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婷婷
[摘要] 翁同龢是晚清具有代表性的士大夫藏家,他的收藏多由家傳、收受與購藏三種方式構(gòu)成。翁氏家族為收藏世家,先賢多好收藏,翁同龢從傳承家藏中奠定了自身的收藏基礎(chǔ)。收受,包括接受帝后賞賜,也涵蓋親友、同僚與地方官的饋贈,翁同龢的政治身份、政治地位及人際網(wǎng)絡(luò),促成了不同收受路徑的形成。晚清,翁同龢廣泛地參與藝術(shù)品交易,購藏成為其收藏藝術(shù)品最主要的途徑。
[關(guān)鍵詞] 晚清 翁同龢 收藏 途徑
清代是中國古代藝術(shù)品鑒藏發(fā)展的鼎盛時期,士大夫藏家引領(lǐng)著彼時的鑒藏風(fēng)尚。曾任同治、光緒兩朝帝師并兩度出任軍機大臣的翁同龢(1830—1904)為其中翹楚。他12歲即與家鄉(xiāng)書估往來,至74歲逝世,鑒藏生涯長達62年,一生過眼藝術(shù)品千余件,尤好碑帖、墨跡、繪畫與古籍。翁同龢的藝術(shù)品收藏主要通過家傳、收受與購藏三種方式實現(xiàn)。這與翁氏家族的收藏基礎(chǔ)和翁同龢本人的政治、生活經(jīng)歷緊密相連,在一定程度上再現(xiàn)了晚清權(quán)臣藏家的主要收藏路徑。
常熟翁同龢紀念館藏有《翁同龢舊籍清單》一冊,乃光緒二十四年(1898)翁同龢回籍前,其京師家中的藏品名錄,其中包括碑帖123種、墨跡與繪畫360件、古籍123種,另有部分瓷、銅、玉石器與筆、墨、紙、硯等文玩。這一份清單大致呈現(xiàn)了翁同龢?biāo)囆g(shù)品收藏的主要面貌,而其中的賞鑒觀念、鑒藏品種也可從家族收藏脈絡(luò)中找尋淵源。在翁同龢的鑒藏生涯里,給予他啟蒙的正是家族藏品。
海虞翁氏不僅為常熟望族,也為鑒藏世家。清初,翁同龢七世祖翁長庸(按:字子虛,號蓼野,清順治進士,官至河南道參政)喜好碑帖,在任河南地方官時曾于汝州搜求古拓,獲湯陰本宋拓《汝帖》。該作后于翁氏家族傳承二百余年,被視為珍寶,可惜于咸豐十年(1860)因江南戰(zhàn)亂而遺失。[1]翁長庸后,翁氏家族沉寂了一個多世紀,收藏活動也隨之減少。直至乾隆末年,翁同龢祖父翁咸封入仕后又得以興盛,重開藏書之風(fēng)。清中晚期,經(jīng)翁同龢父親翁心存、翁同龢及其兄長翁同書、翁同爵兩代人的共同努力,翁氏收藏漸成規(guī)模,尤其在古籍、書畫鑒藏中卓有成就,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藏品面貌,將家族收藏推向鼎盛。在這樣的氛圍中,翁同龢自幼寓目家中收藏,如七世祖所藏《汝帖》就曾給少年翁同龢留下了深刻印象。耳濡目染之中,翁同龢不僅得先人鑒藏志趣,而且隨著鑒藏活動的展開,部分家藏也進入其收藏序列。
因傳承家藏而獲得的藝術(shù)品在翁同龢收藏中約占一至二成。占比不多的原因一方面是翁氏家族雖喜好賞古、玩古,但重賞鑒而輕收藏,不以聚藏古物為目的,直至翁心存、翁同龢父子生活的年代,藏品才得以拓展。另一方面是晚清太平天國運動后,位于江蘇常熟的翁氏家族也受到影響,不少藏品在戰(zhàn)亂中遺失。因而,目前在翁同龢收藏中有據(jù)可考的家藏多傳承自其父翁心存。
翁心存的收藏主要集中于古籍,其人“好聚書,凡俸入悉以購書”[2],一生藏書頗富。道光十三年(1833),翁心存回鄉(xiāng)侍奉母親期間,曾于常熟老家購得宅邸“彩衣堂”,并在其中設(shè)藏書室,名為“知止齋”。翁同龢同輩中,其三兄翁同書最好古籍,因而翁心存逝世后大部分古籍傳給了翁同書。此外,翁心存在書畫鑒藏上的經(jīng)驗也有所積累。道光二十九年(1849),翁心存在奉命回京前曾對宅邸藏品進行清點,所列包括數(shù)十件漢唐碑拓、唐宋名家墨跡及明、清書畫。在書畫賞鑒、收藏上,翁同龢直接受到父親影響。
清道光至同治初,翁同龢多與父親同處,父子之間關(guān)系親密,二人常賞鑒市估售賣古玩,或互賞彼此收藏書畫、印章,這為翁同龢傳承父親收藏奠定了基礎(chǔ)。筆者從二人日常書畫著錄中可找到端倪。光緒三年(1877),翁同龢曾清點自身所藏書畫,后作《丁丑暫假撿書畫記》著錄[3],并將著錄分為均齋甲匱、均齋乙匱、均齋戌匱三部分,其中均齋甲匱著錄書畫44目,乙匱著錄61目,戌匱著錄79目,共184目。[4]道光二十九年,翁心存也曾著《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5],其中記載自身所藏部分書畫名錄。比較二者可發(fā)現(xiàn),約有20件作品名稱一致或十分相似,[6]如翁心存記“蔣文肅《梅花》……王石谷《夏山圖》……庾唯亭《梧蟬》一幅”,翁同龢記“蔣文肅《米花》……王石谷《夏山圖》……余唯亭《梧蟬》一幅”。盡管兩處著錄文字存在細微差別,但大致可判斷所載作品應(yīng)該相同,其中的“米花”與“梅花”、“庾唯亭”與“余唯亭”等或為誤書而導(dǎo)致的差異。而翁同龢著作提及書畫正為其檢閱自藏所記,所以表明至少這20件作品應(yīng)是從其父親處傳承。細讀父子書畫著錄還可發(fā)現(xiàn),二人在收藏喜好上也有共通之處。翁心存所載藏品多出自同鄉(xiāng)書畫家之手,而翁同龢的鑒藏也存在這一特點,可見他在各個方面均不可避免地受到父親的影響。父子二人的日記、詩文中也不乏記述家鄉(xiāng)的文字,這說明懷鄉(xiāng)之情也在父子二人藝術(shù)品的藏與傳之間得以滲透、延續(xù)。
翁同龢流傳至今的藏品中,有部分也來自父親舊藏,如唐代墨跡《靈飛經(jīng)》是翁心存于道光十九年(1839)從海寧陳氏手中購得,是翁同龢收藏中較為罕見的唐代墨跡。嚴澄摹褚遂良《袁策》冊為道光二年(1822)翁心存受原藏家嚴氏饋贈,道光三十年(1850)重新裝裱時損壞,后傳給翁同龢。這些作品均屬珍品、妙品,奠定了翁同龢的收藏基礎(chǔ)。而陳洪綬的《三處士圖》則成為最能體現(xiàn)翁氏家族收藏精神的佳作。光緒十七年(1891),翁同龢曾在《三處士圖》上作跋:
此《三友圖》,道光乙酉先公得之于吾邑沈氏,喜誦其詩,常以自隨。先公既卒,吾五兄攜之入湘入鄂。去年吾省墓歸又攜以北,每一展卷,不覺涕泗之橫集也。庚寅冬至前一日,齋官侍班歸,因題一詩,后人能謹護之否?
從跋文可知,該作先后經(jīng)翁心存、翁同爵、翁同龢收藏,作品中還有“常熟翁玉甫珍藏”印和翁同龢的“文端”“文勤兩世手澤”“同龢敬守”印。因而,《三處士圖》成為父子三人“三世虹月舟”的見證。跋尾的“后人能謹護之否”是翁同龢回望收藏過程生發(fā)之感慨,更是對后人的深切囑托,即家藏謹護,世代傳承。91C285F5-D581-47B1-A2DA-5E8CCF14A483
盡管家族舊藏湯陰本宋拓《汝帖》、王翚《芳洲圖》等因戰(zhàn)亂散失,未能直接傳至翁同龢,但他兒時就常拂拭這些藏品,對它們的樣貌、品第十分熟知,也能夠體會作品中蘊含的先輩意志、修養(yǎng)與家風(fēng)。他間接傳承了先賢的精神氣質(zhì)、家族的文化風(fēng)貌。這些都烙印在翁同龢的收藏生涯中,讓他一生為之追尋。
綜上,家傳為翁同龢的藝術(shù)品收藏奠定基礎(chǔ)。從家族遞藏中折射出的家族文化、家族精神一直在延續(xù),始終影響著翁氏后人。
因翁同龢的地位顯赫,其部分藝術(shù)藏品也是通過帝王賞賜、接受他人饋贈而得。這一路徑獲得的藏品約占翁同龢收藏的二至三成。而收受的兩種不同形式,也影響著翁同龢的藏品類別與藏品品質(zhì)。
(一)受賞
恩萌、加級、封贈、恩赦、賞物和賞銀等都是清朝統(tǒng)治者恩賚的方式,其中賞物的賜予中不乏古董珍玩。清初,順治帝為示寵信,多次將內(nèi)府收藏的書畫賜予大臣,身居高位的“貳臣”孫承澤(1593—1676)曾得“大觀殿法帖,宋高宗所賜喻樗者,多鐘王秘跡”[7],宋權(quán)(1598—1652)、宋犖(1634—1714)父子也得到帝王賞賜的宋、元書家墨跡。晚清獎賞制度雖不似清前期、中期嚴謹有序,但在政治統(tǒng)治與社會管理上仍發(fā)揮重要作用。翁同龢作為朝中重臣與帝師,所受賞賜品更是名目繁多、異常珍貴。他逝世后,后人曾在訃告中記述其生前榮耀并羅列所獲賞賜:
五旬、六旬蒙恩賜壽,特賞御書“論經(jīng)介祉”匾額、“輔德廷釐”匾額、“綠圖啟沃資耆碩,絳縣康疆最弼諧”對聯(lián)、白玉三鑲?cè)缫鉄o量壽佛等件,歷蒙特賞御筆“松壽”“鶴壽”“竹苞松茂”等字堂幅,御畫山水、花卉、團扇、折扇、堂幅、掛屏,恩賞筵宴、克食、蟒袍、綢緞、如意、銀錁、珍玩,御筆“誠明納誨”匾額、“含章蘊藻”匾額、龍虎福壽平安如意字幅、頤年殿特賞福字、養(yǎng)心殿特賞福字,先后頒賞平定粵捻方略、平定陜甘新疆云南回匪方略、平定貴州苗匪記略、如意、蟒袍、陳設(shè)珍玩、文綺荷包等物……[8]
翁同龢?biāo)苜p賜主要為御筆書畫與宮廷珍玩,清初權(quán)臣受賞的古代書畫不再位列其中。這也反映出清朝不同時期統(tǒng)治者對漢族文化、藝術(shù)的認識。隨著政權(quán)的穩(wěn)固與漢文化修養(yǎng)的加深,至康熙帝時,清朝權(quán)臣已較少受到內(nèi)府書畫的賞賜,賞賜主要變?yōu)榈弁鯐ㄅc刻石拓片。[9]
翁同龢受賞是從同治四年(1865)入值弘德殿開始的,直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開缺回籍結(jié)束。這些賞賜主要為宮廷典章禮儀中的常例賞賜,包括新歲御書賞賜與萬壽節(jié)賞賜兩類。而與其藝術(shù)品收藏相關(guān)的,則主要是帝后賞賜的銅器、玉器、瓷器等,這在《翁同龢日記》中被多次記錄下來,如光緒六年(1880)正月十六日“賜舊玉如意一柄、蟒袍一襲、袍、褂各一聯(lián),瓷花瓶一件,鼻煙一瓶”[10],光緒九年(1883)六月廿六日受賞“玉如意一柄……瓷方八卦瓶一個,景泰藍一個”[11],光緒十二年(1886)六月廿六日例賞“如意、荷包……瓷瓶、銅爐、漆盤等”[12]。光緒十五年(1889)四月廿七日賜“扁一方,聯(lián)一副,福壽字各一、三鑲玉如意一柄,銅壽佛一尊,繡蟒袍料一件” [13]等。
現(xiàn)藏于常熟市博物館的一套清光緒官窯彩釉禮器亦為翁同龢受賞瓷器。這套瓷禮器共33件,形制仿青銅器,包含豆、簠、簋、敦、鼎等多種器型,每件瓷器上以陽文或陰文刻所仿青銅器的銘文,釉色豐富,包括祭紅、霽藍、嬌黃、月白等數(shù)十種。整體胎質(zhì)細潔,釉面光潤,色彩飽滿,代表晚清官窯瓷器的最高水平。
與自身購買相比,翁同龢通過受賞而得的藝術(shù)品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品類豐富,涵蓋各類宮廷珍玩。這些藝術(shù)品豐富了翁同龢的收藏品類,使他的收藏品質(zhì)得以提升。
(二)受贈
翁同龢收受的藝術(shù)品不僅來自宮廷賞賜,還有親友、同僚、地方官吏的饋贈。咸豐、同治年間,翁同龢三兄翁同書、五兄翁同爵先后于地方任職。二人在忙于政務(wù)之余,也多從地方市肆購藏藝術(shù)品,有時便會將藏品寄送給翁同龢,如咸豐六年(1856)七月十九日,翁同龢收到三兄寄來的阮元己未禮闈得士題名硯。[14]這一年,26歲的翁同龢狀元及第,遠在揚州的三兄因而特以一方“阮元禮闈得士題名”“極大極厚”端硯寄予幼弟,滿含殷切期許。同時,寄硯前后也正逢翁同龢的生辰,故而此硯寄托著充沛的情感。加之在翁同龢的收藏中,硯臺是其尤為喜愛的文玩。在平日的收藏過程中,他十分注重對名人舊藏硯臺的搜集。獲得的這一方阮元己未禮闈得士題名硯因而成為翁同龢收藏中的重要藏品。
同治年間,翁同龢的部分藏品也來自其五兄翁同爵。翁同龢曾多次收到在湖南任職的翁同爵寄來的碑帖與墨跡,如同治八年(1869)五月初一日,翁同龢收到董其昌臨懷素《千字文》長卷,感嘆“神妙得未曾有,為之嘆絕,喜不能寐”[15]。同年,翁同龢又收到翁同爵寄扁箱一只,箱中為董其昌《千字文》和文徵明《楷書》卷。這些均為翁同爵精心搜購的書作。同治九年(1870)閏十一月廿三日,翁同龢還收到翁同爵寄“唐碑百種”。這樣的受贈在翁同龢的藝術(shù)品收藏中并不少見。翁同龢與翁同爵關(guān)系十分親密,二人在收藏上亦有共同之處。翁同爵熟知翁同龢的喜好,翁同龢?biāo)仃惡榫R《摹古》冊即為翁同爵所贈。翁同爵至湖南、四川等地為官后,注重對當(dāng)?shù)厮囆g(shù)品的搜求,唯恐無法妥善收藏,故多將藏品寄回北京。翁同龢也因此有機會收受翁同爵饋贈的書法、繪畫。這些書畫作品為其個人收藏增色不少。
翁同龢與同僚之間的交往多以藝術(shù)品鑒賞為主。他們同賞鑒,共品評,因而部分情況下,翁同龢也會收到同僚饋贈的古玩。較具代表性的是光緒二十四年(1898)翁同龢開缺回籍前夕,同僚先后探望他并以書畫相贈。比如,五月初三日,盛昱(1850—1899)贈文嘉畫卷。五月初五日,徐用儀(1826—1900)贈文徵明畫卷、羅漢寫經(jīng)。五月初六日,王懿榮(1845—1900)贈周臣、吳寬《雪詠圖》及陳淳圖。五月初七日,端方(1861—1911)贈兩尊古佛造像。其中,除陳淳繪畫、石佛像等被翁同龢“璧之”外,其余均收受。[16]翁同龢受贈同僚的這一部分作品與其鑒藏趣味十分契合,其中以文人畫居多且不乏妙品,翁同龢對之十分珍愛。在這些藏品中,《雪詠圖》成為翁同龢的代表性藏品,文嘉的《文水畫》卷更是讓晚年居于鄉(xiāng)間的翁同龢在再度賞鑒時感慨萬分、唏噓不已。另外,翁同龢還與駐日公使何如璋過從甚密。其收藏的部分唐人寫經(jīng)即為何如璋所贈。光緒十一年(1885)七月十二日,何如璋將唐人寫《長壽經(jīng)》一卷贈予翁同龢,翁同龢評價其“卷喜一指耳,尚是古裝池,蓋日本秘笈也,平生未見”[17]。91C285F5-D581-47B1-A2DA-5E8CCF14A483
翁同龢更多接受的藝術(shù)品饋贈來自地方官吏。《翁同龢日記》中記載,他受地方官贈藝術(shù)品二十余次。實際上,與翁同龢往來并向他贈送禮品的官員遠比這一數(shù)量還要多,只是翁同龢大多都果斷拒絕了。晚清時期,地方官員多以“冰敬”“炭敬”“別敬”等名目為在京官員贈送禮品,其中以銀兩或貴重之物為主。這一時期,京官俸入微薄,多數(shù)官員都接受饋贈。[18]翁同龢雖身居要職且數(shù)度擔(dān)任鄉(xiāng)試、會試正、副考官,多次奉旨批閱各類試卷,但他為官清廉,謹記父親“家風(fēng)清白守儀型”的教誨,在咸豐八年(1858)典試陜西之初,即作論帖交予辦差者,不準(zhǔn)家人等需索物件。[19]在之后的為官生涯中,翁同龢對他人的各類饋贈?!皡s之”“再卻之”。
翁同龢通過地方官吏收受的藝術(shù)品大多來自關(guān)系較為密切之人。他通常是有選擇地受贈,一般不受價格高昂的珍罕之品,而“受輕者”,比如一些具有地域特色的藝術(shù)品。翁同龢藏品中的部分碑帖即來自地方官吏的饋贈。咸豐八年(1858),翁同龢于陜西為官時,曾收定邊縣知縣金玉麟贈陜西澄城新出土的隋唐碑拓。光緒十一年(1885),翁同龢收曾任伊犁將軍的長庚贈《沙南侯碑》《天山碑》[20]。同年七月,翁同龢還曾收河南洛陽沈炳奎贈“洛陽布匹、龍門碑?dāng)?shù)張、《入洛集》一本”。
翁同龢也因受贈而收藏部分具有地域特色的器玩,甚至域外珍玩。光緒十二年(1886),翁同龢曾收江西知府馮培之贈瓷器[21]。光緒十三年(1887),收貴州漆盒四個[22]。光緒十四年(1888),收王魯薌(毓藻)送新刻《古香齋十種》一部、潮州錫器一匣[23]。光緒十七年(1891),收周懋琦贈印度貝葉梵書經(jīng)一片、洋金花瓶一個。[24]
翁同龢受地方官饋贈,從中獲得了部分具有地方特色的書法作品或古玩、時玩,陜西、洛陽出土的碑拓和景德鎮(zhèn)瓷器、貴州漆盒、潮州錫器等在翁同龢的收藏序列中是較為少見的品種。另外,翁同龢為晚清朝臣中的“維新派”。也就是說,他收藏時不僅好古,而且有尚今的一面,因而域外傳入的玩好也讓其耳目一新。通過收受地方官吏饋贈,翁同龢得以了解不同地域藝術(shù)品的生產(chǎn)、創(chuàng)作與流通情況,同時擴充了個人藏品的數(shù)量和類別。當(dāng)然,翁同龢與地方官吏的往來也是一種人情酬酢。地方官饋贈翁同龢禮品往往隱含目的與需求,如前文提及洛陽沈炳奎即翁同龢友人之子,來京贈禮即有事求翁同龢代辦。因而,翁同龢在與這部分饋贈者相處時通常慎之又慎且有所取舍。
在翁同龢的藝術(shù)品收藏中,購藏是最重要的途徑,約占其藏品的六成。據(jù)《翁同龢日記》記載,他通過購買而獲得的藝術(shù)品至少有78件。
翁同龢的藝術(shù)品購求途徑大致有二,一是從專職古玩商處購買。翁同龢居于京師時,常至琉璃廠、隆福寺閱市,熟知古玩鋪的經(jīng)營狀況,喜歡在那里購買書畫。在數(shù)十年的往來中,翁同龢也與琉璃廠古玩商建立起相對穩(wěn)定的供求關(guān)系。他喜好的王原祁、王翚作品大多購自含英閣、論古齋、博古齋等店鋪。至于其所藏碑拓作品,則多通過松竹齋、德寶齋等購得。
同時,也因翁同龢及父親、兄長皆喜好收藏且均為朝中權(quán)臣,因而琉璃廠博古齋、尊古齋、古跡齋、含英閣等店鋪經(jīng)營者也常主動至翁宅呈送古玩,“廠肆賈人送字畫者絡(luò)繹”[25]。這些古玩商與翁同龢往來密切,深悉翁同龢的收藏喜好,因而所提供的藝術(shù)品與翁同龢的需求契合度高,容易受到翁同龢的青睞。如同治二年(1863)五月二十日,翁同龢于宅邸見博古齋送來寓目的唐人寫《法華經(jīng)》卷第十八至二十卷。該經(jīng)卷有項元汴印章,字法遒勁且索直不多,翁同龢見后如窶人獲寶,欣喜若狂,急欲購買。[26]翁同龢除了從北京琉璃廠、蘇州臥龍街等店鋪坐商處購求古玩,也多次與河北、天津、蘇州與松江地區(qū)的行商交易。這樣的交易活動推動了南北書畫流通,翁同龢也從中獲得了更為豐富的藏品資源,如光緒二十三年(1897)翁同龢購藏的梁楷《道君像》及黃公望、董其昌畫卷即來自上海人管紹洪。[27]
其二是從同僚、同鄉(xiāng)以及拓工等兼營古玩者處購藏。光緒十三年(1887)七月初七日,翁同龢曾于府中得觀同僚徐郙送來書畫若干,這批書畫的原藏家為江西齊梅孫,徐郙為代售者。這批作品包括唐林緯乾《深慰帖》黑燕卷,文嘉、周天球跋(五百),惲南田扇面十個一冊(三百),王著《閣貼》殘本二冊(三百),董畫八葉一冊(一百)。[28]在翁同龢看來,徐郙持售的皆為其較喜好的書畫品種,并且整體上品質(zhì)也較為精良,只因售價較高,翁同龢最終未能購得。在平時的往來中,翁同龢曾不止一次寓目徐郙攜示書畫,有時也會購藏。徐郙為同治元年狀元,曾任從一品協(xié)辦大學(xué)士,為朝中重臣,平日常與翁同龢共同賞鑒書畫。同時,徐郙祖籍嘉定,基于地域優(yōu)勢,曾多次于北京代江南藏家銷售藏品。翁同龢也因此在二人的賞鑒活動之余,向其購藏部分書畫。另外,翁同龢還曾于拓工處購得藝術(shù)品。同治十一年(1872),翁同龢在常熟彩衣堂從拓工錢省卿處購得《國山碑》、明拓《九成宮醴泉銘》。翁同龢從兼營書畫的工匠處購藏的藝術(shù)品所占比重較小,與店鋪購藏、古玩商購藏相較,這并非一種常態(tài)化的購求方式。
家傳、收受與購藏三種途徑在翁同龢的藝術(shù)品收藏中發(fā)揮著各自不同的作用。家傳奠定了翁同龢收藏的基礎(chǔ),尤其是對父親藏品的直接繼承,影響了翁同龢的藏品格局與收藏趣味。收受是在人情酬酢之下的藝術(shù)品收藏,因往來對象身份、地位乃至地域的不同,而為翁同龢帶來品種、品質(zhì)多樣的藝術(shù)品,拓寬了他的收藏視野,豐富了他的收藏面貌。而購藏路徑的多樣、交易對象的多元則反映了翁同龢廣泛購求的心態(tài),同時從側(cè)面體現(xiàn)了晚清的經(jīng)營者形態(tài)。然而無論通過哪種方式購藏,翁同龢始終樂于往來的均是秉性敦厚、為人誠懇、精于鑒藏的人士,這是翁同龢購藏的前提與基礎(chǔ)。
注釋
[1][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二卷[M].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上海辭書出版社,2019:778.
[2]參見僅于內(nèi)部發(fā)行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江蘇省常熟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1962年編《文史資料輯存·第3輯》。91C285F5-D581-47B1-A2DA-5E8CCF14A483
[3]翁萬戈,編.翁同龢瓶廬叢稿·第二冊[M].上海遠東出版社,2014:22-31.
[4]一目多為一種書畫,如均齋甲匱中“《董書墨制》八條,《王麓臺山水》(有套)”.個別為一包書畫,如均齋乙匱中“《天發(fā)神讖碑》一包,《河南侯獲碑》一包”等。
[5][清]翁心存.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M].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微縮中心,1999.
[6]王忠良,編.翁同龢研究(2018)[M].揚州:廣陵書社,2018:357.
[7][清]談遷.北游錄[M].北京:中華書局,1997:133.
[8]同注[2]。
[9]劉恒.中國書法史·清代卷[M].南京: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2009:94.
[10][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四卷[M].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上海辭書出版社,2019:1509.
[11]同注[10],1794頁。
[12][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五卷[M].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上海辭書出版社,2019:2073.
[13]同注[12],2323頁。
[14][清]翁心存.翁心存日記·第三冊[M].張劍,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11:1144.
[15]同注[1],723頁。
[16][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七卷[M].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上海辭書出版社,2019:3184-3185.
[17]同注[12],1995頁。
[18][清]翁曾翰.翁曾翰日記[M].張方,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3.
[19][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一卷[M].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上海辭書出版社,2019:35.[20]同注[12],1977頁。
[21]同注[12],2051頁。
[22]同注[12],2195頁。
[23]同注[12],2268頁。
[24][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六卷[M].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上海辭書出版社,2019:2472.
[25]同注[18],191頁。
[26]同注[24],294頁。
[27]同注[16],3202頁。
[28]同注[12],2170—2171頁。91C285F5-D581-47B1-A2DA-5E8CCF14A4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