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蓉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1120)
效力未定民事行為概念濫觴于德國。民法學著述中關于法律行為效力的論述通說采四分說,即有效、無效、可撤銷及效力未定,關于四者各自的特征和相互間的區(qū)別似乎也鮮有爭議,但對效力未定法律行為的內(nèi)涵分析和制度設計卻進展甚微。從這一概念移植母國的德國法出發(fā),全面審視這類法律行為的特質,對現(xiàn)有學說和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進行相當程度的梳理,應是推進這一制度的基礎任務。
對效力未定民事行為,學者從不同角度予以界定。有從字面“效力未定”著眼者,如林誠二教授以為,效力未定行為者,即已成立之法律行為效力之發(fā)生與否,尚未確定之謂也,但更多的學者則立足其效力待補的行為性質來給出定義。[1]如王利明教授認為效力未定的民事行為,是指民事行為雖已成立,但是否生效尚不確定,只有經(jīng)由特定當事人的行為,才能確定生效或不生效的民事行為。[2]總體上,學者對概念的定義并沒有實質性的區(qū)別,都是著眼于此類法律行為“效力未定”的狀態(tài)進行,但這種定義并沒有表明這類行為的本質:是“未定的無效”還是“未定的有效”?德國學者拉倫茨在其《德國民法通論》中則將這種行為進一步論述為“未定的無效”的法律行為,我國臺灣學者史尚寬先生也持同樣的觀點,他認為“法律行為之不確定的無效或浮動的無效,我民法稱為不生效力。[3]不確定的無效,法律行為當前不發(fā)生適合意思表示的內(nèi)容之效力,與確定的無效之法律行為相同,然有發(fā)生效力之可能性,則與之相異”。[4]換言之,這類行為作出時本質上處于無效狀態(tài),但有發(fā)生效力的可能性,因而是“未定的無效”。
正因為這一特質,才使這類法律行為與可撤銷法律行為以及附停止條件法律行為相區(qū)別??沙蜂N法律行為是“未定的有效”,法律行為自成立時生效,在除斥期間內(nèi)因撤銷權的行使而使法律行為歸于無效,如除斥期間經(jīng)過后有撤銷權的當事人仍未行使撤銷權,則法律行為確定的有效。效力未定法律行為中“第三人的同意”為其生效要件,這是一種法定的生效要件。而附停止條件的法律行為本身具備有效要件,由當事人將法律行為的生效約定為某一條件的成就,在條件成就前的期間內(nèi),當事人已經(jīng)享有期待權。值得一提的是,“效力未定民事行為”是學理上的概念,我國法律條文只有“征得同意”或“經(jīng)追認”始生效力等表述。
與效力未定民事行為的概念不同,我國學者對效力未定民事行為的類型所持觀點眾多,但有較大相似度。如史尚寬先生認為包括限制行為能力人所為之雙方法律行為、無權處分、無權代理、須經(jīng)政府批準的公益法人設立行為以及對作為擔保標的的權利的拋棄行為;王利明教授則認為包括限制行為能力人所為依法不能獨立實施的多方民事行為、無權處分行為、無權代理行為以及無權代表行為[2]121-123;還有學者如李開國教授認為包括無權代理行為、無權處分行為、債務承擔及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超越其行為能力范圍的民事行為。從這些學者的觀點中可以看出,雖然在具體觀點上有所出入,但對于限制行為能力人實施的超越其行為能力的行為、無權代理以及無權處分行為大家都予以贊成,且都是以直接列舉的方式表明自己的主張。筆者把以上多數(shù)學者對效力未定民事行為類型的主張稱為“有限列舉說”,即認為效力未定民事行為僅包括被列舉出的有限幾種。黃立教授所持的觀點有所不同,但頗值得贊同,他認為除上述行為外還包括特別法上的一些規(guī)定,如土地法對外國人租賃和購買土地的特別規(guī)定等,這種觀點稱為“無限發(fā)展說”,即主張效力未定民事行為包括特別法上的各種需要獲得同意才能生效的民事行為,隨著特別法的發(fā)展這些類型也會發(fā)生變化。
對于效力未定民事行為的分類,可以借鑒德國學說。德國學者盡管對某些具體行為是否歸入效力未定行為觀點不一,但他們按照一定的標準將所有應當歸為效力未定法律行為的具體行為進行劃分,代表者是梅迪庫斯教授,他以主管權為標準進行劃分。主管權標準就是行為人通過法律行為調整法律關系時,對權利義務所指向的對象是否享有權限。按照這一標準,梅迪庫斯教授將效力未定法律行為分為三類:即行為人不享有主管權、第三人共同享有主管權、監(jiān)督的主管權。無權代理和無權處分行為中,行為人對權利義務指向的對象不享有權限,因而屬于行為人不享有主管權情形;債務承擔以及對附著有擔保物權標的放棄等行為,除行為人自身外,還有第三人如債權人、擔保權人對此標的享有權限,因而屬于第三人共同享有主管權情形;法定代理人對限制行為能力人行為的同意即屬于監(jiān)督的主管權。拉倫茨教授、弗盧梅教授的觀點也大致與此接近,至少在大的類型標準上是相同的。[5]由此可見,德國學者采用一定標準對效力未定法律行為進行類型化,并認為在此標準下,效力未定法律行為的具體形式是多元的、開放的。黃立教授所持的觀點與上述觀點接近,只是缺少類型化的標準。
我國法律行為效力的劃分一直以來以有效、無效、可撤銷和效力未定四分說為主導。然而,這種分類本身的科學性及意義有待商榷。法律行為最終的效果狀態(tài)只有有效和無效兩種,效力未定和可撤銷法律行為最終也必須歸于這二者之一,“未定”和“可撤銷”只是一種暫時效力狀態(tài),卻要與最終的效力狀態(tài)“有效”與“無效”并列,這很難說合乎邏輯。此外,這并未解釋這類行為“未定”效力狀態(tài)出現(xiàn)的原因,也未表明此種狀態(tài)對當事人的確切意義。
拋開四分說的表面化概念區(qū)分和比較,深入探討“效力未定”狀態(tài)中的“未定原因”和對當事人的“效力”才是此類行為研究應該關注的問題。如前文所述,“效力未定”實質上是“未定的無效”,行為人不享有(完全)主管權,其行為需要獲得主管權人的同意,在未獲同意之前是無效的,只是它存在被主管權人同意而有效的可能。在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成立之后,生效要件獲得以前的效力未定狀態(tài)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某種“預先效力”,即雙方當事人負有義務,為所有符合合意要求之行為,不能隨意撤回意思表示和做可能妨害履行的行為,這種預先效力主要來自誠實信用原則的要求。[6]但當事人的行為原則上并無特別限制,只是若行為獲得追認,則追溯到行為成立時生效,在未追認前實施的妨害履行行為,當事人需要承擔如同法律行為自始生效一般的責任。若不被追認或確定追認不能獲得,則行為自始無效。對效力未定法律行為,重要的不是糾纏于此效力狀態(tài)與他種效力狀態(tài)的區(qū)分,而是對影響這一效力狀態(tài)的追認行為溯及力的研究。溯及力及于的范圍按有效對待,視為效力未定狀態(tài)沒有存在過,溯及力不能及于的范圍按無效對待,視同法律行為未曾發(fā)生過。
近年來,有學者主張效力未定民事行為制度沒有存在的必要,如董學立主張將限制行為能力人所為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規(guī)定為可撤銷法律行為,將無權處分和無權代理行為作為附條件法律行為制度予以調整,從而在制度上消除效力未定法律行為。
首先,效力未定法律行為不能并入到可撤銷和附條件法律行為制度當中??沙蜂N法律行為制度是為保護行為人免受自己意思表示不自由或不真實情況下所為法律行為的約束而設立的,此處需運用梅迪庫斯教授的主管權概念來進行說明。撤銷權人雖意思表示不自由、不真實,但行為本身針對的是他享有主管權的事項,而不涉及他人利益,因而賦予其撤銷權能夠對法律利益給予充分保護。而效力未定法律行為制度的核心在于主管權,一個人對自己不享有主管權,或不享有完全主管權的標的為處分,則需要取得有主管權人的同意。我們沒有理由讓一個享有主管權的人隨時關注是否有人已對自己的權利作了相應處分并及時主張撤銷。
其次,效力未定法律行為事實上是不能避免的。有學者主張日本民法上沒有效力未定法律行為,以說明這一法律行為類型并不是那么必要。事實上,日本民法上雖沒有出現(xiàn)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概念,但《日本民法典》第113條第一款規(guī)定“無權代理人作為他人代理人而締結的契約,非經(jīng)本人追認,對本人不發(fā)生效力”,這就是典型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規(guī)定。即便是在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概念濫觴地的德國,在《德國民法典》中也沒有“效力未定”的概念,但不能因此否認德國民法上相對完備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制度。對自己不享有主管權的標的為一定處分,在合理妥當?shù)那闆r下獲得有主管權人的同意,法律行為生效,這符合私法自治原則,也能夠促進交易的發(fā)展。法律上應當提供此種制度可能供行為人選擇。
從效力未定法律行為的實質和內(nèi)容可以看出,大多需第三人同意的行為都涉及到該第三人的權利,梅迪庫斯運用主管權標準對這些行為進行歸類也是基于此,只有享有主管權的人才能對相應的權利為處分和負擔相應義務,即便是在限制行為能力人為法律行為時,法定代理人的同意,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此種行為不僅關涉到限制行為能力人的利益,也會影響到法定代理人的利益。弗盧梅正確地認為此種行為制度符合私法自治的基本原則。限制行為能力人實施的法律行為需經(jīng)同意,是因為在法秩序的規(guī)定中他不享有完全的私法自治,其他需經(jīng)同意的法定事實構成的理論依據(jù)是,私法自治行為原則上不能對未參與法律行為且未對其表示“同意”的人產(chǎn)生不利于其的效力。
為促進交易的發(fā)展,并且使主管權人免遭不知情的不利益,應該規(guī)范此類行為如何獲得效力治愈。史尚寬先生認為,不確定無效之法律行為,因無效原因瑕疵之治愈而為有效者,稱為補全(Konvaleszenz)。但也有學者把“Konvaleszenz”理解為“補正”,如黃立教授認為“如未經(jīng)同意,無權利人以自己名義,就權利標的物所為之處分,于一定條件下,仍可以生效,這些情形被稱為無權處分之補正(Konvaleszenz)”[7]。可見,“Konvaleszenz”是并不僅指無權處分中的效力治愈,而是如史尚寬先生理解的那樣,是所有不確定無效之行為瑕疵的治愈。至于“補全”和“補正”兩種譯法哪種更合適,筆者認為后者更能體現(xiàn)效力瑕疵治愈后法律行為的有效性,宜采后者。
補正的方式大致有兩類,一為同意(Zustimmung),另一為某種特定事實的發(fā)生,稱之為取得主管權。同意分為事先的允許(Einwilligung)和事后的追認(Genehmigung);取得主管權也大致有兩種情形,無處分權人取得標的物和無權代理人與被代理人的地位集中于一人。多數(shù)學者認為特定事實的發(fā)生與同意有本質區(qū)別,苪沐先生更是明確指出“此處事實上并無主體之承認”,特定事實的發(fā)生可稱之為行為人取得主管權,有主管權的行為人可以直接對自己所實施的法律行為負責。[8]無處分權人取得權利以及代理人取得本人之地位后,就成為主管權人,可以自己對行為表示“同意”。首先,正如上文所述,在行為效力未定期間,其實已經(jīng)具有某種“預先效力”,當事人應當為符合合意要求之行為,如果原先的無權利人取得相應權利或地位后,反而對自己的行為不表示“追認”,這顯然違反了此種預先效力。其次,如果行為人取得主管權后,不同意自己先前之行為,這與民法所堅持的誠實信用原則相悖;最后,這兩種情況下法律行為的效力未定主要是針對權利人的未定,即無權處分行為對真正權利人的不生效力,無權代理行為對被代理人不生效力,在無權處分人、無權代理人與相對人之間的效力已經(jīng)產(chǎn)生。基于上述理由法律規(guī)定在行為人權得主管權時法律行為直接生效,而不需要行為人再另為“同意”的意思表示,這并不是苪沐先生所主張的“事實上并無主體之承認”,這是法律為避免由當事人另為同意之意思表示可能帶來的不必要麻煩而擬制了當事人的同意,這與默示的同意在法理上是一致的,也保證了法秩序的統(tǒng)一性與安定性。
我國《民法通則》對效力未定民事行為沒有專門規(guī)定,在未成年人民事行為能力中規(guī)定限制行為能力人進行與其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活動以外的民事活動需由他的法定代理人代理或征得他的法定代理人同意;在不法代理的責任中規(guī)定無權代理行為只有經(jīng)過被代理人的追認,被代理人才承擔民事責任。在《合同法》關于合同效力的規(guī)定中,則規(guī)定了三種效力未定的合同類型,即限制行為能力人所訂除純獲利益或與年齡、智力、精神狀態(tài)相應的合同之外的合同,無權代理人訂立的合同以及無權處分人訂立的合同;在合同分則租賃合同第224條轉租中也規(guī)定了出租人的同意權。另外在《物權法》第99條、第175條、第191條;《擔保法》第23、24條及《擔保法司法解釋》第54條;以及《婚姻法司法解釋(一)》第17條第二項等法律中,對于需要同意才生效的法律行為還有許多分散的特別規(guī)定。
這充分說明我國需經(jīng)主管權人同意的效力未定民事行為不僅僅是《民法通則》和《合同法》中規(guī)定的有限幾種,而是包括分散規(guī)定在《物權法》、《擔保法》及《婚姻法》等諸多法律中的需經(jīng)同意行為。目前法律對這些行為進行分散規(guī)定,學說上也未進行類型化,在具體條文上,每種行為的規(guī)范措辭還不盡統(tǒng)一,這給法律適用帶來了諸多不便。因而筆者認為在學術研究尤其應該采取德國法上依主管權標準將效力未定行為類型化,而不是簡單地列舉,這有利于法律規(guī)范、解釋及適用的統(tǒng)一。
由于學術研究和立法技術的雙重滯后,我國效力未定民事行為立法規(guī)范和法律適用中存在許多不必要的爭論。首先是無權處分行為,《合同法》第51條明確規(guī)定“無處分權的人處分他人財產(chǎn),經(jīng)權利人追認或者無權處分的人訂立合同后取得處分權的,該合同有效?!钡摋l在解釋和適用上卻有著諸多的爭議,顯然無處分權人處分他人財產(chǎn),是效力未定民事行為,但應該清楚這種“效力未定”是針對真正權利人而言的。根據(jù)主管權標準,他人的行為不應該對有主管權的真正權利人直接產(chǎn)生效力,除非經(jīng)其同意,即追認。而對于無權處分人而言,他雖處分他人財產(chǎn),但在合同成立后他負有促成此合同得以履行的義務,對于此種負擔,他本人享有主管權,因而在債權效力上,無權處分人與相對人之間的合同是有效的?!顿I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對此作了明確規(guī)定?!爱斒氯艘环揭猿鲑u人在締約時對標的物沒有所有權或者處分權為由主張合同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該條規(guī)定合同有效也僅是在無權處分人和相對人之間有效,而不是對真正權利人有效。其次是抵押物的轉讓,《擔保法》第49條規(guī)定“抵押期間,抵押人轉讓已辦理登記的抵押物的,應當通知抵押權人并告知受讓人轉讓物已經(jīng)抵押的情況,抵押人未通知抵押權人或者未告知受讓人的,轉讓行為無效”,該規(guī)定存在著明顯錯誤,后被《物權法》第 191條部分修正,規(guī)定抵押物的轉讓需經(jīng)抵押權人同意,而不僅僅是通知。當然《物權法》第191條的規(guī)定也并非完美,規(guī)定“抵押期間,抵押人未經(jīng)抵押權人同意,不得轉讓抵押財產(chǎn)”,若抵押人轉讓了抵押財產(chǎn),其效力如何?顯然,此處抵押權人與抵押人對抵押物享有共同主管權,因而轉讓需經(jīng)其同意,未經(jīng)同意轉讓行為應是效力未定的,但不妨在抵押人與相對人之間發(fā)生債權效力。最后分析《婚姻法司法解釋(一)》第17條第二項的規(guī)定,夫妻一方對夫妻共同財產(chǎn)作重大處分應“取得一致意見”,就是應取得他方同意的表述,因為此處夫妻共同對財產(chǎn)享有主管權,因而需一致同意。又規(guī)定“他人有理由相信其為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另一方不得以不同意或不知道為由對抗善意第三人”,這是對同意的規(guī)范中保護相對人的重要方式,即主管權人若造成他人相信其已經(jīng)同意的權利外觀,則不得再作出不予同意的意思表示。我國《民法通則》第66條規(guī)定,本人知道他人以本人名義實施民事行為而不作否認表示的,視為同意。這一規(guī)定也同樣旨在保護相對人對同意權人已為默許的信賴。
效力未定民事行為需要在促進交易發(fā)展和保護權利人利益的平衡中不斷進步。從我國目前理論和立法的現(xiàn)狀出發(fā),應該在兩方面同時改進,理論上應該采用更科學的概念,以引導這類法律行為的研究向更具實效的方面發(fā)展;立法上應該在效力未定民事行為基本理論的框架下作出相對統(tǒng)一和一致的規(guī)定,以避免不必要的立法模糊和矛盾。
首先,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概念本身指代不夠清晰,也未能準確體現(xiàn)這類行為的特征。如林誠二教授認為從廣義解釋,效力未定行為包括須得第三人同意之行為、無權處分行為、停止條件成就前之法律行為及得于死亡前撤回之遺囑行為在內(nèi)。[9]而通常所指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是狹義上的需得第三人同意之行為和無權處分行為,在這個意義上使用這一概念只能說是大家的一種約定,但并沒有改變這一概念本身不夠準確的事實。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最重要的特征是需經(jīng)第三人同意,這一概念也沒有體現(xiàn)出來。
其次,效力未定法律行為的實質就是需經(jīng)第三者同意法律行為。王澤鑒先生指出“通說將效力未定的法律行為分為兩類:一為須得第三人同意;二為無權處分。實則無權處分亦屬須得第三人同意的一種形態(tài)”。[10]上文已經(jīng)論述,無權處分的特殊性就在于可因無權處人事后取得處分權獲得效力的補正,這實質上是法律為保證法秩序的安定性和統(tǒng)一性而規(guī)定的擬制的同意。因而效力未定法律行為實質上就是需經(jīng)同意的法律行為。
再次,需經(jīng)同意法律行為概念符合立法體例?!兜聡穹ǖ洹贩尚袨橐徽轮袥]有“效力未定”概念,只在第六節(jié)“允許 追認”中,對同意作出原則性、統(tǒng)一性地規(guī)定。在德國民法學著作中也能看到同樣的體例,如弗盧梅教授《法律行為論》第十一章“同意”與第七章“無效和可撤銷性”、第九章“條件與期限”并列,拉倫茨教授、梅迪庫斯教授的著作中也是類似的體例。將“同意”與可撤銷、附條件和期限放在并列的體例,在具體內(nèi)容上論述的就是我們現(xiàn)在指稱的狹義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而不是以“效力未定”作為與“可撤銷”相并列的標題。這說明即便是在我們公認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制度代表者的德國,他們運用的概念更多的也是同意。另外我國《大清民律草案》第五章第五節(jié)規(guī)定的是“無效撤銷及同意”,這也說明需經(jīng)同意的法律行為是與可撤銷法律行為并列的一項法律行為制度。
最后,改為需經(jīng)同意法律行為概念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這一概念能夠明確指出這一類行為的實質特征,也避免了不必要的歧義和誤解;另一方面,這一概念符合立法體例,在這一概念之下進行的立法活動方向更明確,今后對這一法律制度進行完善時,我們所要關注的就是如何規(guī)范“同意”,圍繞“同意”的方式、效力等進行制度設計。如果僅僅因為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習慣使用效力未定的概念來指稱需經(jīng)同意的行為,而忽視上述的理由,筆者認為是不夠明智的。對于一項需經(jīng)同意的法律行為而言,其獲得事先的允許與獲得事后的追認在現(xiàn)行的效力未定法律行為概念體系下,一個本質上相同的行為會因為生效時間點的表面不同而被生硬地分割到兩個類型中。以限制行為能力人的行為為例,獲得事先允許的行為為有效行為,而需要事后追認的行為才被劃分為效力未定民事行為,采用需經(jīng)同意法律行為概念,則不論為事先允許或事后追認,本質上都是需取得法定代理人同意的行為,在同一制度中予以規(guī)定,更具有科學性。
首先,體例上,在總則中對同意、催告和撤銷作出一般規(guī)定。目前,我國對于效力未定民事行為只是分散地規(guī)定在行為能力、代理、合同效力等制度中,應該考慮在將來的民法典中于民法總則部分規(guī)定同意法律制度,以與可撤銷法律行為制度并列。對同意作出方式、能否撤回、如何撤回等共同性規(guī)范統(tǒng)一規(guī)定可以避免規(guī)范的重復,另外需經(jīng)同意的法律行為包括特別法當中規(guī)定的各項需經(jīng)同意的行為,這一制度具有較強開放性,隨著實踐的發(fā)展而變化,在總則中對共通性規(guī)范作出規(guī)定,可以使法律更適應社會實踐的發(fā)展,也能夠使同類型的法律行為規(guī)定在法律解釋和法律適用中更加明確和統(tǒng)一。
其次,明確規(guī)定同意的追溯力。我國《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十一條“追認的意思表示自到達相對人時生效,合同自訂立時起生效”,就是對追認溯及力的規(guī)定。對于需經(jīng)同意法律行為制度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追溯力的規(guī)定,追溯力所及的范圍大小是法律行為有效還是無效的分界線。而我國現(xiàn)行法律卻是在《合同法司法解釋》中作出規(guī)定,顯然只能是權宜之計,更為妥當?shù)淖龇☉撌窃诿穹倓t中對此問題作出規(guī)定。
再次,完善關于相對人催告權的規(guī)定。與可撤銷法律行為相區(qū)別的是,撤銷權的行使受到除斥期間的限制,需經(jīng)同意法律行為中效力補正行為的介入并沒有一定期間的限制,效力未定狀態(tài)可能長期存續(xù),并不因一定期間的經(jīng)過而變?yōu)榇_定有效,因而法律賦予相對人催告權和撤銷權以使相對人能盡快消除不安定狀態(tài)。[11]對于催告的期間,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為一個月,筆者從私法自治原則和賦予相對人催告權的理由出發(fā),認為法律沒有強行規(guī)定一個期間的必要,可以由催告權人自行決定。法律賦予相對人催告權是給他一個消除不安定狀態(tài)的方式,如果他迫切地想消除不安定狀態(tài),那應該允許他給同意權人一個很短的時間;如果他并不在意這個不安定狀態(tài),那也應允許他自行選擇一個較長的時間。當然,期間經(jīng)過后的法律效果應該是相同的,即若同意權人沉默仍應視為拒絕追認。此外,相對人作出催告的表示后,同意權人是否可以向法律行為的任何一方當事人作出追認的意思表示?對于這一問題,我國現(xiàn)行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可以借鑒《德國民法典》中的規(guī)定,經(jīng)催告人催告后,同意權人之前對另一方當事人所作的同意或不同意的意思表示無效,只能對催告人作出追認或拒絕追認的意思表示。明確規(guī)定為向相對人作出意思表示有利于相對人準確把握自己所處的法律地位。
再次,完善關于相對人撤銷權的規(guī)定。效力未定法律行為的“預先效力”要求行為成立后,雙方不得隨意撤銷,但為保護善意相對人,法律例外地賦予其撤銷權,以使其免受不安定狀態(tài)的影響。撤銷權在性質上屬于形成權,一經(jīng)行使即發(fā)生效力,行使撤銷權的意思表示不能撤回。
最后,加強對相對人信賴的保護。法律規(guī)定一些情況下主管權人沉默視為同意,以及主管權人造成同意的外觀或已經(jīng)開始履行合同義務也視為同意,這都是對相對人信賴的保護,但這方面的法律制度仍有待完善。[12]限制行為能力人進行法律行為時,原則上對限制行為能力人的保護優(yōu)先于對相對人善意的保護,但如果是限制行為能力人使用詐術使相對人相信其為完全行為能力人,對于這種行為應該規(guī)定為有效。因為此時行為能力欠缺的要件外觀上不存在,而且這種外觀是限制行為能力人主觀故意造成的,故沒有保護的必要,而應保護善意的相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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