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分封制的不斷發(fā)展,周王朝日漸式微,群雄并起。諸侯國間的安全競爭日趨激烈。為維持或改變已有的權力分配格局,各國需要適宜的外交謀略作為政策指導,均勢外交思想應時而生,具體表現(xiàn)為內部制衡與外部制衡兩種策略的運用。前者重在通過自身的政策調整,如政治、經濟、軍事改革等手段強化國力,從而達到與他國的力量均勢;后者則強調在國際層面與其他國家互動,通過直接施加影響或外交合作來消弭力量差異。然而,均勢外交策略并非總是有效,在威脅感知程度、制衡成本及風險、地緣政治考量等因素的影響下,該策略存在失效的可能性。本文在借鑒國際關系經典理論的基礎上,以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均勢外交思想及其實踐作為研究對象進行分析。
關鍵詞:春秋戰(zhàn)國;均勢;制衡;外交思想及實踐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大變革時期,中國逐漸從奴隸社會過渡到封建社會。周王室日漸式微,諸侯爭霸,群雄逐鹿。這一時期的行為體在 “本質與行為模式”上與近代早期歐洲的行為體具有相似之處,即制衡邏輯在春秋戰(zhàn)國體系中占據(jù)了主導地位,國家通常采取均勢政策以遏制其他國家的稱霸企圖。在春秋戰(zhàn)國長達500多年的歷史時期內,楚、齊、晉、魏、吳等諸侯國相繼崛起而又衰落,中國經歷了多極、兩極、單極霸權和無序狀態(tài)的多重格局。[1]各國的政治變革與相互競爭需要思想指導,尤其需要合乎時宜的外交謀略與政策,均勢外交思想也應時而生。由于學界對均勢概念的解讀差異較大,為便于分析,本文將均勢界定為一種維持國家間權力平衡的外交手段,旨在防止一國對體系內任意國家造成安全威脅,在借鑒國際關系經典理論的基礎上,以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均勢外交思想及其實踐作為研究對象進行分析。
一、春秋戰(zhàn)國時期均勢外交思想產生的現(xiàn)實基礎
均勢的存在需要滿足三種條件:一是無政府狀態(tài);二是至少存在兩個及以上的行為體;三是各行為體的目標應是維護自身的生存與安全。[2]這三個條件都存在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并成為均勢外交思想得以孕育的現(xiàn)實基礎。
(一)周王朝的衰落和諸侯國的興起
西周時期,周王室國庫富足、文化繁榮、軍力極強、統(tǒng)治穩(wěn)固。終西周一代,除武庚、管、蔡等小規(guī)模叛亂外,其他諸侯反叛的情況很少見。周夷王烹殺齊哀公,周厲王威懾楚人稱王,周宣王干涉魯國內政,但各諸侯國皆不敢反抗,足以表明西周王室的統(tǒng)治力之強。[3]后由于窮兵黷武、天災流行、政治腐敗、君主昏庸等多重因素的疊加,以致國力衰弱,戎狄猖狂,西周最終走向滅亡。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雖然周天子仍以 “天下共主”的身份而存在,但這種身份儼然變?yōu)橐环N政治象征符號。周王朝的衰落體現(xiàn)在各個方面,首先,軍事力量的削弱是周王室中央權威名存實亡的標志。公元前520年,王子朝之亂爆發(fā),此次內亂長達18年之久,此后周王朝徹底失去軍隊優(yōu)勢,只能勉強履行治安職能。其次,周王室在會盟中的影響力急劇減弱,甚至時常被排除在外。霸權國有時會邀請周王室參與,意圖借此提升自己的聲望,但在更多的情況下選擇不讓周王室參加。這表明對外交往不再是周天子的壟斷權力。最后,各諸侯國對周王朝納貢的態(tài)度變化。根據(jù)魯國史料記載,春秋時期,魯國向齊、晉等大國的納貢和朝覲遠超于周王室。可見,當時霸權國的地位及影響力已勝過周王室。[4]周幽王死后,出現(xiàn)平王與攜王 “二王并立”的局面,二王分別由申侯、魯侯擁立,這說明諸侯已經具備僭越王室的能力。由于實力的進一步衰落,周王室逐漸失去對各諸侯國的控制權,中心區(qū)域的分封國逐漸擺脫周朝的控制,取得相對獨立的地位,當時的華夏地區(qū)進入到類似于無政府的國際社會狀態(tài)中。
(二)國家間安全競爭體系的形成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周王室中央權威的日漸衰弱,各諸侯國展開了激烈的生存競爭。在這個由強權政治主導的時代,由于缺乏普遍合法性權威和國際法準則約束,戰(zhàn)爭成為多數(shù)國家增強國力和對外擴張的手段。這種背景下,一國如果不采取自保措施,那么很可能陷入危機,甚至面臨覆滅的風險。因此,安全成為各諸侯國的核心戰(zhàn)略目標。為應對潛在的安全威脅,各國根據(jù)對自身國力和地緣戰(zhàn)略位置的評估,采取增強軍力、組建聯(lián)盟等方式予以應對。一旦某國通過征伐蠶食小國來擴大勢力范圍,或者為保障自身安全而提升軍事攻防能力時,其他國家會迅速察覺到威脅,并采取同樣的方式予以制衡。這種互動很快形成惡性循環(huán),即所謂的 “安全困境”。在此困境中,任何一方軍備的加強都可能引發(fā)其他國家的警覺與對抗,進而加劇地區(qū)局勢的不穩(wěn)定性。由于某些國家隨時可能使用武力來削弱和摧毀其他國家,使各國很難擺脫安全競爭體系的限制。出于對生存威脅的恐懼,許多國家不可避免地選擇以均勢方式行事。
二、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均勢外交思想及其實踐
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當某個國家實力迅速崛起時,其他國家往往會聯(lián)合制衡該國,以恢復被破壞的權力平衡。國家可以通過兩種手段來實現(xiàn)制衡他國、重建均勢的目的。一是內部制衡,主張 “增強自身經濟和軍事能力,實行明智戰(zhàn)略”;二是外部制衡,強調 “加強和擴大同盟,或是削弱敵對聯(lián)盟”。[5]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均勢體系中,這兩種制衡方式都得到了實踐。
(一)內部制衡
內部制衡的思想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均勢政治中得到明確體現(xiàn),強調通過內部變革增強國力以制衡他國。這一時期,各國相繼通過變法改革來鞏固自身安全。公元前5世紀,魏國地處晉西南一隅,面臨被周邊諸侯國圍攻的風險。在此背景下,魏文侯任用李悝、翟璜等人,率先實行變法改革。在軍事方面,魏文侯擴大軍隊規(guī)模,獎勵耕戰(zhàn);在經濟方面,魏國以每戶家庭為基本生產單位,推廣了小規(guī)模的家庭土地所有制。為了促進農業(yè)發(fā)展,魏國鼓勵開荒拓土,大興水利,同時實行一年兩種或三種。為了確保農民不逃避徭役和賦稅,魏國還引入戶籍管理制度。得益于上述種種措施,魏國自身的實力和財富迅速增長。公元前5世紀后半葉,當其他諸侯國仍受中央虛弱與內戰(zhàn)之擾時,魏國的相對實力顯著增強。事實上,春秋戰(zhàn)國時期通過變法以增強自身實力的案例不勝枚舉,如吳起變法、商鞅變法、胡服騎射等,具體措施包括按勞績封賞、鼓勵農業(yè)發(fā)展、獎勵耕戰(zhàn)、削弱貴族特權等。[6]
(二)外部制衡
外部制衡強調通過直接對他國施加影響、與他國發(fā)生聯(lián)系來消弭力量差距,包括削弱敵對勢力、尋找盟友、補償政策等方式。其中,組建聯(lián)盟通常是弱國制衡強國的重要途徑。戰(zhàn)國后期,各國針對秦國而實施的合縱政策,是這一時期最典型的均勢外交政策。從公元前318年至公元前241年,先后有6次重大的擯秦之舉,其中4次為五國合縱,兩次為三國合縱。[7]從聯(lián)盟角度來看,合縱主要是指韓、趙、魏、燕、楚等相對弱小的國家結盟抗秦的聯(lián)合行為。此外,在均勢體系內的領土及其他政治安排上,補償原則也相當常見。國家通常只在得到等價報償?shù)某兄Z才會向另一國提供政治利益。各方通過外交談判進行政治博弈以達成妥協(xié)與共識,從而維持力量的均衡分布。[8]公元前546年,晉、鄭、魯、齊等多國在宋國舉行弭兵大會,試圖盡快結束紛爭重建和平。這與近代國關史上的戰(zhàn)后和會存在諸多相似之處,如會議進程由大國主導,會議目標旨在停止戰(zhàn)事,會議實質為大國進行外交斗爭、利益再分配的舞臺。此次大會由晉、楚兩強主導。會上,楚國提出 “晉、楚之從,交相見”的要求,意味分別隸屬于兩強的中小諸侯國需要同時向晉和楚獻上朝貢。對楚國而言,這是一種擴大自身影響力并進一步限制晉國勢力的策略;對晉國而言,接受這個提議意味著短期收益的減少,因為隸屬于晉國的小國占多數(shù)。但從長遠來看,為了和平穩(wěn)定的局勢,贏取道義上的勝利,這樣的讓步是值得的。通過這次大會,晉、楚兩國以和平方式解決了爭端,并且明確了各自的勢力范圍,諸侯國間的整體均勢狀態(tài)得以維系。
三、春秋戰(zhàn)國時期均勢外交實踐失敗的原因分析
秦王掃六合一統(tǒng)天下暴露了均勢外交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隨著秦國的實力逐漸增強并對周邊國家造成日益顯著的威脅,其他諸侯國采取了合縱戰(zhàn)略作為對策。然而,這一戰(zhàn)略卻被其對立策略—連橫戰(zhàn)略所瓦解,六國的聯(lián)合制衡最終以失敗告終。對于均勢外交的失效,存在多種解釋。
(一)威脅感知程度的不同
面對秦國的權力優(yōu)勢,各國的威脅感知程度存在明顯差異。韓、魏作為秦的直接鄰國,對秦的實力增長和潛在威脅有著直觀的感受,因此更傾向于與其他國家結盟以制秦。相反,齊國作為距離秦國較遠且自身實力不俗的大國,對秦國的實力評估存在較大偏差,因此反應相對遲緩,這就導致齊國的制衡意識要弱于韓、魏等國家。此外,從實力增長趨勢來看,秦國的實力增長并非一蹴而就,相較于楚、齊國霸主地位帶來的直接威脅,秦國相對緩慢的成長趨勢掩蓋了其擴張意圖與稱霸雄心,使各國未能及時察覺到秦國的迅速崛起,而是聚焦于國內斗爭與鄰國爭端。特別是齊、燕在戰(zhàn)國中期陷入長期戰(zhàn)事中,導致許多國家卷入其中,這為秦國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等到五國 “合縱攻齊”結束之后,各國才強烈意識到秦國的權力優(yōu)勢已經無法阻擋,因而只能陷入被動局面??傊?,韓、魏有著更多的聯(lián)合抗秦要求,而其他大國則不同,這增加了各國協(xié)力抗秦的困難。[9]
(二)制衡的成本與風險
面對權力優(yōu)勢國,國家要采取制衡行為,必然要考慮制衡的成本與風險。在多國體系中,面對霸權國,受到威脅的國家如若結盟需要付出抗衡強國的高昂代價。然而,很多國家為了避免承擔這一制衡成本而選擇 “搭便車”來推卸責任,或是通過遠離其他國家間的軍事沖突來鞏固自身的相對地位。這就導致面對不斷增強的威脅,卻沒有及時形成有效的制衡聯(lián)盟。對于實力相對薄弱的國家來說,合縱成功可能會帶來一定的土地或人口收益,但若失敗,則直接威脅到國家的生死存亡。故而,小國參與制衡的風險顯然高于大國或者中等實力的國家。
對于實力較強的國家來說,合縱成功固然可以削弱首強國家的實力,增強自身在體系中的相對地位和回旋余地。但不參與合縱選擇坐山觀虎斗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收益。戰(zhàn)國后期,秦國的優(yōu)勢地位逐漸確立,并形成巨大的權力差距,這使得制衡秦國的成本和風險顯著上升。因此,盡管各國采取了 “合縱伐秦”策略,但僅僅是為了維持短暫的安全,并非真正意圖上要團結起來與秦國進行長期對抗,甚至中途出現(xiàn)了倒戈于秦的情況,結果就是數(shù)次伐秦均以失敗告終。
(三)分而治之的策略優(yōu)勢
針對東方六國的圍攻,秦國以連橫策略應對合縱,意在 “事一強以攻眾弱”。隨著秦國實力的逐漸崛起和連橫策略的成功施行,戰(zhàn)國時期的均勢格局被打破,秦國成為均勢天平的傾斜方。[10]連橫策略比合縱策略更容易獲得成功,理由如下:第一,合縱涉及的是多方合作,而連橫主要基于雙邊合作。從合作理論的角度看,雙邊博弈往往比多邊博弈更容易開展。第二,連橫的主要目的是使某一國不與秦國為敵,而非迫使其協(xié)助秦國對抗其他國家,因此該目標相較于合縱實現(xiàn)難度更低。此外,盡管東方六國合作抗秦,但實際成效并不顯著,反而為秦國的連橫策略提供了機會。戰(zhàn)國后期,秦國推行的連橫策略明確地采取了 “遠交近攻”的戰(zhàn)略:與遙遠的齊國建立友好關系,而對近鄰如韓、趙、魏等國則進行攻伐。這種策略充分利用地理位置給東方六國帶來的威脅認知差異,從而成功地削弱了反秦同盟的凝聚力。
四、結束語
面對可能的安全威脅,崛起國可以通過內部改革增強實力、離間分化敵對同盟、籠絡聯(lián)合潛在盟友等均勢手段,維持或恢復權力格局的平衡。但正如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外交實踐所示,均勢戰(zhàn)略的成敗受到威脅認知、制衡成本等多種因素的影響,秦國以連橫策略成功打破了六國合縱的局面,最終一統(tǒng)天下。這充分說明,單一的戰(zhàn)略思維方式難以適應詭譎多變的國際政治舞臺,只有靈活應變、及時調整對外政策,國家才能最大限度地立于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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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紫薇,女,漢族,湖北荊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大國戰(zhàn)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