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京籍網(wǎng)約車司機怎么辦

小肥人+胡欣+左蘅+吳欣怡

“就是心涼了”

“你看到網(wǎng)約車新政了么？”我媽的聲音很興奮。這個我完全可以理解，她一向不喜歡我打Uber，叫滴滴。那些關(guān)于網(wǎng)約車不安全的信息，我娘親都用小本本記得很清楚的。

“看到了呀。”

“我記得你叫車的時候，都能和司機互相看見對方的電話是不是？以后啊，你出門前都要好好收拾收拾，不要不洗頭出門，特別是你要叫車的時候?！?/p>

“為啥啊？”

“北京戶口，有本地車牌，開的都是2.0L或者1.8T以上排量的車，這條件，平時介紹對象都不好碰，現(xiàn)在滴滴都給你篩好了。”

10月9日，北京市交通委員會發(fā)布《北京市網(wǎng)絡預約出租汽車經(jīng)營服務管理實施細則（征求意見稿）》，其中的“京人京車”讓群眾們沸騰了。相女婿的丈母娘們興奮了，但那些被排除在外的司機們，內(nèi)心五味雜陳。

“不讓你們拉，外地人！”

王剛（化名）從高德地圖推送的消息上得知非京籍司機將可能被禁止從事網(wǎng)約車業(yè)務時，整個人當即“蒙圈了”。 他倒不認為自己憤怒，“我就是心涼了?！?/p>

王剛是河北滄州人，年紀40出頭，從上世紀90年代來北京打工開始算起，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20年。曾經(jīng)在南四環(huán)十八里店汽配城做過一陣子汽車配件的買賣，可生意不太景氣，就回了老家。

今年年初，聽人說北京這兩年興起了專車快車這個行當，他才想起自己前些年置辦的北京小客車牌照還在別人手里，趕緊收了回來，從家里取了些錢，又問人借了幾萬塊，買了輛大眾朗逸，殺回北京。倒霉的是，從今年上半年開始，滴滴平臺對快車司機的補貼一降再降，王剛跑得勤快，最早一天能拿一百多塊錢補貼，沒多久降到八十，又勉強拿了一段四五十塊錢，福利最終徹底給抹平了。

王剛覺得滴滴態(tài)度很明白，“你拉就拉，不拉拉倒?！?王剛可沒退路，他媳婦有心臟病，長年在老家歇著，沒法出去干活。小兒子上小學四年級，姑娘初中畢業(yè)。他想著，只要還能掙錢辛苦點不算什么。他給自個算了筆賬，每天上午不到十點開始出來拉活，天天跑完回家是半夜兩點，十幾個鐘頭能拉二三十單，每天能掙五百多元，刨除平臺分兩成，油錢、伙食費，一天能落下二百多塊錢養(yǎng)家?！拔揖褪切●R快拉車，多跑幾趟就是勝利。”

作為北京“資深”的外地人，王剛覺得自己還有優(yōu)勢——道路熟悉，不像其他剛進城的快車司機靠導航開車，上了高架橋就下不來。前陣子網(wǎng)絡約車合法化的說法讓他心里更踏實了，琢磨著這就是個長期的事兒，開始盤算多久能還完買車的欠款。

如今， 好好的飯碗人家一句話就給你端了。作為一個擁有北京牌照、汽車排量和軸距都符合意見稿的外地司機，他只對戶籍歧視這一點耿耿于懷，“不就是一句話的事！不讓你們拉，外地人！”

王剛不知道如今還能指望誰，滴滴至今也沒給司機們?nèi)魏握f法，他加入了一個網(wǎng)約車司機微信群，大量司機都對滴滴抱有很大的反彈情緒，但也無濟于事?！耙郧俺鲎廛嚵T過工能怎么著？你根本不合法的，更不行?！?/p>

同行們都在各自準備退路，有人宣稱早就不開滴滴了，黑車開起來一天到晚也不少掙。王剛覺得自己干不了那“違法”的事，也怕被逮住，“一次罰兩萬、五萬你也只能干瞪眼。” 所以一旦丟掉生計，王剛覺得自己只能再把車賣了，但買來不到半年的二手車里程已經(jīng)超過四萬公里，最少要折下來四萬元，這意味著王剛半年來白天黑夜跑車的付出毫無收獲，還要貼進去一些錢。

群里100多人只有三五個符合條件

來自河北承德的甄師傅在成為易到用車司機之前一直在北京的建筑行業(yè)開“大車”——特種作業(yè)車輛——水泥罐車。甄師傅年紀不大，十六七歲就出來開大車，開了十幾年，今年才29歲。

今年建筑行業(yè)不景氣，四環(huán)內(nèi)工地少之又少，公司裁員，干膩了甄師傅腦瓜一熱就辭職了，離開和混凝土作伴的工地。辭職后甄師傅呆了一個多月，朋友中好多滴滴司機，就想試一試。拿親戚的高爾夫跑了十幾天，發(fā)現(xiàn)又累又不賺錢。“以前在建筑工地懶散慣了，我一天干12小時，可是其他滴滴司機最少跑15個小時，肯定不賺錢，就想著不能這么干?！?/p>

甄師傅發(fā)現(xiàn)要是有好車，在易到用車能掙得多一點?！拔乙桓鐐冮_寶馬七系，一天跑10個小時，就掙1000元?！庇谑撬ба?，貸款11萬買了23萬元的帕薩特，河北牌照，還款年限為三年，每月還3000多元。“租車一天要170元左右，買車更劃算，車還是自己的?！?/p>

甄師傅不怎么跟乘客聊天，易到有乘客的喜好，大部分都寫著“不聊天”，這更讓甄師傅覺得不錯。不過，更講究“服務”的易到要求見面先鞠躬、開車門，到達目地的后，還要開車門、鞠躬?！斑@點我不習慣，做不出來，其實也沒有多少司機這么干?！?/p>

在微信群里看到（征求意見稿）后，甄師傅發(fā)現(xiàn)自己屬于“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兒”，群里有100多人，有三五個完全符合條件。如果政策真下來，易到官方說要積極貫徹新規(guī)，不愿意攬活做黑車生意的甄師傅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拔壹依锶硕歼€不知道，我也沒跟她們說，齁煩?！?/p>

陜西人岳師傅比甄師傅大十歲，同是“大車”司機的岳師傅很喜歡包吃包住，干一天倒休一天，還有五險的工作。后來公司倒閉了。“北京五環(huán)內(nèi)現(xiàn)在企業(yè)都飽和了，好多有污染的企業(yè)都不讓干了。單位車子有30輛，60個司機?，F(xiàn)在好多都干快車司機?！?/p>

四個月前，岳師傅花8萬元多買了輛雪佛蘭科魯茲，在易到做起司機，一個多月后轉(zhuǎn)戰(zhàn)優(yōu)步，一周后又移步滴滴快車。岳師傅說自己開快車沒有別人那么賣力，每天開8小時，掙二三百塊。最開始選擇易到，是因為老鄉(xiāng)告訴他易到起步價高，“拉著劃算”。后來，開快車的人越來越多，乘客可以在易到平臺選擇車型，像他這樣價位的車很快失去競爭力，于是轉(zhuǎn)戰(zhàn)其他平臺。

滴滴和優(yōu)步合并以后，岳師傅單子就少了?！敖裉煸缟?點出來，到現(xiàn)在下午1點多，拉了6單，掙了不到100元。滴滴要拿20%的提成，還有一點幾的管理費?！痹缼煾涤X得如果新政實施，那快車只能服務有錢人了?！拔疫@個車一公里耗油五六毛。從大悅城跑一趟機場我這個車要七八十元，換了新規(guī)定的車最少也得200多元?！?h3>北京老司機也“受傷”

符合“京人京車”的段師傅，也被網(wǎng)約車新政排除在外。原來他的車型栽在了標準之下，他的別克英朗排量只有1.5L，顯然達不到那個2.0L的標準。盡管戶口和牌照兩關(guān)過了，但他還是要面臨突如其來的失業(yè)。

不過，性格平和的段師傅對此并沒有什么情緒。他已經(jīng)給自己羅列出三條可行性后路：1. 陪媳婦兒繼續(xù)做美容生意；2. 回去開公交；3. 拉黑活兒。對于最后這一條出路，段師傅下了一個特別粗暴的注解，“這叫逼著想要合法的人回去干不合法的事兒?！?/p>

對于一個北京人來說，段師傅進入滴滴這個圈子本身就是個偶然。他十幾年前做過一段公交車司機，但根本賺不了幾個錢，每次跑一圈兒起碼兩三個小時，別說睡上一頓飽覺了，連撒泡尿的時間都沒有。后來媳婦做起珠寶生意，干脆自己辭職不干了，兩個人一起在北京租了一家門面，賣點飾品小玩意兒。但經(jīng)濟環(huán)境逐年惡劣，這樣的小本買賣被迅速吞噬，兩口子把店面又盤了出去。

為了養(yǎng)家，段師傅也開過黑車。在黑車的江湖，京城有京城的規(guī)矩，每塊地盤總有固定的幾個司機占位，新來的人想融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段師傅從沒擔心過這個問題，作為本地人他認識人多，到哪兒都能活下去。

滴滴剛出來那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戲劇化地“被合法”了。最開始的一批滴滴司機，多數(shù)以前都開過黑車，互相都認識，突然一個正規(guī)化的平臺把這幫人招攬入伙，光明正大地接客，還不太感興趣。后來，段師傅看著開滴滴快車的人越來越多，還是沒能忍住，給自己買了一輛新車正式干起了網(wǎng)約車生意。只不過他早就錯過了網(wǎng)約車司機的撈金年代，隨著補助逐步削減，每個月到手也就五千多元。

網(wǎng)約車意見稿一出，所有人都開始關(guān)心生存問題。段師傅覺得自己想得挺明白，因為與那些將未來和生計都賭在網(wǎng)約車這條路的人不同，他并不缺乏在這個城市存活下去的后路。段師傅的媳婦這兩年又搞起減肥、美容，自己租了一間辦公室，要實在不行就跟著她一起做。最不濟，自己還能回去開公交。

聊起外地司機，段師傅并不覺得這些人回老家后，北京城就清凈了?！袄霞夷切┤顺商斐顺院染褪谴?，啥事兒也干不了，根本沒什么活路。這些人又不是什么高級知識分子，你還指望他們回老家?guī)由a(chǎn)力??？”

也有更倒霉的北京司機，勾師傅一直在某家約車公司開車，車是公司的。他自己也想買輛車，開一輛私家車，有空了弄一個滴滴，還能掙回油錢，說不定車錢都能回本了。“這不沒搖上號兒嘛，搖了有三年多。我媳婦也搖著呢，都沒搖上。有一天我做了一夢，夢里給搖上了。 ”

外地司機出路在哪兒

網(wǎng)約車新政出臺的第二天，劉師傅上午就收了工，“活兒少，沒興致”，他約了勾師傅等幾個同行在東五環(huán)的某家東北餐館喝幾口。菜上來了，大拌涼菜、白菜煮肉、小雞燉蘑菇。

盡管喝了點酒，但聊起網(wǎng)約車征求意見稿這事兒，劉師傅很快就進入狀態(tài)?！斑@事兒落地的話，我覺得是好事。因為我是北京司機，北京車，活兒就多了。對乘客也是一好事，安全性提升了，畢竟北京司機再怎么跑也知根知底?！?/p>

劉師傅之前是樓盤銷售，去年市場滑得厲害，想歇一段就不干了。經(jīng)過弟弟的介紹，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約車這一行當。“我一琢磨，這也是一個正經(jīng)差事。專車這行，付出和回報成正比，你熬得起你就掙錢。我們經(jīng)常接觸到一些24小時成天干的，一個月能賺一兩萬，大多都是外地人。對北京人來說，錢夠用就行?！?/p>

劉師傅算是拆遷戶，自己家有房有車，媳婦做服裝銷售月薪六七千元，自己開專車每個月也能賺到這個數(shù)，家里再供一個8歲的孩子上小學，家庭支出足夠了，也不用像外地人那樣較著勁去奮斗。因為開專車把身體毀了。“北京人就求個踏實，開車安全就好了。畢竟休息不夠，安全性就差。”

在劉師傅眼里，北京這個圈兒里的車，需要北京的司機去駕駛，畢竟更加了解北京的地理情況。“您比如說外國友人上咱北京來了，咱北京什么地兒好呀？什么好吃？哪兒實惠？咱張嘴就來，抬腳就能去。你要碰上一外地司機，東四怎么走啊，他告訴您說稍等我給您導航一下?！?/p>

如果網(wǎng)約車這門生意真需要“北京人干北京的事兒”，那些以此為生的外地司機的出路在哪兒？

河北人張師傅開著京牌車，他身邊原本開快車的司機都去做代駕了，據(jù)說一個月能掙個萬兒八千。但岳師傅十分肯定地說：“賺不了！在我們那一塊租房子的司機多了，就算加入代駕公司一個月也就掙五六千元?！?/p>

岳師傅想回陜西老家，但正在北京從事家政工作的媳婦不同意?！八谀羌易隽巳辏羌胰藢λ埠?。我們孩子17歲，在西安讀技校，她想著把兒子從學校養(yǎng)出來，他一參加工作就不用管了。我一個月給他打1500元生活費，他說老吃不飽，愛打籃球，飯量大，現(xiàn)在飯也貴，一碗面條再加兩個肉夾饃就二三十……”

同是河北人的楊師傅已經(jīng)開始兩手準備，10月9日下午，他翻出車里的“黑車燈”給記者看，“我晚上也開黑車。有活兒就拉，沒活兒拉倒?！彼蛩銓嵲诓恍芯突刈约豪霞业氖鞘惺仪f，或者上天津看看，“天津那邊政策不是還沒定嘛！”

當天晚上，天津發(fā)布了《網(wǎng)絡預約出租汽車經(jīng)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明確了在天津市從事網(wǎng)約車經(jīng)營的駕駛員條件，第一條是“具有本市戶籍”。岳師傅的一位老鄉(xiāng)在神州專車當司機，這兩天也找別的活去了。還有一幫前同事是河北張家口人，以前利用業(yè)余時間跑黑車，公司倒閉后就把網(wǎng)約車當成養(yǎng)家糊口的全職工作，現(xiàn)在這個又不行了，又得跑黑車。“就是這樣，呵呵……人總得生活呀！” 岳師傅苦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