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薛濤作為唐代著名的女詩人,卻因為墮入樂籍而冠以妓之名,但通過解析薛濤流傳至今的詩歌,可以看出薛濤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認同。薛濤辨惠工詩,在詩中多詠物言高潔之志,無雌聲,以女性平等獨立的姿態(tài),抒發(fā)其獨特的情感體驗。
關鍵詞:薛濤詩;女性;身份認同
作者簡介:田文娟(1995.10-),女,漢族,山西大同人,北華大學文學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4-0-02
引言:
關于身份認同,最早研究領域是以哲學為主,后引入社會學、文學、心理學等領域,是屬于現(xiàn)代西方的文化研究概念。身份認同就是主體對自己的身份、角色、地位和關系的一種認識與定位[1]2。首先個體要對自己有一定獨特性意識,就是先要認同自己,再把自己定位在社會中來尋求認同。本文擬從薛濤的傳世詩歌中,探尋其個體情感的表達與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認同。女詩人薛濤,全唐詩收完整詩歌九十一首,殘詩一首,有生平簡介:
薛濤,字洪度。本長安良家女,隨父宦,流落蜀中,隨入樂籍……歷事十一鎮(zhèn),皆以詩受知……有《洪度集》一卷,今編詩一卷。[2]9131
薛濤一生坎坷傳奇,不幸墮入樂籍,卻靠詩藝才技,聞名于唐,甚至傳名于世。從薛濤主要傳世的詩歌來看,薛濤詩中多借描寫蜀地風物,詠物言高潔之志,不凡的氣節(jié)使她區(qū)別于同時期其她的女子,形成了自己獨立的人生觀。把自己的女性身份放在與男性平等的位置,體現(xiàn)了她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認同。薛濤本是官家之女,自小學識淵博,雖然后期遭遇坎坷,卻沒有自暴自棄,進入韋皋營下后,憑借其才華與處理公務的能力,得到韋皋的賞識提拔,并上奏申請其為“校書郞”(也有說為武元衡提出),雖然最終沒有正式上任[3]。薛濤憑借其詩才,顯示出薛濤非凡的女性魅力,以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認同。
一、薛詩蜀地風物的描寫
薛濤在詩中多用蜀地風物來抒情言志,表達志向。薛濤詩歌的主要內(nèi)容可以分兩大類:詠物抒情詩與酬唱詩,并且多數(shù)是酬唱詩。薛濤幼時隨父移入蜀地,一生基本都生活于此,從她詩中的地名,如籌邊樓、浣花亭、凌云寺、嘉陵驛、萬里橋、眉山、錦官城、摩訶池等可看出,薛濤一生足跡多在蜀地,且足遍蜀地,所以多吟蜀物。脫樂籍后,晚年居住成都浣花溪及碧雞坊,建吟詩樓,作詩制箋,顯然川蜀成為她一生最重要的生活地域。薛濤交友廣泛,詩中風物遍布川蜀,她的抒情詠物詩清新自然,詞句清麗,寄托著她深遠的幽思。如《風》“獵蕙微風遠,飄弦唳一聲。林梢鳴淅瀝,松徑夜凄清?!痹娙朔謩e從嗅、聽、視、感四個不同的方面寫了四種風的場景,從風掠過蕙草的香氣到碰到事物發(fā)出的聲音再到風吹落林中的葉子,最后寫詩人感受到夜晚松徑的凄清。[4]7詩人通過細致的觀察,把風帶給她的感受真切細致地表現(xiàn)出來?!对隆贰捌且楞^樣小,扇逐漢機團。細影將圓質(zhì),人間幾處看?!痹娙擞勉^、細影來代殘月,用扇、圓質(zhì)來代圓月,將月亮的形態(tài)變化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漢機團”又引用班婕妤的典故,在人生歲月的代序中又有了幾分怨氣,或是嘆命運不公,或是嘆身世坎坷,寄予了月無限的幽思。《春望詞四首》中寄予在看花中的無限哀思,這些確實是如詩人所說的“細膩風光我獨知”,有明顯的女性情感意識。
薛濤的詠花詩《朱槿花》、《牡丹》、《金燈花》,都是以其細膩豐富的女性視角來寫花帶給她的不同感受。朱槿花,朝開夕落,詩人來喻對自己青春匆匆的感慨;用牡丹來傾訴相思之情;金燈花中抒發(fā)分離之苦。這些莫不都給蜀中之花添上了詩人的情感色彩。還有《詠八十一顆》,歷來對八十一顆學界有不同的解釋,成為了蜀中物種之謎,有荔枝說、琪桐說、梅花說、櫻桃說等等[5]。但不管其為什么,從詩中“色比丹霞朝日,形如合浦圓珰。開時九九知數(shù),見處雙雙頡頏?!笨梢钥闯龃宋锛t的顏色,圓的形狀引起了詩人的注意,引發(fā)了詩人的感思。詩人喜歡紅色,愛穿紅衣,從“九九”、“雙雙”成對之意來看,也是表達了詩人尋覓知音良人的期望?!冻厣想p鳧》中,也可以看到詩人對“雙”的描寫,表達了詩人對愛情的美好憧憬與成雙成對的期望。
同樣,酬唱詩中也可以看到薛濤對蜀地的詠物描景?!冻耆擞旰笸嬷瘛贰澳咸齑河陼r,那鑒雪霜姿。眾類亦云茂,虛心能自持。多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jié)奇。”南天便是指蜀地,只是這首詩里,詩人借蜀地春雨時的竹子與冬天風雪凜冽下的竹子來做對比,借冬竹自喻,來顯示自己的品節(jié)高尚。用竹林七賢跟舜妃哭竹兩個典故,來深托了竹子的內(nèi)涵,更加襯托了自己的與眾不同。《浣花亭陪川主王播相公暨僚同賦早菊》“西陸行終令,東籬始再陽。綠英初濯露,金蕊半含霜。自有兼材用,那同眾草芳。獻酬樽俎外,寧有懼豺狼?!边@首詩詩人以菊花自喻,從菊花開花的時間,開花的樣貌,還有菊花多種的功能,來對比眾草芳,來顯示自我不隨逐流,與眾不同的高潔氣質(zhì)。
薛濤甚至有被罰赴邊塞的詩作。如《罰赴邊有懷上韋令公二首》“聞道邊城苦,今來到始知。羞將門下曲,唱與隴頭兒。黠虜猶違命,烽煙直北愁。卻教嚴譴妾,不敢向松州。”明代鐘惺《名媛詩歸》中評:“二詩如邊城畫角,別是一番哀怨”。詩人在邊塞要地的一角沒有明確說明作戰(zhàn)環(huán)境的艱苦,地勢的險惡,而是用邊城北方的烽煙告急,黠虜也犯愁的對比襯托來顯示。松州常受吐蕃人的侵擾,詩人借此發(fā)出了對邊地百姓的擔憂,對作戰(zhàn)將士的同情。薛濤被罰赴邊,昔日權貴之家的歌曲到這里竟羞愧不敢唱,不但寫出了自己的慚愧,更是對營中將領不顧戰(zhàn)亂,百姓士兵的安危,而自我享受的批判。薛濤作為女子,既也有憂國憂民的濟世情懷?!读P赴邊上武相公二首》“螢在荒蕪月在天,螢飛豈到月輪邊。重光萬里應相照,目斷云霄信不傳。按轡嶺頭寒復寒,微風細雨徹心肝。但得放兒歸舍去,山水屏風永不看?!睆埮裰邸堆姽{》中說是“武相公”為“韋相公”之誤,薛濤應被罰一次,此詩當為在赴松州的路上所寫。[6]15此詩通過寫夜晚路途中荒蕪之地的螢火蟲和天邊的月亮,營造了一種凄清的氛圍,用螢火蟲豈能飛到月亮邊上,來比自己無法傳信傾訴內(nèi)心的冤苦。邊地山嶺越走越寒冷,風雨也冷徹心肝,詩人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屋舍去,就要告別之前的紙醉金迷的山水享樂生活,表現(xiàn)出詩人愧疚的心情。這兩首邊塞詩,詩人不同于男性詩人對邊塞宏大戰(zhàn)爭場景的描寫,而是從自己的感受出發(fā),寫出了眼前獨特的邊塞場景,更注重于個人情感的抒發(fā)。
可以看出,不論是詠物抒情詩還是酬唱詩,薛濤都無時無刻在表達著自己高潔的品質(zhì),不凡的氣質(zhì),更多用蜀地獨特的風物,如蕙風、雪竹、霜柑、露蟬、早菊等意象來形容自己,體現(xiàn)著詩人“出淤泥而不染”的崇高氣節(jié),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詩歌意象。
二、薛濤女性身份認同
前已述身份認同的基本概念,身份認同有多個維度,其中最基礎的是自我身份認同。認同即是主體需要被認可,需要被認可就會使主體身份處于一種被動的、被質(zhì)疑的、可變的狀態(tài)。女性身份認同首先是從性別角度來談的,雖然唐代女性社會地位有所提高,但娼妾地位仍是低下的。張祜的《愛妾換馬》直接把妾與馬價齊,《開元天寶遺事》中記楊國忠冬月選肥胖奴婢擋風取暖,稱為肉陣;申王讓宮妓密圍在座側御寒,呼為妓圍。這都顯示出了底層女性的地位。女性身份認同從性別文化差異來看,面對男性主導文化,女性可以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譚正璧《中國女性文學史》中,把在男性中心社會制度下女性對付男性的方法,分為兩種:投降與反抗。其中在反抗中,消極的反抗為淫,積極的反抗為的妒。[7]6但不管是哪種反抗,在我看來,都不是在認同女性身份基礎上的。女性只有把自己放在與男性平等的基礎上,來表達女性感受,傳遞女性經(jīng)驗,才是對自己女性身份真正的認同。
薛濤出于樂籍,地位不言而喻。不過也正是因為唐代是一個注重才華,開放包容的朝代,才讓薛濤雖處于底層,卻可以接觸更多的將才,擁有廣泛的交際圈,得以施展才華。
從自我女性身份認同的角度看,薛濤一直自恃孤高,前以述她在詩中以詠物自喻,多用高潔之物襯托她高潔的品質(zhì),認為自己雖入樂籍,但仍有追求高尚品質(zhì)的不屈精神,這樣的氣概是超越同時期的同樣女性。同時她也是不屑于自比尋常女子,在《題竹郞廟》“竹郞廟前多古木,夕陽沉沉山更綠。何處江村有笛聲,聲聲盡是迎郎曲?!痹娙藢⑴哟到o心愛人的笛曲,竟寫出了幾分諷意,一個“盡”字道出一般女子吹曲,只有處處迎郞的心意,反面襯托自己不會處處諂媚男性,清高的品性。再看《柳絮》一詩“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 詩中一改往常,把男性比做楊花,寫出男性的水性楊花,對情感搖擺不定的多情形象,是薛濤對男性話語權的挑戰(zhàn),對古代一夫多妾的否定。
薛濤在酬唱詩中的平等意識,也可以看為是對自我女性身份的認同。《酬文使君》“延英曉拜漢恩新,五馬騰驤九陌塵。今日謝庭飛白雪,巴歌不復舊陽春?!毖葘π聛硎竦氐氖奋娺M行贊美與慰問,后用謝庭謝道韞自喻才華橫溢,又用巴歌自謙蜀地,但又說不一定不如舊的陽春白雪,薛濤既不諂媚又不虛夸,表現(xiàn)了其不凡的氣概。《宣上人見示與諸公唱和》“許廁高齋唱,涓泉定不如。可憐譙室記,流水滿禪居。”薛濤先表示能來參加唱和的榮幸,再用涓泉自謙才藝不如別人,后又用流水喻才華非凡,不卑不亢?!赌υX池贈蕭中丞》“昔以多能佐碧油,今朝同泛舊仙舟。凄涼逝水頹波遠,惟有碑泉咽不流。”這里詩人說“多能”,既是對蕭祐才能的肯定與贊美,也是對自己曾在韋皋營中輔助,自我肯定的暗喻,“同泛”也表現(xiàn)了詩人與蕭祐的平等關系。再看《寄張元夫》“前溪獨立后溪行,鷺識朱衣自不驚。借問人間愁寂意,伯牙弦絕已無聲。”這里的張元夫當時作唐朝校書,詩人把張當做知己,與張的友誼比做伯牙與子期之情,寫自己無人解的寂寞來表達對友人的思念。詩人沒有放低自己作為女子的姿態(tài),而是平等地與他人交往,從始至終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可實令人欽佩。詩人對自己女性身份從自己的內(nèi)心真正認同,歷經(jīng)坎坷仍從容不迫,隨后獨居浣花溪,尋找自己的心靈之所。
結語:
綜上所述,薛濤作為唐代傳奇女詩人,以其高潔不凡的氣節(jié),平等獨立的女性態(tài)度,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展示著她獨特的女性魅力,我們也在接受她的過程中,承認了她獨特的女性身份,暢誦著薛濤自立自強、不卑不亢的女性形象,鼓舞著每一位欣賞她的女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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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譚正璧《中國女性文學史》上冊,上??茖W技術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