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冬雪
[摘要]《了不起的蓋茨比》和《夜色溫柔》是菲茨杰拉德影響力最大的兩部作品,小說通過對兩個男主人公凄慘命運的描述,揭示了道德淪喪的金錢社會對美好理想和善良人性的毀滅作用,反映出作者對自己所處時代的憂患意識。本文擬對這兩部作品中男主人公的悲劇命運進行對比研究,分析其社會意義。
[關鍵詞]《了不起的蓋茨比》;《夜色溫柔》;悲劇
菲茨杰拉德是美國文學史上一位極其重要的作家,是“迷惘的一代”的杰出代表。作為“爵士樂時代的桂冠詩人”和“爵士樂時代的優(yōu)秀編年史家”,菲茨杰拉德的作品無不帶有濃郁的時代特征。發(fā)表于1925年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和1934年的《夜色溫柔》正是其中的兩個典型。
《了不起的蓋茨比》和《夜色溫柔》都是反映“美國夢”幻滅主題的小說。它們反映了一戰(zhàn)后美國“爵士樂時代”的社會生活場面,《了不起的蓋茨比》講述了出身下層階級的蓋茨比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而苦苦奮斗,卻最終被自己的“夢想”扼殺的悲劇?!兑股珳厝帷分v述了出生于中產(chǎn)階級的精神病學醫(yī)生迪克與出身上流社會的患者尼科爾相愛并結婚,因為逐漸荒廢自己的事業(yè)而最終崩潰的悲劇。如果說前者描繪了理想難以實現(xiàn)的悲哀和幻滅,后者則描繪了實現(xiàn)的未必是理想的悲哀和幻滅,其幻滅感比前者更加沉重。
菲茨杰拉德曾在他的自傳體作品《The Crack-up》中寫到:“我頭腦中的所有故事都包含著某種災禍——在我的長篇小說里,可愛的青年走向毀滅,短篇小說里的寶石山炸得無影無蹤,我的百萬富翁也如托馬斯·哈代的農(nóng)民一樣,是美麗的,注定遭到厄運的”。菲茨杰拉德作品中的主人公注定是悲劇人物。黑格爾在悲劇與美的關系中曾這樣論述“悲劇人物的災禍如果要引起同情,他就必須本身具有豐富內(nèi)容意蘊和美好品質(zhì)。”《夜色溫柔》中的迪克和《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蓋茨比正是這樣一種具有獨特的性格特征和優(yōu)秀品質(zhì)的悲情人物。
一、性格
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作者沒有對蓋茨比的性格進行正面的描寫,讀者只能通過蓋茨比的言行去分析他的性格特征。出生于中西部貧困家庭的蓋茨比從少年時期就厭惡和憎恨自己的出身,甚至不承認自己父親的存在。從這一細節(jié)反映出蓋茨比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力爭出人頭地的決心。他的“個人決心”中包含的內(nèi)容更強化了這一信念,與“黃金女郎”黛西交往的失敗使他更加領悟到:只有通過獲取龐大的物質(zhì)財富,他的夢中女孩才會投入自己的懷抱,他才有可能勝利。于是他投靠了1919非法操縱世界棒球聯(lián)賽的大惡棍——沃爾夫山姆,通過非法的經(jīng)營手段獲得財富,在黛西家對面購買了一套宮殿般的別墅,并日日夜夜舉辦極其奢華的酒會招待社會名流,目的只是為了能夠引起黛西的注意,希望某一個晚上黛西會偶然出現(xiàn)。蓋茨比為夢想為愛情為幸福所擁有的那份執(zhí)著以及為實現(xiàn)夢想所付出的超常努力確實讓人感動。車禍發(fā)生后,他勇于留下來承擔一切后果的那種高度責任感也使他傲然立于湯姆之上。然而縱觀整個故事情節(jié),讀者顯然會覺得這樣的人物形象顯得如此單薄,甚至和整個社會不合時宜,是一個徹底的“夢幻中人”。
《夜色溫柔》中的迪克是一位致力于精神病理學研究的醫(yī)生,是個滿懷抱負的有志青年,他的志向是“做一個出色的心理學家”,更是個嚴于律己、追求完美的可愛青年。從小受身為牧師的父親的影響,迪克相信:“世上沒有什么比良知、榮譽、廉恥心和勇氣更可貴的了?!闭歉赣H對他的影響,迪克自始至終希望自己做一個正直而善良的人。父親的道德教育對迪克的影響是終身的,在他的身上我們幾乎找不到一絲的瑕疵,用“完美”一詞來形容也不為過。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具有諸多優(yōu)秀品質(zhì)的可愛青年,卻在那樣一個物欲橫流、道德淪喪的金錢社會遭遇人生的悲劇,這種悲劇比蓋茨比的死亡更加令人震撼。
二、社會
蓋茨比所處的時代是美國歷史上有名的“爵士樂時代”,菲茨杰拉德曾這樣形容那個時代:“這是美國歷史上最會縱樂,最絢麗的時代。”在物欲橫流的金錢社會里,人們已迷失了自我,整天追逐燈紅酒綠的享樂。人們已不再有什么理想,也不會有什么愿望,他們困惑的只是如何把日子在享樂中打發(fā)掉,以黛西和湯姆為代表的世襲有錢階層是這一類人中的典型代表。他們肆意地享用著他們的階級給他們帶來的富有,同時惡意地利用他人的真情。他們都擁有情婦(夫),但在內(nèi)心深處卻都鄙視對方的下等地位。湯姆因為萊特爾直呼黛西的名字就施加拳頭,黛西在得知蓋茨比不過是一個私酒販子時就重新回到湯姆的金錢地位中,甚至在自己軋死萊特爾后與湯姆合謀將災禍轉嫁在無辜的蓋茨比身上,全然不顧蓋茨比此刻還在為她守望碼頭上的那盞綠燈。蓋茨比悲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作為“新興的有錢階級”的他與“世襲的有錢階級”黛西之間存在著一遭他永遠無法跨越的階級鴻溝。當前者還在為夢想堅持不懈地奮斗時,后者已經(jīng)“躺在前人留下的財富上盡情地盛氣凌人地肆意揮霍著”,這種階級的差別使他難以圓夢。
才華橫溢的迪克的人生目標是當一名優(yōu)秀的心理學家,然而當他遇到尼科爾后,這一愿望就變得遙遙無期。年輕貌美的尼科爾是沃倫家族的小女兒,因為與父親的亂倫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一種難以治愈的心理病癥。作為心理醫(yī)生,迪克不顧別人的善意勸告接受了尼科爾。他想以自己的愛和豐富的醫(yī)學知識來拯救尼科爾,恢復她的身心健康,還想以健康的精神狀態(tài)和生活方式來醫(yī)治和改善流行于上流社會的病態(tài),一廂情愿地擔當起救世主的角色。然而,善良的迪克沒有意識到,在沃倫家族看來,他只不過是被沃倫家用錢買來的保姆兼醫(yī)生罷了。他們對他充滿著鄙視和不屑,他們之間也存在著一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階級鴻溝。
迪克在尼科爾身邊擔當起他應有的職責一忠貞的丈夫和盡職的醫(yī)生,最大限度地給予她關愛,在無形中充當監(jiān)護人的角色,對尼科爾進行全方位的保護。迪克為照顧尼科爾的病情付出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才智,甚至放棄了他所熱愛的醫(yī)學事業(yè)。研究工作長期被荒廢,而尼科爾的財富卻在日益增長,這使得迪克的工作顯得“微不足道”。而尼科爾對事業(yè)上沒有任何進展的迪克施加壓力并進行“糖衣炮彈”的誘惑和腐蝕,使迪克在經(jīng)濟上和人格上都逐漸失去了獨立。迪克享受尼科爾的財富帶來的安逸,這種安逸的生活使迪克喪失了銳意進取的斗志,使他處于極度矛盾的痛苦之中。他曾經(jīng)想過放手,但善良的他認為他是尼科爾的依靠,他不能旁觀她精神崩潰而無動于衷。
然而,迪克的忠誠和付出給他帶來的是更多的悲哀。他暫時融入了上流社會,但擺脫不了沃倫家族對他的控制和影響,正常的研究工作被耽誤,經(jīng)濟上無法獨立使他不僅受到上流社會鄙視,而且也被身邊的人誤解,這種人格上的喪失使曾經(jīng)擁有遠大志向的迪克陷入失落和絕望中。他開始用酒精麻痹自己,借以驅散心中的郁悶。然而酗酒使他更加迷失自己,也惡化了與尼科爾的關系。尼科爾在迪克的治療下逐漸好轉,開始具備獨立的行為和思維能力,在目睹了迪克與
蘿絲瑪麗的微妙關系及迪克對自己的冷漠和厭惡后,尼科爾對迪克的依賴也日益減少,繼而投身于無政府主義者巴爾邦的懷抱。尼科爾的背棄意味著兩人名為夫妻,實為醫(yī)患關系的結束,尼科爾獲得了新生,重返屬于自己的金錢世界,而被榨干了精血的迪克一無所有地重又回到了起點。
在這個道德淪喪、精神空虛的財富世界,迪克無疑就是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然而,躋身于上流社會后,在淤泥日積月累的侵蝕下,這枝潔白無瑕的蓮花遭遇到其人生的沉重打擊——事業(yè)和愛情的雙重失利及人格的喪失。迪克的性格因素是其人生悲劇的決定性因素,而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則是其悲劇的根本原因。
三、性格與社會的不相容
性格和社會因素共同決定個人的命運。蓋茨比那股天真幼稚般的執(zhí)著與他所處的社會地位格格不入,他將黛西視作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的化身,甚至是自己的夢想和希望,然而他卻沒有認識到自私、淺薄的黛西根本沒有能力擔當這一重任,她根本不可能幫助蓋茨比實現(xiàn)夢想,她和湯姆一樣是物質(zhì)主義的化身,代表著財富和地位,是現(xiàn)實而物質(zhì)的。蓋茨比的夢想是虛幻而超現(xiàn)實的。蓋茨比的夢想不可能在黛西所在的現(xiàn)實世界得以表現(xiàn)。蓋茨比的悲劇在于他沒有認識到上流社會的卑劣,看不到現(xiàn)實與夢想的差別,也看不到他周圍世界人們的真實嘴臉,甚至不能分辨善惡和美丑。他對夢想的追求其實只是一廂情愿的單戀,走入死角。
但是,蓋茨比是偉大的。其偉大之處就在于在道德淪喪社會里,蓋茨比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和獻身精神。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蓋茨比恰似一名英雄,因為他執(zhí)著地認為,憑借自己不懈的努力,他一定能在“布坎農(nóng)之流橫行的美國社會中營造起一座真正的‘人間天堂”,一定能夠重溫舊夢。
迪克悲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過于“完美”了—在虛偽、冷酷的上流社會,迪克的愛情觀、道德觀和事業(yè)觀已經(jīng)成為他嚴重的性格缺陷,這樣的性格與他所處的世界格格不入,而物欲橫流的金錢社會對他的誘惑和腐蝕更加速了他的崩潰。被投入一個根本不屬于他的世界,迪克得到的遠遠不是他的理想,這種幻滅感促使了他的“墮落”。
但是,迪克和蓋茨比的命運悲劇是截然不同的。蓋茨比希望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但他從未看清他所處世界的虛偽和欺詐,也沒有認識到他所謂的“理想”本身就是一個虛幻的、不真實的夢想。他最終被自己的夢想粉碎,為夢想付出了沉重而慘痛的代價。迪克憑借婚姻關系躋身于上流社會,實現(xiàn)了蓋茨比終生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但這種“理想”的生活與迪克的期望相差甚遠。為了醫(yī)治尼科爾的心理疾病,為了迎合上流社會的需求,迪克無形中被金錢的銅臭腐蝕,荒廢了自己的事業(yè),在上流社會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逐漸地迷失了自己。極度的空虛和失落使迪克選擇了自我放縱和墮落。這種墮落行為與其說是迪克在違背他固有的道德觀,倒不如說是他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向他所憎恨的上流社會進行無聲的抗議,也為自己的最終退出做好鋪墊。迪克作為醫(yī)生的角色已完成,那么該是他為自己的前途考慮的時候了。于是,他選擇了放手,他要找回原來的自己。正如他對尼科爾所講的:“我對你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我只是想拯救我自己。”在與尼科爾的關系中,迪克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價值,于是他選擇了放棄,從而避免了在與巴爾邦的正面交鋒中遭遇頭破血流的凄慘下場。迪克在金錢社會里迷失了十年的大好時光,最終醒悟過來與沃倫家族決裂,與沃倫家族為代表的上流社會決裂,盡管遲了點,仍然是可喜的。
在故事的結尾,迪克完成了醫(yī)學課題的一篇重要的學術論文,并最終選擇了紐約州的霍內(nèi)爾小鎮(zhèn)作為自己的行醫(yī)地點,這使我們想起《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尼克在故事的結尾回到美國中西部的場景。霍內(nèi)爾小鎮(zhèn)也好,中西部也罷,它們與繁華大都市的銅臭味相比,都是擁有淳樸民風的地方,也是最適宜迪克生存的地方。迪克在那兒的全新生活開始了。
通過對蓋茨比和迪克命運悲劇的分析可以看出,躋身于上流社會的有志青年迪克被財富扼殺,被腐朽、墮落的上流社會所利用后終究醒悟了那個充滿誘惑的“溫柔”世界是何等的虛偽和黑暗,于是從容地脫離上流社會,走出了由金錢營造的“溫柔而富貴的牢籠”,避免了蓋茨比那樣的滅頂之災,為自己的人生掀開了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