張青仁
(中央民族大學 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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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會變遷中重構公共文化: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屬性與保護路徑的再思考
——基于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的案例觀照
張青仁
(中央民族大學 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摘要:非物質文化遺產并非僅是傳統(tǒng)社會的遺留物,而是區(qū)域社會民眾共享的公共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應該立足于其公共文化的屬性,通過契合當下社會的保護措施,恢復其公共文化的屬性,在社會運行中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意義生產。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共文化屬性的恢復必須突破遺留物思維下的遺產觀和商業(yè)化時代文化資本論的局限,從人類社會共同體的立場出發(fā),把握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維系人類文明的多樣性和推動全球社會發(fā)展中的意義所在。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公共文化;社會運行;遺留物
為了確保全球一體化進程不會對地方性的文化實踐造成破壞,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從2003年起在全球范圍內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工作,我國亦迅速地加入了這一行列中。在10多年的發(fā)展中,我國各地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也存在著突出的問題。不少地方開展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存在著與民眾生活脫節(jié)和措施不當?shù)缺锥?。[1]在工具理性的侵襲下,圍繞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商業(yè)價值,各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措施紛紛上馬,不少地方甚至陷入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所有權的爭論中,保護本身流于形式。[2]
當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困境產生的根源在于國內學界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屬性認識不清,以及在此基礎上沒有形成契合遺產屬性和社會發(fā)展的保護措施。因此,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開展已過10年的今天,有必要重新審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特征與屬性,對我國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策略進行反思。
一、從遺留物到公共文化: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屬性的再認知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最初興起于以拉美國家為代表的第三世界。一方面,全球一體化加強了拉美國家與發(fā)達國家之間的聯(lián)系,但在商業(yè)資本的侵蝕下,拉美國家的文化資源成為發(fā)達國家競相追逐的對象,以玻利維亞為首的拉美國家開始對本國文化的所有權進行保護;另一方面,全球化、現(xiàn)代化在世界范圍內的滲透使得諸多非西方國家對本國文化的處境產生了擔憂,包括日本、韓國在內的諸多發(fā)達國家開始對本國傳統(tǒng)文化進行保護。[3]在這兩種思潮的交融下,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03年在全球范圍內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運動,其目的在于通過對世界各地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從而確保全球化、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不會對地方社會的文化造成破壞,確保人類文明的多樣性。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頒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公約》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作了如下定義: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被各群體、團體、有時為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實踐、表演、表現(xiàn)形式、知識和技能及其有關的工具、實物、工藝品和文化場所。[4]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分為口頭傳統(tǒng)和表現(xiàn)形式、表演藝術、社會風俗、禮儀與節(jié)慶、有關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和傳統(tǒng)手工藝等五類,這一內容體系與民俗學研究的范疇基本一致。此外,在浪漫主義、民族主義基礎上誕生的民俗學致力于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重構民族國家的文化傳統(tǒng)。研究內容與研究旨趣的雙重一致性,使民俗學者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最為重要的參與主體。
然而,誕生于浪漫主義、民族主義基礎上的民俗學研究很長一段時間秉持著遺留物的理念看待民俗。尤其是以芬蘭、德國為代表的歐洲民俗學者將民俗視為是歷史遺留的產物,他們希望通過對本國民俗傳統(tǒng)的搜集與搶救,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構建本國的民族文化之根。雖然遺留物的理念在當下民俗學研究中已是日漸式微,但在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二元對立基礎上誕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運動卻激活了民俗研究中的遺留物理念,并使其成為評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確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策略的基本原則。
在遺留物理念的影響下,對遺產真與假的判定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首要問題。對于能夠進入保護名錄中的項目,秉持遺留物理念的保護主體將其視為人類文明的集大成者與終極形態(tài),諸多保護措施的確立旨在在社會變遷的情境下對人類文明終極形態(tài)本真性的維持;此外,傳統(tǒng)社會遺留至今的、具備著本真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更是因此成為價值屬性的代表。在商業(yè)資本的參與下,各地生產性保護措施紛紛上馬,成為當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主要手段,圍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產權歸屬更是導致了諸多紛爭的產生。
圍繞著遺產真與假的爭論、生產性保護的大行其道與遺產保護的本真性之間的張力使得當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理念與實踐處于撕裂狀態(tài),而脫離社會語境的保護策略及其保護效果的差強人意亦引起了社會各界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必要性的質疑。在理論層面上,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人類學民族志書寫已經注意到遺留物理念影響下的本真性并非是真實存在的實體,而是不同主體合謀建構的產物。而在當下,對于本真性的研究已經轉移到“了解在個人和群體的話語中,本真性的功能和意義究竟是什么”。[5]這意味著,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注并不在于挖掘遺產本身作為傳統(tǒng)的屬性特征,而是應該對遺產在社會生活中的意義與價值進行關注。事實上,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興起的拉丁美洲,在多元族群社會中具備的社會生產能力正是評判與確立遺產的重要指標。[6]
基于這一思考,高丙中提出了“作為公共文化的非物質文化遺產”[7]這一命題。他認為,在傳統(tǒng)社會中,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以日常生活的形態(tài)存在于一定的社會與團體中,并作為民眾日常生活的組成而為群體成員共享和傳承。進而言之,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定區(qū)域的民眾在長期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形成的、凝聚著世界觀與認知觀的地方性知識,并以生活文化的形態(tài)存在于特征場域民眾的日常生活之中。作為軟性社會規(guī)范,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區(qū)域社會民眾共享的公共文化的形式,在規(guī)范民眾行為、實踐共同體認同和維系社會運作中有著重要的意義與價值。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而言,賦予其價值的來源并不在于遺產本身作為碎片化的遺留物的本真性特征,而在于遺產作為地方社會民眾共享的公共文化具有的意義生產的價值。
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路徑:在社會變遷中恢復公共文化的意義生產
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現(xiàn)代社會遭遇危機的實質是共同體內公共文化的傳承斷裂。原因在于現(xiàn)代化進程導致傳統(tǒng)社會結構發(fā)生了巨變,突出表現(xiàn)為當下生產、生活方式的變化對傳統(tǒng)社會結構的影響,由此導致作為公共文化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場域的破裂。此外,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危機的出現(xiàn)亦與包括民俗學在內的現(xiàn)代學科對傳統(tǒng)社會公共文化的定性密切相關。中國社會現(xiàn)代化的進程起源于五四時期,但從那時起,作為民眾日常生活共享的民俗文化被定義為由“傳統(tǒng)性的(落后的)農業(yè)、農村和農民所代表的觀念”,[7]進而被標簽為落后、愚昧的象征,由此導致中國社會的現(xiàn)代化進程成為去傳統(tǒng)和去民俗的過程。改革開放后,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快,西方文化的影響與滲透更加劇了這一過程。文化自覺的缺失與現(xiàn)代化影響的雙重作用直接導致了當下中國社會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危機的出現(xiàn)。
在傳統(tǒng)社會中,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群體共享的公共文化,并在群體共享過程中實現(xiàn)其意義生產,維系著社會的正常運轉。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失去傳承場域與意義生產的當下,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就不應該只局限于項目本身,而是應該建立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共同體公共文化屬性認知的基礎上,在社會變遷中恢復其公共文化的屬性。在實現(xiàn)遺產保護的同時,實現(xiàn)其在培育民眾自我認知、實現(xiàn)社會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的意義。這意味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應“扎根于現(xiàn)在,是對過去的重建、選擇和闡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并非僅是對靜止的過去表達敬意,而是立足于社會延續(xù)性對其進行后續(xù)的創(chuàng)造”。[8]這也正是發(fā)揮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新時期國家文化建設作用的基本要求。
恢復遺產作為群體共享的公共文化以及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其意義生產的前提是立足遺產本身的特征,為其在當下社會尋找新的社會定位和生存空間。盡管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做出了類別區(qū)分,但這一區(qū)分是基于學科范疇基礎上的產物,缺乏從民眾的立場出發(fā)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定位的準確認知。
重新審視民眾日常生活,可以看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民眾日常生活的存在形態(tài)主要包括處理人與自然的物質生活、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社會生活、滿足人類自身訴求的、作為人類精神生活組成的藝術生活和人類自身所處的文化空間四種類型?;謴头俏镔|文化遺產公共文化的屬性,就必須立足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民眾日常生活中的存在形態(tài),依據(jù)不同形態(tài)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當代社會生活的融入程度,在變遷的社會結構中為其尋求新的社會定位,恢復其公共文化的屬性。
具體而言,對于能夠融入當下社會的物質生活實踐,可通過政策性支持、大眾傳媒宣傳等多種手段,培育民眾對非物質生活實踐的需求與傳承自覺,并以此為基礎對其傳承與發(fā)展進行保護;對于與當代社會完全脫節(jié)的物質生活實踐,可通過活態(tài)博物館的形式,發(fā)掘其作為文化象征、社會記憶的價值,服務于當下社會的發(fā)展與建設。社會生活是民眾日常交往的重要維度,是規(guī)范民眾日常生活的基礎與框架。即便在社會變遷的當下,集體參與的社會生活亦能起到文化之根的作用。對于此類形態(tài)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可以采用政府引導、群眾動員的方式,通過將其轉變?yōu)楫敶鐣墓参幕顒?,重構其在當代社會的傳承場域,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存在形態(tài)與精神內涵的雙重傳承。藝術生活作為人類精神層次的追求,具有一定的審美屬性與價值,因而具備產業(yè)開發(fā)的價值。對于此類形態(tài)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方面要培育民眾的審美需求與市場需要,通過切實可行的生產性保護措施,從技藝傳承的層面進行保護。需要注意的是,在生產性保護的實踐過程中,必須協(xié)調好藝術生活的精神內核與當前社會需求之間的關系。在不違背藝術生活精神訴求的前提下對其進行適度的創(chuàng)新,這也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公共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并舉訴求的回應。對于文化空間的保護,首先需要對文化空間本身及其擁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進行勘定與歸類,并在此基礎上確立文化空間保護的范圍。在保護措施上應以人為核心,通過民眾的生活實踐將文化空間的保護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融合,賦予文化空間的造血功能,從而實現(xiàn)文化空間整體性保護的目標。
三、個案觀照: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寧波經驗
作為我國海洋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融地帶,浙江省寧波市有著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截止2013年,寧波市共有國家、省、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190項。改革開放后,寧波市較早開始了對轄區(qū)內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并在長期的實踐中形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寧波模式”。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實踐緊扣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共文化的特征,依據(jù)不同類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融入程度,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傳承營造相應的社會空間,并通過傳承群體的實踐恢復其作為當代社會的公共文化,盤活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中的運作,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社會發(fā)展的雙向結合。具體而言,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措施主要包括博物館建設、生產性保護、校園傳承基地建設、公共文化建設和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建設等多種路徑。
(一)博物館建設
博物館保護是指利用博物館這一空間,通過圖像、視頻等媒介手段,以融合實物的形式,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收藏、保護、研究與展示的過程。采用博物館方式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通常是在地方社會中有著重要價值,卻與當下社會完全脫節(jié)的物質生活和藝術生活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從1997年寧波慈溪興起的第一家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開始,在經歷了慈溪發(fā)軔,寧海、象山等地民間非遺博物館的紛紛興建,再到鄞州區(qū)20余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群的發(fā)展后,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目前已經發(fā)展到了40余家,其中寧??h十里紅妝博物館、象山縣德和根雕藝術館、鄞州區(qū)朱金漆木雕博物館等尤具典型代表性。
以現(xiàn)代科技展覽與社會生活完全脫節(ji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一方面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直接保護,另一方面,這一途徑亦使民眾可以直觀、生動的形式,獲得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直觀感受,并能以參與體驗的方式,傳承作為文化記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更為重要的是,博物館是現(xiàn)代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是現(xiàn)代社會重要的公共文化空間。寧波市文化部門在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建設的同時,亦通過在博物館舉辦多樣形態(tài)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展覽,將與社會生活完全脫節(ji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以公共文化的形式嵌入當下社會生活。在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培育民眾文化自覺的同時,發(fā)揮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城市文化建設中的作用。當前,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的建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參觀博物館非遺展覽已成為寧波民眾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內容。在群眾熱情的推動下,寧波市民辦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已如春筍之勢遍地開花。
(二)生產性保護
生產性保護,是指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通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的產業(yè)開發(fā),將其轉變?yōu)楫敶鐣南M產品,在生產過程中實現(xiàn)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產性保護主要運用在當前仍然表現(xiàn)出強烈市場需求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上,尤其是在傳統(tǒng)技藝、傳統(tǒng)美術與傳統(tǒng)醫(yī)藥等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保護上。
寧波市文化部門通過資金支持、項目補貼、政府重點采購和后期獎勵等多樣化的方式,對不少非遺項目、服務和項目的生產性保護進行資助。諸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在政府資金支持下,走上了市場化運作的軌道,取得了經濟效益與文化傳承的雙贏,寧波江北慈城馮恒大食品有限公司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年糕制作技藝是寧波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隨著年糕制作技術的進步,傳統(tǒng)年糕制作技藝逐漸面臨著傳承危機。在文化部門的大力支持下,年糕制作藝人馮恒大成立了寧波江北慈城馮恒大食品有限公司。在繼承傳統(tǒng)手工技藝的同時,馮恒大食品有限公司利用現(xiàn)代科技大力開發(fā)新產品。如今,馮恒大食品公司已成為寧波年糕生產歷史最為悠久、規(guī)模最大的專業(yè)企業(yè)之一。在實現(xiàn)年糕傳統(tǒng)技藝傳承的同時,亦獲得了良好的經濟效益。
在傳承傳統(tǒng)技藝的同時,生產性保護亦應該突破遺留物理念,在傳承中創(chuàng)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產技藝。這不僅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取得成效的關鍵,更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公共消費文化具有的傳承性與變異性特征的體現(xiàn)。寧波市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創(chuàng)新性實踐中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以骨木鑲嵌為例,寧波本地傳統(tǒng)的骨木鑲嵌技藝多用于家具陳設。隨著西式家具的普及,傳統(tǒng)骨木鑲嵌技藝日漸失去了生存空間。在創(chuàng)意禮品興起的當下,不少企業(yè)將骨木鑲嵌技藝應用于書簽制作、鋼筆裝飾等創(chuàng)意性禮品中,取得了不俗的經濟效益,骨木鑲嵌技藝亦以新的形態(tài)得以傳承與應用。
(三)校園傳承基地建設
作為民眾生活文化的組成部分,社會生活、藝術生活中的不少非物質文化遺產因其具有的教育意義成為傳統(tǒng)社會兒童社會化的重要內容。隨著村落、家庭結構等非物質文化遺產賴以依存的傳承場域發(fā)生變化,不少此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正面臨著傳承土壤缺失帶來的傳承危機。在當代社會,學校是兒童社會化的重要場所,是現(xiàn)代文明的傳承空間。由于傳承內容、傳承旨趣的重合性,在非物質文化遺產面臨傳承危機的當下,學校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傳承的重要依托。
基于這一認知,結合本地文化傳統(tǒng)與教育發(fā)展水平,寧波市文化部門選擇在本地區(qū)有著悠久文化底蘊的、契合社會發(fā)展且在兒童社會化中起著重要作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通過將其納入學校課程等多樣化的方式,大力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校園傳承。
從2007年開始,寧波市文化部門就開始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校園傳承基地的建設。目前,寧波市已經建立起了多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校園傳承基地,形成了包括奉化市尚田鎮(zhèn)中心小學“奉化布龍”傳承基地、奉化市蕭王廟街道中心小學“奉化吹打”傳承基地、鎮(zhèn)海區(qū)職業(yè)教育中心學校“蛟川走書”傳承基地、余姚市泗門鎮(zhèn)中心小學“犴舞”傳承基地、北侖柴橋實驗小學“造趺”傳承基地、北侖區(qū)梅山學?!八疂G名拳”傳承基地、余姚市肖東第一小學“姚劇”傳承基地、寧??h第一職業(yè)中學“寧海獅舞”傳承基地、奉化市高級中學“奉化布龍”傳承基地在內的多個非物質文化遺產校園傳承基地。除了將傳承人請進課堂,在校園內傳授非物質文化遺產外,寧波市文化部門還通過讓學生走出校園,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等多樣性的活動,實現(xiàn)著非物質文化遺產外在技藝與內在蘊含的雙重傳承。
校園傳承基地建設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有著重要意義。首先,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危機的根源在于社會巨變帶來傳承空間的消解,學校作為制度性的文化傳承場所,能夠作為新的傳承場域解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空間缺失的困境。第二,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傳統(tǒng)社會的公共文化。由于遺產本身具有的象征意義,傳統(tǒng)社會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往往局限于血緣、地緣等共同體內部。在非物質文化遺產面臨傳承危機的當下,對傳承群體的限制不僅加劇了遺產本身的傳承危機,亦無益于恢復其作為公共文化的屬性,因而也限制了社會大眾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知、體驗與參與。校園傳承打破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邊界的限制,通過將所有學生納入傳承對象,擴大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范圍。最后,學校是兒童社會化的重要場所,學校教育是兒童文化觀、世界觀形成的重要階段,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納入學校教育,能夠培養(yǎng)學生對民間文化的興趣以及接受、感知多元文化的能力,促進學生開放、包容的文化觀的形成。
(四)公共文化建設
公共文化建設是政府部門采用行政手段,通過舉辦文化活動、文化展覽等多樣化的方式,向民眾提供普及的、大眾文化產品服務的過程。作為相沿成習的民俗生活,傳統(tǒng)社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本身即是共同體內的公共文化。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納入城市公共文化建設,亦是滿足現(xiàn)代社會民眾多元文化訴求的基本要求。寧波市文化部門通過多樣化的方式,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納入城市公共文化的建設體系,并使之成為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亮點。從2007年至今,寧波市已連續(xù)多年舉辦廣場展覽、非物質文化遺產講座、公益培訓和公共慶典,形成了諸如“阿拉非遺匯”“我們的節(jié)日”等一系列公共文化建設的典型項目。
“阿拉非遺匯”是寧波市文化館和市非遺保護中心聯(lián)合舉辦的大型群眾性參與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展覽,從2013年至今已連續(xù)舉辦四屆。“阿拉非遺匯”選擇在寧波市重要的公共文化空間——寧波廣場舉辦,以“親近、共享、傳承”為宗旨,精選寧波地區(qū)最具代表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在廣場上集中展演,通過文化表演、邀請觀眾參與、舉辦非遺講座等多樣化的形式與參與民眾互動。在深化寧波市民對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感受的基礎上,通過群眾參與的方式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傳承,引導民眾多元文化觀的形成?!拔覀兊墓?jié)日”則立足于寧波本地豐富的節(jié)日文化,通過舉辦以群眾為主體的公共慶典,展演并傳承寧波本地的傳統(tǒng)節(jié)俗。僅2010年,寧波市文化部門就組織了“我們的節(jié)日·清明放風箏”“我們的節(jié)日——‘瑞虎納吉’端午女紅技藝展”等多項民俗節(jié)慶活動。此外,連續(xù)多年舉辦的“我們的節(jié)日——端午龍舟競渡”等更成為全市民眾樂于參與的民俗慶典。
以公益性、參與性為主要訴求的公共文化建設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傳承營造了新的場域,恢復并實踐著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意義生產。與傳統(tǒng)社會局限于共同體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實踐不同,寧波市文化部門推動的公共文化建設跨越了共同體的邊界,為不同層級、不同地域的文化構建了一個交融的平臺。這一舉措不僅推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傳承,而且也是當代社會文化生態(tài)建設的重要內容,蘊含著文化啟蒙的社會意義。
(五)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建設
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是“指在一個劃定的自然和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區(qū)域,為達到保護目標而指定或實行管制和管理的地區(qū)。在文化生態(tài)區(qū)中,有形的物質文化遺產如古建筑、歷史街區(qū)、鄉(xiāng)鎮(zhèn)、傳統(tǒng)民居、歷史古遺跡等和無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如口頭傳統(tǒng)、傳統(tǒng)表演藝術、民俗活動、禮儀、節(jié)慶、傳統(tǒng)手工技藝等相依相存,并與人們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和諧相處”。[9]構建生態(tài)文化保護區(qū)的目的在于通過對文化空間的整體性保護,對以物質形態(tài)存在的文化空間和以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態(tài)存在的民俗生活保護的結合,構建物質文化與非物質文化之間良好的、互動的關系。
靠海而居的環(huán)境使寧波東部形成了深厚的海洋文化,其中以象山文化最具代表性。三面環(huán)海的自然環(huán)境、靠海而居的生產方式形塑了象山獨具特色的海洋文化,形成了包括徐福東渡傳說、曬鹽技藝、漁民開洋謝洋節(jié)和象山—富崗如意信俗在內的一系列非物質文化遺產。此外,象山本地更是有著包括石浦漁港古鎮(zhèn)、王將軍廟、媽祖廟和城隍廟等多個海洋物質文化遺產。從整體層面而言,以海洋文化為中心,象山本地已經形成了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和物質文化遺產互相依存,人類社會生活與自然環(huán)境和諧共處的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
在對象山漁文化普查的基礎上,在專家學者、地方文化精英與當?shù)孛癖姽餐瑓⑴c下,寧波市文化部門制定了《海洋漁文化(象山)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總體規(guī)劃》,確立了象山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建設中以人為核心,活態(tài)傳承的思想。近年來,象山縣先后恢復了諸如三月三踏沙灘、漁民開洋謝洋節(jié)、媽祖信俗、如意信俗、漁師信俗等傳統(tǒng)民俗,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漁歌、漁曲、漁戲、漁鼓、漁燈等漁文化傳統(tǒng)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此外,象山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還以諸多非物質文化傳承人為主體,通過傳授、培訓以及宣傳等多樣性的手段,激發(fā)傳承人對于本土文化的熱情,并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帶動下,使得文化保護成為象山民眾的文化自覺。
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體系的形成是建立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共文化屬性認知的基礎上的。這一認知自覺使得寧波市文化部門能夠較為精準地把握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危機的根源,通過契合遺產屬性和社會發(fā)展的多樣性措施,建立非物質文化遺產融入當代社會的機制,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活態(tài)傳承。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體系的形成亦與當?shù)亟洕l(fā)展水平有關。迅速發(fā)展的經濟使寧波民眾較早地產生了文化自覺,同時亦減輕了非物質文化保護過程中的經濟訴求,使得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工作能夠突破文化資本論的局限,建立起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多樣傳承機制。
寧波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這一舉措不僅盤活了本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激發(fā)了寧波民眾對于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知,而且促成了寧波民眾文化自覺的形成,形成了當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全民參與的社會氛圍。在社會結構變遷、人口流動性急劇增加的當下,對于外來人口眾多的寧波而言,通過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實踐轉變?yōu)槿駞⑴c的公共文化建設,其實質是引導外來人口建立文化認同,發(fā)揮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社會運行中的重要作用。
四、結語
在傳統(tǒng)社會中,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共同體內的公共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面臨的傳承危機,其實質是作為民眾日常生活的公共文化在社會轉型期遭遇的困境。因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是恢復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共同體的公共文化,實現(xiàn)其在當代社會意義生產的過程。就此而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不僅是文化本身的問題,更是關乎社會發(fā)展的問題。
重構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當代社會的公共文化,首先需要打破遺留物思維的局限,緊扣當下民眾的日常生活和變遷的社會結構,從民眾的生活世界入手把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內涵與價值,在變遷的社會結構中重新定位遺產屬性,進而通過多樣化的手段與保護措施,恢復其作為當代社會的公共文化,實現(xiàn)其在當代社會的意義生產。對遺產公共文化屬性特征的恢復亦須突破文化資本論的局限,在超越遺產保護工具理性論的前提下,從人類社會共同體的視域出發(fā)審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在維系人類文明的多樣性和推動全球社會發(fā)展中的意義與價值所在。
作為一項政府主導的文化實踐行為,恢復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共文化的特質有賴于政府部門的角色轉型。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實踐中,政府部門必須轉變?yōu)楣参幕仗峁┱叩慕巧?,在立足文化?guī)律的基礎上,動員社會力量,根據(jù)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形態(tài)特征與當代社會的現(xiàn)狀,建立與文化本身相適應的傳承機制。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的傳承及其作為公共文化具有的意義生產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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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傅新忠)
Reconstructing Public Culture in the Changed Society: Reflection on the Property and Protection Pathways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Based on the Protection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Ningbo
ZHANG Qingren
(InstituteofGlobalEthnologyandAnthropology,Minzu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081,China)
Abstract: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s not a remnant of the traditional society, but is the public culture shared by the local society. The protec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should be grounded in its public cultural property through suitable measures that fit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to restore its public cultural property so as to generate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social operation. The restoration of the public cultural property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should break through the limitations of the heritage concept under remnants thinking and the cultural capital of this commercial era so as to grasp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protection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maintaining the diversity of human civilization and the promotion of the global social develop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human social community.
Key words:protection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public culture; social operation; remnant
收稿日期:2016-04-03
作者簡介:張青仁(1987-),男,湖南麻陽人,中央民族大學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講師,民俗學博士。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區(qū)保護及縣域實踐研究”(13CMZ046);寧波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課題“寧波市現(xiàn)代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與保護體系建設研究”(201401)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5035(2016)04-007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