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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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譯學研究須加強邏輯思維
曹明倫
摘要:在當今中國譯學界,不少理論書籍和文章中都存在著概念模糊、詞語歧義、類屬不辨、自相矛盾、以偏概全、妄下結論等邏輯謬誤:如“意義不確定”“文學作品=詩”“自譯=自殘”“翻譯=改寫”等等。這些存在邏輯謬誤的論斷在當今翻譯學界有一定的影響,因而對廣大學養(yǎng)尚淺、判斷力不足的青年學子造成了誤導。事實上,運用邏輯思維加以分析,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意義不確定”是個可自證其偽的判斷,“文學作品=詩”是屬種不辨的劃分,“自譯=自殘”屬于錯誤類比,“翻譯=改寫”則是個因過度概括而導致的偽命題。由此可見,中國譯學界需要重視和加強邏輯思維,青年學子讀書不可盡信書中之言,而應該運用邏輯思維,仔細推敲,用心思量,辨?zhèn)吻笳妗?/p>
關鍵詞:翻譯研究;邏輯思維;邏輯謬誤
引言
著書撰文,尤其是撰寫學術論文,最起碼的要求應該是言之有物,同時須言必有據、言之有理,并且能言必有中。而要達到這些要求,作者就需要講究點邏輯,或者說得有邏輯思維的習慣。但在當今中國譯學界,不少理論書籍和文章中都存在著概念模糊、詞語歧義、類屬不辨、自相矛盾、以偏概全、妄下結論等邏輯謬誤。例如有位學者剛斷言“嚴復的所謂理論本身沒有多少研究價值”,隨即又用嚴復的“題曰達旨,不云筆譯”作為論據,證明德國功能派學者“諾德(Christiana Nord)所說的忠誠主要指忠于讀者”之正當性;*張南峰:《中西譯學批評》,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x-xi、20頁。再如有不少學者都喜歡引用“翻譯是各種社會力量用來操縱特定社會、建設所需文化的主要文學手段”這樣一條定義,*潘文國:《當代西方的翻譯學研究》,《中國翻譯》2002年第2期;吳建國、魏清光:《翻譯與倫理規(guī)范》,《上海翻譯》2006年第2期;龍佳紅、劉玲:《語境對譯者的操縱》,《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2006年第4期;石春讓:《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與文化研究的翻譯轉向》,《外語教學》2008年第3期。并以此作為論據來研究各種翻譯現(xiàn)象。我們稍加思考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上引兩段論述都有邏輯上的瑕疵。前者上文與下文抵牾,可謂自相矛盾,而且其斷言“嚴復的所謂理論本身沒有多少研究價值”也有言而無據之嫌;后者把“翻譯”定義為某種“文學手段”,犯了定義太寬的錯誤,因為在這個定義中,定義項(操縱特定社會、建設所需文化的主要文學手段)的外延大大多于被定義項(翻譯)的外延。造成這類問題的原因固然很多(如當下學風浮躁,研究者為完成學術量化指標而急功近利等),但對思維邏輯不重視,對語言邏輯不講究,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鑒于此,筆者選取幾個容易給青年學子造成誤導的典型問題加以分析并澄清,以此說明邏輯思維在翻譯研究中的重要性。
一、自證其偽的判斷:意義不確定
三十年前,有位翻譯學者(下稱學者A)突然發(fā)現(xiàn),說話人有時也會言不由衷,辭不達意,例如“阿甲想表達一個意思(意義A),……由于語言一般的限制以及他自己語言使用的限制,那句話的意思(意義B)跟他的本意(意義A)必然有出入”。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當代的中國人如果讀朱生豪翻譯的《哈姆萊特》,或者聽傅聰演奏的肖邦《A小調華麗圓舞曲》,那他們讀到的肯定不是莎士比亞親筆寫的《哈姆萊特》,聽到的也肯定不是肖邦親手演奏的《A小調華麗圓舞曲》,因為,雖說“傅聰先生演奏肖邦成一家言,但是他在鋼琴前給我們的,永遠都只可能是傅聰演繹的肖邦,……我們怎么可以查得出肖邦的本意與原來效果呢”?于是該學者據此斷言“原文文字本身并無絕對意義”,認為“我們要求翻譯工作‘忠于原文’或‘忠于作者’是超出情理之外的”,“追求‘忠于原著’,簡直在強人所難”,并呼吁“不再要求譯者正確解釋原文,譯出原文的意思”,因為“原文只不過是藉空氣震動傳達的一串聲波,或是印在紙上的一串符號”。*以上參見周兆祥:《翻譯的準則與目標》,《中國翻譯》1986年第3期。自那串聲波蕩起十八年之后,我們又聽到了藉空氣震動傳來的那串聲波的回聲。當時有位學者(下稱學者B)“萌發(fā)了對翻譯忠實這一傳統(tǒng)翻譯理論中的中心進行解構的念頭”,于是他發(fā)現(xiàn),雖說“絕大多數翻譯家和翻譯學家對‘忠實’的翻譯原則堅信不疑,執(zhí)著地追求著這一翻譯的最高理想”,但“‘忠實’只是個在翻譯界流傳了幾千年的神話,只是個被無數翻譯者們崇拜的圖騰”;他還發(fā)現(xiàn),翻譯家對忠實于原文的追求“是建立在原意確定論的假定之上的,……(但)德里達否定了意義的確定性,新批評否定了追溯作者意圖的可能性”,因此“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的,……忠實體現(xiàn)原文意義只能是譯者夢中的童話”。*以上參見王東風:《解構“忠實”——翻譯神話的終結》,《中國翻譯》2004年第6期。又過了八年,另一名學者(下稱學者C)不僅發(fā)現(xiàn)“德里達認為翻譯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的”,還發(fā)現(xiàn)“伽達默爾認為文本的意義并非文本所固有的內在的意義”,于是該學者據此斷定“兩種不同語言文化的文本是不可通約的(不可翻譯的)”。*馮紅:《從“對話”到“延異——播撒”》,《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2年第3期。
上述論斷看上去有根有據,聽起來振振有詞,而且都發(fā)表于國內權威核心學術期刊,流傳甚廣,影響極大。據筆者在高校翻譯研究方向博士和碩士研究生中所作的調查,相信“意義不確定”者還真不在少數。雖然從感性上講,青年學子們也有“原文意義都不確定,那還怎么翻譯”之類的疑惑,但由于缺乏理論邏輯訓練,往往難以從理論上對其加以辯駁。學者B斷言說“原意確定論”是個“假定”,言下之意就是說“意義不確定論”才是真理,而且還是德里達認為的真理,這更從理論上消解了青年學子的疑惑。殊不知事實正好相反,學者B的斷言才是理論上的假設,而“原意確定論”(意義確定論)則是從理論和實踐上都經得住檢驗的真理。
從理論上講,“原文文字本身并無絕對意義”“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的”以及“翻譯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的”這類判斷都違背了形式邏輯最基本的一條規(guī)律,即同一律,因為“同一律要求:如果一個語詞(語句或一組語句)表達某概念(判斷、推理或論證),它就必須表達這個概念(判斷、推理或論證)。同一律要求語言(語詞、語句或一組語句)有確定的意義”。*金岳霖:《形式邏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66頁。萊斯大學神經學及邏輯學教授伯納·派頓在《真理、知識或純粹謬誤》一書中也強調:“在一個即定語境中,詞語的意義必須保持不變?!?Bernard M. Patten, Truth, Knowledge, or Just Plain Bull, Amherst, New York: Prometheus Books, 2004, p.83.因此,即便是學者A例舉的把本來想說的“意義A”說成了“意義B”,這個“意義B”的意義也是確定的,因為這個“意義B”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失言”或“口誤”。須知“失言”和“口誤”的意義也是確定的,不然《紅樓夢》第62回中黛玉的失言(本想打趣寶玉)就不會讓彩云臉紅,而心理學研究的“弗洛伊德口誤”(Freudian slip)也就沒有了研究和運用的價值。
學者B用“新批評否定了追溯作者意圖的可能性”作為“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的”這個結論的論據,實則犯了斷章取義、偷換概念和虛假論據等一系列邏輯錯誤。新批評是20世紀上半葉英美文學批評中最有影響的理論流派之一。新批評理論家之所以不主張追溯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原因之一是他們認為這種追溯往往難覓真相,即所謂“意圖謬誤”(Intentional Fallacy),但更主要的原因則是他們認為原作意義只存在于文本自身,所以他們“把注意力集中于作品本身的意義,從而進行一種客觀的批評”。*David Lodge, ed., 20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London & New York: Longman House, 1972, p.333.“新批評強調精讀文本,強調辨析字義,……不關心作者的生平資料, 不關心作品的社會背景,……認為文本意義就存在于書頁之間,批評的對象應該是文本本身”。*Margaret Drabble, The Oxford Companion to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693.由此可見,新批評理論非但不能證明“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的”,反而能夠證明文本的意義是確定的。
學者C之所以斷言“兩種不同語言文化的文本是不可通約的(不可翻譯的)”,原因在于該學者既沒弄清概念和語詞的關系,也不了解判斷和語句的區(qū)別。形式邏輯告訴我們:“概念與語詞是緊密聯(lián)系的。概念的產生與存在,必須依附于語詞;……所以,語詞是概念的語言形式,概念是語詞的思想內容。……同一個概念可以用不同的語詞來表達?!倍缥覀兯拍钏从车氖侨藗儗陀^事物的認識結果,所以不同民族從同一客觀事物所獲得的概念相同,但用來表示這一概念的語詞卻各異。例如我們所說的“翻譯”,德語說übersetzung,法語說traduction,英語則說translation,但顯而易見,這四個不同的詞語表達的是同一個概念,所以它們是可以通約的,是可以相互翻譯的。形式邏輯還告訴我們:“判斷是對事物情況認識的結果。對于任何民族的任何人,只要他們對于同一事物情況的認識是相同的,他們的判斷就是相同的。語句是社會習慣的產物。各個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社會習慣,因而各個民族所用的語句是不相同的。由于判斷與語句這個根本區(qū)別,就產生了下面的情形:同一的判斷可以用不同的語句來表達。例如漢語說‘人是能思維的’,英語則說‘Man is capable of thinking’。”*本段相關形式邏輯的引述,參見金岳霖:《形式邏輯》,第20、75頁。由此可見,兩種不同語言文化的文本是可通約的(可翻譯的),此可謂“情可求而呼相亂,字雖殊而意且同”,*贊寧:《宋高僧傳》,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2頁。古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闡明了這個道理。
另外,對文本的意義是否確定,不同語言文化的文本是否可通約(可翻譯)這樣的問題,我們也可以用語言文化實踐加以驗證,畢竟實踐既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亦是發(fā)現(xiàn)謬誤的手段。以牛頓第一定律(慣性定律)為例。先看英文原文:“If a body is at rest or moving at a constant speed in a straight line, it will remain at rest or keep moving in a straight line at constant speed unless it is acted upon by a force.”*Micropaedia Britannica, vol.vii, Chicago and London: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Inc., 1979, p.306.有誰能說這句英文沒有意義,或者說這句話的意義不確定?再看這句話的中文譯本:“如果物體處于靜止狀態(tài)或在作勻速直線運動,那么只要沒有外力作用,該物體就仍將保持其靜止狀態(tài)或繼續(xù)作勻速直線運動。”*《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第6卷),北京·上海: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第280頁。誰又能說這翻譯文本沒有意義,或者說其意義不確定呢?而且,若將慣性定律英文版和中文版兩相對照,誰能證明中文譯本沒有“忠實體現(xiàn)原文意義”?誰又能證明這“兩種不同語言文化的文本是不可通約的(不可翻譯的)”呢?
嚴格說來,上述三位學者的“意義不確定論”都是可自證其偽的虛假判斷。我們可以這樣問學者A,你斷言說“原文只不過是藉空氣震動傳達的一串聲波”,那你的斷言是否也是一串沒有意義的聲波呢?我們同樣可以這樣問后兩位學者,既然文本的意義不確定,你們又何以確定你們所說的德里達說的“意義不確定”的意思就是“意義不確定”呢?
二、屬種不辨的劃分:文學作品=詩
一般人不用查詞典也知道“文學作品”這個概念:文學作品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現(xiàn)實世界和社會生活的藝術作品,包括戲劇、小說、詩歌、散文等。從邏輯上講,“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現(xiàn)實世界和社會生活的藝術作品”明確了“文學作品”這個概念的內涵,而將“文學作品”劃分成“戲劇、小說、詩歌、散文等”則明確了這個概念的外延。形式邏輯告訴我們:劃分是把一個概念的外延分為幾個小類的邏輯方法,例如把脊椎動物劃分成魚(類)、鳥(類)、兩棲動物、爬行動物、哺乳動物五個小類。小類是大類的種,大類是小類的屬。把一個大類(屬)劃分成若干個小類(種),前者叫做劃分的母項、后者則稱為劃分的子項。*參見金岳霖:《形式邏輯》,第61-62頁。我們說話寫文章,如果屬與種不分,母項和子項不辨,就會出現(xiàn)概念模糊、邏輯混亂的情況。所以,就像一般人不會說“連飛都不會還算什么脊椎動物”,我們也不會質問“連詩都不會寫還翻譯什么文學作品”。因為,正如天下有許多不會飛的脊椎動物一樣,這世上也有許多不會寫詩的文學翻譯家。
然而,在翻譯理論文章中,尤其在西方翻譯理論文章的中文版中,上述這類屬與種不分、母項和子項不辨的表述卻并不鮮見。比如有人會告訴你這樣的道理:文學作品的精髓不是其信息,而是信息之外那些深邃而神秘的詩意元素。翻譯家要再現(xiàn)這些元素,除非自己也是詩人。如果別人再告訴你,這個道理是德國哲學家、文學批評家本雅明說的,你會相信嗎?難道不是有專家說本雅明的德語清晰易懂(lucid),說“他明晰的德語把文學批評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水平”*“His lucid German brought literary criticism to an unheard level of thoughtfulness.” 語出J. G. Merquior, “Benjamin, Walter,” in Justin Wintle, ed., Dictionary of Modern Culture, London: Routledge, 1984, p.30.嗎?他怎么會說出這種邏輯混亂、令人費解的話呢?其實,本雅明這段話的原文是兩個問句,出自其《譯者的任務》第二段。這兩個問句的德文原文是:Was aber au?er der Mitteilung in einerDichtungsteht—und auch der schlechte übersetzer gibt zu, da? es das Wesenliches ist—gilt es nicht allgemein als das Unfassbare, Geheimnisvolle, “Dichterische”? Das der übersetzer nur wiedergeben kann, indem er-auchdichtet?*Walter Benjamin, “Die Aufgabe des übersetzers,” in ders. Gesammelte Schriften Bd. IV/1, Frankfurt/Main: Suhrkamp, 1972, S. 9 (-21).較接近這段德文的中譯文應該是:然而,我們通常不是把一首詩所包含的除信息之外的東西(即蹩腳的譯者通常會譯掉的東西)視為詩之精髓嗎?這種深奧、神秘、“詩意”的精髓,不是只有自己也是詩人的譯者才能復制嗎?*這段文字乃筆者據佐恩(Harry Zohn)的英譯文并對照德文原文翻譯,翻譯過程中請教了法蘭克福大學博士、西南財經大學德語專家吳越教授和西南交通大學德語專家林克教授。讀這段中譯文,相信讀者會覺得本雅明這句話觀點鮮明,語言表達清楚,邏輯性強,因為《譯者的任務》是他為自己翻譯的波德萊爾《巴黎風貌》*《巴黎風貌》(Tableaux Parisiens)是波德萊爾《惡之花》(Fleurs du Mal)之第二輯。德文版所寫的序言,為翻譯詩集寫序,當然是在論詩,正如原文中的dichtet 指“詩人”、Dichterische 指“詩意”一樣,Dichtung這個德文單詞也肯定指“詩”。但遺憾的是,在《譯者的任務》諸多中文版中,這段話中的Dichtung(詩)都被改寫成了“文學作品”,*參見陳永國、馬海良:《本雅明文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279頁;陳德鴻、張南峰:《西方翻譯理論精選》,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99頁;陳永國:《翻譯與后現(xiàn)代性》,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頁。結果讓中國讀者認為,本雅明發(fā)出了“連詩都不會寫還翻譯什么文學作品”這種不合邏輯的質疑。難怪有學生會在課堂上發(fā)問:不會寫詩的譯者難道就不能翻譯小說、散文、戲劇?筆者曾說:“本雅明的《譯者的任務》近年來被學界奉為翻譯研究的圣經,但研究者又因其晦澀艱深而莫衷一是。這種莫衷一是的情況在中國尤為普遍?!?曹明倫:《 揭開“純語言”的神學面紗——重讀本雅明的〈譯者的任務〉》,《四川大學學報》(哲社版)2007年第6期?,F(xiàn)在看來,這種莫衷一是之所以在中國尤為普遍,《譯者的任務》中文版中的邏輯瑕疵不能不說是原因之一。
無獨有偶,在中文版翻譯理論專著和學術論文中,我們還能讀到這樣一句話:“翻譯外國作家的作品,是為自己國家的詩歌增添內容?!?參見王宏志:《重釋“信、達、雅”——20世紀中國翻譯研究》,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59頁;周理蕾:《翻譯的“暴力政治”——論后殖民語境中的翻譯》,《大學英語》(學術版)2006年第1期。顯而易見,這句話也是屬與種不分,母項和子項不辨;外國作家的作品有多種類別,若是翻譯小說、散文之類,怎能說是為詩歌增添內容呢?但那些專著和論文又會告訴你,這話是法國大文豪雨果說的??捎旯鏁f這種不合邏輯的話嗎?其實,這句話的原文出自雨果于1865年為兒子弗朗索瓦-維克多·雨果翻譯的法文版《莎士比亞全集》撰寫的序言,其法文原句是:Traduire unpo?teétranger, cest accrotre lapoésienationale。*Victor Hugo, 《Préface de la Nouvelle Traduction de Shakespeare》 dans Oeuvres complètes de W. Shakespeare, Tome XV, tra. par Fran?ois-Victor Hugo, Paris: Pagnerre. Libraire-Editure, 1865, p.iii.原句中的po?te在當代法語中拼作poète,但不管哪種拼法,這個法文單詞的本義都是“詩人”,所以較接近這句法文的中譯文應該是:翻譯外國詩人的詩作,是對本國詩歌的豐富。由此可見,雨果說話是講究邏輯的。
當然有人會說,上述二文的中文版之所以把本雅明的Dichtung(詩)翻譯成“文學作品”,把雨果的po?te(詩人)翻譯成“作家”,都是因為從英語譯本轉譯的緣故。不錯,佐恩的確把德文Dichtung(詩)英譯成了literary work(文學作品),*Walter Benjamin, “The Task of the Translator,” trans. Harry Zohn, in Lawrence Venuti, ed.,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p.15.勒菲弗爾也的確把法文poète(詩人)改寫成了英文writer(作家)。*André Lefevere, Translation/ History/ Culture: A Sourcebook,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p.18.勒菲弗爾之所以會這樣“指鹿為馬”,那是因為他奉行“翻譯是一種改寫”*André Lefevere,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p.vii.的特殊策略,而這種改變翻譯概念內涵的策略本身就是“以犧牲語言要素為代價的”(at the expense of the language factor)的。*參見Theo Hermans, Translation in Systems: Descriptive and System-oriented Approaches Explained, Manchester: St. Jerome Publishing, 1999, p.128.不過,佐恩為何如此“畫虎類犬”,就令許多學者感到疑惑了,如著名文藝批評家德曼就覺得佐恩的某些英譯文“令人驚訝,完全違背常識”,*Paul de Man, “Conclusions: Walter Benjamin's The Task of the Translator,” in de Man, The Resistance to Theory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6, p.81.俄勒岡大學教授倫德爾也認為佐恩的有些英譯文“使人無法理解本雅明的論辯邏輯”。*Steven Rendall, “A Note on Harry Zohn's Translation,” in Venuti, ed.,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p.24.我們知道,佐恩翻譯的《譯者的任務》是本雅明這篇名作的第一個英文文本,發(fā)表于1968年,由于版權限制,英語讀者一直以來主要就是讀這個文本,但一般收錄佐恩譯文的文集都會附錄倫德爾的《佐恩譯文評注》,以此提醒讀者,英譯文中某些不合邏輯的論述并非本雅明之過,而是佐恩之誤。
所以從表面上看,上文列舉的不合邏輯的論述是因為從英文轉譯*翻譯學界都知道轉譯的缺陷,通過媒介語轉譯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當今中國譯學界不乏精通德語、法語和其他語種的頂級專家,如此重要的經典文獻卻還需要轉譯,這似乎也顯得不合邏輯。而致,但從深層次看,實際上是我們的翻譯研究缺乏邏輯思維的結果。若研究者(包括譯者)稍稍運用一點邏輯思維,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論述中的邏輯謬誤,從而去探賾索隱,比較分析,然后像倫德爾為英語讀者所做的那樣,給中國讀者一個交待,同時也給自己一個交待。
三、錯誤類比:自譯=自殘
類比是有助于確定事物屬性的一種邏輯方法,即通過觀察兩個或兩類事物在某些屬性上的相同之處,從而推論出它們在其他屬性上也相同的推理方法。例如德萊頓和傅雷都曾把翻譯比作臨摹繪畫,前者認為,“翻譯就像是畫人像;……一方面要畫得輪廓逼真,容貌相像,比例準確,色彩大致尚可;另一方面則要畫出其姿勢、明暗,尤其是畫出有點睛之效的精神”;*John Dryden, “The Preface to Sylvae: Or the Second Part of Poetical Miscellanies,” (1685) in Rainer Schulte and John Biguenet, eds., Theories of Translation: An Anthology of Essays from Dryden to Derrida,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92, p.23.后者則說,“以效果而論,翻譯應該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傅雷:《〈高老頭〉重譯本序》(1951), 見羅新璋:《翻譯論集》,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558頁。又如叔本華和錢鐘書都曾把翻譯比作音樂演奏,前者以為,“較之原作,最接近完美的譯文也至多像是一支樂曲的變調演奏”;*Arthur Schopenhuauer, “On Language and Words,” (1800) in Schulte and Biguenet, eds., Theories of Translation, p.33.后者則借朱熹之言指出,“正如用琵琶、秦箏、方響、觱栗奏雅樂,節(jié)拍雖同,而音韻乖矣”。*錢鐘書:《管錐編》(補訂重排本第四冊),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91頁。
上述類比觀察到了翻譯與繪畫、演奏一樣,都具有“像”(像原作、像原型、像原調)這一關鍵特征,所以這些類比是正確類比,有助于我們了解翻譯的本質屬性。然而,正如派頓所說:“類比構成人們的許多思考,……正因為類比是人類思想的基本心理機制,我們有時候會被它引入歧途?!驗槲覀兊拇竽X會自然而然地把兩類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我們傾向于假定這些事物之間有某些相似之處,并錯誤地認為這些并無相似性的事物之間存在更多的相似性。”*Patten, Truth, Knowledge, or Just Plain Bull, p.145.派頓所說的這種“錯誤的認為”在邏輯學中被稱為“錯誤類比”(false analogy),而這種錯誤類比在我們的翻譯研究中也不鮮見。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學界對自譯行為及其結果(自譯文本)的看法并未完全達成共識,但上述學者的觀點或多或少都有實事、材料和理論概念作為支撐,因此都堪稱符合邏輯、言之成理或能自圓其說的仁智之見,都對我們如何去認識“自譯”有所啟示。與這些觀點和形成這些觀點的過程相比,我們更能看出“自譯與自殘無異”這種說法是多么牽強附會,不合邏輯。
四、過度概括導致的偽命題:翻譯=改寫
在最近十年的中國譯學界,“翻譯即改寫”已成為人們熟知的一個命題。近年國內學刊和若干高校頻頻發(fā)表或公布以“翻譯即改寫”為題的學術文章和學位論文,如《翻譯即改寫》(湖南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翻譯即改寫》(外交學院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翻譯即改寫:從解構到重構的譯路歷程》(浙江師范大學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翻譯即改寫:從菲茨杰拉德到胡適——以〈魯拜集〉第99首為個案》(《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0年第12期),以及《翻譯即改寫——陳獨秀對泰戈爾詩歌的譯介與改寫》(《海外英語》2012年第2期)等等。習慣邏輯思維的人只消再明確一下“翻譯”和“改寫”這兩個概念,就不難發(fā)現(xiàn)“翻譯即改寫”是個偽命題,若進一步深究這個偽命題的來源,就會發(fā)現(xiàn)它實際上是過度概括的結果。
說“翻譯即改寫”是個偽命題,因為它不符合客觀事實。對于翻譯這項延續(xù)了幾千年的人類文化活動,古今中外的學者早已深知其屬性并明確其概念,賈公彥在《周禮義疏》中就解釋說:“譯即易,謂換易言語使相解也?!?轉引自陳??担骸吨袊g學理論史稿》(修訂本),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頁。贊寧曰:“譯之言易也,謂以所有易所無也?!?贊寧:《宋高僧傳》,第3頁。法云對翻譯的定義是:“夫翻譯者,謂翻梵天之語轉成漢地之言?!?法云:《翻譯名義集·卷第一》,見《佛學三書》,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微縮復制中心,1995年,第5頁上欄??ㄌ馗5抡f:“翻譯即用一種語言(目標語)中等值的文本材料去替換另一種語言(源語)中的文本材料?!?J. C. Catford, 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5, p.20.奈達說:“翻譯即在目標語中復制出與源語信息最為接近且自然貼切的對應語?!?Eugene A. Nida & Charles R. Taber,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p.12.韋努蒂為翻譯下的定義是:“翻譯是譯者在理解的基礎上用目標語的能指鏈替換構成源語文本的能指鏈的過程?!?Lawrence Venuti, 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 (2nd ed.),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8, p.13.國際翻譯與跨文化研究會現(xiàn)任會長、德國漢堡大學教授尤利亞妮·豪斯在其2015年出版的新著中,更是開宗明義地說:“譯本可被定義為一種語言文本活動的結果,而這種語言文本活動就是將一種語言的文本轉化為另一種語言的文本的活動?!?Juliane House, Translation Quality Assessment: Past and Present,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2.
從這些定義可以看出,翻譯是一種雙語(bilingual)活動,涉及兩種語言。而“改寫”(rewrite)的意思是“1. 修改;2. 根據原著重寫”(據《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或者說“1. to revise or recast something previously written (an author usually spends a good deal time rewriting); 2. to alter previously published material for use in another publication”,*Philip B. Gove et al, eds., 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Springfield: G. & C. Merriam Company, Publishers, 1976, p.1945.從英漢兩種詞典對“改寫”(rewrite)的釋義,可見改寫是一種單語(monolingual)行為,只涉及一種語言。英國作家查爾斯·蘭姆(Charles Lamb, 1775-1834)的寫作最能說明這點。很多英語讀者最初都是通過蘭姆的文字了解古希臘詩人荷馬及其史詩《奧德賽》的,但所有百科全書、人物傳記和文學詞典都只把蘭姆稱為“散文作家及批評家”(essayist and critic),而從不曾把他稱為翻譯家,言及《奧德賽歷險記》(TheAdventuresofUlysses, 1808)出自他筆下時,也只用produce、adapt和write等字眼,而從來不用translate這個詞,有的版本還注明“根據查普曼英譯本《奧德賽》改寫”(adapted from George Chapman's translation of Homer'sOdyssey)。由此不難看出,在英國學界、出版界和讀者心目中,翻譯和改寫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雖說都是把一個文本轉換成另一個文本,但查普曼把希臘語文本轉換成英語文本就是翻譯,而蘭姆把英語詩體文本轉換成英語散文體文本就是改寫。相似的例子還有蘭姆和他姐姐(Mary Ann Lamb, 1764-1847)合作改寫的《莎士比亞故事集》(TalesofShakespeare, 1807)。國內出版的上述二書中譯本的作者署名分別是“查里斯·蘭姆改寫”和“查爾斯·蘭姆、瑪麗·蘭姆改寫”。*分別見黃建辛、榮開玨譯《奧德賽的故事》,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56年,封面和扉頁;蕭乾譯《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56年,扉頁。這也說明在中國學界、出版界和讀者心目中,翻譯和改寫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所以說“翻譯即改寫”是個偽命題。
持“翻譯即改寫”觀點的中國學者往往會說,此觀點的原創(chuàng)者是美國學者勒菲弗爾,并引用勒菲弗爾的一句話“Translation is, of course, a rewriting of an original text”*Lefevere,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p.vii.作為論據。例如有人說“美國翻譯理論家勒菲弗爾就提出翻譯操控理論,認為翻譯是改寫”。*邵斌:《翻譯即改寫:從菲茨杰拉德到胡適——以〈魯拜集〉第99首為個案》,《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0年第12期。表面上看,這是因語言上的疏忽造成的誤讀,誤讀者忽略了英語不定冠詞“a”有“一”的涵義,從而把“翻譯當然是對原文本的一種改寫”誤讀成了“翻譯是改寫”。但從邏輯學角度來看,把“翻譯是一種改寫”說成“翻譯是改寫”則犯了“過度概括”的邏輯錯誤。
概括是形成概念的一種思維過程和方法,是“把從某類個別對象中抽取出來的屬性,推廣到該類一切對象,從而形成關于這類對象普遍認識的邏輯方法”。*《辭?!?縮印本),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年,第824頁。所謂“過度概括”,則是把從一個偶然事例得出的一種極端信念不適當地應用于不相似的事件或情境中的謬誤?!昂侠淼母爬珊w所有實例”,而“只要發(fā)現(xiàn)例外,就能證明概括有誤”。*Patten, Truth, Knowledge, or Just Plain Bull, p.30.為避免過度概括,我們一方面要注意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比如翻譯和改寫都具有把一個文本變成另一個文本的屬性),另一方面則要注意對所論及的事物加以必要的限制(比如“翻譯是一種改寫”的“一種”就是對這個命題謂項的限制)?!胺g是一種改寫”這個命題把“改寫”和“翻譯”變成了屬(大類)與種(小類)的關系,換言之,“翻譯是一種改寫”說明還有其他種類的改寫。因此,“翻譯是一種改寫”這個命題是正確的,因為這樣概括有其合理性;反之,“翻譯即改寫”則是個偽命題,因為它過度概括,與客觀事實不符,毫無合理性可言。
其實,眾多中國學者之所以把勒菲弗爾的“翻譯是一種改寫”理解成“翻譯即改寫”,關鍵還在于不清楚“改寫”在勒氏的理論語境中是何所指,從而也無從理解與這個概念緊密相關的“翻譯研究中的文化轉向”到底是何意思。鑒于此,筆者在此簡要說明一下?!癟ranslation is, of course, a rewriting”這句話出現(xiàn)在勒菲弗爾于1992年出版的《對文學名著的翻譯、改寫和特殊處理》一書的“總編序”(General editors' preface)中,而此前他已對其理論語境中的rewriting這個概念以及translation和rewriting的屬種關系有過詳盡的論述。1990年,在他以第一署名身份與巴斯內特合作為《翻譯、歷史與文化》一書撰寫的那篇堪稱“文化轉向宣言”的長序中,他倆認同希利斯·米勒(J. Hillis Miller, 1928-)的觀點,認為“我們的共同文化已越來越不是一種書本文化,而是越來越成為一種影視和流行音樂文化”,并用大量事例加以印證。例如,即使對法國人而言,啃過《追憶逝水年華》全書的讀者也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絕大多數人都是從文學史、文選、評注、批評文章或據該書改編的電影“讀”到這部書的。他倆由此得出結論:“因此,‘翻譯’是諸多‘改寫’形式中的一種,……而這些改寫者包括翻譯家、評論家、史學家,以及大學教授和媒體記者?!绻覀內パ芯窟@各種形式的改寫(譯本、史料、文選、評注和批評文章等),研究旨在塑造作家或作品‘形象’的一切文本,那我們就該像收入本書的這篇題為《翻譯與大眾傳媒》的文章一樣,把‘改寫’這個概念推進一步,推入電影‘改寫’(‘rewriting’ of film)?!?André Lefevere and Susan Bassnett, “Introduction: Proust's Grandmother and the Thousand and One Nights—The ‘Cultural Turn in Translation Studies’,” in Susan Bassnett and André Lefevere, eds., Translation, History and Cul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Pinter Publishers, 1990, pp.1-13.
順便說一句,所謂“翻譯研究中的文化轉向”是指翻譯學者轉向去研究史學家、評論家、文學教授和媒體記者對原著及其譯本的節(jié)選、注釋、評論、講解等文化活動,去研究用影視和音樂等藝術手段對原著和譯著的改編及其文化影響。不過這已是題外話,不贅言。
結語
以上辨析說明,在當今的中國譯學界,的確存在不少因學風浮躁、急功近利等原因而產生的不真實、不正確的所謂學術創(chuàng)見,而由于高校文科(尤其是外語和翻譯專業(yè))大多沒有開設邏輯課程,造成很多學生缺乏最基本的邏輯思維訓練,致使一些不難證偽的謬論也在青年學子中以訛傳訛,結果許多博士生、碩士生寫出的論文都是鸚鵡學舌,人云亦云,缺乏思考,毫無創(chuàng)見。鑒于此,筆者呼吁翻譯界學者,無論著書撰文,切忌只顧追求標新立異,出語驚人,而應該追求言之有物、言之有理以及言必有據、言必有中。同時也呼吁青年學子讀點邏輯學著作,掌握并運用邏輯思維,從而能在讀書時做到不盡信書中之言,而去仔細推敲,用心思量,辨?zhèn)吻笳?。總之,我們必須養(yǎng)成勤于思考的習慣,因為“幾乎所有不真實、無邏輯、虛假、錯誤、悖謬或有其他毛病的觀點,都是源于思想的懶惰”。*Patten, Truth, Knowledge, or Just Plain Bull, p.19.
(責任編輯:龐礴)
More Logical Thinking for Contemporary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Cao Minglun
Abstract:In some theoretical books and academic articles written by contemporary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scholars, there are quite a number of logical fallacies, including vague concept, hypotheses contrary to fact, false analogy, overgeneralization, and other illogical, false, erroneous, unreasonable, and defective thinking. Some scholars argue “the meaning of a text is uncertain”; some confound literary work with poem; some believe that self-translation is equal to self-mutilation; and some declare “translation is rewriting”. These illogical and influential arguments or statements are liable to mislead young scholars and college students in Translation Studies. This essay analyses and clarifies the four typical fallacies, and points out that: 1) “that the meaning of a text is uncertain” is a self-fulfilling falsification; 2) “l(fā)iterary work=poem” confounds a genus with a species; 3) “self-translation=self-mutilation” is a false analogy; 4) and “translation=rewriting” is a pseudo-proposition on account of overgeneralization. Thus it can be seen that contemporary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need more logical thinking, and that Chinese young scholars and college students should not take all the views from books for granted, but should practice clear, objective and rational thinking (logical thinking), weigh and consider those views, and distinguish the true from the false.
Key words:Translation Studies, logical thinking,logical fallacies
作者簡介:曹明倫,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成都610064)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0766(2016)03-0065-10
§語言與翻譯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