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榕濱
谷崎潤一郎“女性崇拜”辨析
蔡榕濱
(福建信息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福建福州350019)
谷崎潤一郎作品中的多數(shù)女主人公是具有肉體魅惑力的女子,她們能夠使男性為之跪倒,成為“癡人”,甘為奴隸。然而,那些看似因為“美”而成為“強者”的女性們又由于具有施虐傾向被不少的中國文學(xué)評論者判定為“惡女”。但是,事實上,谷崎潤一郎筆下的女性既非真美,又非真惡,更非真強,她們實際上是男性世界的創(chuàng)造物,而那些看似匍匐于女性腳下的男性們才是真正的王者,換言之,谷崎潤一郎并非真正的“女性崇拜”者,其作品中反映的實際上是男性中心主義。
谷崎潤一郎;女性崇拜;男性中心主義
有人說“谷崎文學(xué)的最大特點,是在于描寫女主人公?!保?]的確,相比較于谷崎筆下的男性,谷崎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尤其是女主人公們更能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不論是初期作品《麒麟》中的南子夫人,《惡魔》中的照子;還是中期名篇《癡人之愛》中的娜奧密,《春琴傳》中的春琴;或是晚年創(chuàng)作的《鑰匙》中的郁子,《瘋癲老人日記》中的颯子等,都是那樣豐滿而耐人解讀。因此,對谷崎女性觀的討論就很有必要。而事實上,對谷崎女性觀的研究也確實是當前我國谷崎文學(xué)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不過,正如論及谷崎文學(xué)的美學(xué)特征時評論者多會附上“唯美主義”的字眼,提及谷崎的女性創(chuàng)作時頗多論者也會貼上“谷崎是女性的崇拜者”的標簽①。然而,在筆者看來谷崎并非真正的女性崇拜者,他筆下的女性既非真美,又非真惡,更非真強,她們實在不過是男性世界的創(chuàng)造物,而那些看似匍匐于女性腳下的男性們才是真正的王者,即谷崎作品中反映的實際上是男性中心主義。
雖然,谷崎對于老丑的恐懼與排斥是顯而易見的。不僅現(xiàn)實中時常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的已故母親的臉,絕非那張讓他深感痛苦的母親死時因丹毒而造成的丑臉,而是大概七八歲孩提時代,年輕美麗的母親的臉,是讓他感到崇高的臉[2]。而在他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世界中的少將滋干因害怕理想中母親美好的面影遭遇現(xiàn)實的幻滅而遲遲未敢與隔絕了四十年之久的母親相見;更甚者,佐助為了保住心中春琴之美寧可刺瞎雙眼。盡管谷崎筆下女性角色尤其是女主角多數(shù)是年輕的,即便那些為數(shù)不少的母親角色②,也多被淡化了年齡,有著妙齡少女般令男性著迷癡狂的魔力。即從某種層面上言,谷崎筆下的女性多實現(xiàn)了不老的神話。然而,谷崎筆下的女性卻絕非真美。精神自不必言,在肉體上,且不說《惡魔》中的照子,照子的臉盤像是亂吃了東西似的臟兮兮,嘴唇上方潮乎乎的有一塊糜爛而手指頭則是黑乎乎的[3];《襤褸之光》中懷了孕的女乞丐,她總讓人聯(lián)想到梅毒、麻瘋之類的疾?。?];《癡人之愛》中的娜奧密,娜奧密那極具魅力的臉蛋有時也是“庸俗粗鄙”[5]。即便是《春琴抄》中的春琴,《刈蘆》中的游小姐,《少將滋干的母親》中的母親等這類日本傳統(tǒng)中“永恒的女性”,她們的美麗形象其實也不過是存在于男主人公們或者說是作家谷崎心靈世界中的,與現(xiàn)實是截然有別的。為此,谷崎所謂的“一切美的都是強者”中的“美”絕非真美,而這美的載體的女性們則更多的只不過是符合了男性世界欲求的對象罷了。
這些符合了男性世界欲求的女性們,尤其那些具有施虐傾向者,不論是《麒麟》中的南子夫人,還是《癡人之愛》中的娜奧密,或是《惡魔》中的照子,《鑰匙》中的郁子,甚至于《夢中的浮橋》中的繼母經(jīng)子等,她們都是能亡了男人們的“惡魔”式的女性。這類女性多被中國評論界判定為“惡女”。然而在筆者看來,這些“惡女”其實并非真惡,甚至這“惡”從某個層面上還正是她們的進步所在。不論是在男人中如魚得水的娜奧密,還是大膽追求自己愛情的妙子,或是時時引誘佐伯的照子,誠然她們在世俗的觀照下確實都是不同于傳統(tǒng)日本女性的另類,有著不可被接受的“惡”。而她們的惡之源便是那充滿了魔力的肉身。雖然,如上文所述她們并非絕對美麗,但是她們卻有足以讓男性“繳械投降”的資本。即表面上,不論是古代的英雄豐臣秀吉(《盲人物語》),還是現(xiàn)代的普通人河合讓治(《癡人之愛》);不論是臨近死亡的“瘋癲老人”(《瘋癲老人日記》),還是年幼孩童兼緞(《夢中的浮橋》)無不為其所動,甚至成為“癡人”,甘為奴隸。
然而,那些看似征服了男性的充滿了魔力的肉身。在筆者看來,卻也可以被視為是女性借以掙脫傳統(tǒng)道德禮教束縛,對抗甚至于報復(fù)世俗的工具。誠然,這種方式本身就極為悲哀。何況,這些看來在精神上有如西方女性般的“自覺的女性”的出現(xiàn),事實上正是循著以河合為代表的男性們的希冀而完成蛻變的。為此,她們所謂的“自覺”程度是必須被限定于男性們可承受的范圍內(nèi)。一旦像娜奧密那樣的“自覺過度”便會被男性世界所否定,為他們所鄙夷,就成了要背負著淫蕩罪名的惡女?!霸谖餮笈岳锟梢杂小袷サ囊鶍D’或‘淫蕩的貞婦’的典型的,但是,在日本不可能有。日本婦女如果一旦淫蕩,馬上會失去處女的健康與端莊,氣色、姿容都會衰退?!保?]為此,在男性的俯視下這些女性實際上是無法擺脫作為玩偶成為傀儡的悲哀。從這個層面看來,筆者認為這些被一般評論界所認定的“惡女”,其實不過是易卜生筆下的娜拉,或者有幾分自我意識,或者有著想要掙脫傳統(tǒng)道德束縛的努力。然而,即便是能走出家卻也沖不破整個社會,更何況魯迅先生說過“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保?]于是這些女性們多成了走不出家門,尤其是無法離開男性而獨立的繁漪,即便是《癡人之愛》中一度跨出家門的娜奧密也逃脫不了回歸的宿命。而且,無論外在客觀環(huán)境的局限,還是內(nèi)在主觀認知條件的局限,都難以讓一個女人超脫于傳統(tǒng)價值觀念即女人始終是屈服于男性的[8]。而對于這一文化習慣性的認定,甚至今天的讀者即使是女性讀者也還是根深蒂固的。這或者也就是如今多數(shù)讀者仍然將谷崎筆下的娜奧密們視為“惡女”的重要原因了。
正如谷崎筆下的女性美非真美,惡非真惡,這些看似被尊崇被跪拜的女性不論是看來強悍如娜奧密,邪惡如照子,刁蠻如春琴,事實上無一不是被俯視的對象,即這些所謂的“強者”亦非真正的強者。這些事實上或美或丑,或惡或悲的女性其實都只不過是男性世界的創(chuàng)造物。而那些看似匍匐于女性腳下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王者。即事實上,對女性的頂禮膜拜絕非谷崎筆下男性們的“奴性”所使,絕非男性們對女性美的無力抗拒,在筆者看來,這是一種男性跪拜自身的掩飾。換言之,對女性的跪拜實際上不過是男性為滿足自身需求的一種行為,是他們要獲得“被虐意趣”的主動。即便是佐助為了愛而刺瞎雙眼的“悲壯”行為,雖然不免殘忍但客觀地說那也只是他愛的方式,況且這一行為更多的還是為了他自己,他正是以此努力“化丑為美”來成全自己的“永恒與幸?!?。其次,從作家的創(chuàng)作本身而言,盡管谷崎筆下的女性確實能給人比男性更深刻的印象,盡管谷崎對女性的用筆也確實不少。然而,作家基本上采用的或者是以男性角度的第一人稱進行的創(chuàng)作如《癡人之愛》、《夢中的浮橋》、《盲人物語》,或者是直接以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進行的敘述如《文身》、《春琴抄》。毫無疑問,這樣的行文結(jié)構(gòu)也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無言實證。即便是《細雪》,這樣一部看似以四姐妹為中心而展示的“女人世界”的小說,男主人公貞之助卻也“如同扇之柄,成為本書構(gòu)造上的樞紐?!保?]也正是這樣的行文結(jié)構(gòu)事實上在某種程度同樣影響了作家對女性人物的用筆安排,即這些女性從外表到心理更主要是通過男性的感官而得以再現(xiàn)的。因此正如上文所述,這些女性形象實際上更多的是作為符合男性世界的審美要求而適于幻想的對象。再則,谷崎的多部作品中還露骨地表現(xiàn)出男性對于女性某些身體部位神經(jīng)質(zhì)般的執(zhí)拗。比如,對女性的鼻子:《癡人之愛》中通過河合多次再現(xiàn)了娜奧密的鼻子“從我的座位看過去,剛好正對著她引為自豪最具洋氣的蒜頭鼻子的黑洞洞的鼻孔,而鼻孔的左右兩邊是厚厚的鼻翼肉……”“她的鼻孔看得很清楚。鼻子被燈光照著,微紅通透,很漂亮。”[4]《惡魔》中也曾多次提及照子的鼻子,甚至于男主人公佐伯還惡心到舔其鼻涕。而對女性腳的嗜好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達到了病態(tài)的癡狂。這在《文身》、《鑰匙》、《瘋癲老人日記》、《癡人之愛》、《富美子的腳》等小說中都有所反映,尤其以《富美子的腳》表現(xiàn)得最淋漓盡致。這樣觀照下的女性,更給人一種被褻瀆了的感覺。而在這種情況下的女性,其實就如同《盲人物語》中男人們心中的“物”[10],《癡人之愛》中河合眼中的“裝飾品”[4]更是失去了作為人的獨立與尊嚴。最后,對于這個將“妻子”(女性)既看作是“神”,又看作“玩具”的[11]男性作家而言,筆者也并不認同谷崎的“女性跪拜”思想即是要求男性絕對服從女性。退言之,即便作家谷崎確實就是一個“女性崇拜”者,而崇拜心理實際上正是人類對于自身局限性的超越的一種自我意識的產(chǎn)物[12]。就此而言,作家谷崎對女性的崇拜就像人類崇拜神靈、上帝一樣必定存在著補充現(xiàn)實不足的一種利己動因。
綜上所述,在筆者看來,谷崎作品中那些看似無力、忍讓、潰退甚至為女性所征服的,甘愿成為女性玩物的男性們,實際上才是真正的凌駕于女性之上的帝王,而那些看似將男性們玩于股掌之間,如女神般被男性世界所虔誠跪拜的女性們實則為男性世界的玩物,是被男性世界所創(chuàng)造,所俯視的對象。為此,谷崎所表現(xiàn)出的對女性的癡愛實則為男性世界對自身之愛,谷崎的女性崇拜不過男性對自身的崇拜。
注釋:
①如,高興蘭.玩具與神:谷崎潤一郎筆下女性形象兩極化傾向及其美學(xué)理念[J].浙江海洋學(xué)院學(xué)報,2012(2)。且多數(shù)論及谷崎“女性崇拜思想”的文章亦持類似的觀點。
②這里所指的母親角色除了與主人公有母子關(guān)系外還含有已經(jīng)成為母親的那些女性角色,在這個標準下還包含了《瘋癲老人日記》中的颯子、《鑰匙》中的郁子、《春琴抄》中的春琴等。
[1][日]谷崎潤一郎.思母情(外國文學(xué)活頁文選第2輯)[M].吳樹文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5.
[2][日]谷崎潤一郎.女人的容貌(《饒舌錄》)[M].汪正球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3][日]谷崎潤一郎.惡魔[M].林青華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4][日]谷崎潤一郎.襤褸之光(《惡魔》)[M].林青華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5][日]谷崎潤一郎.癡人之愛[M].鄭明欽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6][日]谷崎潤一郎.戀愛及色情(陰翳禮贊)[M].孟慶樞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7]魯迅.娜拉走后怎樣[M].//《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0.
[8]麥鳳莊.救贖與毀滅[J].貴州文史叢刊,2006(3).
[9][日]河盛好藏.解說[M].//《細雪》.星光出版社,中華民國八十三年.
[10][日]谷崎潤一郎.盲人物語[M].//《惡魔》.于雷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11]葉渭渠.谷崎潤一郎傳[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
[12]祥貴.崇拜心理學(xué)[M].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1.
Analysis of Yazaki Junichir'sWomen Worship
CAIRong-bin
(Fujian Polytechnic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F(xiàn)uzhou,F(xiàn)ujian 350019)
Most female characters in Yazaki Junichir'sworks canmakemen bow down,become“idiot”and slaves due to their body charm.Thosewomen who seemingly become“strong”because of their“beauty”with their sadistic tendencies are judged to be“bad girls”bymostChinese critics.In fact,Yazaki Junichir'swomen are not really beautifulor really evil,or really strong.They actually are creations of themale world,while those men who seemingly bow down are the real kings.In other words,Yazaki Junichir is not a real female worship,and actually hisworks reflect phallogocentrism.
Yazaki Junichir;women worship;phallogocentrism
I106
A
1671-9743(2015)02-0093-03
2015-01-07
蔡榕濱,1980年生,女,福建莆田人,講師,博士生,研究方向:中日文學(xué)比較及臺港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