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早餐店

一

小區(qū)門口有一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字號早餐店，店內(nèi)裝潢不新，桌椅和碗筷都因為使用多年而顯得有些老舊，但整潔干凈。店里的食物味道頗好，老板又親近熱心，因此這家早餐店十分受附近居民的喜愛。

小店現(xiàn)在沒有名字，據(jù)說早幾年是有招牌的，叫“囡囡早餐店”。囡囡是老板的女兒，老板的老家那邊喜歡叫自己的女兒為“囡囡”，聽起來有種親昵俏皮的感覺。后來招牌舊了，“囡囡”兩個字看不清楚，新來的顧客不知道從前的店名，只知道招牌上寫著“早餐店”三個字。早餐店遍地都是，沒有名字不好稱呼，因為這店坐落在小區(qū)南門口，就被大家叫作“南門口的早餐店”。再之后，南門口開了好多家早餐店，大家又分不清這店那店了，別的店都有名字，老板的店就被取了“沒有店名但很好吃的那家”這樣的名字?，F(xiàn)在，大家都叫它“小狗早餐店”，只因店里有一只白色的喜歡對熟客搖尾巴的小狗。

小狗是三四年前來到這家店的。我是店里的常客，知道老板并沒有養(yǎng)狗，但這狗確實在店里待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走，之后大家默認這狗是被遺棄的，是早餐店的老板收養(yǎng)了它。小狗很乖，老板每天清早四五點來店里開門，開完門后去農(nóng)貿(mào)市場采買蔬菜肉品，會留下小狗看店。在小狗的眼里，這大概是主人交代給它的光榮而崇高的任務(wù)。它總是精神抖擻地蹲坐在店門口，搖著尾巴眼巴巴地看著街道遠處，等著提著貨物滿載而歸的老板出現(xiàn)在視線里。

附近的學(xué)生都喜歡逗小狗玩，久而久之，這只小狗似乎就成了早餐店的吉祥物，店里的很多新客都是沖著這只小狗來的。小狗最聲名遠揚的事跡，是幫店里的顧客追回了錢包。有一天，小區(qū)的住戶老王吃早飯時發(fā)現(xiàn)身上的錢包不見了，剛要呼喊詢問，一個高個子男人撞開正從廚房出來的老板往外跑，老板當(dāng)下反應(yīng)過來這人可能是扒手，舉著鍋鏟、穿著圍裙就起身直追。

老板四十多歲了，常年不運動，跑不快，沒追多久就氣喘吁吁的。當(dāng)他以為就要這樣給扒手溜了時，小狗卻從身后躥出來。瘦瘦的小狗往前一撲，撞倒了只顧朝前跑的扒手，迅速叼走那人手里的錢包。事后，社區(qū)頒好人獎給老板，老板笑瞇瞇地把獎牌掛在小狗脖子上，說它才是見義勇為的“好漢子”。

二

店里的客人大多并不完全清楚小狗的來歷，但是從各種人嘴里七拼八湊的傳聞也能知道個大概。我后來找老板驗證過這個故事的真假，得到了最“官方”的版本：小狗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生帶來的，他在店里點了一份陽春面，吃完之后跟老板說自己去附近買東西，先把小狗留在這，待會兒回來再牽走。老板答應(yīng)了，替男生暫時看管小狗。小狗見了生人還有些害怕，躲在墻角不愿意讓老板牽。

那天一直到太陽落山，小狗都沒等到主人回來。下午店里的客人少了很多，每進來一個人，小狗都要抬頭瞅瞅，一次次充滿期盼地抬眼，又一次次落寞低垂。男生還留了一包東西在桌上。老板打開看過，是狗糧和一些小狗的生活用品。男生吃飯的時候跟老板聊到，自己是從別的城市開車過來的。老板猜到，他是特地來這遺棄小狗的，怕在自己家附近遺棄，小狗會循著氣味找回去。老板快關(guān)店的時候往外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男生開來的那輛黑色的車已經(jīng)不見了。

小狗的身上長了某種蘚，在肚子靠近尾巴那塊，毛發(fā)脫落了不少。男生吃面的時候提到自己要給小狗治病之類的話，大概是治療的費用太高了，才做出遺棄的決定。小狗窩在墻角等到天黑，一直沒有等到熟悉的人出現(xiàn)。它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對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感到害怕。

老板怕小狗餓著，給它喂了點東西，關(guān)門的時候小狗也往外走，老板以為它要去別處。第二天清早開店門，才發(fā)現(xiàn)小狗在他的早餐店門前待了一夜。小狗在早餐店待了將近一周，每個進店顧客它都看一眼，但是一直沒有它等的人。其間，老板帶小狗去看了寵物醫(yī)生，自掏腰包治好了小狗身上長的蘚，小狗身上的毛發(fā)亮麗了不少。店里的顧客似乎漸漸習(xí)慣了這只小狗的存在，大家都說早餐店的老板新養(yǎng)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它喜歡對眼熟的人搖尾巴。老板給了一個盆，供應(yīng)一日三餐，又給搭個簡單的窩，就算給了小狗一個家。

老板說，小狗和他都是被遺棄的，他們相互依偎，度過幾載春秋冬夏。

三

我從別的人那里聽說過老板的故事。年輕時，老板和妻子一同開了這家早餐店，他們的女兒囡囡經(jīng)常在店里幫忙。一次，妻子去市場買菜的時候，老板在店里準備食材，一不留神，在店門口玩的女兒就被人販子拐走了。他們夫妻倆找了好幾年，登報紙、貼尋人啟事、上電視節(jié)目，什么法子都試了，最后只能守著這家店等消息。老板店里的陽春面口味十幾年一直沒有變，他說囡囡最喜歡吃他煮的陽春面。

我知道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好奇現(xiàn)在怎么不見老板繼續(xù)尋人了，我也從來沒見過老板的老婆。后來我才知道，孩子早就尋回來了，可是之后妻子就帶著囡囡改嫁了?？鄬ず⒆拥倪@幾年耗光了他們夫妻的感情，妻子不讓老板見女兒，怪他沒看好孩子，才讓女兒過了幾年苦日子。后來女兒長大了，有自主能力了，老板以為自己終于能和女兒聯(lián)系，卻聽說她已經(jīng)被送去國外讀書了。

我點的面被端了上來。一碗撒了些許蔥花的清湯面，飄逸著誘人的香味，一口下去，面條筋道、面湯清甜。“小時候，囡囡最喜歡吃我煮的這一碗面?！崩习逭f這話的時候滿臉都是幸福的笑容。

我不知道他有多后悔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丟了女兒，也不知道他只能被迫私底下和女兒見面，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聽說，前些年經(jīng)常來店里和小狗玩拍球的那個女孩就是老板的女兒，她總是坐在廚房正對面的位置，喜歡點加了荷包蛋的陽春面。

我相信，老板收養(yǎng)小狗，以另一種方式彌補自己的過錯，小狗也成了多年未聯(lián)系的父女消融隔閡的一道溫暖屏障。后來“小狗早餐店”里不僅有小狗和老板，還多了一個跟老板學(xué)做陽春面的女孩。聽客人說，那女孩是國外留學(xué)回來的，因為愛吃陽春面賴在這不走了。

客人問女孩叫什么名字，女孩放下自己手里的面，把筷子遞給他，湊近有些耳背的老人家耐心地說：“王叔，我是囡囡啊，您嘗嘗我這面好吃不，有沒學(xué)到老師傅的七八分手藝？”

“囡囡？”王叔推了下自己的老花眼鏡，仔細看了看面前笑呵呵的女孩，說道：“囡囡啊，這倆字我知道。以前這家早餐店就叫‘囡囡早餐店’，但是現(xiàn)在它改叫‘小狗早餐店’了，你知道為什么嗎？這店里的小狗可聰明，幫我從小偷手里搶回過錢包……”

廚房正對的位置可以看到在忙碌下面的老板，系著圍裙的腰板因為年齡增長變得下彎。店里的陽春面，口味一點都沒有變，加個熱乎乎的煎蛋，金黃色的面湯盛滿一個父親長久的愧疚和濃濃的愛意。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