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考古新材料看鄂國的歷史變遷

黃尚明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430072）

鄂國在商朝已經(jīng)是一個重要方國?！稇?zhàn)國策·趙策三》“秦圍趙之邯鄲”章載魯仲連曰：“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于牖里之庫，百日而欲舍之死?！薄妒酚洝ひ蟊炯o》載：“百姓怨望而百姓有畔者，于是紂乃重刑辟，有炮烙之法。以西伯昌、九侯、鄂侯為三公?！?/p>

殷墟卜辭有鄂這個地名，商王經(jīng)常在鄂打獵，這個鄂可能是《戰(zhàn)國策·趙策三》、《史記·殷本紀》所記載的鄂國，鄂與盂相距極近，常常兩地并舉，盂在今河南沁陽西北，則鄂亦位于今河南沁陽縣①。

西周時期鄂國遷到江漢地區(qū)，關于鄂國的地望，歷來有西鄂說和東鄂說，雙方爭論不休。最近幾年，在湖北隨州、河南南陽出土大批鄂國銘文銅器，提供了許多新的材料，下面我們按照考古材料的時間順序，探討鄂國的歷史變遷問題，理清鄂國的遷徙線索，找出南陽西鄂和鄂州東鄂地名的來歷。殷墟卜辭、青銅器銘文中的鄂皆寫作“噩”，而傳世文獻寫作“鄂”，本文除銘文外，統(tǒng)一用“鄂”字。

一、西周晚期以前的隨州之鄂

關于鄂國的地望，多數(shù)學者持西鄂說。在20世紀50年代，徐中舒先生在研究禹鼎銘文時，認為西周鄂國的地望位于南陽盆地內(nèi)的西鄂故城②。唐蘭③、馬承源、張劍先生都認為西周時期鄂國在今河南南陽西鄂，這可以稱之為西鄂說④。楊寶成⑤、徐少華⑥、張昌平⑦等先生亦主張西鄂說。陳佩芬先生認為鄂侯之鄂，當指江漢之鄂，在今湖北武昌縣⑧，即今湖北鄂州，此說可稱為東鄂說，持此說者還有劉翔⑨、曹淑琴先生⑩。

雖然傳世文獻從沒記載隨州曾有一個鄂國，但隨著鄂國考古資料在隨州安居的不斷出土，不得不使我們得出一個新的認識，隨州安居的確曾是西周鄂國的政治中心所在。

1975年，在隨州安居羊子山農(nóng)田建設中，發(fā)現(xiàn)青銅器4件，其中鼎、簋、爵、尊各1件。羊子山位于水北岸，西距安居鎮(zhèn)1公里，東距隨州市20公里。尊底部有銘文兩行八字：“噩（鄂）侯弟季乍（作）旅彝”。簋、尊的時代屬西周早期?。簡報作者認為安居屬于鄂國的疆域范圍。

1980年，隨州市博物館在羊子山發(fā)掘一座墓葬，出土青銅器鼎、簋、爵、尊、觶、卣、戈、獸面、銅泡等共18件，時代為西周早期?。

2007年11月，因犯罪分子盜掘古墓未遂，經(jīng)搶救性清理，羊子山4號墓出土了27件青銅器，器類有鼎、簋、甗、罍、盉、盤、卣、尊、斝、觶、爵、方罍（原稱方彝）等。墓葬的時代為西周早期。鄂侯提梁卣（蓋內(nèi)）、鄂侯罍（蓋內(nèi)）、鄂侯盤（盤底）有銘文二行5字：“噩侯乍旅彝”。鄂侯方罍蓋內(nèi)有銘文一行7字：“噩侯乍厥寶尊彝”。鄂中方蓋鼎蓋內(nèi)有銘文二行6字：“噩中乍寶尊彝”。從這些銅器銘文判斷，4號墓墓主人應該是鄂侯?。

三批材料表明羊子山墓地是西周早期的鄂侯家族墓地，西周早期的鄂國政治中心就在隨州安居。李學勤、羅運環(huán)先生認為西周鄂國中心應在漢東隨州一帶?。

傳世銅器中甗和靜方鼎銘文將曾、鄂并提，也表明曾、鄂為鄰國。北宋政和戊戌年（公元1118年）在安陸之孝感縣出土的中甗屬周昭王時器，銘文記載周昭王命令中到南國視察，為周昭王南巡設立行宮，在曾國時，史兒來傳達周昭王的命令，叫中出使小大各國，并賞賜中土地。中到方、鄧、等國巡視，并“在噩（鄂）（師）（次）”?。

日本出光美術館所藏的靜方鼎屬周昭王時器，銘文所記事件與中甗相同，十月甲子周昭王在宗周命令師中和靜一起到南國視察，為周昭王南巡設立行宮。第二年八月初吉庚申靜回到成周匯報工作。周昭王賞賜靜，并“卑（俾）女（汝）□（司）在（曾）、噩（鄂）（師）”，也就是命令靜管理在曾、鄂的軍隊?。

中甗和靜方鼎提到的曾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2011年2～6月，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湖北隨州葉家山墓地共勘探出墓葬共80座，墓地位于隨州市淅河鎮(zhèn)蔣家寨村八組。發(fā)掘的63座和1座馬坑，墓葬皆為東西向。在所發(fā)掘的墓葬中，M2、M3、M26、M27、M65五座墓出土的銅器中，都發(fā)現(xiàn)有“曾”、“侯”、“曾侯”、“曾侯諫”的銘文，其國屬應為曾。M65墓主人可能為曾侯諫，M2墓主人似為曾侯諫夫人媿氏，M27可能為曾侯諫之子白生或其夫人墓?。2013年又進行了第二次發(fā)掘，其中M111也是一座曾侯墓。隨州葉家山墓地應是西周早期曾侯家族墓地，這次重大發(fā)現(xiàn)首次證實西周早期就有了曾國，曾國首都可能就在葉家山墓地南約1公里的廟臺子遺址，這個遺址面積約30萬平方米，經(jīng)初步勘探，發(fā)現(xiàn)了環(huán)壕遺跡和城墻遺跡。

在今隨州市區(qū)東西兩側(cè)的安居、廟臺子，分別是曾和鄂兩個國家的政治中心，距離相當之近。在中甗和靜方鼎中同時提到曾、鄂兩國，并且靜同時管理曾、鄂兩國的軍隊，便好理解了。

下面我們再介紹幾件鄂國的傳世銅器。

2008年澳門出現(xiàn)一件銅鼎形制、紋飾、尺寸與羊子山4號墓出土的鼎（《隨州出土文物精粹》圖73）幾乎雷同，且有銘文“鄂侯作寶尊彝”，可能同羊子山墓地有關?。

上海市博物館收藏了四件鄂國器物。第一件為鄂叔簋，器身為盆形，圈足，帶方座，方座內(nèi)帶鈴，四耳作獸首形，有珥。腹部飾圓渦紋、夔紋，圈足飾饕餮紋，方座飾鳥紋。銘文為：“噩叔乍寶尊彝”。該器時代為西周早期?。

第四件為鄂侯馭方鼎，此器曾著錄于《三代吉金文存》和《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及考釋》，后為上海博物館收藏。高35.3厘米，口徑31.3厘米，鼎為平折沿，立耳，深腹，柱足?？谘叵嘛椧恢芑仡欭埣y，三足上部飾獸面紋。器內(nèi)壁鑄銘文十一行86字，記載周王征伐淮夷之角、矞阝，回師后在坯地，鄂侯馭方獻醴于王，并陪周王飲宴，行射禮，周王賞賜鄂侯馭方玉五玨、馬四匹、矢五束，鄂侯馭方為弘揚天子休命，作此寶鼎。徐中舒先生和簡報作者陳佩芬先生將此器時代定為周厲王時期。郭沫若先生認為該器為周夷王時期。唐蘭先生將此器時代定為穆王時期。筆者從徐說。

鄂侯簋，傳世品，共三件，兩器一蓋，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簋為子母口、圈足、鼓腹、口沿下及圈足飾重環(huán)紋，腹飾瓦紋，兩獸耳，有餌。器內(nèi)底有銘文兩行17字：“噩侯乍王姞媵簋，王姞其萬年子子孫永寶?！贝似縻懳恼f明鄂為姞姓，姞姓為黃帝之后，《國語·晉語》載：“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倍鹾罴夼谥芴熳?，說明此時鄂與周關系還很密切。郭沫若先生定為周夷王時器。唐蘭先生定為穆王時器。這個鄂侯與周天子關系很好，很可能是噩侯馭方，若此推測不誤，則鄂侯簋就是厲王時器。

禹鼎銘文記載了隨州之鄂被滅的時間，由于鄂侯馭方率領南淮夷、東夷侵略周的南國、東國，到達歷寒這個地方。周王派武公率西六師、殷八師及武公的親軍討伐鄂國，“無遺壽幼”，就是無論老幼，要全部殲滅，最后俘獲了鄂侯馭方。作器者禹是帶領武公親軍的部將。徐中舒先生利用青銅器銘文、傳世文獻所見的相互關聯(lián)人物之間的共時關系，確定禹為厲王時人。鄂侯馭方也應是厲王時期鄂國的國君。鄂侯馭方在位時，一度曾與周關系比較密切，鄂侯馭方鼎、鄂侯簋可以為證，但后來鄂侯馭方率師侵略周的南國、東國，被周厲王滅掉。

以上傳世鄂器當是隨州之鄂所造的青銅器。這些銅器銘文中所提到的鄂國既不在西鄂，也不在東鄂，而是在隨州安居。

二、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的南陽之鄂

南陽之鄂就是所謂的西鄂。《漢書·地理志》南陽郡下有西鄂縣，顏師古注引應劭曰：“江夏有鄂，故加西云。”《水經(jīng)·淯水注》對西鄂故城記載得相當準確，經(jīng)：“淯水出弘農(nóng)盧氏縣攻離山，東南過南陽西鄂縣西北，又東過宛縣南。”注：“淯水又東南徑西鄂故城東……又徑西鄂縣南，水北有張平子墓?！睖U水就是現(xiàn)在的白河。前引《史記·楚世家》張守節(jié)《正義》引《括地志》云：“鄧州向城縣南二十里西鄂故城是楚西鄂。”唐代的向城縣在今南陽市東北淯水轉(zhuǎn)彎處，為鄧州屬縣，鄧州的州治在今河南鄧州。西鄂故城位于白河轉(zhuǎn)彎處向南二十余里的地方，位置應在今南陽市東北白河西岸。

從目前出土的考古新資料來看，南陽西鄂的得名確與鄂國有關。2012年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南陽市新區(qū)新店鄉(xiāng)夏響鋪村北500米發(fā)現(xiàn)鄂侯家族墓地，墓地位于河南省南陽市區(qū)東北10公里，新店鄉(xiāng)政府北3公里，白河東岸的一道南北向的高崗上，西距白河1.5公里。共勘探出墓葬30余座，第一期共清理古墓葬20座，出土一大批青銅器、陶器、玉器、漆木器等珍貴文物。

M1被盜掘嚴重。M1為一豎穴土坑墓，有大型木質(zhì)棺槨，劫余之物有銅鼎9件，其中有7件列鼎，6件上有“鄂侯夫人”銘文；僅發(fā)現(xiàn)2件銅簋蓋，上鑄有“鄂侯夫人”銘文；發(fā)現(xiàn)3件銅鬲，口沿上有“鄂侯夫人”銘文。M1墓主人應為鄂侯夫人。

還有三組夫妻并穴合葬墓。M5和M6并列，M6在M5東邊。二墓相距1.50米左右。M6為一大型豎穴木槨墓。隨葬器物有銅器、玉器、漆器、木器等。其中銅編鐘一套6件，上有“鄂侯”銘文。

M5為中型豎穴土坑墓，一棺一槨。出土的銅簠、鬲上均有“鄂姜”銘文。M6墓主人應為鄂侯。M5墓主人為鄂侯夫人，姜姓。

M19和M20并列，在M5西邊，兩座相距2米，均為豎穴土坑墓，一棺一槨。M19出土的銅簋、匜上均有“鄂侯”銘文。M20出土的銅簠上有“鄂姜”銘文。M19墓主人應為鄂侯。M20墓主人為鄂侯夫人，姜姓。

M16和M7為豎穴土坑墓，一棺一槨，兩墓均出土了多件青銅器和玉器。

發(fā)掘者認為夏響鋪鄂侯家族墓地可確定埋有四代鄂侯及夫人。M5、M6在墓地范圍內(nèi)時代最早，初步推斷為西周晚期晚段。發(fā)掘者認為從夏響鋪鄂國貴族墓地的發(fā)現(xiàn)與發(fā)掘看，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鄂國仍然存在于南陽，應是周王朝滅鄂國后，把鄂國王族置于周王朝統(tǒng)治范圍內(nèi)。

我們認為南陽之鄂時代上與隨州之鄂緊相銜接。公元前841年，發(fā)生了國人暴動，周厲王倉皇出逃，于公元前828年死于彘（今山西霍縣）。周王朝對南方的控制可能有所放松，于是鄂國王室遷到了西鄂這個地方，并與申、呂保持通婚關系，據(jù)當時的歷史推測，可能到春秋早期楚文王滅申設縣以后，鄂國就被楚徹底消滅了。夏響鋪鄂侯家族墓地位于白河東岸，新店鄉(xiāng)政府北3公里，西距白河1.5公里，而西鄂在白河西邊，西鄂故城應距此墓地不遠。由于鄂國的歷史影響猶存，漢代在南陽郡下設置西鄂縣。

三、鄂州之鄂

鄂州之鄂就是東鄂，文獻上早有記載。《漢書·地理志》江夏郡下設鄂縣?！端?jīng)·江水注》也記載了鄂縣故城。經(jīng)：“江之右岸，有鄂縣故城?！弊ⅲ骸芭f樊楚也，《世本》稱熊渠封其中子之名某者為鄂王，《晉太康地記》以為東鄂矣?！毒胖萦洝吩唬骸酰裎洳?，孫權以魏黃初元年中自公安徙此，改曰武昌縣。鄂縣徙治于袁山東，又以其年立為江夏郡，分建業(yè)之民千家以益之。’”說明鄂州之鄂來歷也很早，鄂故城曾有遷徙。

鄂州之鄂的得名最早可能與熊渠有關?！妒酚洝こ兰摇份d：“熊渠生子三人。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于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乃立其長子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痹凇爸劣诙酢碧?，張守節(jié)《正義》引劉伯莊云：“地名，在楚之西，后徙楚，今東鄂州是也。”又引《括地志》云：“鄧州向城縣南二十里西鄂故城是楚西鄂?！痹凇爸凶蛹t為鄂王”處，裴骃《集解》引《九州記》曰：“鄂，今武昌?！睆埵毓?jié)《正義》引《括地志》云：“武昌縣，鄂王舊都。今鄂王神即熊渠子之神也?！迸狍S認為鄂王封地在今鄂州，張守節(jié)在這個注釋里又引《括地志》，與裴骃持相同觀點。關于楚所伐鄂之地望，張守節(jié)不能確定是東鄂，還是西鄂，于是征引唐初學者的觀點，兩說并存。

熊渠伐鄂的時間在周夷王之時，隨州之鄂被滅亡的時間在周厲王之時，那么楚國所伐之鄂肯定是隨州之鄂，東鄂說和西鄂說都不正確。羅運環(huán)、晏昌貴、郭濤先生也認為熊渠所伐的鄂在今湖北隨州。中子紅的鄂王封地開始也當在隨州之鄂附近。

由于周厲王暴虐，熊渠害怕周厲王伐楚，也有所收斂，去掉王號。周厲王滅鄂后，鄂國故地被曾（隨）國占領，使曾國成為漢東第一大國?？赡苄芮獾亩跬跤捎谑茉鴩耐{，也不敢在隨州附近立足了，于是向東拓展，將鄂王治所遷至今湖北鄂州，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這里繼續(xù)成為鄂君的封地。

《說苑·善說》提到的鄂君子皙是文獻中記載的一位鄂君。“鄂君子皙親楚王母弟也，官為令尹，爵為執(zhí)圭”。此人即《左傳》昭公元年記載的公子黑肱，也就是宮廄尹子晰，是楚康王、楚靈王的同母弟。楚靈王末年，曾被公子棄疾利用，立為令尹，后自殺。

從安徽壽縣發(fā)現(xiàn)的舟節(jié)和車節(jié)可知，戰(zhàn)國中期有一個鄂君啟，可能鄂君啟就是鄂君子皙的后代。我們可以根據(jù)舟節(jié)和車節(jié)的運輸路線推測鄂君封地的地望。1957年安徽壽縣城東二里的丘家花園發(fā)現(xiàn)鄂君啟金節(jié)4件，是楚懷王六年（公元前323年）下令為鄂君啟鑄造的免稅憑證，用青銅制成，上有錯金銘文，其中有舟節(jié)3，車節(jié)1。1960年又發(fā)現(xiàn)一枚舟節(jié)。車節(jié)2件銘文相同，每節(jié)150字。舟節(jié)3件銘文相同，每節(jié)164字。殷滌非、羅長銘、郭沫若先生做了釋文和考釋。譚其驤、黃盛璋先生對地名做了系統(tǒng)研究。

“逾”意為順流而下，還有越過的意思。“上”為溯流而上?！熬汀睘榈竭_之意。“內(nèi)（入）”為進入支流。

舟節(jié)所記航線共四條：西北航線自鄂出發(fā)，經(jīng)過湖泊，溯漢江而上，到達襄陽入白河，進入南陽境內(nèi)；東路航線自鄂出發(fā)，順江而下，到彭、松陽、瀘江、爰陵；西南航線從鄂出發(fā)，溯江而上，進入湘、資、沅、澧、油各水，一直到達南嶺；西路航線從鄂出發(fā)，溯江而上，經(jīng)過木關，到達郢都，此時郢都為今荊州紀南城。

車節(jié)所記載的運輸路線為：“自鄂市，就陽丘，就方城，就象禾，就畐焚，就緐（繁）陽，就高丘，就下蔡，就居鄛（巢），就郢。”

車節(jié)所記運輸路線從鄂出發(fā)，經(jīng)陽丘、方城、象禾、畐焚、繁陽、高丘、下蔡、居巢，最后到達郢都，涉及湖北、河南、安徽三省地名。譚其驤先生認為從鄂出發(fā)，先走水路的西北航線，然后舍舟乘車，取道夏路，東抵陽丘，再走陸路到居巢，由居巢到郢。殷滌非、羅長銘、譚其驤先生認為這個郢是壽春，于是對下蔡、居巢地望做了新解，將下蔡置于阜陽西境，居巢定在淮河以北。黃盛璋先生認為此郢仍是江陵城北之郢，絕不是壽春之郢。因為舟節(jié)與車節(jié)為同時所鑄，郢同為舟車兩路之終點，不能分為兩地。《史記·楚世家》載：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41年），與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東徙都壽春，命曰郢?！惫?41年，楚考烈王才徙都壽春，在此之前壽春并不稱郢。公元前323年，楚國郢都還在荊州紀南城，同一時間楚國并無兩國都。下蔡應在今安徽鳳臺縣，居巢在今安徽巢縣，到居巢以后，又走水路，溯江而上，到達郢（荊州紀南城）。

舟節(jié)和車節(jié)中所提到的鄂，郭沫若先生認為即今之武昌。譚其驤先生認為“鄂是現(xiàn)今湖北的鄂城縣，不是今之武昌。古鄂城漢置鄂縣，至孫權改曰武昌，1913年改名壽昌，次年又改鄂城?！?/p>

日本學者船越昭生先生認為鄂指漢西鄂縣，在今河南南陽地區(qū)。陳偉先生認為鄂是西鄂，在今南陽市東北西鄂故城，將“逾沽”的“沽”釋為“油”，“油”與“淯”相通，淯為今天的白河，是西鄂說的一個重要證據(jù)。

我們認為從舟節(jié)水路來看，鄂作為出發(fā)點，向東為“逾江”，即順江東下到今江西、安徽，向西為（上）（漢）、（上）江，即溯漢江、長江而上分別到達今襄陽、南陽、湖南、荊州。這個鄂的地望定在今鄂州應該最合情理。

從車節(jié)陸路運輸路線來看，從鄂出發(fā)，然后到達陽丘、方城，陽丘在漢堵陽縣，故治在今河南方城縣東六里。方城約在今方城縣東北方城、葉縣交界的保安鎮(zhèn)。如果說鄂在南陽西鄂，從鄂出發(fā)東北可直達陽丘、方城，地點依次相連，似乎比較合理。如果鄂在鄂州，到達陽丘、方城，中間尚有長距離的間隔。但是舟節(jié)、車節(jié)為同時鑄造，鄂君封地不應有二，我們認為鄂君封地就在今湖北鄂州。至于車節(jié)為什么沒有詳細列出從鄂到陽丘所經(jīng)過的地點，正如譚其驤先生所說，因為從鄂出發(fā)到南陽一帶要先行水路，水路所經(jīng)地點在舟節(jié)西北線中已經(jīng)說明，在車節(jié)中就省略不提了。

除了鄂君子皙、鄂君啟外，包山楚簡里第76、164、193號簡也記載了一個鄂君，包山二號墓墓主人下葬于公元前316年。包山楚墓下葬時間與鄂君啟節(jié)鑄造時間僅相距7年，所記之事是墓主人生前處理的有關案件，這個鄂君也有可能就是鄂君啟，或者是鄂君啟的兒子。

鄂君治所很可能就是原屬鄂州現(xiàn)為大冶所轄的鄂王故城遺址。該城址位于大冶縣西南58公里的西畈公社李閣大隊胡彥貴村的崗陵上，原屬鄂城縣馬跡鄉(xiāng)。城址平面不規(guī)則四邊形，城墻東西長500米，南北寬約400米，面積112500平方米?？脊殴ぷ髡咴诔莾?nèi)外采集了許多標本，陶質(zhì)類器物有鬲、豆、盆、盂、筒瓦、板瓦、瓦當，時代屬東周時期。銅質(zhì)器物有銅戈兩件，銅簇一件，其中一件戈援上昂，中脊突起，長胡帶刃，闌側(cè)三穿，直內(nèi)一穿，直內(nèi)兩面均飾錯金鳥紋。另一件戈援稍昂，長胡二穿，闌側(cè)有一圓銎，直內(nèi)上刻有“陳往”二字，時代均屬戰(zhàn)國中期。還發(fā)現(xiàn)金幣一塊，上有“陳爰”二字。鄂王城遺址至少是一處東周時期的重要遺址。

鄂君地位很重要，其封地正是銅礦富集地帶，銅礦是當時最重要的戰(zhàn)略物資。鄂君可能替楚王掌控著銅礦的開采冶煉大權，那么鄂君就是與楚國工商業(yè)具有密切聯(lián)系的封君了，楚懷王下令給鄂君啟鑄造免稅金節(jié)，正是鄂君啟在工商業(yè)方面地位很高的表現(xiàn)。

因為楚國所封鄂國、鄂君在今湖北鄂州一帶，長達數(shù)百年，于是到西漢時期在江夏郡下設鄂縣。

總之，我們認為商代的鄂是商朝的一個重要方國，位于今河南沁陽。西周早期到周厲王時的鄂國在今隨州安居，隨州之鄂被周厲王消滅。到西周晚期鄂國王室遷到今河南南陽東北的西鄂故城一帶，春秋早期可能被楚滅掉，因此，西漢在南陽郡下設西鄂縣。楚所伐之鄂為隨州之鄂，熊渠所封鄂王一開始也可能在隨州一帶，后因周厲王暴虐和曾國崛起，楚鄂王治所遷到今湖北鄂州，這里一直是楚鄂國、鄂君的封地。鄂君子皙、鄂君啟、包山楚簡里的鄂君都是鄂州這個地方的封君。故西漢時期在江夏郡下設鄂縣。

注釋

①李學勤：《殷代地理簡論》，見《李學勤早期文集》，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72－174頁。

③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87頁。

④馬承源：《記上海博物館新收集的青銅器》，《文物》1964年第7期；張劍：《洛陽博物館館藏的幾件青銅器》，《文物資料叢刊》（3），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

⑤楊寶成：《鄂器與鄂國》，《洛陽考古四十年——一九九二年洛陽考古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科學出版社，1995年。

⑥?徐少華：《鄂國青銅器及其歷史地理綜考》，《考古與文物》1994年第2期。

⑦張昌平：《噩國與噩國青銅器》，《華夏考古》1995年第1期。

⑧陳佩芬：《上海博物館新收集的西周青銅器》，《文物》1981年第9期。

⑨劉翔：《周夷王經(jīng)營南淮夷及其與鄂之關系》，《江漢考古》1983年第3期。

⑩曹淑琴：《噩器初探》，《江漢考古》1993年第2期。

?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縣發(fā)現(xiàn)商周青銅器》，《考古》1984年第6期。

?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縣安居出土青銅器》，《文物》1982年第12期。

?隨州市博物館：《隨州出土文物精粹》，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

?李學勤：《由新見青銅器看西周早期的鄂、曾、楚》，《文物》2010年第1期；羅運環(huán)：《安居新出鄂侯諸器與楚熊渠所伐之鄂》，《出土文獻與楚史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07～112頁。

?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卷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

?徐天進：《日本出光美術館所收藏的靜方鼎》，《文物》1998年第5期；張懋镕：《靜方鼎小考》，《文物》1998年第5期。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M65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1年第3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發(fā)掘簡報》，《文物》2011年第11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考古》2012年第7期。

?李學勤：《由新見青銅器看西周早期的鄂、曾、楚》，《文物》2001年第1期。

?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近年來上海市從廢銅中搶救出的重要文物》，《文物》195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