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雙 周歡娣② 王國輝② 綜述 薛曉英 審校
腦膠質瘤是中樞神經系統最常見的原發(fā)腫瘤,約占中樞神經系統腫瘤的27%[1]。自術后聯合放化療作為膠質瘤治療的必要手段以來,其預后得到了改善,這也使得治療相關的影像學表現有所增加。MRI的假性進展(pseudoprogression,PSP)影像學特征表現對比增強、范圍擴大等現象,類似早期進展(early progression,EP)的影像學改變,但本質是治療后反應[2]。臨床上將這種在腫瘤非EP情況下MRI表現出的短暫對比增強或范圍增大,伴或不伴T2WI和FLAIR像的異常改變定義為PSP。病理學及影像學隨訪可診斷PSP,但兩者或因顱內標本的可獲得性差,或因影像學隨訪的不及時,均不能滿足臨床及時診斷的需求,成為影響療效的難題,亟需無創(chuàng)且及時的PSP診斷方法。PSP的發(fā)生除與治療有關外,也與腫瘤自身的分子特征,如與MGMT啟動子甲基化、異檸檬酸脫氫酶-1(IDH1)以及1p/19q等有關。本研究將對相關的研究進行梳理,分析MGMT啟動子、IDH1及1p/19q分子標記物在區(qū)分腦膠質瘤PSP與EP中的價值,為精準醫(yī)療提供參考。
PSP的發(fā)生機制較為復雜,一些假說認為PSP是多種治療因素對腫瘤區(qū)域及其附近的血腦屏障功能造成的破壞,從而會在MRI增強掃描時出現強化影像[3-4]。腦膠質瘤患者放療后PSP發(fā)生的時間尚未形成共識,近期一項研究發(fā)現,PSP發(fā)生的中位時間為放療后1個月[4]。一項納入941例腦膠質瘤患者的研究發(fā)現, PSP發(fā)生的中位時間為放療后6~12個月[5]。由于PSP通常無癥狀,導致影像學隨訪不及時,可能是造成PSP發(fā)生時間報道差異的原因之一。
關于PSP發(fā)生率的報道相差較大。Chaskis等[6]研究發(fā)現,PSP在腦膠質母細胞瘤(glioblastoma,GBM)患者中的發(fā)生率為6%。而Brandsma等[7]的報道中PSP在GBM中的發(fā)生率高達64%。關于低級別腦膠質瘤患者PSP發(fā)生率也有報道,在van West等[8]的研究中71例低級別膠質瘤患者PSP的發(fā)生率為18.3%。不同研究PSP的發(fā)生率相差較大,Abbasi等[9]認為其原因主要是缺乏統一的PSP評判標準。
PSP現象主要與放射性壞死間的鑒別存在困難,常規(guī)的影像學檢查并不能區(qū)分,只能通過病理學鑒別。放射性壞死與PSP同樣影響著對于EP的診斷,區(qū)分三者的“金標準”仍然是病理學。有研究認為,放射性壞死與PSP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放射性壞死為不可逆的放射性損傷,而PSP為可逆的放射性損傷[4]。此外PSP與放射性壞死還存在以下的區(qū)別:1)PSP的出現時間較早,多數發(fā)生在放療后6個月內;放射性壞死發(fā)生的時間較晚,多數發(fā)生在放療后12~18個月[10]。2)PSP患者多數無癥狀,無需處理;放射性壞死患者癥狀通常較重,需要更多的類固醇激素干預且必要時需手術[10]。3)在影像學檢查中,放射性壞死通常出現在腦室周圍并且呈多中心結節(jié)狀表現;相比之下,PSP主要在腫瘤術腔周圍形成環(huán)形強化結構[4]。由于PSP與放射性壞死均影響著對于EP的判斷,因此提高對三者的認識,可避免不必要的治療。
MRI是診斷PSP最常用的方法,常規(guī)的MRI序列很難準確診斷PSP。近年來,更多的研究使用多模態(tài)MRI來提高PSP的診斷。
擴散加權磁共振成像(diffusion weighted imaging,DWI)可檢測組織內的水分子運動,在DWI中表觀彌散系數(apparent diffusion coefficient,ADC)與水分子彌散速度呈正比,而與細胞密度呈反比[11]。腦膠質瘤EP表現為細胞增多,而PSP表現為組織的壞死和炎性水腫,因此EP的ADC值低于PSP的ADC值。一項納入26項研究共900例GBM患者的Meta分析[12]提示,DWI在診斷PSP方面具有較高的性能,敏感度和特異度分別為88%和85%。
磁共振波譜(MR spectrum,MRS)可無創(chuàng)探測細胞代謝產物,如膽堿(Cho)、N-乙酰天門冬氨酸(NAA)及肌酸(Cr)等。腦膠質瘤EP時Cho峰增高,而PSP時Cho峰降低。申小明等[13]研究發(fā)現,腦膠質瘤EP組異常強化區(qū)Cho/Cr值明顯高于PSP組異常強化區(qū)的Cho/Cr值,鑒別EP與PSP的準確性為82.5%。
腫瘤復發(fā)伴隨著血管形成,而腦膠質瘤PSP時僅引起血管通透性改變,故可采用MR灌注成像診斷PSP。PSP時PWI表現為低相對血容量(relative cerebral blood volume,rCBV)和低相對血流量(relative cerebral blood flow,rCBF),而在EP中表現為高rCBV和高rCBF。一項納入26項研究共900例GBM患者的Meta分析[12]提示,PWI診斷PSP的敏感度和特異度分別為85%和79%。
腦膠質瘤EP時18F-FDG的攝取量高于PSP,據此診斷PSP的敏感度和特異度均較高[14]。腫瘤細胞生長除需要葡萄糖外,還消耗大量氨基酸。氨基酸代謝PET顯像,如11C-蛋氨酸[15]、18F-氟酪氨酸乙酯[16]等對診斷膠質瘤PSP同樣具有價值。有研究發(fā)現,氨基酸示蹤劑診斷膠質瘤PSP的準確性高于MRI[17]。PET雖敏感度高,但費用較昂貴,未能廣泛用于臨床。
隨著人工智能的發(fā)展,應用影像組學可以從醫(yī)學圖像中提取大量數據。Elshafeey等[18]通過研究MR灌注的放射學特征診斷PSP,發(fā)現該模型在診斷PSP方面具有較高的準確性,為診斷腦膠質瘤PSP提供了新方法。影像基因組學還能對腫瘤mRNA表達情況、腫瘤分子亞型等進行分析。影像組學有望為精準醫(yī)療提供新途徑。
由于PSP重要的臨床價值,研究者們不斷探索其他診斷途徑,發(fā)現腦膠質瘤的分子特征,尤其是MGMT啟動子、IDH1、1p/19q等分子狀態(tài)與PSP明顯相關。
3.1.1 相關性 MGMT啟動子是腦膠質瘤備受關注的分子之一,可為膠質瘤患者預后提供參考[19]。MGMT是一種DNA修復酶,可將O6-甲基鳥嘌呤的甲基轉移至自身半胱氨酸殘基上,以去除DNA鏈中被異常甲基化的鳥嘌呤的氧六位甲基,使DNA損傷得以修復。替莫唑胺(TMZ)抗腫瘤的機制是通過烷基化DNA分子上鳥嘌呤第6位O原子和第7位N原子,發(fā)揮細胞毒性作用[20]。MGMT可修復被TMZ烷基化的腫瘤DNA,從而導致治療失敗。MGMT啟動子甲基化可導致MGMT轉錄的沉默,從而使烷化劑更好地發(fā)揮抗腫瘤作用。因此MGMT啟動子甲基化的腦膠質瘤患者比MGMT啟動子非甲基化者經過TMZ治療后會更有效[21]。
越來越多的研究發(fā)現,MGMT啟動子甲基化的腦膠質瘤患者比MGMT啟動子非甲基化者放化療后更易發(fā)生PSP[22-23],這可能是由于MGMT啟動子甲基化的患者對放化療更敏感,加重了放療介導的放射性損傷。Park等[24]研究發(fā)現,PSP的發(fā)生率在MGMT啟動子甲基化的腦膠質瘤中為61.5%,高于MGMT啟動子未甲基化者的33.9%(P=0.006)。為進一步證明MGMT啟動子與PSP的關系,Zhou等[23]進行了Meta分析,納入13項研究共536例高級別腦膠質瘤患者,提示MGMT啟動子甲基化在區(qū)分PSP與EP之間具有顯著性相關(OR=4.02,95%CI=2.76~5.87,P<0.001)。
3.1.2 MGMT啟動子在診斷PSP中的應用 如上所述,MGMT啟動子的甲基化狀態(tài)與PSP相關,但僅靠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尚不足以對PSP進行診斷。有研究將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與影像學技術相結合,在區(qū)分PSP與EP方面進行深入探索。Bani-Sadr等[25]回顧性分析了33例治療后出現早期影像學進展(EP或PSP)的GBM患者,研究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和患者在動態(tài)磁敏感對比增強MRI成像中(MSC-MRI)的rCBV和相對滲透率rK2(relative vessel permeability on K2 maps)的相關特點,發(fā)現PSP與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rCBV及rK2具有顯著性相關?;趓CBV、rK2及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與EP和PSP的關系,建立以rCBV、rK2及MGMT啟動子甲基化為基礎的聯合診斷模型,將出現影像學進展的33例GBM患者中滿足MGMT啟動子甲基化且rCBV<1.75的4例患者歸為PSP,將滿足MGMT啟動子未甲基化且rCBV≥1.75的16例患者歸為EP,而在其他13例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與rCBV值相矛盾的患者中(即患者的MGMT啟動子甲基化但rCBV≥1.75,或MGMT啟動子未甲基化但rCBV<1.75),將rK2≥27的8例患者中的7例及rK2<27的5例患者中的3例歸為EP,其余3例歸為PSP。按照上述聯合診斷模型區(qū)分EP與PSP時,受試者工作特征曲線(receiver operating characteristic curve,ROC)下面積(area under the curve,AUC)得分為0.94,明顯優(yōu)于單獨利用rCBV≥1.75(AUC=0.82)、rK2≥27(AUC=0.74)和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AUC=0.77)單一標準的AUC值。將腦膠質瘤患者的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與影像學技術相結合,在區(qū)分PSP與EP中有廣闊的前景,但現有的研究均為回顧性研究,仍需要前瞻性研究進行驗證,同時探索其相應的內在機制,構建更加合理的聯合診斷模型。
IDH-1基因為三羧酸循環(huán)的限速酶,參與人體的產能過程,其同工酶有3種形式,即IDH-1、IDH-2和IDH-3。IDH基因突變是腦膠質瘤發(fā)生過程中的早期事件,主要發(fā)生在低級別膠質瘤和繼發(fā)性GBM中,其中IDH1突變最為常見(80%~90%),IDH2突變較為少見(約3%),而IDH3突變尚未在膠質瘤中發(fā)現[26]。IDH突變與腦膠質瘤的預后有著密切的關系,IDH突變的膠質瘤患者有更好的總生存期[27]。因此,在2021版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星形膠質細胞瘤分類中將具有微血管增生、壞死和(或)特定的分子特征,如TERT啟動子突變、EGFR基因擴增和(或)7號染色體擴增/10號染色體缺失的成人IDH野生型彌漫星形膠質細胞瘤診斷為GBM伴IDH野生型;IDH突變的GBM被稱為IDH突變的星形細胞瘤WHO Ⅳ級;所有IDH突變型彌漫性星形細胞腫瘤被認為是同一類型,分為CNS WHO 2、3或4級。
IDH1基因突變與膠質瘤患者PSP的發(fā)生相關,但不同的研究顯示兩者的關聯度差別較大。Li等[28]分析了145例GBM患者,發(fā)現IDH1基因突變的GBM更易發(fā)生PSP(P<0.001),IDH1診斷PSP的敏感度為34.2%,特異度為97.3%。Zhou等[23]研究的一項Meta分析提示IDH1基因突變在區(qū)分PSP與EP時具有顯著相關性(OR=12.78,95%CI=3.86~42.35,P<0.001),與Li等[28]研究結果一致。
IDH1突變與PSP的關系同樣存在相反的結果。Mohammadi等[3]對來自4個醫(yī)療機構的多中心研究發(fā)現,IDH1突變的患者發(fā)生PSP的概率更低(P=0.008)。進一步分析發(fā)現9例患者(1例IDH1突變型和8例IDH1野生型)診斷為EP,17例(3例IDH1突變型和14例IDH1野生型)診斷為PSP(P=0.004);在出現影像學進展的26例患者中,IDH1突變的患者中PSP占影像學進展的75%(3/4),IDH1野生型患者中PSP占影像學進展的63.6%(14/22),兩者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496)。上述結果表明,無論GBM的何種亞型,在完成放療后的90 d內,PSP的發(fā)生比EP更有可能性,盡管PSP的發(fā)生率在IDH1突變患者中絕對值更低,但相似的相對PSP發(fā)生率被證明繼續(xù)當前的輔助治療是有意義的,尤其是IDH1突變的患者;因此在放療結束后的90 d內若懷疑IDH1突變的腦膠質瘤患者出現影像學進展,應當繼續(xù)當前的輔助治療。Lin等[29]的研究與上述研究結果相似。關于IDH1突變與PSP發(fā)生之間的關系尚不確定,但較為肯定的是IDH1基因狀態(tài)對PSP的發(fā)生存在一定的影響,仍需更多的研究探索其內在機制,從而更好地指導臨床工作中對PSP的診斷。
1p/19q聯合性缺失主要發(fā)生在低級別和間變性的腦膠質瘤中,是少突膠質細胞瘤(oligodendrogliomas,OG)與星形細胞瘤(oligoastrocytomas,OA)鑒別的主要依據。研究顯示,伴有1p/19q聯合性缺失的腦膠質瘤患者對放療及化療較敏感,因此1p/19q聯合性缺失可作為提前判斷腦膠質瘤療效的標準之一[30]。
腦膠質瘤患者PSP的發(fā)生與其1p/19q聯合性缺失與否相關。Lin等[29]的一項納入143例OG和混合少突星形細胞瘤(mixed oligoastrocytomas,MOA)患者的研究發(fā)現,PSP的發(fā)生率在1p/19q非缺失的患者中比1p/19q聯合性缺失患者更高(27% vs. 8%),其診斷PSP的敏感度為60%,特異度為67%。該研究認為1p/19q非缺失的OG和MOA患者在放療后的6個月內出現影像學進展時主要為PSP。目前關于1p/19q基因與PSP發(fā)生關系的研究有限,為了更好地發(fā)揮1p/19q基因在診斷PSP中的作用,仍需更多的研究。
MGMT啟動子甲基化狀態(tài)、IDHl基因類型、1p/19q基因缺失情況對鑒別PSP與EP有潛在的價值,多種分子特征與PSP和EP等影像學改變關系的研究越來越多地成為關注的熱點。隨著對腦膠質瘤分子特征認識的逐漸深入,以及臨床醫(yī)師對腦膠質瘤患者PSP現象的不斷了解,將分子標記物與影像組學技術結合,建立聯合的預測和鑒別模型有望成為區(qū)別PSP與EP的有效手段,但要真正應用于臨床仍有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