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雪 劉明東
摘 要:“三美”原則是許淵沖先生基于他多年的翻譯心得及借鑒前人研究成果提出來的文學翻譯本體論,也是他翻譯詩學觀的重要組成部分?!叭馈睂γ珴蓶|詩詞翻譯意義重大,以毛澤東早期創(chuàng)作的詩詞代表《沁園春·長沙》為例,嘗試從意美、音美、形美三個角度對其兩譯本進行評析,旨在揭示該理論對毛澤東詩詞翻譯實踐的重要指導意義。
關(guān)鍵詞:三美;毛澤東詩詞;《沁園春·長沙》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9-0140-03
一、引言
毛澤東既是一位曠世偉人,也是一位天才詩人[1]。其古典文學造詣頗深,一生共創(chuàng)作詩詞129首。毛澤東詩詞氣魄豪邁,語言精美,意象豐富,是中國詩壇上一顆璀璨的明珠,中華之瑰寶。毛澤東詩詞創(chuàng)作是他曲折的人生閱歷和戎馬生涯的真實寫照,同時也折射出他獨特的心路歷程和中國革命坎坷而光輝的歷史,具有重大的文獻價值。郭沫若曾在《滿江紅·讀毛澤東詩詞》中如下評價毛詩:“經(jīng)綸外、詩詞余事,泰山北斗?!币苍型鈬讶艘浴耙粋€詩人贏得了一個新中國”來稱贊毛澤東及其詩詞[2]。的確,毛澤東詩詞影響深遠,吸引著眾多中外譯者。
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用“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來形容寫文章。許淵沖先生把這個理論運動到文學翻譯中,尤其是詩歌翻譯,提出了譯詩的“三美”論,該理論是他翻譯詩學觀的重要組成部分,主張譯者要盡可能傳達原作的意美、音美和形美,強調(diào)必須把意美放在首位,然后是音美,最后是形美,決不能本末倒置[3]?!叭馈痹瓌t對毛澤東詩詞翻譯及其研究意義重大,以《沁園春·長沙》(以下簡稱《長沙》)為例,嘗試從意美、音美、形美三個角度對其兩個英譯本進行評析,旨在揭示“三美”對毛澤東詩詞翻譯實踐的重要指導意義。
二、《長沙》原文及兩譯本介紹
《長沙》寫于1925年,最早發(fā)表在1957年1月號《詩刊》上,是毛澤東早期創(chuàng)作的詩詞代表。這是一篇“游故地而觀秋景、憶同窗而思往事、勵斗志而抒豪情”[4]的壯麗篇章,整首詞閃爍著一代青年革命者崇高心靈的美光芒。該詞格律對仗精工,音韻鏗鏘圓暢,讀來一股豪邁之氣。將毛主席這樣一首經(jīng)典詩詞譯成英文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許淵沖和李正栓兩位學者既是學貫中西的著名學者,也是中國譯壇聲名顯赫的譯詩老將,他們憑借各自雄厚的語言功底,將其譯成英文。為方便評析,現(xiàn)將《長沙》及其兩譯本抄錄如下: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慈f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廖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5]
許譯:
CHANGSHA
Tune: “SPRING IN A PLEASURE GARDEN”
In autumn cold alone stand I/Of Orange Islet at the head/Where River Xiang northward goes by/I see hill on hill all in red/And wood on wood in a deep dye/The river green down to the bed/In speed a hundred barges vie/Far and wide eagles cleave the blue/Up and down fish in shallows glide/All creatures strive for freedom under frosty skies/Lost in immensity, I wonder who/Upon this boundless earth, decide All beings fall and rise.
With many friends I oft came here/How thick with salient days the bygone times appear/When, students in the flower of our age/Our spirit bright was at its height/Full of the scholars noble rage/We criticized with all our might/Pointing to stream and hill/Writing in blame or praise/We treatd like dirt all mighty lords of olden days/Do you remember still/Swimming mid-stream, we struck waves to impede/That boats which passed at flying speed [6]?
李譯
Qin Yuan Chun
(Changsha)
In cold autumn stand I/River Xiang northward flowing/The Islet of Orange being passed by/All the hills are in red/Woods looked dyed/All green is the river/Boats vie to overtake one another/Eagles fly in high sky/Fish glide in shallow water/All creatures vie for freedom in frosty sky/Sighing over the vastness/I ask the earth and sky/Who will lord over the world?
Oft with many friends I came traveling/How many good days of the past/So young were we then/In our best years of life/With spirits like a scholar/Talking with all our power/Pointing to river and hill/Writing with good skill/Treating past lords as dunghill/Still remember/We struck waves in mid-stream/To stop speeding boats[7]!
三、“三美”原則之再現(xiàn)
“三美”是詩歌翻譯的本體論,也是翻譯的最高境界。具體來說“三美”就是主張譯詩要像原詩一樣能感動讀者之心,即意美;要像原詩一樣有悅耳的韻律,即音美;還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這是形美。許淵沖先生早在1997年《再談陶詩英譯》一文中就談到“三美”之間的關(guān)系:意美,是最重要的;音美,是次要的;形美,是更次要的。也就是說,不僅要在傳達原文“意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原文的“音美”,而且還要在傳達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原文的“形美”;努力做到三美齊備。如果三者不能得兼,可以放棄“形似”和“音似”,但要盡可能傳達原文的“意美”和“音美”[8]。
(一)意美之再現(xiàn)
作為我國一種特殊的文學體裁,詩詞非常注重營造意象。曾有學者把詩的“形”與“音”比作人的骨架和血肉,而“意”則為詩的靈魂[9]。意象是詩詞的靈魂和精粹,是譯文再現(xiàn)原詩并保持活力的重要基石,也是詩歌翻譯的根本所在。在詩詞翻譯中,譯者必須結(jié)合詩詞的文化背景來進行語言的轉(zhuǎn)換,不僅要在格式上對仗精工,最重要的,還要保持原詞特有的韻味和神采以及其中要表達的深厚含義。《長沙》這首詞意象豐富,在意象中又蘊含著審美,文化味很濃,將原詞中的意象進行英語傳遞頗有難度,對譯者要求極高。
原詞一開始用“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卑炎x者置于一個高遠的深秋意境之中。遠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近觀“漫江碧透,百舸爭流”,仰視“鷹擊長空”,俯瞰“魚翔淺底”。短短的幾句詩,就活靈活現(xiàn)地給讀者呈現(xiàn)出一幅絢麗多彩的江南秋景圖,意象之美,讓人嘆為觀止。
“漫江碧透”這一句,許譯、李譯均用了“green”一詞,想必兩個譯文都借用了“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意境[10]。原詞中用了一個“透”字可謂新穎而傳神,使人仿佛見到秋日澄澈、晶瑩碧綠的湘江。在“透”字的譯法上,許譯為“green down to the bed”,李譯用“All green is the river”來表達,盡管兩譯本用詞有別,但效果上卻是殊途同歸,富于動態(tài)感和立體感,意境悠長,留給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
詩歌是最精妙最凝練的語言藝術(shù)?!耙靼惨粋€字,拈斷數(shù)莖須”就說明古人非常講究練字。詩句“鷹擊長空”中一個“擊”字,生動地描繪出了雄鷹展翅,搏擊萬里云天的威猛之勢。許譯選用“cleave”一詞,好多學者稱贊妙不可言[11],該詞極其傳神地刻畫出一幅雄鷹乘風鼓翼、撕裂長空的畫面,也將詩人少年時的凌云壯志恰到好處地呈現(xiàn)了出來,與原詞的意美相得益彰。
“廖廓”一詞最早源自《廣雅》一書,“廖”是“空也”,“廓”為“深也”之意[12]?!皭澚卫边@一句,許譯采取意譯,譯文中的“l(fā)ost in immensity”與原詞中“悵然若失”的意味巧妙呼應,準確地表達了詞意,傳達了原詞的意象美。“問蒼茫大地,誰主沉?。俊币痪涫惆l(fā)的是青年毛澤東對祖國錦繡河山的熱愛以及敢于為天下蒼生之命運,中華民族之前途擔當?shù)膫ゴ笄閼?。“沉浮”真正含義是:“到底應該由誰來主宰人民的命運、國運的興衰呢?”,李譯“Who will lord over the world?”恰到好處地將原詞的意旨和氣勢呈現(xiàn)了出來。
(二)音美之再現(xiàn)
古人云“詩為樂心,聲為樂體”[13]然而“每種語言都各自獨特的韻律”[14]。以拼音文字為特征的漢語詩歌和以音節(jié)為特征的英語詩歌在韻律上相差甚遠,二者之間的差異對古詩英譯時音美的再現(xiàn)構(gòu)成巨大的挑戰(zhàn)。眾所周知,詩詞是一種精妙的語言藝術(shù),音節(jié)和韻律是其語言藝術(shù)的最高體現(xiàn),沒有音節(jié)和韻律之美,詩的魅力則減損一半。同理,在翻譯詩詞的過程中,有些音韻格律方面的寶貴遺產(chǎn)是譯者必須小心維護的底線[15]。許譯和李譯都從韻律方面努力再現(xiàn)《長沙》原詞之音美。
整體來看,《長沙》這首詞分上、下兩闕,格調(diào)開闊,多為四言短句,屬一韻到底的長調(diào)。全詞第一句和每組的最后一句都壓同一韻/ou/。上闋押韻為:“頭”“流”“由”“浮”;原文中“秋”和“頭”隔行押韻,“遍”和“染”,“透”和“流”是兩行一韻,“由”和“浮”是在最后一行押韻。下闋開頭兩個獨立句子押尾韻“游”和“稠”,接下來也分別押尾韻“遒”“侯”“否”“舟”。
許譯上闋第一組的押韻方法與原詞相同(aba);第二組是四行隔行押韻(caca);第三、四組是一種形式上較為靈活的三行體,均為daa,3-4-3-4。韻腳分別為I/ by/dye/vie/glide/skies/rise(第1、3、5、7、9、10、12行)。下闋的譯文形式如下:a/a/bcbc/deb/dee/即1-1-4-3-3,押韻為head/red/bed(第2、4、6行),blue/who(第8、11行)。下闋押尾韻為here/appear(第1、2行),age/rage/praise/days(第3、5、8、9行),height/might(第4、6行)。李譯的韻律相對自由,上闋采用的是aba/aacc/aca/dad/,即3-4-3-3。比如,I/by(第1、3行),red/dyed(第4、5行),river/another(第6、7行)等。下闋采用的是b/d/aacc/eee/cef/即1-1-4-3-3,比如hill/skill/dunghill(第7、8、9行)等。
除了尾韻的使用,兩譯本都不同程度地通過詩行內(nèi)頭韻、元韻和輔韻的妙用來增添譯文的音美。頭韻方面,如許譯中的deep-dye(第5行),freedom-frosty(第10行),dirt-days(第22行),swimming-struck(第24行)等,李譯中的第10行freedom - frosty,第25行stop-speeding。元韻方面,如許譯中的eagles-cleave(第8行),strive-skies(第10行),bright-height(第17行),blame-praise(第21行)等,李譯中的第5行woods- looked,第7行boats -overtake,第8行fly -sky。輔韻方面,許譯中的deep-dye(第5行),freedom- frosty(第10行),dirt-days(第22行),swimming-struck(第24行)等,李譯中的第10行freedom - frosty,第25行stop- speeding等。
以上看出,兩譯本都別出心裁,努力和原詞的韻律保持一致,通過朗朗上口的韻律來再現(xiàn)原詞之音美。
(三)形美之再現(xiàn)
作為我國獨特的文學體裁,詩詞最為明顯的特征是形美。為了對《長沙》及兩譯本的形美有個更加直觀的認識,筆者用表格的形式從字數(shù)、行數(shù)、句數(shù)三個方面將其進行了呈現(xiàn)(見表1)。
從字數(shù)來看,原詞共114字,許譯為166字,李譯為130字,相比之下,李譯較為凝練,與原詞最為形似。中國詩歌的詩行數(shù)目在意義和情感表達方面有著獨特的作用。從行數(shù)來看,許譯和李譯都嚴格與原詞保持一致,做到形似。從句數(shù)來看,原詞共21小句,許譯為18,李譯為20,均十分接近原詞。通常情況下,要想使英譯文的詩行數(shù)與原作達到一致相對比較容易,但要想讓譯文中各個小句的長度與原詩也保持一致,可以說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漢字表意的精煉程度遠超英語詞匯。從兩譯本的字、行、句數(shù)來看,李譯和許譯均忠實于原作,保持原詞風貌,追求“形似”;尤其是李譯,完全保留了原詞的行數(shù)特征而且平均每行長短與原詞也最接近,足見譯者追求“形美”之匠心獨運。
除了結(jié)構(gòu)上追求形美,在詩行的翻譯中,兩譯本也都在追求“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兼顧到了“形美”,如詩句“萬山紅遍,層林盡染”中,原詞均為四言格式,對仗工整。許譯在形式上處理成八音節(jié)四音步,將“萬山”譯為“hill on hill”,將“層林”譯為“wood on wood”,傳達了原文對仗之形美。
四、小結(jié)
在詩詞中,形式與意義達到了最大程度的融合;為此,詩詞的可譯性經(jīng)常遭到質(zhì)疑[16]。我們知道,漢英兩種語言在韻律上相差甚遠,要想做到等價互譯是非常難的,我們只能在法度之下靈活變通才具有可行性[17]。通過從“三美”視角對《長沙》的兩譯本進行賞析后,我們發(fā)現(xiàn)詩詞翻譯對譯者的要求非常之高。許淵沖和李正栓兩位學者均憑著扎實的中英語言功底和精妙的翻譯策略,最大程度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意美、音美與形美。作為后學者,之所以撰寫這篇拙文,旨在揭示“三美”對毛澤東詩詞翻譯實踐的重要指導意義,同時也希望為對毛澤東詩詞翻譯的進一步研究和相關(guān)實踐有所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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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