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化的補償投射

[摘" 要] 《理想丈夫》是英國著名劇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的代表作品之一，生動再現(xiàn)了維多利亞時期上流社會的政治、婚姻和家庭狀況。劇中齊爾敦夫人完美主義的背后潛藏的是女性的自卑。本文從阿德勒的補償理論研究齊爾敦夫人對自由、“理想”以及情感的補償機制，展現(xiàn)其敢于掙脫封建藩籬束縛的勇氣，探討其作為“邊緣人”面對“理想丈夫”形象破滅后的自我補償與自我建構，為女性追求理想、實現(xiàn)自我提供借鑒。

[關鍵詞] 阿德勒" "補償理論" "《理想丈夫》

[中圖分類號] J05"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4-0116-04

《理想丈夫》是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劇作家王爾德最著名的經典喜劇之一，故事的男主人公齊爾敦爵士是公認的“理想丈夫”。在政界，他是年輕有為、備受稱贊的政客；在上流社會，他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紳士；在家庭中，他是盡職盡責、愛護妻子的好丈夫。這樣一位近乎完美的男人，卻在年輕時抵擋不住金錢與權力的誘惑，利用自己擔任賴德利勛爵秘書的職務之便，將內閣機密泄露給安海男爵。之后他獲得一筆不菲的財產，開啟了平步青云的政治生涯。薛芙麗太太掌握著齊爾敦爵士出賣內閣機密的證據，她的出現(xiàn)使故事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而身為齊爾敦爵士妻子，齊爾敦夫人在知道真相后又將如何？本文通過阿德勒的補償理論，探討齊爾敦夫人身為一名女性，在面對完美丈夫形象一步步崩塌時所做的補償與努力，使為了自由、理想和情感不懈追求的維多利亞時代上流社會女性的形象立體鮮活地展現(xiàn)出來。

阿德勒認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1]，自卑感是促使人追求優(yōu)越的根本動力，克服自卑的過程就是追求卓越的過程。自卑感源于缺失，由于缺失，人們感到自己的不完整，此時追求卓越的內驅力發(fā)揮作用，補償自卑所帶來的巨大落差。理想信念是支撐人堅持與進步的動力，追求卓越可以理解為追求理想，然而理想與現(xiàn)實并不總是相一致的，為了補償理想與現(xiàn)實的不對等，人們追求優(yōu)越。自卑感是阿德勒補償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身為一名醫(yī)生，阿德勒首先從生理角度來解釋自卑感。阿德勒提到，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器官缺陷，這些先天的缺陷會給人們帶來不便，為了彌補這些不便與所遭受的不平等對待，人們會彌補這些器官的不足或發(fā)展其他器官來進行補償[1]。補償分為成功的補償與失敗的補償，這兩種補償的區(qū)別在于個體對于生活意義的理解的正確與否。例如很多犯罪分子內心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缺失與自卑，然而他們的補償是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危害社會，這就是失敗的補償。反觀一些偉人，他們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也能始終保持對理想信念的堅持。阿德勒自己的童年也并不快樂，他從小身患佝僂，行動不便，但他的哥哥卻身強體壯，這讓阿德勒從小便活在自卑的陰影中，后來他立志成為一名醫(yī)生，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最后也如愿以償并成了著名的心理學大師，這是成功的補償。成功的補償會對自卑感產生積極影響，即使缺陷會使人不自然地產生自卑感，但心理上的正確補償可以使缺陷轉化為推動力量。此后，阿德勒把自卑與補償概念從生理學角度轉移到個體心理學角度。他把目光聚焦在對自卑的補償上，將其理解為對優(yōu)越的追求。在此階段，阿德勒認為，人的自卑不僅僅來源于生理上不足，也關系到與生理缺陷毫無關系的情況[2]。所以，阿德勒把對自卑的關注轉向了人的后天形成過程。兒童屬于弱勢的一方，每個人自出生之時就是有缺陷與內心自卑的，都要在成長過程中擺脫內心的自卑，努力補償自己的不足，不斷追求優(yōu)越。在研究后期，阿德勒將人的自卑與補償轉移到社會角度，他認為，個體對優(yōu)越的追求來源于社會所給予的認同與個體所產生的社會價值。當個體的社會價值得不到認同時，自卑感便會滋生，個體對優(yōu)越的追求也會建立在社會所給予的認同上。因此自卑感總是貫穿于個體始終，對于自卑的補償也是個體一生的內驅力，正確的內驅力會指導生活向理想的方向發(fā)展。本文從阿德勒的補償理論探析《理想丈夫》中齊爾敦夫人的自卑心理所產生的對理想化的補償投射，對自卑與缺失的正確補償正體現(xiàn)出維多利亞時期上流社會女性對理想的渴望與追求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一、對自由的補償

身處上流社會，齊爾敦夫人看似賢良淑德、對丈夫百依百順，然而當自己的政治觀點沒有得到丈夫的認可時，她會極力反駁并且維護自己的政治觀點，并說服丈夫支持自己，這是她身為女性但無法在政壇擁有一席之地的自卑反映，也是她追求自由意志的表現(xiàn)。他們的婚姻得以維持與繼續(xù)有賴于雙方在政治上的共同站位，他們有共同的政治信仰，并且也因此在各自的崗位上漸入佳境。作為一名女性，在各種權利受到限制的大背景下，齊爾敦夫人內心不免會因女性在政治權利方面受到的不公正所自卑。為了彌補女性在政治權利方面的缺失，她盡最大努力傳播自己的政治信仰，堅決抵制錯誤和非正義的政治思想。這也是為什么在聽到丈夫要去支持薛芙麗太太非正義的政治觀點時，她顯得無比震怒與不可接受，從一位溫柔賢惠的妻子變成了一個對丈夫的思想具有絕對控制權的新女性。她沖破了社會對女性的規(guī)范，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在政治領域對丈夫進行監(jiān)督與控制，以確保丈夫不被錯誤所蒙蔽雙眼。因此，在她身上，舊時對丈夫言聽計從、說一不二的女性形象已經蕩然無存，一個政治立場堅定、對丈夫進行批評指正的新女性形象出現(xiàn)。她對自己政治權利缺失的補償方式是提高自身素質、堅定自身的政治信仰并督促丈夫不被誘惑所迷惑。身為新女性，在故事中，她成為眾多女性效仿的對象，男性也對她贊不絕口，敬佩她的品行與智慧。因此，齊爾敦夫人所做的對自由的補償使她更加堅定與勇敢，突破既定規(guī)則對女性的束縛。

維多利亞時代是大英帝國的全盛時期，在此之前，女性的受教育權受到嚴重的限制，女性受教育也被認為是無用的、浪費時間與精力的。到了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女性教育制度的發(fā)展，推動了女性意識的覺醒?！独硐胝煞颉分械凝R爾敦夫人“身上散發(fā)著理性的光芒與時代的活力”[3]，她受到了良好教育，深知過去女性在受教育方面的嚴重缺失，因此在獲得平等的受教育機會時，她努力學習知識、提高自己，從小在學校就表現(xiàn)良好，“總是得操行優(yōu)異獎”[4]。齊爾敦夫人渴望女性在政治與教育方面獲得自由，在聚會上，她教育那些整天尋歡作樂的貴婦要有點正經目標，她還是婦女自由協(xié)會的重要代表人物，在里面擔任了重要角色，與大家一起討論工廠法案、公民特權問題，并且積極倡導女性接受高等教育，這也是她對于過去女性由于教育缺失而導致的自卑所做出的補償。

二、對“理想”的補償

維多利亞時期，女王所宣揚的誠實、愛國主義和對家庭的奉獻成為時代的象征，但在工業(yè)迅速發(fā)展的同時，人們被道德框架所束縛[5]，仿佛人必須正直、誠信、循規(guī)蹈矩，這也造就了一批像齊爾敦爵士這樣“理想”的人。齊爾敦夫人的丈夫是一位政治立場端正、品行高尚、對家庭富有責任的男性楷模，是社會所認可的“理想丈夫”，在齊爾敦夫人眼中他完美無瑕，在察覺丈夫與薛芙麗太太不同尋常的關系時，她堅信丈夫不會背叛自己；在得知丈夫要支持薛芙麗太太的錯誤政治主張時，她極力阻止丈夫誤入歧途，無時無刻不在保護“理想丈夫”的形象。然而人無完人，在完美包裝下，齊爾敦爵士也隱藏著卑劣的一面。他年輕時為了利益，把內閣的機密泄露給股票投機商，從而獲取了大筆財產，仕途也步步高升。就在他的完美形象深入人心時，一位不速之客——薛芙麗太太出現(xiàn)了，她手中掌握齊爾敦早期卑劣行為的證據，并以此為要挾，讓齊爾敦爵士支持一個阿根廷運河計劃的股票交易騙局，不然就把秘密公之于眾，使他名聲掃地。齊爾敦爵士深知這是一個陷阱，他內心不愿意支持這樣一個會破壞自己聲譽的項目，但又迫于薛芙麗太太的威脅，不得不按照她的指示來做。在最開始，齊爾敦爵士決定支持阿根廷運河計劃，以免秘密敗露，受萬人唾棄。他年輕時向內閣出賣機密來謀取錢財的行為，反映出他對財富的渴望，然而他對渴望的補償方式是通過投機來彌補金錢與權力帶給他的自卑。在目的達到后，他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本不應該屬于他的東西——財富、權力和賢良的妻子。他害怕失去得到的一切，所以當薛芙麗太太威脅他時，他便決定再次違背自己的良心，出賣自己的靈魂。在王爾德筆下，齊爾敦爵士看似是主人公的“理想丈夫”，實則他是用“理想丈夫”來諷刺當時以齊爾敦爵士為代表的上流社會的翩翩君子，他們看似正義凜然，背地里卻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在齊爾敦夫人得知丈夫的錯誤主張后，為了不使丈夫落入無底深淵，她堅決制止丈夫的行為。齊爾敦爵士為了保住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又改變了想法，寫信拒絕了薛芙麗太太。齊爾敦爵士在面對薛芙麗太太的威脅與妻子的逼迫的兩難境地時，搖擺不定、優(yōu)柔寡斷，齊爾敦夫人內心“理想丈夫”的形象已經不再完整。在丈夫寫信拒絕薛芙麗太太時，她以為自己從深淵中拯救了丈夫，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隱藏在背后的驚天秘密。當她得知真相后，無法接受有污點的丈夫，因為齊爾敦夫人就是因為丈夫高尚的人格以及完美無缺的品行而嫁給他，她認為丈夫對她來說就是“理想”，當理想幻滅時，齊爾敦夫人的信念也就在一瞬間崩塌了。面對“理想”的缺失，齊爾敦爵士解釋道：“那是你的錯，凡女人都犯的錯。你們這些女人愛我們，為什么不能連缺點一起愛呢？”[4]在他看來，凡是人類都會犯錯，而妻子不應該對自己過于苛刻。他指責妻子對自己的苛刻要求與期望不符合實際，并發(fā)出感嘆：“在少年時代犯的一次錯，一個人就該因此斷送一生的事業(yè)，你認為公平嗎？”[4]齊爾敦爵士的吶喊包含著社會道德體系的質疑與挑戰(zhàn)，引發(fā)人們對社會固有道德判斷的思考[6]。阿德勒指出在早期追求優(yōu)越的過程中，一些人會用怯懦來掩飾自己的失敗[2]。齊爾敦爵士將妻子對自己“理想丈夫”的超現(xiàn)實期望定義為錯誤之源，推卸了本該是過錯方的他應該承擔的責任，王爾德對于“理想丈夫”的諷刺也在此處到達了高潮。作為新時代女性的代表，齊爾敦夫人并沒有逃離妥協(xié)的命運，面對“理想”的缺失，她也只能原諒丈夫，補償缺失的“理想”。即使是在得知自己崇拜的丈夫的真實面目與心目中的“理想丈夫”大相徑庭時，她也只能悲憤、無奈與責怪，并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揭露與批判丈夫。作為上流社會的女性代表，她也無法完全擺脫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去追求真正的“理想”。

三、對情感的補償

齊爾敦夫人把愛情作為家庭的基礎，她對丈夫不僅有愛，還有崇拜。在她看來，他們的愛情與婚姻與丈夫在政治方面的成就是密不可分的，“是建立在政治正義的基礎之上的”[7]，丈夫的端正品行與政治主張使她產生了愛慕之情。身為上流社會的小姐，在婚后她一直嚴格要求自己，做一名合格、稱職、與自己丈夫地位匹配的妻子，她也堅決不允許丈夫做任何錯事。在她眼里，丈夫是完美的，她對丈夫的苛刻體現(xiàn)出她對完美愛情的渴望。王爾德在書中寫：“真正需要愛的，不是完人，而是有缺陷的人。”[4]愛情的缺失使得她把“理想丈夫”認為是完美無瑕的，她對丈夫寄予厚望，對他進行完美的預設來補償情感方面的缺失。

齊爾敦爵士在得知自己有把柄落在薛芙麗太太手上之時倍感壓力，他害怕事情真相一旦曝光，妻子對自己的愛慕會消失，因為他深知妻子愛的是她心目中的完美丈夫，這種形象一旦崩塌，妻子對他的情感也會變質，他們的婚姻也會岌岌可危。妻子對情感的補償在無形中為齊爾敦爵士增添了巨大的負擔，愛對于齊爾敦夫人來說成了她控制丈夫言行的有力武器。

愛是齊爾敦夫人的利器，她借此在男性主宰的世界里拼殺；愛是齊爾敦爵士的枷鎖，他因此成為妻子的傀儡[8]。有了愛作為齊爾敦夫人的有利保障，她對于丈夫的精神和肉體控制就可以肆無忌憚。齊爾敦夫人也是一位“理想妻子”，她追求完美，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努力為所有人樹立一個良好的榜樣。在她看來，規(guī)則與信仰是不可違背和改變的，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應該嚴守底線。她無法容忍違背道德的事情，認為一旦做了不道德的事，人生就從此就有了污點。齊爾敦爵士在妻子的眼中是與眾不同的，他比任何男子都更加正直與高尚，齊爾敦夫人堅信丈夫就是光明正義的化身。然而，齊爾敦夫人的道德準則同實際情況發(fā)生沖突，她排斥丈夫不光彩的經歷，但又無力改變現(xiàn)狀，也無法做出反抗。最后，嚴苛的道德準則做出了讓步，她選擇用寬容補償道德準則和情感選擇之間的矛盾，齊爾敦爵士仍然是她心中的“理想丈夫”。王爾德“所塑造的人物往往都徘徊在社會的中心和邊緣之間”[9]，展現(xiàn)著人類的雙重性。作家王爾德也是一個矛盾的個體，一方面，作為上流社會的作家，他宣揚自己的美學思想，受到無限的吹捧；但另一方面，他身為愛爾蘭人，身上背負著民族主義情結，走在尋找自我的路上，又因是同性戀而備受爭議，他也是游走在社會邊緣的人[10]?！独硐胝煞颉分?，齊爾敦爵士表面上是正氣凜然、完美無瑕的“理想丈夫”，可身上卻背負著丑陋的、不為人知的秘密；齊爾敦夫人雖無法接受丈夫的污點，卻也只能放棄自己的道德準則，成全心目中的“理想丈夫”。身為新時代上流社會的女性，她具有自身的局限性，沒能完全擺脫社會對于女性的束縛，然而她對自由、正義、理想和真摯情感的追求，對女性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實現(xiàn)更加完整的自我具有重要意義。

四、結語

《理想丈夫》中的齊爾敦夫人代表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新女性，她們追求獨立與自由，不希望被男權社會束縛，在面對“理想”破滅時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補償，重新尋找理想的自我。作為女性，齊爾敦夫人無法和男性在政治方面享有平等地位，但卻持有堅定且正確的政治觀點；作為一位稱職妻子，在丈夫做出錯誤決定時，她能夠力挽狂瀾拯救丈夫；作為一位愛人，在她和丈夫的感情因欺騙隱瞞而瀕臨破裂時，她能夠重新修復他們的感情。在整個故事中，齊爾敦夫人發(fā)揮著關鍵作用，事情的走向似乎都由她來決定。身為維多利亞時代社會的女性，齊爾敦夫人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她內心渴望自由、正義與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有著堅定的理想信念，并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構建和諧家庭，是新女性的代表。

參考文獻

[1] 阿德勒.自卑與超越[M].曹晚紅，譯.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7.

[2] 阿德勒.生活的科學[M].張曉晨，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

[3] 李瑩.自己的自由和他人的自由——看《理想丈夫》中的女性自由追尋[J].延邊教育學院學報，2017（3）.

[4] 王爾德.理想丈夫與不可兒戲：王爾德的兩出喜劇[M].余光中，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5] 俞海寶.奧斯卡·王爾德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矛盾性[D].蘭州：蘭州大學，2007.

[6] 吳學平.論王爾德喜劇人物的獨創(chuàng)性[J].外國文學研究，2007（6）.

[7] 劉茂生.《理想丈夫》中的政治倫理與家庭和諧[J].外國文學研究，2009（3）.

[8] 段方，王守仁.從《理想丈夫》談王爾德的女性觀[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6（5）.

[9] 劉晉.后殖民視角下的奧斯卡·王爾德——論王爾德的“閾限性”[J].外國文學研究，2009（1）.

[10] 李元.唯美主義的浪蕩子——解析王爾德的矛盾性與自我塑造[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3（5）.

（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陳曉敏，河南科技大學，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