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曄 劉瑩
摘要:在中外音樂交流的整個語境中,中俄音樂交流有著特殊的歷史脈絡和研究路徑,以中俄音樂交流過程中的交流史、音樂家與作品、音樂理論與音樂教育等為對象,學術研究活動和相關成果所構成的文獻史,也反應出中俄音樂交流的發(fā)展趨勢和存在問題。本文強調音樂交流的研究應注重“交流”本身的雙向屬性,其研究應在學界扎實的資料、豐富的分析基礎上,加入跨文化反思。
關鍵詞:中俄音樂交流? 比較研究? 跨文化性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2)03-0005-03
在中外音樂交流的整個語境中,中俄音樂交流有自己特殊的歷史脈絡和研究路徑。以中俄音樂交流過程中的交流史、音樂家與作品、音樂理論與音教育等為對象,進行學術研究活動,共同架構了中俄音樂交流的研究文獻史。
一、中俄音樂交流的傳播史與接受史
音樂文化交流是一個雙向的過程,涵蓋兩國之間的文化傳播與文化接受,中俄音樂文化史學研究分為傳播史和接受史等兩個層面,有益于觀察在互為對象的研究中,兩國學者對彼此的看法。
(一)傳播史
傳播史主要是對中俄音樂交流現象和歷史事件本身進行研究,該領域研究早年以中國音樂史學界的學者為主要力量。從現有的中俄音樂交流史學文獻來看,傳播史在歷史編纂和歷史研究兩個方面均有成果。
1.歷史編纂類目
歷史編纂的概念來源于“歷史編纂學”。歷史編纂學(Historiographie)的原文為拉丁文historia,意為“歷史撰寫”,是“帶著事實性要求來描繪過去”。當今該詞指“歷史學科的專業(yè)代表們以及其他具有相應資格者所發(fā)表的論文與專題論著,尤其是歷時性或共時性方面完全鋪展的歷史呈現”。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編纂的成果集中出現于21世紀之后,比如劉欣欣、劉學清《哈爾濱西洋音樂史》(人民音樂出版社,2002)、汪之城的《俄僑音樂家在上海(1920-1940)》(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7)、左貞觀《俄羅斯音樂家在中國》(人民音樂出版社,2017)屬于該類文獻。這類文獻多以專著、研究報告、長論文(如學位論文)等形式出現。從研究方法來看,該類文獻多集中于對傳統(tǒng)史學的史料研究方法,以史料搜集、整理的書寫形式再現歷史過程,尚未涉及德羅伊森、海登·懷特不局限于復制意義的歷史建構書寫范式。
2.歷史研究類目
范疇廣泛的“歷史研究”這個詞匯,在本文有一定的特指意義,是指對獨立或類型化的音樂作品、帶有時代特征的音樂現象以及個案性的歷史事件而做的學術分析。大量對俄僑音樂家的研究、以及中俄音樂交流里面的可被看作微觀史學的研究,可以被歸在歷史研究中。相對于歷史編纂較為持續(xù)、完整的書寫范式來說,這類研究的對象和方法更確切、具體。從成果來看既有長篇的著述,也有碎片化的分析。對大量俄僑音樂家——如阿甫夏洛穆夫、阿拉波夫、阿克薩科夫、蘇石林、霍爾瓦特夫人、嘉祉等,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音樂表演、音樂教育、音樂活動等方面分析論述等是該類研究的代表?!吨卸硪魳方涣魇肥聲鴮懪c當代反思》《齊爾品與中國音樂文化》分別是2009年哈爾濱中俄音樂交流國際學術研討會和2012年上海“齊爾品與中國音樂文化國際研討會”的會議文集,是以專題性學術研討會為契機而進行的學術研究成果集合。
20世紀俄僑音樂家在中國為中俄兩國音樂交流作出了特殊的貢獻,俄僑音樂家研究也在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研究中占有重要比重。有學者將俄僑音樂家與城市音樂結合起來進行研究,《文化避難、文化傳播與文化認同——上海俄僑“音樂飛地”歷史現象的文化解讀》《俄僑音樂家與上海工部局樂隊交往歷史新探》《哈爾濱外僑音樂遺存研究》等文章論述了俄僑音樂家在中國的音樂活動及歷史貢獻,亦有學者就某一位俄僑音樂家進行個案分析。
(二)接受史
通常,我國對俄羅斯音樂接受史范疇的研究大多存在于西方音樂史、作曲理論等學科方向;而在俄國,對中國音樂的研究大多以東方學或漢學等方向存在。
1.中國的俄羅斯音樂研究
單以中國知網為平臺,以“俄羅斯音樂”“俄國音樂”“蘇聯音樂”“格林卡”“柴科夫斯基”“強力集團”“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穆索爾斯基”“斯特拉文斯基”“肖斯塔科維奇”“普羅科菲耶夫”“古拜杜麗娜”“杰尼索夫”“蘇聯(群眾)歌曲”等為關鍵詞,可以搜到大量文章。
總體來看,中國對俄羅斯音樂歷史的研究,以19—20世紀上半葉的音樂發(fā)展為最重要的部分,特別是對俄羅斯音樂中的民族主義、蘇聯音樂創(chuàng)作研究的較多,呈現出斷代性、風格性研究為重的特點;而蘇聯歌曲作為一個單獨的種類,出現了明確以接受史范式進行研究的成果,如《俄蘇歌曲在中國的傳播》《俄蘇群眾歌曲在中國的傳播研究》《建國以后俄羅斯歌曲在黑龍江傳唱狀況的發(fā)展研究》(薛范、李詩原、劉瑩等),然而遺憾的是,類似于《貝多芬音樂在中國》這樣針對于作曲家的接受史或接受美學研究尚未有體系性成果。
2.俄羅斯的中國音樂研究
莫斯科音樂學院的尤努索娃(В.Н.Юнусова)教授在《中國音樂研究在俄羅斯:國內音樂漢學形成的相關問題》一文中,將俄羅斯的中國音樂研究分為三個階段:1941年以前;1941—1980年代;1992年至今。這篇文章詳細地梳理了俄羅斯的中國音樂研究——“音樂漢學”(музыкальная синология)歷史脈絡。文中提到了格魯伯、阿薩菲耶夫等俄羅斯學者研究中國音樂。關于這一問題筆者將另附文章進行陳述。
3.關于作品的接受及其產生的效應
在中俄音樂交流過程中,不難發(fā)現俄國音樂在中國傳播具有范圍廣、程度深、影響大的特點,而具體表現在音樂創(chuàng)作中亦有相關研究。論文《俄蘇群眾歌曲在中國的傳播》《論俄(蘇)歌曲對我國抗聯歌曲的影響》等闡述了類似的問題。
俄國音樂理論家達佐爾措娃·日安娜(Дазорцова Жана)的《蘇聯、俄羅斯音樂中的中國形象》一文,曾提到斯特拉文斯基、格里埃爾、杰尼索夫、西杰利尼科夫等作曲家的作品中曾出現過中國因素或中國形象。
總體來看,俄羅斯對中國音樂的研究以傳統(tǒng)音樂為主,其中有些仍夾在“東方學”領域,沒有完全與日本、韓國等中國近鄰國家區(qū)分開,而對于中國近當代音樂的研究,在20世紀70—80年代受到兩國關系影響,成果也不是特別多。隨著近年來赴俄留學讀取碩士、博士學位人數的增多,一批留學生以俄文撰寫關于中國音樂的文章,這批人成為該領域研究的新生力量。
從研究成果的發(fā)布時間來看,中俄音樂交流的研究在21世紀之后,特別是2006年之后才出現數據量的增長趨勢,這應該與2005年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與時任俄總統(tǒng)普京共同宣布2006年在中國舉辦“俄羅斯年”、2007年在俄羅斯舉辦“中國年”的文化政策引導息息相關;(政治背景放在跨文化1部分)從研究內容上看,中俄音樂交流包括音樂理論、音樂教育、音樂表演、音樂創(chuàng)作等多個方面的研究;從研究視角上看,文化傳播、文化認同、文化比較、城市音樂研究等是該類研究比較集中的關注點;從研究方法上看,史料梳理、檔案整理、音樂本體分析、文化闡釋、比較研究等是該領域常見的研究方法。
二、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研究的跨文化策略
中俄音樂交流研究的成就是顯而易見的,但其中也存在著不應忽略的問題。通過上述文獻分析,不難發(fā)現如下現象:1.對象不平衡:兩國對彼此作為過去的歷史研究要多于當下現實的音樂研究。對“過去時”的研究多過對“現在時”的研究;2.歷史編纂不系統(tǒng):對中俄音樂交流史研究尚未出現更加合理的范式編纂,且以史料為工具而不僅限于歷史復制和大事記的歷史編纂尚未出現;3.接受史研究不充分:交流是一個同時兼具歷時與共時兩個變量的不同文化體互動,兩個文化體相互的接受史學和接受美學,以及建構于雙方作品的、推動音樂創(chuàng)作的接受史仍有大量研究空間。卡爾·達爾豪斯在《音樂史基礎》一書中談及音樂史編纂問題時,也曾說到“較早的音樂史編纂學壓制或忽視了效應史和接受史”。但效應史所關注的較早作品對稍后作品的影響,以及接受史所關照的非典型標準的作品理解,都在中俄音樂交流過程中后置式(指時間上的不前瞻、不同時)地發(fā)揮作用。
結合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研究的成果與問題,筆者認為可以通過跨文化思維構建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研究策略。
(一)音樂交流史的特殊性
交流史的編纂不同于國別史的編纂、不同于全球史的編纂、也異于通史的編纂,也是超越音樂史的存在。
音樂史中存在的表面同時性的內在非同時性問題,更復雜地出現在音樂交流史中。
在我們通常的學科分類體系里,中國音樂史和西方音樂史是分開的兩個學科,其研究對象交叉范圍并不大。比如對俄羅斯音樂作品和音樂史的研究,我們會歸在西方音樂史研究中,而并不經常放在中俄音樂交流史的研究中。然而,這一部分研究完全可以作為交流史視域下的效應史和接受史的先驗研究而存在。
(二)來自語言學的“跨文化音樂交際”
跨文化交際(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是指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相聚在一起,通過交流和溝通,分享各自的思想、感情和信息?!笨缥幕浑H強調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的溝能力,注重以語言為載體的文化接受的有效性。
音樂交流的研究也應該從語言學中的跨文化研究中汲取養(yǎng)分。語言學的跨文化交際特別強調溝通的有效性,這里就包含在傳遞文化的過程中,要考慮對方的認知和接受情況,以達到有效的溝通。比如左貞觀老師談及過中國音樂海外傳播的一些問題,蘇聯解體之后,中國團隊想帶著《紅色娘子軍》去俄羅斯演出,當時就出現了很多問題。因為解體后的俄羅斯理解不了這部芭蕾舞想要表達什么,也不接受這種作品的美學觀點,即便是我們國家受歡迎的作品,但是拿過去演出就是無效的,這種傳播方案就不具有跨文化的有效性。另外,中國音樂在俄羅斯的研究情況,實際上也是文化接受情況的反饋,應該從交流有效性的視野給予觀察。
(三)來自人類學的“跨文化音樂學”
劉經樹教授吸收了人類學關于跨文化的研究理念,提出了“跨文化音樂學”的概念。他提出“在考察有移民或殖民地因素的地區(qū)文化時,應該站在跨文化的高度,充分考慮各個民族在文化里的反映,比如,在考察俄羅斯作曲家在我國的創(chuàng)作時,要考慮到這不是原來各自地理區(qū)域意義上的文化,而是一種全新的文化。因此,不能從俄羅斯或中國音樂的角度來思考他們在中國的創(chuàng)作?!笨缥幕魳穼W的建構應該汲取人類學和語言學兩方面的成果,將音樂文化交流從A to B、B to A的研究形態(tài),擴展到A+B & C以及交流的有效性問題上。
跨文化音樂研究的案例是存在的。2009年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了英國《當代音樂評論》2007年10/12月號的??闹蟹妫@版期刊的名字就是“China and West——the Birth of a New Music”《中國與西方:一種新音樂的誕生》,期刊主編格林在序言中說“中國和西方的匯合,不是表面的融合,而是全新的音樂,是兩種文化的孩子”,這個與跨文化音樂學的概念是一致的。這本書涉及到周文中、周龍、羅永暉、譚盾、盛宗亮等作曲家作品的分析和解讀,在方法論上具有跨文化研究的啟示。
三、結語
通過對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研究文獻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中俄音樂交流史學研究成果豐碩,但在系統(tǒng)性上仍存在一些問題,具體表現在研究對象不平衡、歷史編纂不系統(tǒng)、接受史研究上有余地、效應史研究不夠充分等。解決上述問題,可以在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引入跨文化思維,以傳播史、接受史、跨文化音樂交際、跨文化音樂學共同構建研究范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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