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宜豐
“大”和“崇高”是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中的兩個概念。很多繪畫作品都包含這兩個美學內核,比如西方油畫的古典主義風格和中國畫中山水畫(尤其是北派山水)的都是直接表達了這兩種美學思想。但中西這兩看似類似的,美學概念背后其實也有著些許差異,這是由地域文化差異決定的,同樣包含著這兩種美學內核的繪畫表現(xiàn)出“和而不同”的表象。
“大”最早出現(xiàn)在《左傳》中,孔子在《論語》里對它進行了解釋:“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 !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笨鬃拥摹按蟆背俗鳛橛幸环N道德概念外,還說明對象有崇高、廣大、有光輝等。“大”也是直接孕育了我們審美中的“壯美”的產生。“崇高”一般認為是公元前三世紀羅馬的朗基努斯提出的。”崇高”是古典主義(繪畫)在美學上的直接追求。朗基努斯認為滿足“崇高“的作品要有掌握偉大思想的能力、強烈深厚的熱情、修辭的妥當運用、高尚的文辭和莊嚴而生動的布局等特點。同時他還認為“崇高”的要能讓觀眾進入一種“狂喜”的狀態(tài),即驚心動魄,情感白熱化,精神高度振奮,幾乎失去自我控制的心理狀態(tài)?!耙运牧α?、氣魄、速度、深度和強度像迅雷閃電一樣燃燒一切,粉碎一切?!痹诶驶惯@里,文藝的動力由理智轉向情感,這和中國的審美特點有了一點類似。
但是“大”和“崇高”卻有幾點根本的不同:“崇高”一般是由于對象具有巨大、無限等特點而引起主體對自身力量的崇高感?!俺绺摺碧岣吡巳说那榫w和自尊感。而“大”卻包含了一定的道德含義,他只能引起主體對對對象的敬畏之情,并帶有一絲神秘感。
這些兩種類似卻又不同的審美狀態(tài)在中國和西方的繪畫中亦可以讀出來。
五代時期中國的山水畫進入全面繁榮時期尤以荊浩、關仝代表的北派山水畫為傲。荊、關多是以全景山水的手法描繪太行山地區(qū)的景色,大開大合的繪畫手法再加上北方特有的大山大水讓畫面氣勢磅礴、雄偉壯闊,而荊關以后北派山水逐漸沒落,由于文化中心南移,以后的山水畫也逐漸清婉秀麗起來。對于荊浩的畫,北宋沈括《圖畫歌》寫道:“畫中最妙言山水,摩詰峰巒兩面起。李成筆奪造化工,荊浩開圖論千里。范寬石瀾煙林深,枯木關同極難比。江南董源僧巨然,淡墨輕嵐為一體?!鼻G浩的畫面往往從總體上把握自然山水的規(guī)律:“其上峰巒雖異,其下岡嶺相連,掩映林泉,依稀遠近?!痹趧?chuàng)作中則是危峰突兀,重巖疊嶂,林泉掩映,氣勢浩大。荊浩對廣闊空間的雄偉氣象的審美觀照無疑與孔子的“大”是暗通的。中國的從來都不是單純的繪畫語言探索,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寫到“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隱約在耳;山光水色,晃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水之本意也?!碑嫾彝际窃诿枥L山水同時寄托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或政治抱負.荊、關這種開圖千里的山水畫無疑與“大”、“壯美”的審美觀照是十分契合的。
“崇高”這種美學觀點是西方藝術很長一段時間一直追求的,無論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宗教畫和雕塑,還是古典主義繪畫,甚至是近代超現(xiàn)實主義的一些作品中都可以發(fā)現(xiàn)“崇高”的美學趣味。尤其是“靜穆的偉大,高貴的單純‘的古典主義繪畫更是”崇高“的集中體現(xiàn)。
普桑(Nicolas Poussin)是法國17世紀古典主義繪畫的奠基人,他的作品大多取材神話、歷史和宗教故事,具有穩(wěn)定靜穆和崇高的藝術特色。人物造型莊重典雅,富于雕塑感;作品構思嚴肅而富于哲理性,他的畫冷峻中含有深情?!栋柨ǖ蟻喌哪寥恕肥瞧丈5拇碜髦?,在這幅畫中古典主義的標準的得到完美的體現(xiàn):著希臘服飾的牧人,女神般的女人,靜謐的風景,沉重的墓碑,以及畫面中對生活與死亡的思考的晦澀表達讓這張畫完美的表達了“崇高”這一美學概念。朗基努斯在他的《論崇高》中寫道:“從生命一開始,大自然就向我們心靈里灌注進去一種不可克服的永恒的愛,即對于凡是真正偉大的,比我們更神圣的東西的愛......一個人如果把四面八方的生命諦視一番,看出一切事物中凡是不平凡的,偉大和優(yōu)美都巍然高聳著,他就會馬上體會到我們人是為什么生在世間的?!?/p>
由此可見,面對類似的審美意象,中西藝術家都會產生審美觀照,只是由于文化差異,可以看到不同的“哈姆雷特”。當今社會,文化交流日益密切,互聯(lián)網(wǎng)把人們連在一起,世界各地的人們可以同時對第三地發(fā)生的事情關注,并有所感,然而這種所感卻是基于各自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產生的,故此人們的情感會有一定的共性和些許的不同。其實,由于人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一樣的,人們同樣會對類似的審美意象產生相似的審美感受,固然也會有各自的特點。時間在流逝,社會在變化,科技在發(fā)展,其實卻有些作為人內情感在的東西是一直適用沒有過時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