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長發(fā)》《玄鳥》《皇矣》《江漢》《崧高》《黍苗》《閟宮》《十畝之間》這八首詩為《詩經(jīng)》大封禮類詩歌的代表,透露了大封禮演化的基本態(tài)勢:商周時(shí)期,《詩經(jīng)》涉及“正封疆”敘事時(shí)特別強(qiáng)調(diào)“帝(天)命”“王命”,體現(xiàn)了神權(quán)和王權(quán)在大封禮生成與發(fā)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春秋時(shí)期,《詩經(jīng)》大封禮類詩歌很少歌頌“帝(天)命”“王命”,即便是《閟宮》言及“天錫”,亦不過是“祝頌之辭”,甚至是違禮僭越行為,于是大封禮名不副實(shí)而演變,以至于許多諸侯國并不能實(shí)行,此禮遂逐漸崩壞,《十畝之間》透露了此種信息。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大封禮;生成;發(fā)展;演變
中圖分類號:I207.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21)01-0152-07
大封禮是軍禮的一種,是指與“正封疆”①相關(guān)的活動(dòng),這種活動(dòng)被詩人以藝術(shù)的方式記載下來。本文即以《詩經(jīng)》中的《長發(fā)》《玄鳥》《皇矣》《江漢》《崧高》《黍苗》《閟宮》《十畝之間》這八篇涉及大封禮的詩歌②為研究對象,在考證《詩》與禮之間關(guān)聯(lián)性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探求大封禮生成、發(fā)展及演變的基本態(tài)勢,以求教于方家。
一、《長發(fā)》《玄鳥》《皇矣》與大封禮的生成
1.《長發(fā)》與禹正封疆
《長發(fā)》為祭祀并歌頌祖先契、商湯與伊尹之詩。其詩凡七章,前兩章敘大禹敷土正定九州疆界,契得封于商而以禮治之,及至契孫相土之時(shí)四海之外疆域整齊有序;三至六章寫商湯受命治理九州,九州得以截然有序;卒章頌揚(yáng)伊尹輔助商湯之功。
值得注意的是,此詩透露了大封禮生成時(shí)的信息。首章曰:“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编崱豆{》云:“禹敷下土,正四方,定諸夏,廣大其竟界?!笨住妒琛吩疲骸巴咛茍蛑写笏⒚⑷?,有大禹者敷廣下土,以正四方,京師之外,大國于是畫其疆境,令使中國廣大均平?!彼未K轍《詩集傳》卷二十云:“唐虞之際禹疏積水以疆理諸夏之國。”③范處義《詩補(bǔ)傳》卷二十八云:“方洪水之未平也,芒芒然無有疆域。禹敷治下土而四方之外諸大國始有疆域。由京師言之,故以四方為外也。幅,邊也,猶布帛之有幅也。隕,周也,謂諸大國周于天下,各有邊幅,亦既長遠(yuǎn)矣?!雹苊鞔颈尽对娬f解頤》卷三十云:“幅隕,謂四邊之周圍也。蓋分布九州,以正四方。自京師以外,盡諸夏之大國為疆而幅隕既長,則天下皆在疆理之中而致治矣?!雹莺慰对娊?jīng)世本古義》卷二:“當(dāng)洚水淹地,芒芒之時(shí),下圭之方幾莫得而辨。禹治水之后,乃始分別土地,定其方域。自京師之外,凡可以建為大國者,則從而區(qū)畫其疆界,以待新封之用。此大禹弼成五服,至于五千之事,言此所以為封契發(fā)端也。”⑥清代莊有可《毛詩說》卷六云:“方,正也。禹治洪水既平,遂敷土以分九州而成五服也。外大國,侯服之諸侯也。疆,正其封以捍外而蕃內(nèi)也?!雹叽苏路从沉讼挠矸笸林嗡?,劃分九州,正定四方疆界之事,當(dāng)為大封禮發(fā)生時(shí)的初始形態(tài)。因?yàn)樵诖笥碇嗡?,天下茫茫然未有疆域,“正封疆”更無從談起。此后,九州疆界始定,并有五服制度,故大封禮當(dāng)在此之后產(chǎn)生。
禹正九州之封疆在史書中亦有記載?!稌び輹に吹洹吩唬骸罢厥卸?,封十有二山,浚川?!笨住秱鳌吩疲骸罢兀家?。禹治水之后……始置十二州?!比欢恕罢亍迸c下文“封”對舉,其義應(yīng)相通。且同《商頌·玄鳥》“肇域彼四?!敝罢亍保ā罢住?,意為劃分區(qū)域?!兑骛⑵吩唬骸坝铔Q九州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薄断臅び碡暋吩唬骸坝矸笸粒S山刊木……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州刊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會同,六府孔修……錫土、姓:‘祗臺德先,不距朕行。五百里甸服……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綏服……五百里要服……五百里荒服……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敎訖于四海?!贝送?,《左傳·襄公四年》亦謂:“芒芒禹跡,畫為九州。經(jīng)啟九道,民有寢廟?!笨住妒琛吩疲骸爱嫷胤种詾榻缫??!笨梢?,禹敷土治水之后,天下道路川澤才得以疏通,而后制定五服制度,通過“錫土、姓”的方式任用賢德之人管理土地,天下疆域才逐漸整齊有序。這樣經(jīng)過法定化的程序認(rèn)定后,才有所謂的“正封疆”之大封禮的合法實(shí)行。
2.《玄鳥》與商湯、武丁正封疆
《玄鳥》為祭祀并歌頌商人祖先契、湯以及殷高宗武丁之作。其詩可分為三章,首章追敘商代始祖契之降生至武湯受命而有九州的故事;次章敘述殷高宗武丁受命而有大國諸侯助祭之事;卒章追敘武丁正邦畿四海之疆域,使得四海諸侯都來朝覲??傮w來看,全詩由“宅殷土芒芒”至“奄有九有”,再至“肇域彼四海”“景員維河”,反映了商土逐漸擴(kuò)大穩(wěn)固的過程。而這一過程,離不開商王武湯與武丁“正域”“肇域”——“正封疆”的作用,故此詩透露出商代大封禮的信息。
首章曰:“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泵秱鳌罚骸罢L。域,有也?!编崱豆{》云:“長有邦域?!瘪R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認(rèn)為鄭《箋》失之:“《廣雅·釋詁》‘,方也,方正也。與域通,正、域二字平列,皆正其封疆之謂”“所謂正域也,正域與兆域義相近,《傳》訓(xùn)域?yàn)橛姓?,域與有一聲之轉(zhuǎn)。有之言囿,亦分別區(qū)域之義。常道將引《洛書》曰:‘人皇始出,分理九州為九囿,段玉裁曰:‘九囿,即毛《詩》之九有,韓《詩》之九域也。域本或之異體,或訓(xùn)有,故域亦訓(xùn)有。《史記·禮書》‘人域是域,士君子也,《荀子》域作有,是域通有之證?!雹喙?,“域”“有”相通,后文“九有”即“九域”,亦即“九州”。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云:“正,猶定也。域,《說文》云‘邦也。陸燧云‘正域言四方之封域自我正之,使人不得割據(jù)而紛擾也。黃光升云‘維時(shí)夏桀昏虐,諸侯不服,相為侵亂,湯始正之,此商之王恭所繇始也。”⑨可見,“正域”當(dāng)為定邦國疆界、分別區(qū)域之義。
此外,宋代范處義《詩補(bǔ)傳》云:“自契至于湯,八遷始居亳,是未居亳之前芒芒無定也。古,猶昔也。帝,上帝也。自昔上帝命有武徳之成湯,正治其封域于四方之諸侯,隨其方而命之,君覆有九州而為之王也?!雹獯藢ⅰ罢颉贬尀椤罢纹浞庥颉?。李樗、黃櫄《毛詩集解》亦謂:“言古者上帝命我成湯,正其四方之疆域,故得當(dāng)天之命,出其命令于諸侯。惟其如此,故奄有天下而統(tǒng)一之?!盉11此亦將“正域”釋為“正其四方之疆域”。故,“正域”與“正封疆”義同,即正定四方疆界之義。
卒章曰:“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毛《傳》云:“畿,疆也?!编崱豆{》云:“肇,當(dāng)作‘兆。王畿千里之內(nèi),其民居安,乃后兆域正天下之經(jīng)界?!笨住妒琛吩疲骸爸^正天下之經(jīng)界,為營兆境域,以至于彼四海也。”又《國語·齊語》“竱本肇末”,韋《注》云:“肇,正也?!盉12《毛詩集解》卷四十二亦謂:“王畿千里,乃斯民之所止也。先正王畿然后正四海。王畿者,四海之本也。王畿不正,其如四海何?惟其王畿先正,然后能正四海之疆域。四海之疆域既正矣,莫不來至于京師。其來至也,則祁祁然而眾多。”B13明代姚舜牧《詩經(jīng)疑問》卷十二曰:“‘肇域彼四海,與湯‘正域彼四方先后其重光也?!盉14可見,“肇域”“正域”與“正封疆”同義。
需要說明的是,次章“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傳寫訛誤,應(yīng)當(dāng)作“受命不殆,在武王孫子。武王孫子,武丁靡不勝”。清代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辯之頗詳:“若以為高宗之孫子,則此詩本祀高宗,何得不美高宗而美高宗之孫子乎?且武王乃殷人稱湯之詞?!堕L發(fā)》篇:‘武王載旆,《傳》曰:‘武王湯也。不得又以為武丁及其孫子之稱也。竊疑經(jīng)文兩言‘武丁皆‘武王之偽,而‘武王靡不勝則‘武丁之偽。蓋商之先君受命不怠者,在湯之孫子,故曰:‘在武王孫子?!渫鯇O子,猶《那》與《烈祖》之言‘湯孫也,湯之孫子有武丁者,繩其祖武,無所不勝任,故曰‘武王孫子,武丁靡不勝。傳寫者上下互偽耳。毛《傳》‘武丁,高宗也屬于‘在武丁孫子之下,則所據(jù)已是誤本,武丁孫子不可與湯同號‘武王,于是鄭訓(xùn)為‘武功王德以牽就之,武之與王意義不倫,豈得并舉而稱之乎?”B15此外,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三十二補(bǔ)充曰:“《大戴·用兵》篇引詩?!虏蝗?,武于孫子與此詩形聲相近,‘于即‘王字脫下一畫耳。‘在武王孫子下即接言‘武王孫子,武丁靡不勝與《文王》篇‘侯文王孫子下即接言‘文王孫子,本支百世文法正相似。”B16王、馬二人之辯可從。
可見,《玄鳥》雖是祭祀并歌頌祖先的詩,實(shí)際上記載的卻主要是武湯“正域”九州和武丁“肇域”四海之事。二人承受天命,行使“正封疆”之大封禮,使得商朝土地日益擴(kuò)大,最終九州四海來朝,紛紛稱贊商王受命得其宜,理應(yīng)享有天賜福祿。
3.《皇矣》與太伯、王季和文王正封疆
《皇矣》為祭祀并歌頌周王祖先功德之作。其詩共八章,前四章歌頌太王、太伯和王季之功德,后四章頌揚(yáng)文王之武功。三章曰:“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兌。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泵秱鳌吩疲骸皩?,配也?!编崱豆{》云:“作配,謂生明君也?!笨梢?,毛、鄭二人均將“對”釋為“配”。然而,楊樹達(dá)《積微居小學(xué)述林》載其友人陳公培之語“《詩·大雅·皇矣篇》云:‘帝作邦作對,以‘對與‘邦并言,‘對義當(dāng)與‘邦近。許君訓(xùn)應(yīng)無方,殆非是”B17,并認(rèn)為陳氏之說甚確。高亨《周代〈大武〉樂的考釋》亦謂:“‘對與‘封同義,國土的疆界叫做‘封,也叫做‘對。古人于疆界之上常栽種樹,作為標(biāo)志……‘對字、‘封字都象手拿樹木栽種于土上。(對字或省土字)這是‘對‘封兩字的最初意思。《皇矣》:‘帝作邦作對,‘作邦即‘作對。這句是說上帝給下國劃分疆界??梢姺馀c對都是疆界的名稱。兩國都在疆界上栽種樹木,彼此相對?!盉18可見,“作邦作對”乃是劃分疆界之義,與“正封疆”之大封禮相關(guān)聯(lián),故此章反映的是太伯、王季受“帝”命行使大封禮之事。
第六章曰:“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鮮原,居岐之陽,在渭之將。萬邦之方,下民之王?!编崱豆{》云:“但發(fā)其依居京地之眾,以往侵阮國之疆。”宋代程頤《伊川經(jīng)說》卷三亦謂:“侵廣土疆自阮而始,謂密侵阮,文王救安之,遂歸復(fù)也。開地益廣,至于岐隴高山皆有之。陟我,猶云廣我疆宇至登高岡也。矢,陳也,謂墾辟,言人無耕辟我陵阜乎!陵阜皆我之阿也。無飲我水泉乎!水泉皆我之池也。言皆屬其有也?!盉19然而,清代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辨之曰:“戴震《毛鄭詩考正》曰:疑‘侵當(dāng)作‘寑兵之‘寑,息兵也。字形相似,又因上文侵阮而遂致偽。今按:戴氏疑‘侵當(dāng)為‘寑是也,古文多省借‘寑,即可假借作‘侵,不必其為偽字耳?!榔湓诰且堰€兵于周京。則‘侵自阮疆,是追述其息兵于阮疆之始。”B20馬氏之說允當(dāng),“侵”當(dāng)通“寢”,意為“息兵”。當(dāng)然,程氏后半部分之語亦頗為有理,體現(xiàn)了大封禮“正封疆”之后,疆界穩(wěn)固,高岡、陵阜、泉池皆為周所有而無有侵犯者。
從以上三首詩可以看出,在大封禮生成時(shí)期,這一禮制的實(shí)行需要“帝”的授權(quán)?!堕L發(fā)》曰:“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這里雖沒有交待授權(quán)主體,但根據(jù)傳世文獻(xiàn)記載,授權(quán)主體則不言而喻?!稌ぶ軙涡獭酚涊d:“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乃命三后,恤功于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記載:“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B21。顯然,《長發(fā)》所謂“禹敷下土方”乃是“帝”或“皇帝”授權(quán)禹實(shí)行大封禮。又如,《玄鳥》曰:“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這里明言“古帝”授命商湯行大封禮。《皇矣》曰:“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帝謂文王……依其在京,侵自阮疆”,此乃“帝”命太伯、王季以及文王行大封之禮。以上大封禮的授權(quán)主體或?yàn)椤暗邸?,或?yàn)椤肮诺邸?,其含義類似,均體現(xiàn)了古人的天命信仰,體現(xiàn)了古人對天帝神權(quán)的崇拜和依賴。
二、《江漢》《崧高》《黍苗》與大封禮的發(fā)展
1.《江漢》與召伯正南國疆界
《江漢》為頌揚(yáng)召公受宣王之命平定淮夷叛亂之作。其詩凡六章,前三章寫召公平定叛亂過程;后三章寫宣王冊命召公之事。
此詩三章曰“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國來極。于疆于理,至于南?!保嘎冻隽酥艽蠓舛Y的信息。鄭《箋》云:“王于江、漢之水上命召公,使以王法征伐開辟四方,治我疆界于天下?!薄罢俟谟信鸯逯畤瑒t往正其境界,修其分理,周行四方,至于南海?!笨住妒琛芬嘀^:“又當(dāng)治我疆界之土,令之修理土田,使遍達(dá)四境?!薄耙讯ɑ匆?,復(fù)平叛戾之國,往正其疆界,往修其分理?!彼未K轍《詩集傳》云:“王命召公,辟四方之侵地而治其疆界,非以病之,非以急之也,使來于王國取中焉耳。召公于是疆理其地至南海而止。”B22可見,“徹我疆土”“于疆于理”均與“正封疆”義同,故此詩透露出周代大封禮的信息。
2.《崧高》與召伯往正申伯疆界
《崧高》是尹吉甫為申伯(周宣王母舅)送行而寫的詩,描寫了宣王對他的優(yōu)待,贊頌了申伯鎮(zhèn)守南土的功勞。其詩凡八章,其中第二至六章主要寫召伯為申伯營謝之事,即“定申伯之宅”“徹申伯土田”“徹申伯土疆”,透露出周代大封禮的信息。
特別是第六章曰“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疆”,直接與“正封疆”之大封禮相關(guān)聯(lián)。毛《傳》云:“徹,治也?!编崱豆{》云:“王使召公治申伯土界之所至?!笨住妒琛吩疲骸巴踉ッ俨?,令治申伯之國土界所至之疆境?!鼻宕菔科妗抖Y說》云:“《詩》曰:‘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疆,正其界也?!盉23嚴(yán)虞惇《讀詩質(zhì)疑》云:“三章曰‘徹申伯土田是治其田畝之賦稅也,此曰‘徹申伯土疆是正其封國之疆界也?!盉24可見,“徹……土疆”與“正封疆”義同,均指治理疆界之義,與大封禮直接關(guān)聯(lián)。
3.《黍苗》與召伯正申伯封疆之后
《黍苗》為召伯所率之眾營謝歸途所作之歌。其詩凡五章,前三章寫眾人歸途之場景,后兩章頌揚(yáng)召伯營謝之功,其詩曰:“肅肅謝功,召伯營之。烈烈征師,召伯成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則寧?!碧K轍《詩集傳》卷十四云:“土治曰平,水治曰清?!盉25謝枋得《詩傳注疏》亦謂:“疆其土田事畢,則原隰平矣。治其溝洫事畢,則泉流清矣?!盉26鄭注《周禮·春官·大宗伯》之“大封禮”謂:“正封疆、溝涂之固,所以合聚其民。”此詩之“原隰”“泉流”正喻指“封疆”“溝涂”,故與大封禮相關(guān)聯(lián)。
《皇矣》末章云“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與此詩第五章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可謂異曲同工,均是大封禮之后疆界穩(wěn)固的表征。元代劉瑾《詩傳通釋》卷十五曰:“此宣王時(shí)詩,與《崧高》相表里”B27;清代胡承珙《毛詩后箋》卷二十五亦曰:“《黍苗》言召伯營謝,固與《嵩高》相表里”B28。以上《黍苗》《皇矣》《崧高》可相互印證,均為涉及大封禮的詩歌。
《江漢》《崧高》《黍苗》均為大封禮類詩歌的代表性詩篇,其所涉及的雖然是西周晚期大封禮的實(shí)施情況,但宣王為中興之主,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諸詩所涉大封禮均是在王命授權(quán)下實(shí)行;且《江漢》曰“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崧高》曰“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疆”,《黍苗》曰“召伯有成,王心則寧”,體現(xiàn)了對王權(quán)的頌揚(yáng),則其所歌自然是大封禮的正常禮制。
三、《閟宮》《十畝之間》與大封禮的演變
1.《閟宮》與大封禮授權(quán)主體的轉(zhuǎn)變
《閟宮》為頌揚(yáng)魯僖公能復(fù)興祖業(yè)之作。這是《詩經(jīng)》中最長的一首詩,共八章。前三章寫周之祖先姜嫄、后稷、太王、文王、武王、成王及伯禽之事跡,第四章至第八章則主要寫僖公祭祀之盛、功績之大。
第四章曰:“保彼東方,魯邦是嘗。不虧不崩,不震不騰。三壽作朋,如岡如陵”“烝徒增增,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鄭《箋》云:“保,安。嘗,守也。虧、崩,皆謂毀壞也。震、騰,皆謂僭踰相侵犯也?!?/p>
第五章曰:“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于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编崱豆{》云:“僖公與齊桓舉義兵,北當(dāng)戎與狄,南艾荊及群舒,天下無敢御也。”
第六章曰:“保有鳧繹,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笨住妒琛吩疲骸懊蕾夜辰鐝V遠(yuǎn),威德所及。言安有鳧山、繹山,遂有是徐方之居,至于近海之國,莫不相率而從于中國。若王伯有命,則莫敢不應(yīng)諾順從?!?/p>
第七章曰:“居常與許,復(fù)周公之宇。魯侯燕喜,令妻壽母。宜大夫庶士,邦國是有?!鼻宕萝残小对妴枴肪砥咴疲骸埃ㄙ夜﹥?nèi)修祭祀,外佐齊桓伐楚平淮徐,復(fù)境土而修封疆?!盉29
以上內(nèi)容均與僖公正封疆有關(guān)聯(lián),僖公時(shí)收復(fù)周公舊土,疆界無有毀壞,四方來同。魯僖公在位之世(前659―前627年)屬于春秋中期,故此詩可謂春秋中期大封禮類詩歌之代表。
需要指出的是,本詩雖然涉及“正封疆”之大封禮,但只是臣下的稱頌之辭,有僭夸之嫌,并不能視為正禮。王安石《詩義鉤沉》卷二十云:“《周頌》之辭約,約所以為嚴(yán),所美盛德故也?!遏旐灐分o侈,侈所以為夸,德不足故也?!盉30蘇轍《詩集傳》卷二十云:“此詩所謂‘居常與許,復(fù)周公之宇者,人之所以愿之,而實(shí)則未能也。”B31李樗、黃櫄《毛詩集解》卷四十一載李氏語:“至于《閟宮》之詩,則所褒者非可褒之事也。毀譽(yù)失真,莫此為甚。”B32魏源《詩古微·詩序集義》云:“侈從齊伐楚之功,以為己績。夫子錄其詩,罪之也?!盉33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云:“一般諧臣媚子無恥奴才夸媚之辭,歌功頌德,令人肉麻、齒冷?!盉34程俊英《詩經(jīng)注析》曾引王安石語,并批評此詩曰:“王氏指出此詩的缺點(diǎn)在于浮夸。僖公雖嘗從齊桓有伐楚之功,而詩夸大其詞,名不副實(shí)。由于浮夸,則流為鋪張炫耀?!盉35
綜合來看,此詩至少有兩方面的缺點(diǎn):其一,就其文本形式而言,該詩共九章,一百二十句,四百九十一字,為《詩經(jīng)》中最長的一首詩,故其“辭侈”而“為夸”;其二,就其歌詠內(nèi)容而言,有些夸大其詞,僖公之功績并非如此顯赫。收復(fù)常邑之事主要見于《管子·小匡篇》載管仲獻(xiàn)桓公南伐之計(jì):“以魯為主,反其侵地常、潛?!盉36常邑曾被齊國侵占,返還亦是齊國外交政策使然,而非魯國功績。清代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卷二十四以為《管子》所載為“桓公始圖霸時(shí)事”,而“僖公即位在桓公二十七年,齊久已稱霸矣,常地之歸當(dāng)在莊公時(shí),不在僖公時(shí),不應(yīng)舉以頌僖”B37,故收復(fù)常邑非僖公之功績。至于許田,桓公元年《春秋》謂:“鄭伯以壁假許田。”孔《疏》云:“天子賜魯以許田,義當(dāng)傳之后世,不宜易取祊田?!彪m然此處史書以“假”而未用“易”記載,隱諱以示尊敬,但《公羊傳》云“有天子存,則諸侯不得專地也”,《谷梁傳》亦謂“天子在上,諸侯不得以地相與也”,則鄭、魯兩國背禮而交換天子所賜土地已是不爭的事實(shí)。由此可見,《閟宮》第七章雖然歌頌“天錫公純嘏,眉壽保魯。居常與許,復(fù)周公之宇”,雖然涉及到“天”字,但這些詩句純屬“祝頌之辭”B38,甚至是違禮僭越行為,與西周之前的“天命”“帝命”已大不相同,其所反映的大封禮已經(jīng)名不副實(shí)了。
2.《十畝之間》與大封禮的崩壞
關(guān)于《十畝之間》的詩旨,前哲時(shí)賢主要有“刺時(shí)”說、“歸隱”說、“采?!闭f和“情歌”說四種觀點(diǎn),其中前兩說在古代較為流行,現(xiàn)代部分學(xué)者考證亦多從其說B39。筆者以為宜將二說合而觀之,即朱熹《詩集傳》所謂“政亂國微,賢者不樂仕于其朝,而思與其友歸于農(nóng)圃”B40較符合詩旨。毛《序》謂此詩:“刺時(shí)也,言其國削小,民無所居焉?!编嵭对娮V·魏譜》云:“(魏)與秦、晉鄰國,日見侵削。國人憂之,當(dāng)周平、桓之世,魏之變風(fēng)始作。至春秋魯閔公元年,晉獻(xiàn)公竟滅之,以其地賜大夫畢萬,自爾而后,晉有魏氏?!庇郑未鷧巫嬷t《呂氏家塾讀詩記》卷十引王氏曰:“先王建萬國,親諸侯,使小事大,大比小。有相侵者,方伯連帥治而正之。是以諸侯不失其分地,而庶民保其常產(chǎn)。周道衰,強(qiáng)陵弱,眾蹙寡,天子方伯連率無以制之,有國者亦多不知所以守其封疆。此詩所為作也?!盉41由此可見,春秋時(shí)期魏國確實(shí)曾遭受秦、晉等諸侯國侵削,而魏君并不能實(shí)行大封之禮以正其封疆。故詩人有隱退之心,而不停詠嘆“與子還兮”“與子逝兮”,仿佛陶潛之《歸去來兮》,表達(dá)了時(shí)人對當(dāng)時(shí)禮制崩壞的不滿之情以及對桑田之樂的無限憧憬。
“正封疆”之大封禮生成制定時(shí)的本意應(yīng)當(dāng)是通過禮制方式與合法手段,使封疆有定分?!蹲髠鳌ふ压辍份d晉國卿大夫趙孟語云:“王伯之令也,引其封疆,而樹之官。舉之表旗,而著之制令,過則有刑,猶不可壹。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觀、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自無令王,諸侯逐進(jìn),狎主齊盟,其又可一乎?恤大舍小,足以為盟主,又焉用之?封疆之削,何國蔑有?”這則材料比較重要,提供了大封禮生成時(shí)的最初線索:大封禮于三王五伯盛德之時(shí)當(dāng)已存在,其時(shí)設(shè)有專門的守國之官。具體儀節(jié)有:王伯下令,正其封疆,立旌旗作為標(biāo)識,且頒布相關(guān)制度法令,禁止諸侯越境侵犯。若有侵犯,則加之刑罰。此外,《左傳·昭公七年》載楚國芋尹無宇語云:“天子經(jīng)略,諸侯正封,古之制也?!睂τ凇罢狻币辉~,杜《注》:“封疆有定分?!笨住妒琛吩疲骸爸^不侵人、不與人,正之使有定分?!惫嗜跷宀畷r(shí),封疆均由周天子一人經(jīng)略,諸侯只能受封于天子而獲得土地、人民,不得擅自更改封疆。若有侵犯,則可以行使大封之禮正其封疆。如《左傳·桓公十七年》載魯桓公言——“疆場之事,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zhàn)”,又如昭二十三年《左傳》載楚國貴族沈尹戌告誡楚國令尹囊瓦語——“正其疆場……完其守備,以待不虞”。二人均強(qiáng)調(diào)了“慎守”“正封”之職事。當(dāng)然,法律、禮制能否充分發(fā)揮效力,不僅依賴于君王的德行,更依賴于其實(shí)力。即便是在盛德之虞夏商周時(shí)代,疆域亦不可避免遭受侵犯。自從沒有美善的君王之后,諸侯更加肆無忌憚,沒有一個(gè)國家的封地不遭受侵削,大封禮實(shí)行起來也就更加困難,自然會發(fā)生變化。
“正封疆”事件在出土文獻(xiàn)中主要出現(xiàn)兩次,一為周恭王時(shí)期《五祀衛(wèi)鼎》上的銘文:
衛(wèi)以邦君厲告于井伯、伯邑父、定伯、伯、伯俗父曰:余執(zhí)(恭)王恤工,于邵大室東逆(朔),(營)二川,曰:余舍(拾)女(汝)田五田,正廼訊……井伯、伯邑父、定伯、伯、伯俗父廼顜,事(使)厲誓,廼令參有司,司土(徒)邑人、司馬人邦、司工陶矩,內(nèi)史友寺芻,帥履裘衛(wèi)厲田四田,乃舍寓(宇)于厥邑,厥逆(朔)疆眾眔厲田,厥東疆眔散田,厥南疆眔散田,眔政父田,厥西疆眾眔田,邦君厲眔付裘衛(wèi)田,厲叔子夙、厲有司……衛(wèi)小子逆其鄉(xiāng)(饗)、(賸),衛(wèi)用乍(作)朕文考寶鼎,衛(wèi)其萬年永寶用,唯王五祀。B42
這里主要記述邦君厲為了“(營)二川”,自愿用“田五田”與裘衛(wèi)交換,并向執(zhí)政大臣井伯、伯邑父等報(bào)告,在征得其同意后,于是讓邦君厲立誓,并命三有司和內(nèi)史友寺芻勘定雙方“田四田”的疆界。此次“正封疆”顯然存在著交換土地之事,然因?yàn)橄驁?zhí)政大臣申請報(bào)備,可知周王室允許此類事件發(fā)生。
二為厲王時(shí)期《散氏盤》上的銘文:
用夨(撲)散邑,廼即散用田,眉(堳)自瀗以南,至于大沽(湖),一奉(封)。以陟,二奉(封)……夨人有司眉(堳)田鮮、且、微、武父……凡十又五夫。正眉(堳)夨舍(捨)散田:司土(徒)屰臿、司馬獸……凡散有司十夫。
唯王九月,辰在乙卯,夨卑(俾)鮮、且、旅誓曰:我兓(既)付散氏田器,有爽,實(shí)余有散氏心賊,則(隱)千罰千,傳棄之,鮮、且、則誓,廼卑(俾)西宮、武父誓,曰:我既付散氏田、(畛)田,余有爽(變),(隱)千罰千,西宮、武父則誓。厥受(授)圖,夨王于豆新宮東廷。厥左執(zhí)縷史正仲農(nóng)。B43
此器記載了夨、散二國“正眉(堳)”封疆之事。郭沫若以為,“”應(yīng)釋為“”,且不能訓(xùn)為“伐”,應(yīng)訓(xùn)為“營業(yè)”之“業(yè)”,因?yàn)椤白钟遗詮摹?,分明‘業(yè)字”。此外,“旅”當(dāng)指《鬲攸從鼎》之“虢旅”,而“虢旅乃當(dāng)時(shí)王臣中之司訊訟者”,王曾命令攸衛(wèi)牧詣旅立誓,故“此銘之立誓當(dāng)亦同有王臣以為質(zhì)”B44。其說可從。若作“伐”解,則夨因伐散邑便用田交換,其原因不夠明朗。當(dāng)理解為夨因“營業(yè)”于散邑故用田交換,這與《五祀衛(wèi)鼎》所載邦君厲因“營二川”而與裘衛(wèi)交換土地相類。除了“旅”為王臣外,銘文末尾“史正仲農(nóng)”與《五祀衛(wèi)鼎》之“內(nèi)史”亦同屬王臣,故此次換地仍在王室允許范圍。
以上二器所記“正封疆”事件均涉及土地交換,與“諸侯正封”“田里不粥”的禮制存在一定程度的背離,但均是在王室允許下進(jìn)行的,與《魯頌·閟宮》所牽涉的許田與祊田的私自交換有所不同,且與下文所論侵地而正其封疆亦不同,故此可視為大封禮的發(fā)展。
先秦傳世文獻(xiàn)所載“正封疆”事件,主要有六次:一是《國語·齊語》:“審吾疆場,而反其侵地;正其封疆,無受其資……則四鄰之國親我矣?!盉45二是《左傳·文公元年》:“秋,晉侯疆戚田,故公孫敖會之?!比恰蹲髠鳌こ晒哪辍罚骸岸辉?,鄭公孫申帥師疆許田,許人敗諸展陂?!彼氖恰蹲髠鳌は骞四辍罚骸败烊朔ノ覗|鄙,以疆鄫田?!蔽迨恰蹲髠鳌は骞拍辍罚骸爸T侯還自沂上,盟于督揚(yáng)曰:‘大勿侵小,執(zhí)邾悼公以其伐我故,遂次于泗上,疆我田?!绷恰洞呵铩ふ压辍罚骸叭拢∴i……秋……叔弓帥師疆鄆田。”
謹(jǐn)按:材料1,為管仲獻(xiàn)齊桓公稱霸之計(jì),為主動(dòng)返還侵地,和平解決邊境爭端。材料2,文公元年晉侯疆戚田時(shí),魯國大夫公孫敖與之會盟。杜《注》:“禮,卿不會公侯。”可見,這已屬于違禮行為。材料3,杜《注》云:“前年鄭伐許,侵其田,今正其界?!笨梢?,許田為鄭國侵略所得,其“疆許田”屬于違禮行為。材料4,杜《注》云:“莒既滅鄫,魯侵其西界,故伐魯東鄙,以正其封疆?!贝颂庎嬏锬塑靽致运?,則其“疆鄫田”亦屬違禮行為。材料5,疆魯田,是魯國通過盟會方式向諸侯伸張正義,但諸侯私自盟會亦不合禮制。材料6,唐代陸淳《春秋啖趙集傳纂例》卷五載趙匡語:“凡力得之曰取,不當(dāng)取也。不是其專奪,雖復(fù)取本邑亦無異辭”,并認(rèn)為“取者,收奪之名,何關(guān)難易?假令取之難而得之欲如何書之乎”?“今謂凡系屬外而我克有之,不論難易,一切稱‘取?!盉46宋代胡安國《春秋胡氏傳》亦申之曰:“取者,收奪之名。或曰:諸侯土地上受之天王,下傳之先祖,所以守宗廟之典籍也。圣王不作,諸侯放恣,強(qiáng)者多兼,數(shù)圻弱者,日以侵削。當(dāng)是時(shí)有取其故地者,夫豈不可然?僖公嘗取濟(jì)西田矣,成公嘗取汶陽田矣,亦書曰‘取,何也?茍不請于天王以正疆理,而擅兵爭奪,雖取本邑與奪人之有者無以異。春秋之義,不以亂易亂,故亦書曰‘取,正其本之意也?!盉47可見,鄆田為魯國非法收奪,故“疆鄆田”亦屬違禮行為。由以上分析可知,《國語·齊語》所載為齊桓公稱霸前發(fā)生之事,其做法還算符合禮制;其余所載諸事均未見天子參與,且均有不合禮制之處,與大封禮的本意相差甚遠(yuǎn)??芍^雖有其事,而無其禮可言矣。從被侵略國角度看,其不能行使大封禮以“正其封疆”“合聚其民”已成為常態(tài),足見大封禮之崩壞。這與《十畝之間》所反映的魏國國君“不知所以守其封疆”“民無所居”的社會現(xiàn)實(shí)是一致的。
綜上所述,《詩經(jīng)》中共有《長發(fā)》《玄鳥》《皇矣》《江漢》《崧高》《黍苗》《閟宮》《十畝之間》八首詩涉及“正封疆”之事,與大封禮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諸詩反映了大封禮演變的基本態(tài)勢:商周時(shí)期,《詩經(jīng)》涉及“正封疆”敘事時(shí)特別強(qiáng)調(diào)“帝(天)命”“王命”,體現(xiàn)了神權(quán)和王權(quán)在大封禮生成與發(fā)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春秋時(shí)期,《詩經(jīng)》大封禮類詩歌很少歌頌“帝(天)命”“王命”,即便是《閟宮》言及“天錫”,亦不過是“祝頌之辭”,甚至是違禮僭越行為,大封禮已名不副實(shí),許多諸侯國并不能實(shí)行,此禮遂逐漸崩壞,《十畝之間》透露了此種信息。
注釋
①《周禮·春官宗伯·大宗伯》:“大封之禮,合眾也。”鄭《注》:“正封疆、溝涂之固?!辟Z《疏》:“知‘大封為‘正封疆”。本文所引《毛詩正義》《周禮注疏》《尚書正義》《春秋左傳正義》《春秋公羊傳注疏》《春秋谷梁傳注疏》文,皆據(jù)中華書局2009年影印清嘉慶二十至二十一年(1815—1816)江西南昌府學(xué)刊刻阮校十三經(jīng)注疏本,不再逐一標(biāo)注。
②因涉及“正封疆”之事,故涉及大封禮,并可視為大封禮類詩歌。
③B22B25B31〔宋〕蘇轍:《詩集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95、169、99、190頁。
④⑩〔宋〕范處義:《逸齋詩補(bǔ)傳》,廣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第140頁。⑤〔明〕季本:《詩說解頤》,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中華再造善本”2012年影印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胡宗憲刻本。
⑥⑨〔明〕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國家圖書館藏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溪邑謝氏文林堂刊本。
⑦〔清〕莊有可:《毛詩說》,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藏1934年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石印本。
⑧B16B20〔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年,第1166、1168、850頁。
B11B13B32B38〔宋〕李樗、黃櫄:《毛詩集解》,廣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第520、514、514、514頁。
B12B45《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23—225、239頁。
B14〔明〕姚舜牧:《重訂詩經(jīng)疑問》,南京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十八年(1610)六經(jīng)堂刻五經(jīng)疑問本。
B15〔清〕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19頁。
B17楊樹達(dá):《積微居小學(xué)述林全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6頁。
B18高亨:《周代〈大武〉樂的考釋》,《山東大學(xué)學(xué)報(bào)》1955年第2期。
B19〔宋〕程頤:《伊川經(jīng)說》,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96年,第452頁。
B21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增訂本),巴蜀書社,1993年,第536頁。
B23〔清〕惠士奇:《禮說》,上海書店,1988年,第93頁。
B24〔清〕嚴(yán)虞惇:《讀詩質(zhì)疑》,國家圖書館藏清乾隆間嚴(yán)有禧刻本。
B26〔宋〕謝枋得:《詩傳注疏》卷中,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07頁。
B27〔元〕劉瑾:《詩傳通釋》,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566頁。
B28〔清〕胡承珙:《毛詩后箋》,黃山書社,1999年,第1439頁。
B29〔清〕郝懿行:《詩問》,首都圖書館藏《郝氏遺書》,清光緒八年(1882)東路廳署刻本,第438頁。
B30〔宋〕王安石:《詩義鉤沉》,中華書局,1982年,第300頁。
B33〔清〕魏源:《詩古微》,岳麓書社,1989年,第816頁。
B34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1983年,第1182頁。
B35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中華書局,2016年,第1010—1011頁。
B36〔漢〕劉向校,黎翔鳳校注:《管子校注》,中華書局,2004年,第424頁。
B37〔清〕陳啟源:《毛詩稽古編》,上海書店,1988年,第447頁。
B39參見張啟成:《〈芣苢〉〈十畝之間〉為歌詠勞動(dòng)之作說質(zhì)疑》,《貴州社會科學(xué)》1983年第2期;李白:《〈詩經(jīng)·魏風(fēng)·十畝之間〉主旨辨析》,《學(xué)術(shù)論壇》2009年第7期。
B40〔宋〕朱熹注:《詩集傳》,中華書局,2011年,第84頁。
B41〔宋〕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上海書店,1985年,第18頁。
B42B43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bǔ)本)第2、7冊,中華書局,2007年,第1507、5487頁。
B44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科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277頁。
B46〔唐〕陸淳:《春秋啖趙集傳纂例》第2冊,中華書局,1985年,第119頁。
B47〔宋〕胡安國:《春秋胡氏傳》,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4年,第597頁。
責(zé)任編輯:采 薇
The Formation,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Frontier-safeguarding Ceremonyin the Book of Songs
Liu Jiafeng
Abstract:Chang-fa,Xuan-niao , Huang-yi, Jiang-han, Song-gao, Shu-miao, Bi-gong and Shimu-Zhijian are representative poems about the Frontier-safeguarding Ceremony in the Book of Songs. The poems reflected the basic trends of the ceremony. In the Shang and Zhou Dynasties, the poems often extolled the God′s or Heaven′s mandate when demarcation of frontier was involved in the Book of Songs, which reflected the importance of the divine and monarchical rights. However,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he poems seldom eulogized the God′s (Heaven′s) or monarchical mandates, though Bi-gong involved heaven sending, it was just good wishes or even breaching behaviors, therefore the Frontier-safeguarding Ceremony was not its former self any more and was not practiced in many kingdoms, resulting in the eventual collapse of Li, which was informed in Shimu-Zhijian.
Key words:the Book of Songs; the frontier-safeguarding ceremony; formation; development; evolution
收稿日期:2020-10-20
*基金項(xiàng)目: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xiàng)目“《詩經(jīng)》與禮制研究”(16ZDA172)。
作者簡介:劉加鋒,男,上海大學(xué)詩禮文化研究院博士生(上海 200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