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軍
摘 要:保護弱勢群體的合法利益對于維護社會穩(wěn)定具有重要作用。當前我國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制度化方式和非制度化方式都存在較大缺陷,這嚴重阻礙了弱勢群體進行正常的利益表達和實現自身正當利益。在目前社會利益沖突愈演愈烈的形勢下,完善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制度化方式,進而構建一套適合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制度化機制已經迫在眉睫。
關鍵詞:弱勢群體;利益表達;制度化方式;非制度化方式;社會穩(wěn)定
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25-0094-03
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伴隨著利益分化和社會不平等的加劇,我國弱勢群體呈現規(guī)模擴大化、弱勢擴大化、問題擴大化的特征,并日益成為整個社會關注的焦點。
利益表達是政治過程的開端,也是公民實現自身利益的關鍵環(huán)節(jié)。長期以來,利益表達方式的缺陷使廣大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受到嚴重制約,進而加劇了他們的弱勢地位。因此,有必要對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方式進行研究,并從中分析利益表達方式缺陷的具體表現。
一、相關概念
“弱勢群體”主要是指因體制改革而被邊緣化的人群[1],孫立平教授認為其“弱勢”至少有三層含義:一是他們的現實生活處在一種很不利的狀況之中。二是他們在市場競爭中所處的弱勢地位。三是在社會和政治層面,他們也往往處于弱勢地位[2]。鄭杭生教授十年前曾指出:如果將城鄉(xiāng)貧困人口、經濟結構調整進程中出現的失業(yè)和下崗職工、殘疾人、災難中的求助者、農民工等各類處于弱勢地位的人口加總,然后再扣除重疊部分(如貧困人口中有失業(yè)、下崗職工和農民工等)和非弱勢人口(如下崗職工、殘疾人、農民工等中間的自強自立者),弱勢群體的規(guī)模在1.4億至1.8億人之間[3]。而隨著近些年來利益的加速分化,現在這個群體的數目應在2億左右;并且與強勢群體相比,他們在競爭能力、經濟收入、社會能力、權益維護等方面越來越處于不利地位。
“利益表達”最先由著名政治學家阿爾蒙德和鮑威爾在《比較政治學:體系、過程與政策》一書中提出并加以系統(tǒng)論述,它主要指某個人或群體向政治系統(tǒng)提出某項政治要求的互動過程。這里的“政治系統(tǒng)”的功能主要表現為三個層次,即“體系層次、過程層次和政策層次”。其中,利益表達作為過程層次的第一階段,指的是將個人或集體的利益訴求傳遞到政治系統(tǒng)中,經過利益綜合,形成政策并加以履行。在阿爾蒙德和鮑威爾眼里,利益表達的主體既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集體。個人或集體利益表達的方式分為合法的與強制性兩種,其中合法的方式主要包括:個人與政治上層人物聯(lián)系、政黨、立法機構、精英人物代理和抗議示威等;強制性的方式包括:罷工和阻撓,暴亂和政治恐怖及暗殺。不同的利益表達方式具有不同的特點,其作用和效果也存在較大差別[4]。
在我國,朱光磊教授在《當代中國政府過程》一書中較早對“利益表達”(或“意見表達”)的概念做了界定,即不同社會利益群體的群眾,以及代表這些群眾的黨派團體等提出不同的政治要求的過程。他把當代中國意見表達主體分為個體和團體兩大類型,前者意見表達方式有信訪制度、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政治協(xié)商制度等。后者主要指各民主黨派、工會、共青團和婦聯(lián)等通過各種參政、議政的方式來表達集體利益[5]。
綜上所述,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指的是弱勢人群以個體或團體為單位,向國家、政府及組織等決策系統(tǒng)提出某種愿望或要求的行為。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方式則是指弱勢群體實現他們愿望或要求的具體形式。
二、利益表達的主要方式
大體上,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方式可分為制度化方式和非制度化方式兩大類,前者是指利益表達在合法體制框架內進行,后者是指利益表達通過合法體制之內的邊緣化途徑或者其他非法途徑來進行。
(一)制度化方式
根據我國憲法和法律的規(guī)定,包括弱勢群體在內的當前所有公民可以通過以下制度化方式來表達利益訴求:向黨政機構和基層群眾組織直接反映;通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的途徑表達;上訪;集會、游行、示威;訴諸司法系統(tǒng);向社會團體反映等。盡管這些制度化方式對于促進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具有重要作用,但仍顯不足。
第一,各級黨政機關和基層群眾組織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直接聽取和了解群眾的需求。盡管我們黨一直將“群眾路線”作為黨的根本工作路線,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現在部分領導干部脫離群眾。在這種情況下,弱勢群體一方面很難接觸到領導干部;另一方面即使他們有機會接觸領導干部并向他們表達利益訴求,但這些訴求也往往難以獲得有效回應。此外,基層群眾組織是弱勢群體當家做主的主要實現途徑,但它是由國家主導成立的,并不是弱勢群體中的內生性組織,在實際運行過程中或者異化為政府管理部門,或者流于形式,難于真正發(fā)揮其利益表達功能。
第二,原則上,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應該成為弱勢群體表達利益的重要形式,然而當前的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基本由政治精英、經濟精英、文化精英和社會精英組成,真正能夠代表弱勢群體利益的代表只占其中很小一部分,并且這部分代表由于種種原因常還很難全面把握弱勢群體的利益訴求[6],這樣就可能造成弱勢群體的利益要么由于缺乏代言人未被“充分表達”出來;要么“被表達”了,但未被“有效表達”。
第三,信訪工作的制度化為弱勢人群向各級黨政機關表達利益訴求提供了簡單、可行、低廉的合法途徑。但隨著近年來信訪量的不斷增加,信訪部門在自身權利、資源、能力、精力有限的情況下,難以對各種大小上訪案件都做出及時答復和有效解決,導致弱勢群體通過上訪表達利益訴求越來越難。更何況有些地方政府還把“上訪率”作為考核官員的重要指標,造成很多官員在個人政績的驅使下,層層堵截甚至打壓上訪者。上訪者常常在信訪部門和其他政府部門的推諉塞責之下,繞了無數個圈圈,其問題不但沒有得到有效解決,還可能遭遇到額外風險。
第四,從很多西方國家來看,集會、游行、示威是公眾利益表達的重要方式,但我國《集會游行示威法》對活動主體、時間、地點和方式的許多規(guī)定卻與現實公眾的需求沖突較大;況且很多地方政府還濫用這些規(guī)定,使得公眾通過這些方式表達利益難上加難。事實上,弱勢群體參加集會、游行、示威的權利往往只是一紙空文,事實上很難實現。
第五,司法維權是社會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線,也是弱勢群體維權的重要方式,但由于司法維權成本高、程序復雜和弱勢群體自身法律知識欠缺等原因,司法維權對很多弱勢人群而言還是相對奢侈的產品。另外,司法體制的不完善、外部干預、地方保護主義、司法人員徇私舞弊等因素也致使許多弱勢群體遭遇司法不公,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弱勢群體對司法維權的信任。
此外,參加政府舉辦的聽證會,向人民團體(如工會和婦聯(lián)等)以及官方媒體反映等也是弱勢群體表達利益的方式,但這些方式對大多數弱勢群體而言,同樣收效甚微。
(二)非制度化方式
與強勢群體普遍通過動用各種關系資源、賄賂官員等非制度化方式來表達利益相比,弱勢群體由于自身能力和資源有限,他們更側重于通過群體性事件、集體上訪、網絡媒體等來表達利益需求。
群體性事件是指部分公眾參與并自發(fā)形成的、以暫時性或階段性為主的集會、阻塞交通、聚眾鬧事,甚至圍堵黨政機關、打砸搶燒公共財物等沖突性、對抗性的群體行為。從最近十多年已發(fā)生的群體性事件來看,很大一部分為弱勢群體的維權行為。它的產生并非來源于利益表達,而是來源于利益矛盾,是矛盾長期得不到有效解決而致使民怨沸騰的集中爆發(fā)。群體性事件大多由一些利益相關者和非利益相關者發(fā)起或參與,他們最重要的目的在于彌補利益失衡或發(fā)泄不滿情緒。如果他們的利益訴求能夠得到政府及時、“和平”而有效的應對,這樣的群體性事件往往不會造成較大的社會破壞和影響。但是如果政府行動緩慢,甚至訴諸警力等強制手段,則可能激起弱勢群體更大的憤慨,很可能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甚至難以控制的局面。
在信訪執(zhí)行過程中,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單個或小規(guī)模的上訪往往難以獲得較好的效果,導致弱勢群體中逐漸形成了“大鬧大解決,小鬧小解決,不鬧不解決”的普遍心態(tài),所以集體上訪成為越來越多弱勢人群的選擇。并且,弱勢人群在多次基層上訪無果后,就可能會以個人或集體的方式越級上訪,聚集到省城或北京這樣的政治中心,期望向高層領導直接表達訴愿,以期解決矛盾和化解冤情。而只要高層領導對他們的上訪事由做出了處理意見,他們的事情便有可能得到比較有效的解決。但這樣也會增加上級信訪機構的接待壓力,原本可以在基層信訪機構解決的大量問題,都涌向了省級或中央信訪機構,這種“本末倒置”,違背了信訪制度設置的初衷。
盡管弱勢人群通過官方媒體、尤其是地方官方媒體表達利益還比較困難,但是隨著網絡信息技術的普及化,部分弱勢人群開始通過網絡上的貼吧、微博等方式將信息在短時間內傳遍整個社會,以期借助輿論間接向政府施壓。通過網絡做出的利益表達,減少了信息輸入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避免了信息流失與失真,使弱勢群體的利益要求能快速接近決策核心,實現利益的有效傳遞。但在當前網絡還缺乏合理監(jiān)管的條件下,一些不法分子也可能借用網絡來散播謠言,給個人或社會帶來不良影響。
除此之外,弱勢群體也會通過罷工、公開道德控訴、以死抗爭等方式表達利益訴求,但總體上這些方式還沒有成為主流,效果也難以確定。
三、兩大類利益表達方式的四維分析
本文接下來從四個維度來對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兩大類方式進行分析:
(一)合法性
這里的合法性除考察弱勢群體利益表達方式是否符合法定程序外,還考察弱勢群體使用這種方式的目的以及帶來的結果是否合法。從總體上看,不論是采用何種方式,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目的基本都是為了維護其自身合法利益。制度化方式在程序方面通常是合法的,也不會造成一些非法的后果;但非制度化方式在程序方面通常是不合法的(它或者與當前一些法律條文不符,或者沒有經過相關政府部門的允許),還可能帶來一些非法后果,造成社會破壞。
(二)充分性
這里的“充分性”是指某種利益表達方式對于促使弱勢人群(主體)利益表達實現的程度,它主要受以下因素影響:一是弱勢人群是否對相關信息知情;二是弱勢人群是否有足夠的力量來表達利益;三是利益表達的渠道是否通暢。首先,知情權是指“公民有權知道他應該知道的事情,國家應最大限度地確認和保障公民獲取信息的權利,尤其是政務信息的權利”[7]。弱勢群體往往不具備充分的信息知情權,對很多與切身利益相關的信息缺乏了解,并通常只有在利益受損后才被迫表達利益訴求,即“事后利益表達”。兩大類方式均主要為弱勢群體未被充分告知信息且利益受損情況下的“事后利益表達”。其次,主體的受教育程度、科學文化素養(yǎng)以及理性化程度等往往對其能否充分表達利益至關重要。部分弱勢群體并不缺乏利益表達的愿望,但卻因自身知識文化水平、能力和資源等的限制而“力不從心”,難以通過現存的一些制度化方式來充分表達利益,而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制度化方式。最后,“利益表達的關鍵是有關行動者能夠獲得進行表達的渠道或途徑?!盵8]從表面上看,弱勢群體的制度化表達方式是比較完備的,不同弱勢人群可以根據自身特點和利益訴求的不同,選取適合的方式。但這些方式的象征意義往往大于實際意義。對大多數弱勢群體而言,他們很難像強勢群體一樣通過制度化方式表達利益訴求。因此,非制度化方式就成了他們利益表達的另一條路徑。
(三)互動性
利益表達是利益表達主體與客體(即決策系統(tǒng))進行互動的過程。大體而言,可從四方面對兩大類方式中弱勢群體(主體)與客體的互動進行分析:第一,被動性。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自覺意識還相對不足,習慣于被動表達。而客體也往往并不主動為弱勢群體提供利益表達的機會,只是在弱勢群體進行被動表達時,才與之進行被動性互動。目前兩大類方式中的互動均為“雙向被動互動”。第二,平等性。在制度化方式中,弱勢群體往往是以“低姿態(tài)”而“有求于人”,相反客體則往往“高高在上”,采取“不理不睬”的態(tài)度。在非制度化方式中,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常停留在“主低客高”的狀態(tài),但也會發(fā)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客體有時會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放下“架子”,與主體進行平等對話。第三,持續(xù)性。當前的兩大類方式要么不利于主體利益表達,要么妨礙客體的“私利”,它們都無法成為主體和客體持續(xù)互動的共同信賴之選。第四,對抗性。在制度化方式中,主體和客體常以比較理性的方式互動,彼此間對抗性不強;而在非制度方式中,彼此可能以非理性的方式進行互動,具有較強的對抗性,容易引起較大的社會沖突。
(四)有效性
利益表達方式的有效性是指某種方式對于促進利益表達的內容被相應決策系統(tǒng)所吸納并在政策中體現的程度。接下來,文章將從以下幾方面對兩大類方式的有效性進行考察:首先,利益表達是需要消耗資源和成本的,這種成本包括經濟成本、時間成本和潛在風險成本等。減少成本,增加收益,并使收益盡可能大于成本是利益表達主體的本質追求。就目前而言,很多弱勢群體通過制度化方式(如上訪)表達利益時所付出的成本常大于甚至還遠大于收益;而一些非制度化方式(如群體性事件)雖然有時可獲得較好效果,但存在較大風險成本。其次,利益表達若能通過集體形式或依托一定組織進行,將大大提高利益表達的有效性。目前大部分非制度方式主要是通過集體或組織的形式進行的,通常也能取得較好效果。而制度化方式多以個人表達為主,缺乏足夠分量與力度,難以對決策系統(tǒng)產生實質性影響。最后,決策系統(tǒng)對主體利益表達的回應速度也是考察有效性的重要因素。弱勢群體在通過制度化方式表達利益時,經常不能得到相關部門及時而有效的回應;而非制度化方式則常能夠迅速得到社會的關注,也容易引起相關政府部門的及時響應。
綜上所述,當前的制度化方式更具合法性、對抗性較低、社會破壞較小,但它通常無法充分、有效地實現弱勢群體的利益表達;而非制度化方式雖然有時在利益表達效果方面具有一定優(yōu)勢,但它對抗性較強、社會破壞較大,其較低的合法性和較大的風險也決定了它難以成為整個弱勢群體正常的利益表達方式。
四、結語
就目前而言,弱勢群體在利益表達時仍然會優(yōu)先采取制度化方式。當制度化方式無法實現他們的利益訴求時,大多數人會選擇沉默,只有少部分人會起來抗爭并選擇具有較強沖突傾向的“非制度化方式”。然而,大量“沉默者”也會成為社會沖突的潛在根源,并在某個情景下也成為“抗爭者”,甚至不惜采用激烈的對抗性手段,最終他們的“怨氣”和“力量”還可能匯集成洪流,帶來社會動亂。
良好的制度對于一個社會的良性運行至關重要。在當前社會利益沖突不斷發(fā)酵的背景下,完善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制度化方式,進而構建一套適合弱勢群體利益表達的合理機制已經非常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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