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式結構的生成與語義、語用特點
——以強調極性程度的“要多X有多X”為例

張言軍

(信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一、引 言

邵敬敏在2008年正式提出“框式結構”[1]這一概念，并對其作了較縝密的界定。之后，邵敬敏接連對“連A也/都B”、“一面p,一面q”、“想X就X”等現(xiàn)代漢語中較典型的框式結構作了深入而又細致的分析，這些研究成果不僅進一步擴大了“框式結構”的影響，同時也帶動了研究方法上的革新。后來學界緊接著又對“沒A沒B”、“一A一B”、“半A半B”、“東A西B”、“左A右B”、“X你個頭”等框式結構作了較成功的個案描寫和分析。近來，現(xiàn)代漢語中強調極性程度的“要多浪漫有多浪漫”這樣一種框式結構也引起了我們的興趣，試看下面一組例子：

(1)汽車翼子板上都坐上了人，都把胸膛挺得溜直，要多神氣有多神氣。①

(2)現(xiàn)在計算機聯(lián)網后，所有的信息都可以由計算機傳遞和讀取，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3)失去了少年英發(fā)的蓬勃朝氣，《鄉(xiāng)間小路》們變得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4)“文革”咱沒見過，但比現(xiàn)在強！現(xiàn)在的人要多壞有多壞！

我們把上述強調極性程度的格式抽象為“要多X有多X”，它跟邵敬敏提出的“框式結構”是比較吻合的。在結構上，它的兩個不變項為“要多…有多…”，而可變項是中間嵌入的“X”；語義上，它表達“極性程度”的格式義。對于這一框式結構，目前只看到王春東[2]、許璇[3]兩篇文章涉及了這一問題。前者把這一結構看作是一個形容詞性短語，并對這一格式的語用特點作了簡要描寫；許璇則從構式語法的角度對這一問題做了討論，她的文章主要對構式中形容詞性的“X”的選擇和制約作了描寫，并簡要列舉了幾個述賓短語類型的X。雖然上述研究成果對“要多X有多X”結構的某些方面也做了一些分析，但我們認為他們的討論都還欠詳盡和全面，仍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比如在調查中我們就發(fā)現(xiàn)能夠進入該格式的X并不局限于形容詞和動詞，一些具有“描述性語義特征”[4]的名詞也可以進入該結構，如：

(5)牛人啊，這殺人理由要多霸氣有多霸氣。(http://bbs.178.com/thread-4963237-1-1.html)

(6)美麗孕婦那一低頭的溫柔，要多女人有多女人。(bbs.ttx.cn/simple/?t6033139.html)

(7)一整晚都在拉肚子，要多悲劇有多悲劇。(www.douban.com/group/topic/16235429/)

對此，本文主要討論以下三個問題：第一，描寫格式的構成限制及句法功能；第二，探討格式的表義特點及形成機制；第三，分析格式的語篇功能及特征。

二、格式的構成限制及句法功能

(一)不變項“要多…有多…”的構成限制及若干變體形式

不變項“要”、“有”和“多”之間并無實際的句法關系，而是要構成該框架結構，它們在線性結構中必須出現(xiàn)，而且必須是緊鄰出現(xiàn)，所以我們才把它們共同定為不變項。實際上“多”和變量“X”之間才存在真正的偏正句法關系。當然，也并不是所有包含這一不變項的結構都屬于我們要討論的“要多X有多X”框式結構，至少以下組合就不屬于我們討論的范圍：

(8)只要我們多貼點匯水，要多少外匯有多少外匯。

(9)他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沒有人敢碰他一根毫毛。

(10)自己要多少黃金就有多少黃金，自己要吃啥就吃啥，自己要穿啥就穿啥。

(11)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我每天換十個都沒有關系。

雖然形式上它們跟本文要討論的“要多X有多X”是一樣的，但在語義上它們并不表達某情態(tài)的程度極高，而是表示某事物的數(shù)量巨大、充足。雖然它們跟本文要討論的框架結構也確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下文會有詳細論述)，但在目前，還是應該把它們看作是兩個同形異構的格式來分別研究。

本文在抽象格式時，不變項選取了典型的“要多…有多…”為代表，在實際使用中，有時還會有以下兩個變體：

1.要多…就(有)多…，如：

(12)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www.duwenzhang.com/... p?uid=侯林蘋)

(13)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v.ku6.com/show/... Ek0fQ...html)

(14)要多傷感就多傷感(www.dj19.com/help/q388741201.html)

在不影響表達的情況下，常量中的“有”也可以省略。

2.要多么…有多么…，如：

(15)到了夏天，柳樹遮著蔭涼，連日頭也見不著，要多么涼快，有多么涼快。

(16)要多么美好，有多么美好。(movie.douban.com/review/1036881/)

格式中間有時也可以用逗號隔開，但從表義上看，它們還是只能作整體理解，彼此并不因標點符號的插入而具有獨立性。

現(xiàn)代漢語中，跟“要多X有多X”格式表義功能相近的、可以用來表示極性程度的，還有“想多么…就多么…”這一格式，如：

(17)想多么簡單就多么簡單(www.xici.net/d36156095.htm)

只不過這一格式的使用頻率并不高，而且就我們在百度網上搜集到的用例看，也只看到形容詞“簡單”進入這一格式。為了探討的集中，在下面的討論中本文暫不涉及這一形式。

(二)可變項“X”的類別及語義特征

考察可變項“X”的類別，我們可以從X的語法類別以及形式類別兩方面來討論。

1.“X”的語法類別

第一，形容詞

許璇認為能進入格式的只能是性質形容詞，并且以雙音節(jié)為主，單音節(jié)的只占少數(shù)。如：

高、全、懶、糟、傻、白、好看、涼快、野、臟、笨、好、慘、蠢、丑、熱鬧、痛苦、幸福、舒坦、愜意、方便、神奇、激動、嬌氣、精致、神氣、豐富、美麗、漂亮、難看、羞澀、清純、妖嬈、嫵媚……

但就從百度網搜集的網絡語料來看，在出現(xiàn)的頻率上，雙音節(jié)并不占有明顯的優(yōu)勢，我們隨機抽查前三頁的雙、單音節(jié)形容詞數(shù)量比為15∶13。

張誼生分析了因程度副詞功能擴展而出現(xiàn)的對狀態(tài)形容詞的“二次計量”[5]，如：

(18)你不必擔心太筆直的路給你帶來精神上的疲倦。(home.51.com/waj422/... 0029177.html)

(19)露出的牙齒顯得更加雪白而整齊。(www.123du.net/dudu-40/56684/606851.html)

但就目前來看，狀態(tài)形容詞暫時還不能進入“要多X有多X”結構。換句話說，“要多X有多X”格式還是一種比較保守的格式，在功能上還未發(fā)生擴展和變化。

第二，動詞

王春東、許璇列舉出的可以進入該格式的動詞性詞語有：

喜愛人、饞人、慘人、討厭人、氣人、惡心人

除此之外還可以進入該格式的動詞性詞語有：

賺錢、丟人、傷人、窩火

總的來說，動詞性詞語進入該格式的數(shù)量并不多，而且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進入該格式的幾個動詞基本都是心理動詞，也就是都要有“量”的特征。因為該格式強調的是程度極高，所以普通類的動作動詞等，因不具有“量”的特征是不能進入的。

第三，名詞性詞語

王文、許文都沒有提及進入該格式的名詞，如前文所言，具有“描述性語義特征”的名詞也是可以進入的。除了前文提及的外，再如：

(20)活脫脫的明清遺韻，要多古典有多古典。

(21)坐了半個多鐘頭，他雙手搭肩要多紳士有多紳士。

(22)要多燦爛有多燦爛，要多純情有多純情。(article.hongxiu.com/... /580067.shtml)

施春宏根據(jù)“描述性特征”的強弱把名詞分成了三類[4]。而根據(jù)我們的考察，名詞“描述性特征”越強，使用頻率越高，就越容易進入該格式。

綜上所述，“X”的語法類別中，主要是形容詞，其次是描述性特征強的名詞，再次是有限的幾個心理動詞(詞組)，因為“心理動詞最多具有程度的量，而最少具有動作量”[6]。

除了上面討論的常規(guī)的“X”，我們也發(fā)現(xiàn)由于網絡交際的流行，一些網絡流行詞也正在進入該格式，有的還是以數(shù)字或字母的形式出現(xiàn)的。如：

(23)要多二有多二(tieba.baidu.com/f?kz=1581299569)

(24)要多2B有多2B(movie.douban.com/review/1577032/)

雖然“X”的形式不同，不過從表義上看，跟常規(guī)的X的表義還是基本一致的。

2.“X”的形式類別

其一，肯定形式

“X”不包含否定副詞“不、沒有”等，可參考上文中的例句，這里不再贅述。

其二，否定形式

(25)第一句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第二句要多不浪漫有多不浪漫(blog.sina.com.cn/s/... 100w4tp.html)

(26)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www.gzmama.com/... rtype-1.html)

在形式類別上，肯定形式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在北大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里確未見否定形式的用例(有一例“要多不易有多不易要多下賤有多下賤”，但我們認為“不易”和“下賤”都已詞匯化，不能再看作是否定形式的組合)，以上都是我們在網絡中搜集到的用例。而且否定形式中否定詞只能是“不”，不能是“沒(有)”。從另一個方面說，這也正體現(xiàn)了肯定和否定的不對稱，沈家煊對此有精彩而又深入的討論。僅就這一問題而言，我們以為這是受格式整體意義制約的結果，“要多X有多X”強調的是某種情態(tài)的程度極高，而且是一種帶有主觀性的程度表達方式?？隙ㄐ问降脑~語如果符合屬性認知的條件自然而然可以進入該格式，而否定形式則不然。一般的否定實際上都是一種差等否定[7]，如“不高”并不是說完全矮到沒有高度，如果說一個人達到180cm才算是高個子，則“不高”很可能是指160cm，而不是說一點高度都沒有。這樣一來，否定形式的“X”就不再表示一個大量，而是表達低于某一個量級，這也就跟格式整體對程度的極性強調是沖突的，所以只有當否定形式的“X”在程度量的范圍上能夠在相對應的方向上無限延伸，才能進入格式。如例(26)“不爽”表達一種不舒服的心理感受，而且這種心理感受在量的幅度上是開放的，可以大致形成如下一個序列，而且在理論上是沒有極限的：

有點不爽→很不爽→極其不爽

3.“X”的語義特征

雖然從語法類別上，“X”可以是形容詞、名詞、動詞，在形式上也可以是肯定或否定形式，但在語義上它們還是有一個基本的共性的。概括起來，就是“X”要有“量”的特征，而且這個量只能是“連續(xù)量”，即在量幅上具有伸縮性，而不能是一個封閉的量點。換句話說，就是這個量要可以被分割成不同的量級，而在“要多X有多X”格式中表示“X”這種情態(tài)達到了一種最高程度。

(三)格式的句法功能

1.做謂語

(27)第一句要多浪漫有多浪漫(www.kaixin001.com/... 0786782.html)

(28)上半句要多無辜有多無辜，下半句要多欠揍有多欠揍(www.da-fan-shu.com/... nt_7984.html)

2.做定語

(29)要多嗲有多嗲的叫聲(blog.sina.com.cn/s/... 100zkjd.html)

(30)要多香有多香的土豆吃法(www.meishichina.com/... /82492.html)

(31)要多無聊就多無聊的微博(t.qq.com/YSYYSYYSY-WHA)

3.做補語

(32)失去了少年英發(fā)的蓬勃朝氣，《鄉(xiāng)間小路》們變得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4.充當小句

(33)二劉整天不干活，在村里瞎轉悠，今天偷個雞，明天摸個瓜，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轉引自王春東，1992)

(34)做買賣就得上上下下伺候人，要多不易有多不易要多下賤有多下賤，不瞞您說，這些年我受夠了。

(35)要想白，多墊兩層細籮，多磨幾遍，要多白有多白。(李佩甫《羊的門》)

整體上看，“要多X有多X”格式傾向于充當謂語、定語等句法成分，單獨做小句以及充當補語的比例要低很多。

三、格式的表義特點及其形成機制

現(xiàn)代漢語中，程度范疇的表達常用程度副詞這一詞匯手段，如我們一般可以選用“很”、“十分”、“非?！钡瘸潭雀痹~來表示某屬性程度的高低。而本文討論的“要多X有多X”格式強調的是某種情態(tài)的程度極高，那么“要多X有多X”格式在表義上跟常見的程度副詞又有哪些不同之處呢？

(一)格式的表義特點

1.夸張性

當說話人選用“要多X有多X”格式來表達某種現(xiàn)象或事物情態(tài)的程度極高時，并不總是根據(jù)事物自身的客觀基礎如實來講的。這種評價往往是因人而異的，而且往往是故意把某種屬性往大的程度去說，表達一種強烈的情感，以引起讀者的注意和共鳴。

(36)我們的船很慢，要多慢有多慢，那是地道落伍的老牛破車…(葉兆言《我們的心有多么殘酷》)

“船”行駛的慢是一種事實，但畢竟還是在向前行進的，而作者故意用“要多X有多X”這一格式來營造一種夸張的氛圍，從而使聽/讀者能夠想象并感受當時的情景。

2.主觀性

所謂主觀性，就是指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或顯示出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情感，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8]。當說話人在表達中使用“要多X有多X”格式時，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凸顯滲透了個人情感的主觀評價，

(37)連響鈴也忍不住說：“多好的閨女，啊喲，俺這閨女小嘴兒窩窩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小姑娘長得漂亮或許是事實，但對美的認識以及對美的判斷更多的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俗話說“情人眼里出西施”，更形象地說出了審美標準的個體差異。當我們夸獎一個人“好看”的時候，除了社會的、時代的審美標準外，個人的標準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也就是說“要多X有多X”結構主要傳達的是一種主觀評價，是說話人出于個人的體驗對某事物或現(xiàn)象狀態(tài)的評價，其背后或許會有社會的規(guī)則、標準，但更主要的還是個人的印象在起作用。

3.交互主觀性

交互主觀性指的是說/寫者用明確的語言形式表達對聽/讀者“自我”的關注，這種關注可以體現(xiàn)在認識意義上，即聽/讀者對命題內容的關注；但更多的是體現(xiàn)在社會意義上，即關注聽/讀者的“面子”或“形象”需要[9]?！耙郮有多X”結構正是這樣一種從聽者的感受出發(fā)，為聽者著想，對聽者關注度較高的一種表達格式。前文我們提到“要多X有多X”結構表達某種情態(tài)的程度極高，比如例(37)是夸獎一個姑娘長得好看，說/寫者如何把自己心目中“姑娘的好看”傳達給聽/讀者？生活中經常會看到，甲方認定的漂亮，在乙方看來可能并不漂亮。那么說/寫者怎樣才能讓聽/讀者獲得跟自己一樣的感受呢？“要多X有多X”結構無疑是一個極佳的選擇，因為它提供給聽/讀者結合個人的體驗來理解某種情態(tài)的程度。對某種情態(tài)的認識可能是因人而異的，但現(xiàn)在大家找到了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雙方都各自取自己的最大值。在甲方看來，五官端正，皮膚白才是好看；而在乙方看來，五官端正，高個子才是好看。但現(xiàn)在雙方的差異已經無所謂了，“要多好看有多好看”都達到了個人體驗量級中的最高級。不管雙方對“好看”的認識有怎樣的分歧，“要多X有多X”結構對交談雙方的關注達到了同等的重視。現(xiàn)在討論的對象不僅是說/寫者所認定的最好看，而且也是聽/讀者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看。

(二)格式語義形成的機制

本小節(jié)我們討論“要多X有多X”結構為什么能夠表達“極性程度”這一主觀評述。任何一類X進入該結構后，都傳達了某種情態(tài)在屬性“X”方面到達了最高值，那么格式的這種語義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前文我們提到現(xiàn)代漢語中還存在一種跟“要多X有多X”同形異構的表示數(shù)量巨大、充足的格式，如例(8)—(11)。我們以為表示程度極高的“要多X有多X”正是從表示數(shù)量巨大、充足的同形格式通過隱喻的方式引申而來的?！癓akoff把隱喻看做一種認知手段，是人類用來理解抽象概念，進行抽象推理的主要機制。隱喻讓我們從一個比較熟悉的、具體的、易于理解的源域映射到不太熟悉的、抽象的、難以理解的目標域?！盵10]儲澤祥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存在用“數(shù)量大”映射“程度高”這樣一種認知機制[11]，而本文討論的這一問題同樣符合這一普遍的認知機制的運作規(guī)律。以例(8)為例，“要多少外匯有多少外匯”表達的是外匯的數(shù)量巨大、充足，足以應對各種要求。而當這種格式的運用進入到一個成熟、穩(wěn)定的階段，人們出于表達求新求異的心理需求或者是格式自身擴張的需要，不表具體數(shù)量的形容詞進入到格式中——因為形容詞是表示事物的性質或狀態(tài)的——在理解上，人們必須偏離原來的理解習性，同時在語用推理的作用下，做出程度極高的語義聯(lián)想。剛開始的時候，形容詞性的X進入到格式中都還需要語用推理的輔助，在使用頻率逐漸增高以后，語用推理就成為可有可無的條件，人們可以直接做出“程度極高”的解讀，這時“要多X有多X”格式也就正式形成，并進一步擴展到容納有“量”的特征的名詞和動詞。

四、格式的語用特征及語用價值

(一)語用特征

1.可單用，也可多項連用，以凸顯事物多方面的情態(tài)特征，形成多重評述。一般情況下，“要多X有多X”格式在語句中都是單用，如：

(38)這種“左右周旋”的窩囊勁兒，對他這個向來不肯低頭的學者來說，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而有的時候為了凸顯某事物多方面的情態(tài)特征，也可以多項連用。就我們在北大語料庫中的調查來看，一般最多兩項連用。如：

(39)下面有散射冷光打上來，要多精致有多精致，要多豪華有多豪華。

(40)而且往往將人物的所謂“兩重性格”融鑄得要多豐富有多豐富、要多深刻有多深刻，以至讀者進行審美時實難穩(wěn)定住對之的愛憎。

(41)做買賣就得上上下下伺候人，要多不易有多不易，要多下賤有多下賤，不瞞您說，這些年我受夠了。

2.前面用其他詞語描述事物的情態(tài)特征，然后用“要多X有多X”來做出總結性的評述。該格式在使用的時候有時會和其他相近表達疊加出現(xiàn)，形成一種增進型的強調。如上文例(36)，“很慢”已經說明了船的行駛速度，但又認為“很慢”表達的還不夠具體、詳細，不能凸顯“慢”這種情態(tài)的極性程度，為了進一步凸顯說話人對船行駛“慢”的評述，就又用“要多X有多X”格式來進一步強調。

3.先用“要多X有多X”交代出結論性的評述，然后再分別闡釋具體的理由。

(42)“忍”起來，要多窩囊有多窩囊，裝孫子，轉褲襠，包羞忍恥。

說話人先用“要多X有多X”格式把窩囊的極性程度給表達出來，然后為了聽/讀者理解上的方便，又從細節(jié)上對“忍”的細節(jié)作了描寫，以此來補充說明前面的總結性評述是恰如其分的。

4.在評述中既有正面的評述功能，又有負面的評述功能。李宗江把對命題事件的評價功能分為正面評價和負面評價兩類[12]。結合這一分類，我們可以看到，“要多X有多X”格式的主觀評述也具有兩種類型，當X在感情色彩上為褒義時，格式的主觀評述為正面評述；當X在感情色彩上為貶義時，格式在主觀評述上為負面評述。前者如“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后者如“要多壞有多壞”。而當X的感情色彩為中性時，格式的主觀評述則要根據(jù)語境來理解，有時是偏向正面的，有時是偏向負面的。

5.和其他表示程度的詞語共現(xiàn)時，一般居于后項?，F(xiàn)代漢語表達程度范疇的手段有多種，它們有時候也會同時出現(xiàn)，但在線性序列上一般要把“要多X有多X”放在后面，而不能相反。如上文例(36)，先是說“船很慢”，然后再用“要多X有多X”格式進一步強調慢的程度。如果把兩者調換語序，則得到的表達是不可接受的。為了便于觀察，我們把例子重新編號如下：

(43)我們的船很慢，要多慢有多慢，那是地道落伍的老牛破車…

→﹡我們的船要多慢有多慢，很慢……

再如：

(44)那個女孩長得很丑，要多丑有多丑。

→﹡那個女孩長得要多丑有多丑，很丑。

6.非自足性，必須有先行句提供描述的主體。這一框式本身是不自足的，不可能作為首發(fā)句出現(xiàn)。換言之，前面必須有先行句提供描述的主體，然后針對該主體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如例(43)如果沒有句首的交代，很突兀地上來就一句“要多慢有多慢”，我們很可能會一頭霧水，不知道是什么“慢”。在古希臘亞里斯多德的范疇說中，現(xiàn)實世界可分為十個范疇，即本體、數(shù)量、性質、關系、地點、時間、姿態(tài)、狀況、動作、遭受，在這十個范疇中，只有主體是不依賴其他事物而獨立存在的，而其他九個范疇則只存在于本體之中，是本體的屬性[13]。“要多X有多X”是用來描述主體情態(tài)程度的，當然就要依附于主體才行。脫離了主體的約束，也就“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了。

(二)語用價值

首先，“要多X有多X”格式滿足了人們多層次的表達需求，人們在用語言交際時除了信息的交流，還會有其他的表達追求，比如有的為了追求表達的典雅、莊重，有的為了追求表達的通俗、易懂，有的為了追求表達的幽默、風趣，有的為了追求表達的平實、準確?！俺潭确懂牭男问交侄畏謱儆谠~匯、語法和語用等不同的語言層面”[14],而“要多X有多X”格式的加入無疑又進一步豐富了程度范疇的表達形式，使人們在言語交際時又多了一種選擇。

其次，“要多X有多X”格式也把抽象的程度跟聽/讀者的個人體驗結合起來，一來使抽象的程度變得不那么抽象，二來也使主觀大量變得可以具體感知?！耙郮有多X”格式在表達極性程度的時候充分考慮了聽/讀者的感受，使聽/讀者可以結合自身體驗來解讀每一個“要多X有多X”。這樣聽/讀者對X的程度的認識就不再是抽象的了，而是變得很具體，甚至可以感知到，這也就大大降低了聽/讀者解讀的難度。比如當人們聽到“兩只大眼要多水靈有多水靈”時，就會像演電影一樣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雙雙水靈的大眼睛，最后，一雙最水靈的大眼睛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再配以語境中的整體形象，一個明眸皓齒的窈窕淑女不就站在你面前了嗎？由此可見，這種表達方式可以化模糊為清晰，化抽象為形象，經濟而高明，簡潔而神奇[2]。

五、結 語

“要多X有多X”結構形成的時間并不長，就我們對北大語料庫的調查來看，最早見于晚清小說《三俠劍》和《老殘游記》，且各只有一例，說明這是一種在近現(xiàn)代漢語中才形成的表達格式。就北京大學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的統(tǒng)計來看，也只有70條用例，說明這種格式還正在進一步的發(fā)展中。

本文借助構式語法的相關理論，對“要多X有多X”結構進行了描寫和分析。首先在構成上它有不變項和可變項兩部分，可變項X在語法類別上以形容詞為主，其次是描述性特征強的名詞和少數(shù)幾個心理動詞，在形式類別上以肯定形式為主，否定形式數(shù)量極少。格式在更大的句法片段中傾向于充當謂語、定語，做補語以及獨立做小句的數(shù)量相對較少。

在表義上，格式整體表達某情態(tài)的極性程度，而這一語義的來源是基于隱喻的引申，符合從“數(shù)量大”映射到“程度高”這樣一種普遍的認知機制。同時也體現(xiàn)了主觀性和交互主觀性這一特點。

在語用上，一方面滿足了人們多層次的表達需求，豐富了程度范疇的表達形式，同時，基于交互主觀性的表義特點也降低了人們理解、接受的難度，便于人們從個人體驗的角度做出明確的解讀。

注釋：

① 本文所用的語料，凡不特別注明出處的，均來自北大語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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