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平
【摘要】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是一項憲法性權利,它在保障司法公正、實現訴訟經濟、提升司法公信力方面有著重要的價值。文章通過對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家的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比較研究,得出我國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缺乏明確的法律規(guī)定。因此,我們應構建符合我國實際的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并完善相關的配套制度。
【關鍵詞】迅速審判權 構成要素 價值 完善
【中圖分類號】DF613 ? ? ? 【文獻標識碼】A
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內涵
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具有提高訴訟效率,促使案件結果公正,保障刑事被告人權利,維護司法權威的重要作用。1215年的英國《大憲章》第四條規(guī)定:“不得向任何人出售、拒絕或拖延其應享之權利與公正裁判。”美國繼承了英國大憲章的精神并進一步發(fā)展,在其第六修正案中規(guī)定:“在所有的刑事訴訟中,被告人都享有迅速審判的權利?!薄都幽么髾嗬妥杂蓱椪隆穼ⅰ霸诤侠淼臅r間內受審”作為刑事被告人的憲法權利。日本也將迅速審判權作為被告的憲法性權利。《歐洲人權公約》和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公約》均對此權利作了規(guī)定,可見,迅速審判權受到了地區(qū)和國際人權法規(guī)的高度重視。一般認為,迅速審判權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刑事追訴中要求得到迅速審判的權利。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是一種程序性人權,具有權利的基本屬性。
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價值
保障司法公正。司法公正是法的基本精神的集中體現,具體包括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是程序公正的重要內容。刑事被告人不被長期羈押是司法公正的體現。貝克利亞認為:“說它比較公正是因為它減輕了捉摸不定給犯人帶來的無益而殘酷的折磨。犯人越富有想象力,越感到自己軟弱,就越感受到這種折磨。還因為剝奪自由作為一種刑罰,不能被施行于判決之前。如果沒有那么大必要這樣做的話,在被宣判為罪犯之前,監(jiān)禁只不過是對公民簡單的看守。這種看守實質上是懲罰性的,所以持續(xù)的時間應該盡量的短暫,對犯人也盡量不要苛刻。”①因此,保障每一位公民的刑事迅速審判權,使訴訟能夠更早的結束,實現司法公正。
實現訴訟經濟。以少量人力、財力和物力耗費來完成刑事訴訟是訴訟經濟之內涵,由于審判資源有限,如何利用好現有審判資源解決更多的訴訟是刑事訴訟追求的經濟原則。這一原則要求訴訟活動參與人以最便宜的方式實現訴訟目的,因此,無論從對刑事被告人提供保護,還是對減輕法院負擔來說,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都是實現訴訟經濟的有力措施。訴訟拖延對刑事被告人勢必造成傷害,因此,迅速審判權使刑事被告人早日擺脫訴累,也有利于實現訴訟經濟,節(jié)約司法資源。
提升司法公信力。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有助于提升司法公信力,在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得到充分保障的司法體系和制度中,高效的刑事訴訟更容易樹立司法權威,使公民建立對司法的信任。貝卡利亞在《論犯罪與刑罰》中談到:“犯罪與刑罰之間的時間間隔越短,在人們心目中,犯罪與刑罰這兩個概念的聯系就越突出、越持續(xù),因而,人們就很自然地把犯罪看作起因,把刑罰看作不可或缺的必然結果?!七t刑罰盡管也給人以懲罰犯罪的影響,然而它造成的影響不像是懲罰,倒像是表演。并且只是在那種本來有助于增加懲罰感的、對某一犯罪的恐懼心理已在觀眾心中減弱之后,才產生這種影響。”②可見,倘若審判不能及時進行并作出相應判決,那么公眾對于司法的信任也會隨之減弱。
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比較研究
美國。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主要是通過聯邦憲法第六修正案、正當程序條款、聯邦時效法、各州憲法與制定法進行保護,但是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聯邦憲法與聯邦迅速審判法。第六修正案迅速審判條款的救濟適用于逮捕或起訴后侵犯迅速審判權的情形,其對侵犯迅速審判權的唯一救濟就是起訴,而且是不可再起訴的駁回。第十四修正案正當程序條款的救濟適用于逮捕或起訴前的程序拖延。由于第六修正案迅速審判條款不能涵蓋所有救濟的功能,那么就有第十四修正案正當程序條款承擔補充角色。第六修正案對迅速審判權的規(guī)定過于模糊和含混。聯邦速審法與聯邦憲法修正案規(guī)定的最大不同在于速審法對訴訟期限有明確的時間要求,但救濟方式更加靈活。另外,憲法迅速審判權可由被告人自主決定主張或放棄,但速審法更偏重對政府義務的規(guī)定。美國大部分州都借用了聯邦憲法第六修正案的表述,且仿照聯邦速審法的體例制定專門的迅速審判成文法,其內容與聯邦迅速審判法大同小異。
德國。德國法將迅速審判作為訴訟的一項基本原則,在刑事訴訟法和單行法中均有所體現。德國基本法第二十二條體現了快速原則,即本著被告人利益和查明真相,快速原則要求盡可能快速的實施刑事程序。德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九條是上述原則的具體體現,規(guī)定應當盡可能無長時間中斷的進行審判,并在其幾次刑事訴訟修正案中都對簡化訴訟程序的目的做了討論。另外,德國刑事訴訟法設置了一些簡便快捷的訴訟程序,用來處理不同的情況。“在簡易程序中(刑事訴訟法第四百一十七條至四百二十條)乃對犯罪為某種程度上的簡易(迅速)判決?!雹哿⒎ㄖ性O置多種簡易程序來保證刑事案件的迅速處理進程,如處刑命令程序、加快程序、治安處分程序、保安程序等。對于刑事迅速審判的救濟,德國法規(guī)定了故意的、嚴重的對速審規(guī)定的違反得有中止訴訟的效果。
日本。日本以憲法和單行裁判迅速化法為指導,不斷完善刑事訴訟法對速審權利的保護。其憲法第三十七條第一項明確寫明:“在一切刑事案件中,被告人都有接受由公平的法院進行迅速的公開審判的權利?!逼湫淌略V訟法第1條開宗明義:“本法的目的是在刑事案件中,維持公共福祉、保障個人基本人權、查明真相、正當且迅速地適用刑罰法令?!蓖瑫r,《日本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一條也規(guī)定了:“本規(guī)則的解釋和適用,應當謀求憲法要求的裁判的迅速和公正?!背酥猓毡净诟咛锸录挠绊?,在2003年通過了裁判迅速化法,對限制審判時間、提高審判效率提出了總體要求。至此,日本刑事訴訟法中的訴訟迅速的基本原則得以真正確立。
我國臺灣地區(qū)。我國臺灣地區(qū)的“憲法”和“刑事訴訟法典”中并無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規(guī)定,此類規(guī)定體現在《刑事妥速審判法》中,其主要內容分為兩部分,即原則和技術規(guī)定、具體訴訟規(guī)則。第一部分內容包括立法目的、法院迅速審判義務、相關機關的配合義務、國家責任以及技術性條款,第二部分是具體的刑事訴訟規(guī)則,明確了檢察官起訴的舉證與證明責任以及違反迅速審判的法律后果。該法明確對于羈押、一、二審以及長期未審理和多次審理的期限做了規(guī)定。臺灣的《刑事妥速審判法》出臺后受到不少批評,普遍認為其宣示意義大于實踐意義,對于解決拖延訴訟的作用并不大。但是該法對于超期羈押和超審限辦案做了規(guī)范,對于貫徹集中審理起了一定作用。
我國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現狀及存在的問題
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規(guī)定在我國憲法和刑事訴訟法中都沒有直接體現,但相關條文體現了迅速審判的理念。比如刑事訴訟法第二條規(guī)定:“我國刑事訴訟的任務,是保證準確、及時地查明犯罪事實,正確應用法律,懲罰犯罪分子,保障無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另外,還規(guī)定了一系列期間制度,防止訴訟拖延。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出現了大量侵犯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案例,多年來,盡管公檢法等機關采取了各種措施進行糾正和預防,但并未從根本上得到扼制。究其原因有:
第一,訴訟期間規(guī)定不合理。國際上關于羈押最長期限的規(guī)定,如法國、德國為12個月,而我國可達到13.5個月加37天,比國際標準的設置長三個多月;不同性質的案件,審理難度可能存在差別,一般情況下,重大復雜案件往往比普通案件更耗費時日。但我國刑事訴訟法沒有根據案件性質和難易程度來規(guī)定審理期限,導致疑難復雜案件的審理面臨超審限的壓力。相比于一、二審期限有明確規(guī)定,死刑復核的期限沒有做明確規(guī)定,使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更無從談起。
第二,沒有很好貫徹刑事審判不間斷審理原則。刑事審判不間斷審理原則是指刑事案件的審判應當在固定的裁判者的主持下,在相對集中的時間、場所,不間斷地持續(xù)進行審理,直到審理完畢。這一原則要求,對于案件的審理,除必要的休息外,應當一氣呵成。集中審理主要體現在:裁判者在未作出結論以前不得中途更換,這有利于法官形成內心確信。證據調查和法庭辯論應當在審判人員和控辯雙方均在場的情況下進行,并且集中于法庭進行。案件的審理應當集中進行,一旦開始審理,沒有法定的事由,不得中斷。法庭審判后,應當及時進行裁判,這樣有利于法官在擁有最新鮮的信息情況下作出裁判。在司法實踐中,違反集中審理原則就是合議庭名不副實,常常是其中之一的法官主導案件的審理,其他法官的參與合議流于形式。另外,審理過程中隨意更換法官的現象也時有出現。還有就是審判人員懼于出現超期審理的壓力,會以各種理由要求延期審理。審判實踐中,會有種種理由,不作出當庭宣判,違反速決原則。④
第三,簡易程序落實不到位。設置簡易程序是為了保障被告人的迅速審判權,這一程序對于實現訴訟經濟、提高辦案效率、體現公平正義具有重要意義。而在司法實踐中,存在不少問題。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八條規(guī)定,簡易程序適用少量的公訴案件和大部分自訴案件,這與一些法治發(fā)達的國家相比,簡易程序的使用范圍較窄。另外,我國在適用簡易程序時,往往不論案件的情況如何,都適用同樣一種簡易程序的審理方式。而其他國家,多數設計形式多樣的簡易程序,以滿足處理不同特點案件的需求。從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簡易程序的簡化主要在庭審階段,幾乎是無證人參加,大多數被告人也沒有辯護律師,因而庭審中并未形成實質性的對抗。在此情況下,自然無法保障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
第四,反復發(fā)回重審,導致審判權的濫用。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五條明確規(guī)定:“二審法院對于‘原判決事實不清楚或者證據不足的,可以在查清事實后改判;也可以裁定撤銷原判,發(fā)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這樣的規(guī)定,雖然可以強化對下級法院的監(jiān)督,也為當事人提供了救濟的途徑,但也存在著由于發(fā)回的次數沒有限制,容易出現重復追訴和超期羈押的情況,進而導致審判權的濫用。
完善我國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對策
建立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憲法地位。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在一些法治發(fā)達的國家,均已在憲法中進行規(guī)定。從被告人權利的憲法化角度來看,迅速審判權的價值理念在于保障刑事被告人的尊嚴。因為,獲得程序上的公正對待,有助于維護他作為人的尊嚴,使他受到一個道德主體所應得到的尊重。迅速審判權主要保護了被告人三種利益,即:防止審前不適當羈押、減少公訴所引起的擔心和顧慮、減少遲延審判對被告人自我防御能力的損害。因此,將刑事被告人的迅速審判權作為一項憲法性權利加以保護就顯得非常必要。
確立迅速審判原則。我國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立法是盡快確立迅速審判原則,這樣有助于提高司法人員對于迅速審判的思想認識。因此,建議在今后的刑事訴訟法修改中,在總則部分增加訴訟迅速原則,然后相應地完善取保候審制度、簡化訴訟程序、增加分流措施、實行集中審理等方面的改革以推動訴訟的加速。另外,我國應調整司法制度、充沛司法資源,使其滿足各種類型刑事糾紛迅速解決的需要,從根本上解決訴訟拖延的問題。
完善迅速審判權的相關保障機制。為使迅速審判權得以有效運行,真正體現其立法宗旨,必須合理配以保障機制。首先,完善訴訟期間的規(guī)定。對審前羈押的期限應進一步明確,如果超期就應變更為較輕的強制措施;應限制人民檢察院建議補充偵查的次數,對例外情況作出嚴格的規(guī)定;應對死刑復核程序的期限作出補充規(guī)定。其次,完善集中審理制度。我國刑事訴訟中應當規(guī)定庭審法官同一原則,并設立候補法官制度;實現審判時間的集中,明確規(guī)定審判中斷的事由和時間限制;實現集中舉證,保證法官判斷的準確性;實現當庭宣判制度,力促審判迅速。再次,完善簡易程序的規(guī)定。建立處罰令程序;將“普通程序簡化審”整合到“簡易程序”并加以完善;擴大公訴案件適用簡易程序的范圍。最后,完善發(fā)回重審制度。應明確發(fā)回重申的標準和理由;明確區(qū)分羈押期限和辦案期限;明確規(guī)定發(fā)回重審的次數限制。
構建迅速審判權的配套制度。第一,我國應調整審級功能的定位。審級功能重復、事實審與法律審在不同審級間沒有明確的劃分,是導致審判拖延的重要原因。因此,我國的審級制度應加重對事實審和法律審的區(qū)分,并應徹底貫徹集中審理和一事不再理的原則,盡量避免程序倒流,提高訴訟效率。
第二,我國應完善分離審判制度。將具有牽連性的案件合并審判,是提高訴訟制度的有力安排;同時對于不宜合并的案件進行分離審判,也能減少被告人受審的次數和時間,最大效果地促進訴訟迅速。我國現行法律中在這方面的規(guī)定很少,因此,我國應當盡快建立和完善合并審判和分離審判的制度。
第三,我國應完善司法人員的監(jiān)督。我國以“錯案”為考核指標的法官考核制度是造成二審法院反復發(fā)回重審以致審判拖延的主要原因之一?!板e案”標準主要界定為刑事賠償案件、判無罪的案件、被上級法院改判或者發(fā)回重審的案件,一律作為錯案,追究辦案人員的錯案責任。我們應建立科學的法官考核和懲戒指標,從整體上促進迅速審判。
在司法實踐中,過快的審判和過慢的審判時有發(fā)生,極大地違背了迅速審判權的要求,刑事被告人面對超期羈押,無法使用有效的武器保護自己的權利。如何解決該問題?筆者認為,建立以迅速審判權為核心的一系列制度來解決上述問題,是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因此,在憲法中確立刑事被告人的迅速審判權,在刑事訴訟法中完善訴訟期間制度,確立集中審理的原則,探索和建立簡便快捷的訴訟程序,嚴格再審次數的限制等,就成為解決超期羈押的一劑良方,這進而有利于完善我國的審判制度,保障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的實現。
(作者為華中科技大學博士研究生、內蒙古廣播電視大學副教授;本文系內蒙古自治區(qū)法學會研究項目“刑事被告人的迅速審判權研究”階段性成果之一,項目編號:nmfx(2013)D04)
【注釋】
①陳樸生:《刑事經濟學》,臺北:臺灣正中書局,1975年,第327頁。
②[意]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黃風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年,第56~57頁。
③[德]克勞斯·羅科信著:《刑事訴訟法》,吳麗琪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年,第567頁。
④陳衛(wèi)東,劉計劃:“論集中審理原則與合議庭功能的強化—兼評《關于人民法院合議庭工作的若干規(guī)定》”,《中國法學》,2003年第1期,第137~143頁。
責編 /豐家衛(wèi)(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