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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夫妻”的文化認同研究——基于敘事訪談的個案分析
毛艷楓
(江蘇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江蘇鎮(zhèn)江212013)
[摘要]文化認同作為個體對所屬文化群體的歸屬感,發(fā)生在不同文化的接觸和碰撞中。文化認同程度的強弱直接反映交際者的跨文化能力,從而影響跨文化交際的有效性。在一樁極具代表性的中德跨國婚姻中,來自東西方兩種文化的夫妻雙方的文化認同存在諸多差異。通過對其敘事訪談進行批判性話語分析后發(fā)現(xiàn),夫妻雙方對本族文化的認同以及跨文化認同都存在明顯的強弱差異,但是這種差異性卻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婚姻的穩(wěn)定發(fā)展。
[關(guān)鍵詞]文化認同;跨國婚姻;中國;德國
全球一體化使得世界各國之間的交流日趨頻繁,跨國婚姻(transnational marriage)也成為人們生活中常見的社會現(xiàn)象??鐕橐鲇址Q為跨文化婚姻(transcultural marriage,intercultural marriage)、跨種族婚姻(interracial marriage)等,顧名思義,是指超越了國界的、不同國家人之間的婚姻關(guān)系。跨國婚姻中的夫妻雙方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他們的婚姻關(guān)系實際上是在跨文化交際的過程中得以維系的。在跨國婚姻這一特定的跨文化語境中,夫妻雙方具有多重的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 :本族文化身份、跨文化身份(如在跨國婚姻中的文化身份,甚至第三方文化身份)等,因而各自形成了復(fù)雜的文化認同(cultural identity)。
文化認同理論是由美國著名的精神分析家埃里克松(Eriksson)于20世紀50年代初期提出,后被其他學(xué)者發(fā)揚光大,廣泛運用于社會、歷史、政治、文化等領(lǐng)域的研究。[1]文化認同和文化身份是兩個密切聯(lián)系的概念。在英語中,兩者都用cultural identity表示。個體在尋找和確認自己在文化群體中的地位時所用的參照尺度,如種族、階級等,就是“文化身份”。而當(dāng)個體試圖確認自己在文化群體中的“身份”時,這就是“文化認同”行為。文化認同實際上是個體對所屬文化群體的接受,是一種認同感。[2-3]文化認同發(fā)生在不同文化的接觸和碰撞中,也就是跨文化交際中,是個體面對一種異族文化時所產(chǎn)生的保持自我“同一性”的反應(yīng),也即確認自己在此文化語境中的文化身份。
科里爾和托馬斯(Collier&Thomas,1988)把文化認同理論應(yīng)用于跨文化交際領(lǐng)域,以動態(tài)的認同觀考察文化認同與跨文化交際之間的互動問題。[3]該理論的基本觀點為: (1)文化認同是由文化群體的核心符號系統(tǒng)表征的,產(chǎn)生在跨文化交際中;能否得體地運用交際規(guī)則、準(zhǔn)確地理解話語意義并確認交際者的文化身份是判斷跨文化能力的主要因素; (2)跨文化交際者對其所屬文化的認同感越強,他們在特定語境中表露的特定文化身份越顯重要;而當(dāng)交際者的歸類越與對方的文化身份一致,其跨文化能力就越強。對于研究方法,文化認同理論提出話語(discourse)是研究文化認同和身份歸屬的關(guān)鍵因素。通過交際者對本土文化進行忠實細致的民族志式(ethnography)的深描(thick-description),研究者可以在個案中歸納總結(jié)交際者的文化認同情況。
那么,跨國婚姻中夫妻雙方的文化認同表現(xiàn)如何?雙方是否存在認同差異?如有差異,那這些文化認同差異對其婚姻關(guān)系又有何影響?為了解開這些疑問,筆者通過對一對中德夫婦的敘事訪談進行批判性話語分析,挖掘兩者的文化身份,對比兩者的文化認同,因為只有對交際雙方文化身份的分析和文化認同的闡釋才能夠從本質(zhì)上理解跨文化交際行為,[3]在本案中了解此樁跨國婚姻的經(jīng)營狀況。
為獲取豐富的文化認同研究內(nèi)容,筆者選取了一對常年生活在美國的中德夫婦作為訪談對象。妻子Jie來自中國,36歲,丈夫Marks來自德國,37歲,都為醫(yī)生。兩人結(jié)婚三年,感情穩(wěn)定,有一個半歲的兒子。一家人常年在美國工作和生活,并經(jīng)?;刂袊酵郊胰?。兩人平時交流的語言為英語,偶爾使用漢語;妻子不懂德語,丈夫略通漢語。作者選取的此個案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夫妻雙方都來自社會中產(chǎn)階級,是跨國婚姻中的主流階層;雙方都受過高等教育,具有良好的語言溝通能力,能夠清晰地表達對婚姻的看法;夫妻雙方分別來自東西方兩種差異較大的文化,又共同生活在第三方文化中,承載著復(fù)雜的多重文化身份。因此本個案研究所得的結(jié)論對理解跨國婚姻中夫妻雙方的文化認同情況將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經(jīng)受訪者同意,筆者對夫妻雙方分別進行了總時約為300分鐘的訪談,其中對妻子用漢語進行交流,用時160分鐘左右;對丈夫用英語進行交流,用時140分鐘左右。并進行了文字轉(zhuǎn)錄,從而獲取總數(shù)約為38 000字的語料,其中中文23 000左右,英文15 000左右。筆者對受訪者進行了有關(guān)相識、結(jié)婚、家庭、飲食、工作、娛樂、親戚關(guān)系、財務(wù)分配、兒童教育、宗教信仰等問題的訪談。筆者在整個訪談過程中主要起到對受訪者敘述的連接作用,不去打斷受訪者,讓其盡量自然真實地敘述自己的看法。整個訪談是在受訪者了解訪談目的的前提下進行的,所以這不排除受訪者對有些訪談內(nèi)容(如非常隱私的部分)有所保留,但是筆者事先對受訪者進行了盡可能消除顧慮的說明,如隱去受訪者的真實姓名,研究結(jié)果只作學(xué)術(shù)交流之用等,從而最大程度地保證了訪談內(nèi)容的真實性與豐富性。
受訪者通過闡釋已有的經(jīng)歷和未來的計劃,對自己和他人進行描述和評價,對自身和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組織安排,形成自己的敘事話語(narrative discourse)。[4]對于語料的分析處理,筆者采用語言學(xué)方法中的批判性話語分析,[5]對受訪者使用的話語策略進行分析和統(tǒng)計,揭示其話語目的。批判性話語分析作為極具影響力的語言學(xué)批判方法,通過對語言的跨學(xué)科研究來“考察語言形式所承載的深層意識形態(tài)”。[6]而所謂話語策略,是指為了達到某種特殊的社會、政治、心理或語言目的而采取的精確策劃的話語實踐計劃,也就是使用語言的系統(tǒng)方法。[7]它是人們在言語交際中順利實現(xiàn)交際目的的重要手段。人們常用的策略包括模糊策略、間接策略、指稱策略、角度化策略、強化(或弱化)策略、論辯策略、概括策略等,并且不同的話語參與者還會使用各自特殊的話語策略以達到話語目的。
(一)中國妻子Jie的文化認同
Jie是一位在中國出生、受教育并工作了十年的中國人,在與德國丈夫結(jié)婚前與一名中國人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史?,F(xiàn)與他的德國丈夫Marks居住在美國。通過對Jie的訪談?wù)Z料的分析,作者發(fā)現(xiàn)Jie使用多種話語策略,展現(xiàn)了其強弱懸殊的文化認同。
1.對中國文化的認同。作為一名在國內(nèi)長大的中國人,“中國人”是Jie首要的文化身份,她對中國文化有著強烈的認同感。訪談中Jie對丈夫使用的指稱語體現(xiàn)了多樣化的特點(見圖1),從較親密的“我們家老公”“我老公”,到普遍的“他”和名字“Marks”,到混搭的“我家老外”,再到較生疏的“老外”“德國人”。其中“我老公”“我們家老公”“他”和“Marks”作為妻子對丈夫的常用稱呼無需深究,但是“老外”和“德國人”這樣常用于陌生人之間的稱謂語竟然多次出現(xiàn)在Jie的話語中。“老外”是現(xiàn)代中國人對外國人尤其是歐美人的統(tǒng)稱,“德國人”是中國人對明確國籍的外國人的稱謂。由圖1可以看出Jie所使用的指稱語頻率基本呈正態(tài)分布,以“他”和“Marks”兩類中性的稱謂語作為中間參照,左右較親密的和較疏遠的指稱語的使用量不相上下,這說明潛意識里,Jie還會不時地把自己和丈夫劃分在不同的群體里,即“內(nèi)群體”(in-group)和“外群體”(outgroup),她自己毫無疑問是屬于“中國”這一“內(nèi)群體”的一員,而她的德國丈夫還是屬于“外群體”的一份子。通過強調(diào)認同的兩個關(guān)鍵要素:內(nèi)群體的同一性和它與外群體的差異性,人們區(qū)別出了“我們”與“他們”,建構(gòu)自己完整的身份和文化認同。[3]Jie從中國文化群體(她的內(nèi)群體)的角度出發(fā),把丈夫歸入德國這一外群體的范圍內(nèi),如此正反映了她較強的中國文化認同感。
圖1 Jie使用的指稱語分布情況
另外,角度化的敘述策略也向筆者傳達了Jie對中國文化的強烈認同。在談到和德國丈夫從認識到結(jié)婚的過程時,Jie一直從中國傳統(tǒng)的價值觀角度敘述了她對跨國婚姻的看法,如對跨國婚姻一直很“排斥”“很抵觸”“怕人家說啊”,顯露出她對婚姻的保守態(tài)度。但說到適合丈夫的女性配偶時,她的言下之意卻是有著優(yōu)良傳統(tǒng)美德的中國女性才是合適的人選,因為那種“一天到晚party的國外女孩不適合他”。角度化的敘述策略還出現(xiàn)在Jie談?wù)撍龑︼嬍车目捶ㄖ?。德國香腸“這種東西又咸又油”,他的德國丈夫還喜歡“偷偷地喝可樂”“冰激凌買了一眨眼就被他吃光了”等敘述不經(jīng)意間透露了Jie對這些中國人不太適應(yīng)的食物極度反感,當(dāng)然這些都是以中國食物為參照標(biāo)準(zhǔn)得出來的結(jié)論。
文化認同不僅意味著“對某種文化的接受和欣賞”,而且要求“以此文化為基盤”,嘗試在不同情況下決定“有價值的”“贊同或反對的”事情。[8]Jie的表述中浸透著她對中國傳統(tǒng)的保守婚姻觀的認同,以及對中國飲食習(xí)慣的贊同態(tài)度。
2.對德國文化的認同。除了最核心的中國文化身份外,Jie作為一名德國人的妻子,還承載著特殊的跨文化身份。通過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Jie對德國文化的認同遠遠弱于她對本族文化的認同。在敘述自己對德國以及德國人的印象時,Jie借助他人之口強化了德國人在外國人心中的負面印象,如“歐洲人,那些芬蘭人都不喜歡德國人”,德國人“出去旅游的時候都開著自己的房車”“特別摳門兒”……這些雖然并不能完全代表她本人的意見,卻能讓人感覺到Jie主觀上對敘事內(nèi)容進行了傾向性的挑選,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她的心理傾向。同時,弱化策略的使用也弱化了Jie對德國文化的認同。當(dāng)談到學(xué)習(xí)德語和德國文化時,Jie總是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如“德國文化沒有什么特殊的特異性”“在美國可以感受到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也有德國的”“即使去德國,說英語也就夠了”。對于德國人的優(yōu)勢以及德國文化的精華卻忽略不談。
文化至少包括行為規(guī)范、語言符號和價值理念三個層次,[9]對這三個層次的情感態(tài)度也就反映了對此文化的認同與否。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Jie借他人之口間接地表達了她對一些德國人行為的不屑,而對德國的語言符號和一些價值理念也采取了忽略和否定的態(tài)度,由此判斷,Jie對德國文化的認同處于相對較弱的地位。
3.對美國文化的認同。在美國長期生活和工作的Jie必然還擁有另外一個跨文化身份:美國文化身份。她通過對比策略比較了在中國和美國的一些不同經(jīng)歷和感受,表達出她對美國文化的認同。例如,通過對比在中國和美國的工作感受,Jie認為作為一名職業(yè)女性,在美國工作,只要有能力就能感受到更多的公平,“特別是外國人,外國的老板,他會很欣賞你,只要覺得談得有內(nèi)容,有意思,他會和你去聊在這方面”,她對美國職場社會的這種價值理念認同感比較強烈。然而,在美國也有一些讓Jie不太認同的事情,例如,朋友之間的交往和交流不如國內(nèi)自如,吃飯、卡拉OK等“在那邊兒(美國)基本上沒有,各自過各自的小日子”“很無聊”“特別悶”。通過Jie反復(fù)對比中美文化差異,可以看出在以美國文化為基盤的情況下,她對美國文化是毀譽參半,贊同與反對同時存在,這說明Jie對美國文化的認同強度處于對中國文化和對德國文化認同之間的地帶。
(二)德國丈夫Marks的文化認同
丈夫Marks是一名生長于德國、曾經(jīng)在中國學(xué)習(xí)了三年時間、現(xiàn)居住并工作于美國的德國人。和他的中國妻子一樣,他也承載著多種文化身份,并對這些文化呈現(xiàn)不同程度的認同。Marks通過自己特有的話語策略向筆者透出了以下信息。
1.對德國文化的認同?!暗聡恕笔荕arks的第一文化身份,他在整個訪談中不時地從德國文化的角度對比了德美、德中文化差異,流露出對他國文化,尤其是美國文化的不適應(yīng),從而表達了自己對德國文化的強烈認同。在談到飲食、教育、工作和福利等話題時,Marks都使用了對比策略,對比德國和中國以及德國和美國在這些方面的差異,以“德國人”的角度敘述了在德國的“正?!焙驮谥袊懊绹摹爱惓!?。例如,中國的餐桌禮儀讓Marks有些不知所措:在德國吃飯就是單純的“享受美食”(enjoy the food),而在中國和朋友或同事吃飯是為了“建立關(guān)系”(build up relationships)并且“討論和工作有關(guān)的事情”(to discuss issues related to work)。所以在餐桌上一是要注意自己的行為,二是要注意觀察別人。這讓Marks非??鄲啦⒏械綁毫?。此外,Marks還敘述了德國的教育、工作以及福利等情況,如教育費用是由政府買單;個人的健康保險由自己的老板購買(a lot of things are applied by the government),這一切在德國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very common,very normal),不需要你去要求。但在美國你需要為孩子繳納大學(xué)的費用;老板不會為你繳納健康保險,因此在美國必須要努力工作,打好經(jīng)濟基礎(chǔ)。Marks話語中所表達的生活在德國的種種“好處”確認了他對德國文化這一行為規(guī)范群體的接受和欣賞,也是他最強烈的文化認同。
可見,Marks對本族文化的強烈認同是建立在排斥“他者”文化的基礎(chǔ)上的,因為認同必須通過對“他者”的排斥而得以體現(xiàn)。[10]在此,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對Marks來說都是“他者”文化,相對于德國文化,其中的某些行為規(guī)范和價值理念似乎都是“異?!钡?。對“異常”的排斥也就構(gòu)建了對所謂“正?!钡膹娏艺J同。
2.對中國文化的認同。和中國妻子生活在一起,Marks不可避免地擁有了他的跨文化身份。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是在他和妻子的跨文化交際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雖然不如他對本族文化的認同強烈,但是Marks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中國文化的核心符號及其意義系統(tǒng),表現(xiàn)出對中國文化較強的認同感。指稱、模糊限制語以及強化和弱化等是Marks在此使用的主要話語策略。和妻子Jie相比,丈夫Marks使用的指稱語遠不如她的豐富,只有其一半:“My wife”“Xiaojie”“she”和“Li Jie”(見圖2)。這些指稱語除了親密程度有所不同之外,并沒有明顯的“內(nèi)”“外”之分,都是一個丈夫?qū)ζ拮拥恼7Q謂,而且代表親密距離(Intimate distance)①美國人類學(xué)家愛德華·霍爾(Edward T.Hall)把“人際距離”區(qū)分為四種:親密距離(Intimate distance)、個人距離(Personal distance)、社會距離(Social distance)、公眾距離(Public distance)。不同距離之間的交往使用的指稱語和稱謂語也不盡相同。作者借用“人際距離”來說明指稱語使用的區(qū)別。和個人距離(Personal distance)的指稱“my wife”和“Xiaojie”相對于代表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e)的名加姓的稱謂“Li Jie”在使用上更加頻繁。由此可見,Marks把Jie看成自己的戀人和家人,都是“內(nèi)群體”的成員,因此妻子所攜帶的中國文化符號也必然得到Marks一定程度上的認同。
Marks還大量使用了模糊限制語sometimes,一方面含蓄地表達了他對中國文化中某些符號和意義系統(tǒng)的不適應(yīng),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了他對這些文化差異的理解態(tài)度,并努力去接受它們。例如,訪談中Marks提到他的中國妻子做事過于“注重細節(jié)”(She likes to analyze the problem in very detail,and sometimes maybe too detailed,so sometimes I cannot follow the way she is analyzing),而他們德國人對問題只是“粗略地去判斷”(judge them roughly,get general idea about them)。但是他不認為中國人的方式是“缺點”,兩者只是“不同”,并且他能夠接受這些特點。
另外,對家庭關(guān)系的看法,Marks則通過強化相似、弱化差異的策略加強自己對中國文化的認同。當(dāng)談到結(jié)婚后如何處理和中國岳父岳母以及其他親戚的關(guān)系時,Marks認為德國人和中國人一樣,婚后都需要照顧到對方的父母和親戚(It’s basically the same thing,pretty similar)。至于中德在家庭關(guān)系上的差異,Marks并未提及。Marks對中國文化的這種求同存異的態(tài)度,以及承認文化間的平等地位為他的跨文化認同提供了一定的保障。戴曉東認為跨文化認同取“和而不同”的中庸之道,以開放的姿態(tài)參與其他文化成員的社會生活,協(xié)同發(fā)展,這種雙向拓展的路徑使得認同主體對內(nèi)更加“多元與寬容”,對外更為“友善和開放”。[3]在此案中,Marks對中國文化相對寬容和友善的態(tài)度印證了他對此文化較強的認同感(見圖2)。
圖2 Marks使用的指稱語的分布情況
3.對美國文化的認同。雖然工作和生活在美國,擁有在美國的跨文化身份,但是Marks卻表現(xiàn)出了對美國文化的極度不適應(yīng)。Marks通過對比的話語策略表明他對德國文化強烈認同的同時,也流露出他對美國文化較弱的認同感。此外,“really”“very”等模糊限制語的反復(fù)使用則強化了Marks對美國文化中的某些價值取向和行為模式的排斥。如在日常交際中,Marks認為美國人表面看起來善于交際(They are very,very nice,very well in communicating),經(jīng)常與人熱情地打招呼,但實際上他們很膚淺(very surfaced,very superficial),不容易接近(not really get close to that)。而德國人就不是這樣,他們更容易接觸(It’s easier to get social contact in Germany)。另外,在美國工作也要承受很大的壓力(The pressure is very high)。但是在德國就不是這樣的情形,人們沒有這么大的工作壓力,他的德國朋友都不能理解周末工作這一“瘋狂”的行為(It’s really,really crazy)。
Marks的這種文化認同情況充分地證明跨文化認同的建構(gòu)并不能消除差異和沖突,[3]對某種文化的跨文化認同并不等同于對另一種文化的認同程度。在對美國文化認同的過程中,Marks沒有打破自我封閉和中心主義的壁壘,對外來文化采取抵觸、否定的態(tài)度和行為,從而導(dǎo)致他在此較弱的認同感。
(三)夫妻雙方的文化認同差異
在各種跨文化語境中,文化認同在范圍(scope)、突顯性(salience)和強度(intensity)這三個維度上都會有所變化,[3]而且文化認同的強度和內(nèi)容會直接影響跨文化交際的開展。[1]通過分析夫妻雙方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認同情況,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對不同文化的認同強度各有迥異。首先雙方對自己本民族的文化都持有強烈的認同感,都會不自覺地從本族文化的角度去看待和評判異族文化,即使對待自己配偶一方的文化也不例外,這就是夫妻雙方都表現(xiàn)出的族群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作為跨文化交際最直接的一個特征(the characteristic that most directly relates to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11]族群中心主義對跨文化交際的順利進行會產(chǎn)生一定的阻礙作用,因此不難理解這對跨國夫妻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對對方行為的種種不適。同時,雙方對本族文化強烈的認同感突顯出了各自重要的文化身份,并由此帶來一定的文化張力,這也會迫使大家不斷進行自我反省,改變單一的思維模式,在相互批評中認識自身的缺陷,進而構(gòu)建積極的文化身份。[3]這對跨國婚姻的穩(wěn)定也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其次,雙方對對方文化的認同具有明顯的差異。然而這種對對方文化的一強一弱的認同差異形成了以中國妻子的符號系統(tǒng)為主、以德國丈夫的符號系統(tǒng)為輔的跨國婚姻模式,減少了由文化差異引起的沖突,較好地維護了家庭穩(wěn)定。再者,夫妻雙方對他們所處的第三方文化,美國文化的認同也呈現(xiàn)出了一強一弱的差異。盡管德國丈夫?qū)γ绹幕钟休^弱的認同感,但是中國妻子較強的美國文化認同則幫助了整個家庭順利地適應(yīng)美國的文化氛圍,當(dāng)兩者共同生活在一起時,為全家在第三方文化中工作、學(xué)習(xí)和生活開啟了引航的燈塔。圖3可以形象地說明這對中德跨國夫妻的認同情況。當(dāng)單個審視Jie和Marks兩人的文化認同時,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各自的認同情況都是強弱不平衡的,但當(dāng)他們生活在一起,組成共同的家庭時,各自復(fù)雜的文化認同相互補充和協(xié)調(diào),形成了更加平衡的認同狀態(tài)。夫妻雙方強烈的本族文化認同奠定了各自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本族的文化身份不容對方挑戰(zhàn);而妻子Jie較強的美國文化認同帶來的跨文化能力和丈夫Marks較強的中國文化認同帶來的跨文化能力幫助夫妻雙方在家庭中進行有效地交際,從而為和諧的跨國婚姻生活提供了保障。
圖3 Jie和Marks婚姻中的文化認同
文化群體之間的差異性不可能完全消失;不同文化群體成員的文化認同必然也有出入。然而在某些特殊的跨文化語境中,如跨國婚姻,認同差異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協(xié)助作用。由于跨國婚姻中的交際雙方具有親密的夫妻關(guān)系,他們一方面較其他跨文化語境中的交際者更易感受和接受與對方的文化差異,認同對方的文化并拓展自己的文化身份;而另一方面,他們卻又更容易表現(xiàn)出族群中心主義,以非理性的觀念和行為進行交際。因此,為了維護婚姻的長久穩(wěn)定,“跨國夫妻”應(yīng)該在原有的文化認同基礎(chǔ)上,培養(yǎng)自己的跨文化認同,擴展文化間性(interculturality)。他們應(yīng)該承認并維持差異,求同存異,相互理解和尊重,在日積月累的生活中共同創(chuàng)造幸福的婚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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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陳蒙腰)
A Study on Cultural Identity of a Transnational Couple——A Case Analysis Based on a Narrative Interview
MAO Yan-fe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angsu University,Zhenjiang 212013,China)
Abstract:Cultural identity,referring to one’s belonging to a culture,happens in the contacts and conflicts between different cultures.The intensity of cultural identity directly reflects the communicators’intercultural competence and then affects the efficiency of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In a Chinese-German marriage that is highly representative,it is found that the Chinese wife and the German husband show great differences in their cultural identity.After their narrative discourse is analyzed in a critical discursive way,it is discovered that the differences lie in their attitudes towards their native culture,the other’s culture and the third culture in which they live.This,however,contributes to maintaining their stable marriage,to some extent.
Key words:cultural identity; transnational marriage; China; Germany
[作者簡介]毛艷楓(1976—),女,江蘇鎮(zhèn)江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話語研究及跨文化交際研究。
[收稿日期]2014-04-18[修回日期]2014-08-30
[中圖分類號]G 04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8-889X (2015) 01-1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