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的象征義

摘 要：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的作品《野草在歌唱》，講述了20世紀中期南非土地上發(fā)生的故事?！案璩囊安荨鳖}目靈感來自T·S·艾略特的作品《荒原》，采用象征手法賦予“野草”兩重象征義，披露父系社會背景下，女性和大自然所受到的壓迫和摧殘，旨在構(gòu)建男女平等、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社會。本文從題目“野草”的象征義和“歌唱”的煉字角度出發(fā)，對該作品的主題進行淺析。

關(guān)鍵詞：象征;父系社會;自然

作者簡介：曹斯雨，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xué)。

一、小說背景

（一）作者簡介

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1919-）是英國著名女作家，與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并稱“雙星”，被譽為繼伍爾芙之后最偉大的女性作家。萊辛代表作有1950年發(fā)表的《野草在歌唱》，1962年的《金色筆記》，1952至1969年的《暴力的孩子》（五部曲），以及2007年的《裂隙》。這些作品于文體、風(fēng)格、題材方面豐富多變，亦為萊辛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

萊辛的作品涵蓋女性主義、現(xiàn)實主義，還有科幻類作品。本文主題便帶有對殖民主義的反對和對女性主義的維護方面的色彩。然而，萊辛并不愿被定義為“女性主義作家”——“我在六十年代不是一位積極的女性主義者，從來不是。我從來不喜歡女權(quán)運動，因為我認為這項運動的基礎(chǔ)太意識形態(tài)化?！?/p>

（二）內(nèi)容梗概

小說講述的是窮苦白人瑪麗·特納和迪克·特納結(jié)婚后出軌奴隸摩西，最后由于種族差異導(dǎo)致瑪麗被摩西殺害的故事?，旣惖耐暧洃洸豢盎厥?，從小家境貧窮，父母的爭吵謾罵貫穿著她的整個童年。因此，她對婚姻和愛情并無向往甚至非常抵觸。16 歲到 30 歲的青年時期是她最為幸福的時光，那時的她無須計劃結(jié)婚，在鎮(zhèn)上做老板的私人秘書——上班、聚會、打網(wǎng)球——她的生活自由且充實，沒有絲毫預(yù)設(shè)中的孤獨。然而年至三十，周圍的流言蜚語開始此起彼伏，于她，是“惡毒到極致”的。無奈之下，她順理成章地選擇了和她一樣“正需要一個妻子”的迪克。婚后生活雖然不如人愿但也可想而知，貧窮更是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黑奴摩西的出現(xiàn)成了一切的轉(zhuǎn)折。也許是因為與迪克名存實亡的愛情挫敗感，也許是因為黑人的認同感，瑪麗找回了做女人的快樂，并很快與摩西發(fā)生了關(guān)系。然而瑪麗不得不趕走摩西，最后戲劇性的結(jié)局令人唏噓，摩西因愛生恨將瑪麗殺死。

二、“野草”的象征義

（一）瑪麗

女主人公瑪麗是“野草”的第一個象征義。父系社會的背景使得她淪為這個時代的犧牲品。從幼時對父愛的缺失，到結(jié)婚后丈夫迪克的無能，再到出軌的對象黑奴摩西，這些人物的存在與出現(xiàn)無一不昭示著瑪麗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包括她和摩西的感情（尚且不說他們之間是否存在愛情，作者認為他們之間是存在愛情的，它使瑪麗超脫于童年對愛情的陰影，在此之外感受到了快樂;對于摩西，他最后的扭曲行為也是因為他心中對瑪麗的“愛”被妖魔化了），也沒有幸免于難。瑪麗徘徊在主觀意識和客觀行為之間，難以找到真正的自我，甚至不清楚如何選擇是對的。

1.父系社會的“他者”。西蒙娜·波伏娃（Simone de Bearvoir） 在其著作《第二性》中首次提出了“女人是他者”的斷言。女人需要“此者”來確立自己的性別定位。不言而喻，在父系社會的背景下，女人已然淪為男人的附屬品。由此可以解釋，書中的瑪麗 30 歲不與男人接觸而被視為“精神失?！钡脑?。而在幼年經(jīng)歷的影響下，瑪麗是沒有一個完整的自我認知體系的，并且自我懷疑和否定。所以當(dāng)在被周圍人嘲諷時，她自然難以承受這些流言。迫于壓力，她開始物色“結(jié)婚對象”。這里，一方面，她是很勉強的，不想被他人看作不正常的人;另一方面，她在物色的也僅僅是一個“結(jié)婚對象”而已，無關(guān)愛情與性。由此，她并沒有對愛情改觀，她幼年時期的陰霾依然如影隨形。對比婚前婚后的生活，可以理解為什么說“30 歲前是瑪麗最幸福的時光”。

于是她找到了和她同樣“需要一個妻子”的迪克，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人可謂是“殊途同歸”。不難發(fā)現(xiàn)，迪克和瑪麗的婚姻生活雖然不幸福，但他們兩人卻有相似之處：他們結(jié)婚有著相同的目的，為了建立婚姻這樣一種關(guān)系，他們所尋求的婚姻都并非以愛情為基礎(chǔ)。來到農(nóng)村，瑪麗原本對于新生活抱有希望（這種起初的熱情與希冀和后來的失常形成對比，恰恰更加重了瑪麗的悲劇命運），然而，生活的真相一幕幕揭開，她感到生活窮困潦倒，精神支撐更是幾欲崩塌。她感到房子越來越小，越來越黑暗，房頂黑壓壓的，仿佛要將她壓倒——她感到她在步母親的后塵。她開始整日無所事事，也開始絕望空虛。她并非未曾掙扎，她開始做各種家務(wù)試圖充實自己，但結(jié)果只不過是無濟于事。她開始崩潰。她所經(jīng)歷的窮困潦倒和對固有身份的掙扎， 漸漸使她人格開始分裂。

直到摩西闖入了瑪麗的生活，她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的自己，也從未見過這樣對待自己的男人。摩西想和她在一起，這種感情很快便發(fā)展成了雙向的?，旣愐蚕牒湍ξ髟谝黄穑稚钍茈A級的影響。在結(jié)尾，她趕走了摩西，招致殺身之禍。在萊辛的筆下，瑪麗永遠徘徊在兩難的境地之中，難以抉擇，迷失自我。不難發(fā)現(xiàn)她何以成為這個時代的犧牲品。

2.幸福缺失的女兒?，旣惢野档耐晟钪苯佑绊懍旣惖男愿耩B(yǎng)成，也為瑪麗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幼年時期，父親母親無休止的爭吵，加之父親的無能、母親的抱怨，是導(dǎo)致瑪麗對婚姻愛情產(chǎn)生抵觸心理的罪魁禍首。一個家庭中，父親和母親關(guān)系不和睦，最大的受害者一定是孩子。這就導(dǎo)致幼年時期的瑪麗，潛移默化地形成了“婚姻是不幸的”這樣一個潛意識。所以 16 歲到 30 歲她其實是恐婚的，但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那時她不去考慮婚姻，也不為之所困擾，她過得很輕松。但到了30歲，別人異樣的目光刺激到了她心里的不自信，使得無意識被迫轉(zhuǎn)化為有意識的思考和行為，這對瑪麗并不公平，她被迫品嘗父母婚姻不和種下的苦果，還要掙扎在被社會所拋棄的邊緣。

（二）摩西——拯救者形象

“摩西”這個名字在《圣經(jīng)》里是拯救者的意思。而《野草》中，萊辛卻為黑奴選擇了摩西這個名字，意味深長。深入挖掘，摩西確實帶有拯救者的特質(zhì)。和其他黑奴相比，摩西較為開化，他敢于蔑視女主人，并且他還有將自己與女主人平等視之的潛意識，因此他懂得體貼主人。

摩西拯救了瑪麗。首先是迪克出去干活的時候，只有瑪麗和摩西在家，這就為他們的相處創(chuàng)造了條件。相處的過程中，摩西讓瑪麗感受到了竟還有人對她這么好。他體貼細致，關(guān)心瑪麗，還在迪克生病時幫瑪麗照顧他。更重要的是，和無能的迪克相比，摩西健壯紳士，有男人味?，旣悓ρ矍皬奈匆娺^的這種男人產(chǎn)生了感情。他讓瑪麗感到溫暖，感到被呵護，感受到了在自己的父親和丈夫那里從未感受到的微妙但又美好的感覺，這種感覺因為前所未有而顯得更加珍貴。

其次，他敢于向不平等的待遇表示抗議，文中提到，有一次瑪麗驅(qū)使摩西干活，摩西兇神惡煞的眼神使得瑪麗十分恐懼。這一行為已經(jīng)是十分有勇氣了。另外他敢于因為女主人的挑剔而向迪克提出辭職。最重要的是，在結(jié)尾摩西殺死了瑪麗后卻沒有逃跑，而是等待警察來逮捕他，這一行為體現(xiàn)了摩西對奴隸主的公然反抗。

（三）自然

《野草》的標題引自艾略特的《荒原》。《荒原》中的野草象征卑微但偉大的存在。由此，本書中的野草還有第三個象征義，就是自然。書中很多地方顯示，這個結(jié)果的罪魁禍首來自工業(yè)化。在南部非洲，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不停地破壞自然環(huán)境?！兑安荨分校R辛描寫的斯萊特這一形象可以作為破壞自然環(huán)境以謀取個人利益的代表：“斯萊特先生的農(nóng)場上簡直沒有什么樹。這足以證明他耕耘無方;農(nóng)場上許多畝烏黑肥沃的好地都因為濫用而變得貧瘠?！弊钤愀獾氖?，而且他們只知道破壞不懂得保護。

最后作者使用諷刺的語氣對這種行為進行了評價：“然而他畢竟賺到了錢，這才是最重要的?！蹦菚r的殖民者把金錢看得太重要了，金錢讓他們迷失了自己，也喪失了心智。斯萊特先生如此“聰明”，卻不懂得退即是進，持續(xù)發(fā)展的道理。殖民者破壞環(huán)境，使土地越來越貧瘠，直到榨干大地最后一滴乳計，成為荒原。

還有女主人公瑪麗。她本身雖然亦是犧牲品，但卻也扮演著破壞自然的形象。她從未將南非的土地方當(dāng)作自己的家園，她看不起這塊土地，認為這只是掙錢的工具，并無視對這片土地的破壞：“她建議種煙草，附近的人們都種了煙草，賺了錢”。事實上，瑪麗對這片土地的惡性與命運對她所做的一切是對等的，最終她也死在了這片她不以為意、憎惡、破壞的土地上。

三、“歌唱”的引申義

對于標題中“歌唱”的理解，以如下三種說法為主：“歌唱”本身、呻吟或者吶喊。

（一）“呻吟”或“吶喊”

“呻吟”不難理解，無論女主人公瑪麗的悲慘命運，還是大自然在人類的無盡欲望之下“被”摧殘，這些無一不是悲劇，無一不令人扼腕。這些卑微的“野草”在南非的土地上，低聲訴說著各自的遭遇。但單單使用“呻吟”一詞，感情不免有些單一，只有悲凄之感，少了些面對壓迫挺身而出進行反抗的勇氣。

“吶喊”即爆發(fā)、反抗。20 世紀初，魯迅為了喚醒沉睡的中國人，憤而寫下了《吶喊》。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魯迅的吶喊十分深刻，而萊辛的吶喊則是借助不同的野草形象來抒發(fā)心中的憤懣不平，來揭露殖民主義、種族歧視的丑惡面目，呼吁所有人關(guān)愛女性、關(guān)愛自然、抵制歧視。

“野草”，也在發(fā)出自己的吶喊聲。作為主人公的瑪麗，面對原生家庭父親帶來的傷害，瑪麗以決絕離開家庭吶喊;面對丈夫的無能，瑪麗以沉默、逃跑和最終的背叛吶喊;面對摩西，瑪麗被所謂的優(yōu)越感架空，死亡是她最后的吶喊。

作為最底層者的摩西，表面上選擇了一種近乎木訥的順從，實際上卻敢于反抗白人的皮鞭報以仇恨嘲弄的目光，用自己的方式詛咒壓迫者。

而靜默無聲甘當(dāng)受害者的大自然，在面對人類摧殘時，生態(tài)失衡便是他對肆虐者的懲罰。

萊辛筆下的“野草”，以弱者的順從引發(fā)讀者的同情，以傷痛者的呻吟激起讀者的義憤，他們孤寂地死去讓冷漠的世界不再無動于衷。隨著女性文學(xué)、生態(tài)文學(xué)的興起，更多人開始關(guān)注女性和大自然。

（二）“歌唱”

“歌唱的野草”取自《荒原》，傾頹的洞、倒塌的墳、空無一人的教堂，共同為《野草》賦予蕭瑟凄清的基調(diào)。題目如此，內(nèi)容亦然。

它所表現(xiàn)的一定不是歡欣愉悅的主題。就算有歌，那也一定是大義凜然的悲歌，壯士斷腕的壯歌。顯然，艾略特在煉字時選擇了這個詞語尤有深意。當(dāng)“歌唱”和“野草”同時出現(xiàn)時，我們不難想到中國詩人白居易的詩句，“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此句形容野草頑強的生命力，大有磅礴之勢，結(jié)合作品，便是“野草”所代表的不同形象對各自壓迫者所做出的反抗。父系社會背景下的瑪麗，一生都在男權(quán)的統(tǒng)治下被征服和踐踏?？伤冀K沒有停止過反抗，在她失敗的婚姻里，她先是對生活報以希望卻難以改變現(xiàn)狀，而后逃跑，最后愛上摩西，一次次都是她對逃離不幸婚姻嘗試。即便她的死亡，也像是她對主宰自己命運的男權(quán)統(tǒng)治的最后一次反抗。摩西則更是如此，他從心底里有著對奴隸主的反抗，他和瑪麗的故事就是明證，他們的愛以及他們的結(jié)局。至于大自然，敬畏自然——這儼然是永恒不變的真理，罔顧自然，人類必然會受到自然的責(zé)罰?！案璩币辉~將“野草”的生命力寫至極點。

另外較之前兩者，“呻吟”的悲凄是在感慨受壓迫者的艱難處境，“吶喊”的鏗鏘體現(xiàn)在對受壓迫者站起來反抗精神的贊頌。而“歌唱”，則是取兩者之優(yōu)，暗含了對受壓迫者的同情之心、吸納了對反抗者的贊美之情，在此之上更多的樂觀主義精神成為點睛之筆。

四、結(jié)語

萊辛用平實的語言賦予書中“野草”以生命力，向讀者講述各自的身份和故事，引導(dǎo)讀者憤怒，共情，而后稱贊。通過象征手法，使讀者自覺地去挖掘形象背后的故事。在瑪麗背后，讀者讀到了父系社會的女性飽受摧殘;在摩西背后，讀者讀到了南非奴隸所受的非人待遇;在貧瘠的土地背后，讀者讀到的則是欲望驅(qū)使下人們對大自然的大肆破壞。至此，“歌唱”點題，野草雖一再經(jīng)受壓迫和盤剝，但未曾停止反抗。在傾頹的山洞中，在清冷的月光下，在倒塌的墳?zāi)古?，在幽寂的教堂前，野草自是頑強生長、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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