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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冷之戰(zhàn)

      2022-05-30 10:48:04[英]查爾斯·斯特羅斯翻譯/南瓜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2年12期
      關鍵詞:羅杰

      [英]查爾斯·斯特羅斯 翻譯 / 南瓜

      分析員

      羅杰·約恩森靠回椅子,繼續(xù)往下讀。

      這是位三十來歲的金發(fā)男人:頭發(fā)用剃刀修過,因長期待在人造光源下,皮膚有些蒼白;眼鏡、短袖白襯衣和領帶,脖子上掛著帶照片的身份卡。工作地點是一間帶空調的辦公室,沒有窗戶。

      他讓這份文件嚇得不輕。

      還是小孩的時候,父親曾帶著羅杰去加利福尼亞沙漠,參加內利斯空軍基地的某次開放日活動。在屏障與閃爍的輻射監(jiān)控器后方,大型轟炸機停在混凝土砌成的分散架上,锃亮的鍍銀側板反射著明晃晃的陽光。空速管里伸出的鮮艷彩帶迎風招展,讓飛機顯得略為怪異,甚至有些喜慶。然而,它們卻是沉睡的夢魘:一旦這些核動力轟炸機醒來,除了機組人員以外,方圓一英里范圍內沒人活得下來。

      看著吊在翼尖懸臂上閃閃發(fā)亮、鼓鼓囊囊的發(fā)射架,羅杰提前感受到了候在那東西內部的火焰——那是種寒意徹骨的恐怖,與防空警報聲嘶力竭的聲音相互呼應。他緊張兮兮地吮著冰激凌,在樂隊演奏歡快的蘇薩進行曲時緊緊攥著爸爸的手;方圓數英里的車窗讓頭頂飛過的一隊雷酋戰(zhàn)機掠響,他這才終于忘記了恐懼。

      身為成年人,兒時參觀沉睡在混凝土床上的核動力轟炸機的感受,竟在他閱讀這份情報評估報告的時候再度涌上心頭。

      文件里有一張混凝土箱子的模糊照片,是一架高空飛行的U-2偵察機于1961年秋天拍攝的:三座棺材形狀的湖泊,讓極地陽光照得昏暗又陰郁;一條向西蜿蜒的運河,流進被警告性的三葉草1與武裝守衛(wèi)團團包圍的蘇聯(lián)腹地;滿含鈣鹽的深海,用黃金和鉛填充的混凝土圍堰;瞄準了北約的沉睡巨人,比核武器還要可怕。

      科西切2計劃。

      重返紅場

      警告:

      以下簡報影像歸為秘密金色七月惡靈。未獲相關許可者請立即離開禮堂,并向所屬部隊安全員匯報。未遵守本通知者將受到監(jiān)禁處分。

      你有六十秒時間執(zhí)行規(guī)定。

      影像片段:

      春日的紅場。頭頂的天空清澈、蔚藍;高處有幾片卷云。如此輝煌的背景之下,一架又一架的四引擎轟炸機雷鳴般飛過地平線,降落在克里姆林宮的高墻之后。

      旁白:

      紅場,一九六二年五·一閱兵式。蘇聯(lián)第一次向全世界展示被歸為“金色七月惡靈”的武器。請看:

      影像片段:

      當天,時間稍晚。一條似乎無窮無盡的裝甲車與士兵洪流在廣場上行進,柴油的煙氣將天空都染成了灰色??ㄜ囈匀俗中闻帕?,貨廂里的士兵個個兒坐得筆直。后方跟著的是某T-56坦克營,肅立于坦克指揮塔里的各級指揮官正在向看臺敬禮。頭頂上,米格-17戰(zhàn)斗機中隊低空劃過,聲音震耳欲聾。

      緊接坦克而來的,是四輛低平板運輸車組成的編隊:巨大的牽引車拖著低矮的掛車,載物板上緊緊捆著橄欖色的防水布,下面的東西凹凸不平,類似小屋大小的面包。編隊兩側有吉普車一樣的護衛(wèi)車輛,里邊是全副武裝、正襟危坐的士兵。

      防水布上噴涂著五芒星似的巨大銀色五角星符號。每顆星星周圍都有一圈風格化的圓圈;也許是部隊標志,但并非紅軍部隊的標準形式。圓圈周圍涂有風格怪異的文字。

      旁白:

      這些是受到瞬態(tài)控制的活體使魔。牽引它們的車輛上涂有第二近衛(wèi)工程旅的徽章,該部隊是駐扎在布哈拉1的懲戒建筑部隊,負責執(zhí)行烏克蘭與阿塞拜疆核設施相關的結構工程任務。這還是首次有德累斯頓協(xié)議簽約國公開承認這項技術的所有權:基于此,我們得出結論——第六十七近衛(wèi)工程旅共包含四支部隊。若該部隊具備代表性,再考慮蘇聯(lián)現有的作戰(zhàn)序列數量,我們可以推斷總任務編制為288名使魔。

      影像片段:

      五架圖-95熊式轟炸機自莫斯科的天空轟鳴而過。

      旁白:

      該結論未必準確。舉例而言,1964年,共有240架熊式轟炸機飛過列寧陵墓前的檢閱臺上空。然而,據當時的技術偵查裝置核實,蘇聯(lián)空軍擁有的硬面停機坪僅可停放160架該種飛機。若以照片中的情況為準,按圖波列夫設計局的機身生產規(guī)模,截至當年,該轟炸機的總產量約為60~180架。

      進一步分析1964年閱兵式的照片證據表明,以五架為一個編隊,共計四個編隊、二十架飛機組成的轟炸機大隊在同一空域反復出現,其主要飛行弧線位于莫斯科的視覺觀察范圍之外。該情況導致1964年蘇聯(lián)的戰(zhàn)備能力遭到錯誤評估,其先制核打擊投放能力被高估多達300%。

      鑒于此,進行兵力評估時,對于紅場所展示的東西,我們不可全盤接受。這四只使魔極有可能便是他們的全部所有。另,他們實際的部隊戰(zhàn)斗力可能還要高得多。

      一組靜止圖像:

      從高空——或許是軌道上——以鷹眼視角拍攝的山區(qū)邊遠村莊。土磚屋子簇擁著擠在嶙峋的峭壁下;近處有吃草的山羊。

      第二張照片中,某種東西滾過村莊,留下一條破壞軌跡。該軌跡與炮擊造成的破壞痕跡大相徑庭:某種約四米寬的東西將巖石嶙峋的臺地削得十分光滑,地面仿佛被可怕的熱量燒化了。一間棚子被利落地劈成兩半,其中半邊歪歪斜斜地靠著,另一半不見蹤影。白骨橫陳在那條軌跡上,隱隱泛著微光;沒有禿鷲下來啄食腐肉。

      旁白:

      這些照片由KH-11衛(wèi)星于連續(xù)軌道路徑上拍攝,日期就在最近幾天。每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正好相隔八十九分鐘。這座村莊是某知名圣戰(zhàn)組織領袖居住之處。請注意,1962年閱兵式上的卡車載板所載物體,其面積與此類似。

      這些跡象的存在表明,蘇軍在阿富汗投入了使魔部隊,那道四米寬的同化軌跡便是佐證。軌跡中的有機物分子全部遭到分解。破壞的速度——該事件于五千秒內便告結束。未發(fā)現幸存者,而導致該事件的動因在衛(wèi)星穿越第二次軌道之前便已撤離。當地村民配備有DShK重機槍、火箭推進式榴彈發(fā)射器及AK-47自動步槍,并非毫無武裝。最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事件動因偏離過路線,但整座村莊的人都被消滅了。除殘留的血肉之外,現場沒有任何人類存在的痕跡。

      有鑒于上述種種非同尋常的跡象,我們被迫得出結論:蘇聯(lián)違背了德累斯頓協(xié)議,以戰(zhàn)斗模式將金色七月惡靈部署至開伯爾山口。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在不使用核武器支援的情況下,單支北約裝甲師的表現能勝過這些圣戰(zhàn)者……

      迷宮

      羅杰并非士兵。他也算不上什么愛國者:大學畢業(yè)他進了中央情報局,那會兒正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丘奇委員會1舉行聽證會之后。中情局當時已不再從事暗殺業(yè)務,反而成了一個搞國家安全評估的官僚引擎——羅杰倒是覺得無所謂。然而,五年之后的現在,他卻沒法再像一輛掛著空擋、順著緩坡往下溜的汽車一樣,朝他的退休、養(yǎng)老金和金表慢慢前進了。他把文件放回桌上,顫抖著手從抽屜那包違禁香煙中掏出一根。他點著煙,在椅背上倚了一會兒;又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放松,眼睛盯著煙氣在無情的燈光下飄搖,直到他的手不再顫抖。

      大部分人都覺得,間諜害怕槍彈、克格勃警衛(wèi)或者帶刺鐵絲網。實際上,間諜需要面對的最危險事物,是紙。紙張承載著秘密,承載著死刑執(zhí)行令。像他面前這張對開的紙,上面承載的模糊不清、存在了十八年的虛假導彈照片,還有時間/存活曲線及普遍精神病比率的估量,足以讓你看到夜夜噩夢,半夜尖叫著驚醒。這張紙屬于一系列高度機密文件之一,而他正在充當眼睛,替國家安全委員會及即將上任的總統(tǒng)——倘若他的部門領導及副局長批準——進行總結。所以他落到眼下的局面,不得不點根煙定神,再接著翻看下一頁。

      幾分鐘之后,羅杰的手鎮(zhèn)定了下來。他把煙擱進鷹頭造型的煙灰缸,再度拿起情報報告。這份文件屬于摘要,本身便是數千頁文件與數百張照片內容的凝練之物,厚度不到二十頁:截至1963年,也就是該文件編制的年份,中情局對于科西切計劃依舊知之甚少。唯一了解的只有基本框架,外加某位高級間諜傳來的傳聞罷了。當然,還有他們自己的同等項目。由于不具備蘇聯(lián)在此領域所擁有的領先優(yōu)勢,美國空軍派上了鍍銀側板的白色大象2,也就是NB-39計劃:一旦蘇聯(lián)表現出啟封跡象,十二架裝載XK-冥王星導彈3的核動力轟炸機便時刻準備著對付科西切計劃。三百兆噸當量的氫彈收拾一個目標,到底能不能行,沒人知道。

      隨后,南極洲又遭遇了難以掩蓋的慘?。涸趪H領土進行地下核試驗,丟人現眼的一幕!不出意外的話,這一事件足以讓肯尼迪的連任付諸東流。試驗計劃作為借口實在糟糕透頂,但至少好過直接公布501空降師在埃里伯斯火山那頭的冰寒高原上的真實遭遇。這片高原1不僅從未在1931年《德累斯頓協(xié)議》(這是份連希特勒都要遵守的協(xié)議)各簽約政府所屬地質調查部門發(fā)行的地圖上出現,公眾對它也是聞所未聞。被這片高原吞噬的U-2間諜飛機,比被蘇聯(lián)打下來的還要多;命喪此處的地面探險隊,比死在黑非洲2的還要多。

      該死。我他媽要怎么給他精簡這些內容?

      這份二十頁的報告,羅杰已經盯了五個小時。他絞盡腦汁,試圖將這些冰冷、可量化的恐怖付諸文字,讓讀者有能力去克服這種恐怖,有能力去思考這些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事實證明這事兒很難辦。白宮的新主人向來快言快語,也不想別人說拐彎話。他十分虔誠,不相信超自然現象;他又非常自信,只要你樂意閉上眼睛相信“美國迎春曉3”,單是聽一回他的演講,你便感覺渾身都是勁兒?;蛟S,根本就沒辦法解釋科西切計劃、XK-冥王星、MK-夜魘和大門什么的,除非把它們淡化為某種武器系統(tǒng)——然而它們根本就不是。武器或許致命,或許具備可怕的效果,但它們能從使用者身上獲得道德品性??蛇@些計劃,它們已被古老的邪惡玷污,帶上了不可磨滅的污漬……

      倘若戰(zhàn)火果真燃起,倘若防空警報拉響,他只希望自己、安德莉亞、杰森能被留下面對核彈的烈焰。相較他所懷疑的那些隱藏在位面門外、未經探索的廣袤空間里的危險,核彈已經算是種痛快的死法。正因這片廣袤空間,尼克松意識到太空競賽會導致多么可怕的后果,于是取消了載人航天計劃,只留下一個經久不衰的、關于華而不實的穿梭機的笑話。正是這樣的黑暗,讓吉米·卡特的信念破碎,讓林登·約翰遜4變成了酒鬼。

      他站起身,緊張地來回換著腳,一邊環(huán)顧著隔間的四壁。一時間,燃到煙灰缸邊上的香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縷藍灰色的煙霧在上方的空氣里盤旋,活像許多條慵懶的龍;它們扭動著,顯示出怪異的楔形文字。他眨眨眼睛,它們卻不見了。他感覺后腰的皮膚一陣刺癢,像有人在他墳頭尿尿似的。

      “媽的?!币黄良胖校K于憋出了這么個詞。他伸手摁死煙頭,手指又開始顫抖。不能讓這些東西影響到我。他瞄了一眼墻,這會兒已經是1900時。太晚了,太晚了。他得快回家,安蒂該擔心壞了。

      這事兒終究還是太過頭。他將薄薄的文件夾塞進椅子后面的保險箱,扭下鎖柄,轉動密碼盤,然后登記離開閱覽室,開始做常規(guī)的離開檢查。

      駕車回家的三十五英里路上,他朝窗外吐著唾沫,想把嘴里那股子奧斯威辛的骨灰味兒弄掉。

      白宮的深夜

      上校欣喜若狂,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情緒分外高漲?!凹s恩森,你這篇報告總結得非常有力!”他踱步到辦公室文件柜與墻壁之間的壁龕,原地一個轉身,又踱回辦公桌另一頭,“你理解了基本要求。我欣賞這一點。要是多幾個你這樣的人來管理公司5,德黑蘭6何至于被搞得一團糟?”他咧嘴一笑,極富感染力。上校是一團熱情的火焰,跟漫畫書里的英雄一樣熊熊燃燒,根本收不住。本就只敢沾著椅子邊坐的羅杰,讓他這副樣子弄得更加坐立難安。羅杰不得不咬住舌尖,提醒自己別管上校叫“長官”——他的身份是平民,不屬于指揮系統(tǒng)?!熬褪且驗檫@個,我才讓麥克默多副局長調你來這個辦公室,作為公司聯(lián)絡人跟我的團隊合作。我非常高興地告訴你,他同意了?!?/p>

      羅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霸谶@里工作,長官?”這里是行政辦公大樓的地下室,是白宮的延伸。無論這位上校究竟是什么身份,他都很有影響力,極其巨大的影響力?!拔倚枰鍪裁茨?,長官?您說您的團隊——”

      “放松,喝口咖啡?!鄙闲u饣刈篮螅黄ü勺?。羅杰提心吊膽地喝著印有海軍陸戰(zhàn)隊隊徽的馬克杯里的泥漿,“總統(tǒng)要我組建一個團隊,”上校隨口說道,嚇得羅杰差點被咖啡嗆到,“處理突發(fā)事件。十月的‘驚喜1。那幫尼加拉瓜的混賬共運分子2?!覀冋诟皭旱蹏鄣裳?,奧茲,我們可不能眨眼睛——這是他的原話。那邪惡帝國會耍一些骯臟的花招。不過,如今我們比他們強:他們不過是一群鄉(xiāng)巴佬,跟某些第三世界獨裁者似的——仿佛有了修格斯的上沃爾特3。我的工作是找到他們,然后干掉他們。別讓他們有機會把腳踩在聯(lián)合國的桌上,要求我們讓步。他們想要虛張聲勢,我就讓他們表演。他們要想硬碰硬,我就陪他們玩兒個夠?!彼酒鹕恚珠_始踱步,“公司在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就會做這種事,而且干得還不錯。就是爛好人太多,讓我惡心。你們如今要是再重操舊業(yè)干濕活兒4,估計連蹲茅房都會有記者跟著,免得錯過什么大新聞。

      “嗯,這回我們不打算這么干。就一個小團隊,經費也就到這兒。”上校頓了頓,瞟了一眼天花板,“唔,也許到那兒。反正你明白意思。我需要一個了解公司的人,一個擁有極高權限的內部人士,能先那幫尸位素餐的混賬官僚委員會一步搞到內幕消息。我也在想法子從迷宮那邊搞人過來,順帶找他們幫我跟大黑局搭上線?!彼偷仄沉艘谎哿_杰,羅杰點點頭:他被批準了參加國家安全局——也就是迷宮——的情報工作,知道大黑局,也就是國家偵查局——它是如此的機密,即便它的存在都被列為機密。

      羅杰的判斷力不弱,但還是讓這位上校給感染了。哪怕身處美國情報部門錯綜復雜的世界里,他依舊想要給自己打造一艘口袋戰(zhàn)艦,還要帶著總統(tǒng)簽署的私掠許可,掛著海盜旗四處航行。不過,羅杰還有一些問題要問,好知道這位諾思上校5究竟能做到哪種地步。“那狂熱之夢計劃呢,長官?”

      上校放下咖啡?!澳鞘俏业臇|西,”他直言不諱道,“還有夜魘計劃。還有冥王星計劃。他說過,‘便宜行事。我可是有行政命令的,上面的簽名墨跡都還沒干呢。這些計劃不再屬于國家指揮結構的一部分。官面上講,它們不再處于激活狀態(tài),還考慮被納入下一輪的裁軍談判。它們不再是威懾性作戰(zhàn)序列的一部分;我們正在對核武器做標準化處理。臺面之下呢,它們是我的團隊的一部分;必要的時候,我會用它們來遏制和削減邪惡帝國的戰(zhàn)爭制造能力。”

      童年時期的那種恐怖再度回蕩,爬滿了羅杰的皮膚,“那,《德累斯頓協(xié)議》呢……?”

      “別擔心。他們不毀約,我就不會。”上校粲齒而笑,“你的加入正是為了這個……”

      沃斯托克湖畔的月夜

      金屬棧橋上干燥又寒冷,溫度徘徊在接近華氏零度1的水平。冰層下的洞窟黑到令人壓抑,羅杰裹在好幾層厚的保溫層里瑟瑟發(fā)抖,來回換著腳,想要保持溫暖。他時不時就得吞咽一下,好讓耳朵靈光一點。人工空氣泡里的壓力讓他感覺有一絲絲頭暈——這些氣泡被泵在南極羅斯冰架的冰層下面,好讓人類能夠在那里生存;返回地表之前,每個人都得在減壓室里待上至少一天時間。

      下方的湖浪拍打著棧橋邊緣,卻沒有一絲聲音傳來。探照燈的燈光消失在水面,再繼續(xù)向下——南極洲地下湖的湖水無比透徹——又迅速被吞沒,給人一種無底黑淵的感覺。

      曼弗雷德是上校派來的代表。他的使命是監(jiān)督探測器返回,接收它們攜帶的貨物,再回去報告一切正常。其他人試著忽略掉他——這個從華盛頓來的人搞得他們一個個兒都繃緊了弦。從麥克默多基地飛過來一幫子工程師和技工,要給微型潛艇做保養(yǎng)。一名焦慮的中尉帶著一隊海軍陸戰(zhàn)隊員在橡皮艇的角落待命,他們的武器看著很復雜,半像是槍,半像是攝像機。還有其他的平臺普通工作人員,一副維修深海鉆機的造型,臉上寫滿悶悶不樂與緊張兮兮。這些人漂浮在加壓空氣泡里,頭上頂著南極洲冰層的底部:他們下邊就是死寂、冰寒的沃斯托克湖水。

      他們在等待會合。

      “距離五百碼,”一名技術員報告,“十秒內上浮?!彼耐辄c點頭。他們正在等待微型潛艇里的人——這些人在三英里范圍內的海水中靜靜地鉆來鉆去,是常年沉在水里的墳墓的入侵者?!鞍阉麄冓s緊吊上船?!睗撍С鋈チ艘延胁畈欢嘁惶鞎r間;出發(fā)時,它的蓄電池電量足夠走完航程,即便系統(tǒng)出了故障,氧氣也能讓船員呼吸很長時間。不過,血的教訓告訴他們,故障保險系統(tǒng)并不保險。在這里,在這個人類世界的邊緣,一點都不保險。

      羅杰的腳倒得更頻繁了?!拔抑斑€擔心,你更換的那塊電池的負載會讓欠壓2隔離器解扣,然后我們就得在這兒待到地獄結冰?!睗撏я{駛員朝鄰座逗了個樂子。

      羅杰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一名海軍陸戰(zhàn)隊員正在胸口畫十字?!坝懈隊柭蛘咛K斯洛韋茲的消息嗎?”他輕聲問道。

      中尉檢查著寫字板,“出發(fā)之后就沒有了,長官?!彼f道,“潛水艇下沉之后,我們沒法跟他們聯(lián)絡:ELF3信號太弱,我們又不希望驚動那些可能的,呃,監(jiān)聽者?!?/p>

      “確實?!秉S色、拱背形狀的微型潛艇出現在探照燈灑下的光芒邊緣。隨著潛艇的上浮,水面變得起伏不定,油光閃閃。

      “發(fā)現船員運輸載具?!瘪{駛員對著話筒嘟噥道。他隨即手忙腳亂起來:調整浮力設置,將瓶裝壓縮空氣吹入壓載水艙,跟副駕駛討論液艙余位水平和螺旋槳轉速。起重機操作人員也忙來忙去,在湖上轉動長長的吊臂。

      潛艇的艙門在水面晃來蕩去,此時清晰可見——中尉突然動彈起來,“瓊斯!希瓦提!警戒,左側與正中!”起重機的巨大起吊鉤早已搖搖晃晃地挪到了潛艇上方,就等著把它給提出水面,“打開之前,盯緊舷窗!”這是第十次——也是第七次載人潛航——穿過湖床的針眼孔。湖底沉沒的建筑如此像是上古神廟,羅杰對它產生了不祥的感覺。我們不可能次次都能逃開它,他覺得,遲早有一天……

      出水的潛艇活像只巨大的黃色浴盆玩具,像哪位頗具幽默感的神設計的一頭電子鯨魚。緊張不已的幾分鐘過去,它終于被絞起來,安穩(wěn)地放到了平臺上。海軍陸戰(zhàn)隊員各就各位,閃亮的手電直照著潛艇光滑船頭曲線上淺淺凸出的兩扇舷窗。頂上位置,有誰正在對著插在矮小的指揮塔上的話筒說話;船艙的鎖閉滾輪開始轉動。

      “那人是戈爾曼,長官?!敝形境雎暤?。鈉燈的光亮下,萬物都呈一副黯淡蒼白的樣子;艙內那士兵的臉色像受潮的紙板,懈怠的表情中夾雜著解脫。

      羅杰等著那潛水艇兵——也就是戈爾曼——跌跌撞撞地從頂部甲板爬下來。他個頭很高,臉色十分憔悴,穿著大了三個號的紅色保暖服,棕黑色的胡茬弄得他下巴像張砂紙。此時此刻,他看著像個染上霍亂的倒霉蛋:他皮膚蠟黃,因身體開始消耗自身的蛋白質儲備,身上彌漫著刺鼻的爛蘋果味,還有一股更加令人惡心的污濁空氣縈繞在他身邊。他的左手腕上拴著一個細長的鋁制手提箱,一圈淤青讓皮膚變得更黑了。羅杰走上前來。

      “長官?”戈爾曼當即挺直了腰板——幾乎能看出以前軍姿留下的一絲影子。他沒法保持這個姿勢,“我們提了貨。這是用于質量檢測的樣本;其余的都在下面。你有解鎖密碼嗎?”他疲憊地問道。

      約恩森點點頭,“一。五。八。一。二。二。九?!?/p>

      戈爾曼慢慢撥著轉盤,朝手提箱輸入密碼,任由箱子敞開著掉在地上,又解開了手腕上的鏈條。探照燈照著箱子里的聚乙烯袋子,里邊裝滿了白色粉末,是五公斤重、源自阿富汗山野的極品海洛因;船員艙的箱子里還裝著另外四分之一噸的貨。中尉一番檢查,合上箱子,遞給了約恩森。“交貨成功,長官?!睆乃死敻纱笊衬母咴瓘U墟直達南極洲的美國控制區(qū),只需要借道數個連通異世界的大門——沒人知道如何建造和摧毀的大門,除了先驅——但他們已經說不出話了。

      “那邊什么樣子?”羅杰肩膀繃得緊緊的,“你看見了什么?”

      蘇斯洛韋茲坐在潛水艇頂部的艙門口,身子半倚在起吊機的連接柱上。他顯然出了很大的問題。戈爾曼搖著頭,看向遠處:蒼白的光亮讓他臉上刀剃般的皺紋變得格外明顯,仿佛木星衛(wèi)星表面的裂痕和碎塊。魚尾紋。抬頭紋。老去的痕跡。月光一般的發(fā)色?!疤昧?,”他說道,簡直像是在抱怨。他跪倒在地,“我們走了那么久的時間……”他倚靠在潛水艇的邊上,像是一道灰白的影子,老得超過他的實際年齡,“陽光好明亮。我們的輻射探測器也……肯定是太陽耀斑之類的東西。”他翻轉身,趴在平臺邊嘔吐起來。

      羅杰心思重重地看了他好半天。戈爾曼今年二十五歲,是大黑局的白手套,之前在特種部隊服役。兩天前他出發(fā)去大門提貨的時候,身體還壯得像頭牛。羅杰瞥向中尉?!拔业萌ジ闲R報一下?!彼f道,又頓了一頓,“帶這兩位去康復室,安排他們接受照顧。我猜,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們應該不會再派人去維克托-探戈大門了?!?/p>

      他轉身走向電梯井,雙手緊緊貼在背后,不讓它們發(fā)抖。在他身后,異樣的月光灑落在離家三英里又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沃斯托克湖中。

      李梅將軍1以你為榮

      警告:

      以下影像簡報歸為秘密靛藍三月鷸。未獲相關許可者請立即離開禮堂,并向所屬部隊安全員匯報。未遵守本通知者將受到監(jiān)禁處分。

      你有六十秒時間執(zhí)行規(guī)定。

      影像片段:

      鏡頭拍攝到一架巨型轟炸機,其機身附有許多圓形炮塔,仿佛朽木上冒出的蘑菇;有些過于靠近翼尖的地方掛載著怪異的球狀發(fā)動機吊艙。以核能驅動的這些發(fā)動機,各有四根渦流管簇擁在核心附近。

      旁白:

      康維爾B-39調停者是我們戰(zhàn)略空軍司令部維和軍備庫中最為強大的武器。它由八臺普惠NP-4051熱核渦輪噴氣發(fā)動機提供動力,無休無止地在北極的冰蓋上盤旋,等待征召。這是飛行訓練及測試用的一號機,另外還有十二架以臨界點狀態(tài)在地面待機——這是因為,一旦B-39飛機起飛,有條件讓它們降落的機場只有兩座,都在阿拉斯加。目前為止,這架飛機已經連續(xù)飛行了九個月,沒有任何老化的跡象。

      切至:

      一個波音727大小、鯊魚模樣的東西從這架怪物的炸彈艙中落下。粗壯的三角翼劃過天際,推動它的是火箭般耀眼的光芒。

      旁白:

      一枚改裝的納瓦霍導彈——用來測試XK-冥王星的有效載荷——從一架艦載機上俯沖而下。與正牌貨不同之處在于,這枚導彈并未裝載氫彈和直接循環(huán)裂變沖壓發(fā)動機,無法對敵人造成報復性破壞。以3馬赫速度巡航的XK-冥王星導彈會飛越敵方領土,投下百萬噸級別的炸彈,直至有效載荷耗盡;之后,它還會繼續(xù)盤旋,尋找一個最終目標,并在到達目標上方后彈射出反應堆核心,將融化的钚之雨灑在敵人頭上。XK-冥王星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武器:其設計的每一個方面,從它以超低空急速飛行產生的沖擊波,到它的核反應堆結構,全都是為了造成破壞。

      切至:

      貝爾森集中營明信片,奧斯威辛集中營電影:《地獄的假期》。

      旁白:

      這就是我們需要這武器的原因。這就是它的威懾力所在。這個最初由第三帝國的托德組織1培養(yǎng)出的可憎東西,如今被移交并部署在烏克蘭,為自稱“新蘇維埃人”的敵人服務。

      切至:

      一塊不祥的灰色混凝土板,是瑪雅梯級金字塔的頂面,由東德水泥建造。帶刺鐵絲網,槍炮。一條排干的運河自金字塔底部斜斜伸向波羅的海海岸,這是當初建造時留下的遺跡——它便是從這里來的。奴隸營房矮矮地蹲在金字塔旁邊,如同一座可怖的紀念碑,紀念著當初建造金字塔的那些黑衣建造者。

      切至:

      新的安息之所:一座混凝土巨柱,周圍有三座混凝土襯砌的湖泊以及一條運河。它坐落在烏克蘭的地景當中,平得像一塊煎餅,向著四面八方無盡延伸。

      旁白:

      這就是科西切計劃??死锬妨謱m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

      技術測試員

      “我們知道,它們最早出現于前寒武紀時期。”

      古爾德教授埋著腦袋,專心倒騰曲線圖,努力不去過度在意聽眾?!拔覀冇写笮偷讞珓游?的樣本,由古生物學家查爾斯·D.沃爾科特在開拓性探險中發(fā)現,發(fā)現地為加拿大落基山脈,靠近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東部邊界?!薄聊簧铣霈F一幅難以描述的古怪手繪圖——“比如這只6.4億年前死在那里的歐巴賓海蝎。年代如此古老的軟體動物化石著實罕見;迄今為止,伯吉斯頁巖礦床依舊是發(fā)現前寒武紀動物群的最佳地點。”

      一位骨瘦如柴、爆炸頭、肩墊比發(fā)型還要寬的女性重重地吸著鼻子;這些與老古董的約會,她毫無興趣。羅杰對那位學者感到一絲同情。他倒是情愿她不在場,可后者不知上哪聽說了這位著名古生物學家來訪的消息——關鍵她又是上校的行政助理。要她離開的話,他的職業(yè)生涯就該到頭了。

      “值得重視的事項在于,”——?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塊遭受猛烈擠壓而破碎的巖石,形狀像是海蝎——“上面的齒痕。在帕博迪3探險隊1926年帶回的Z系列標本的環(huán)狀部分中,我們同樣找到了齒痕——兩者完全同源。前寒武紀的世界與如今不一樣;現在屬于獨立大陸的地方,以前絕大多數都連著,屬于某個巨大結構的一部分。這些樣本最初其實只隔著兩千英里左右的距離。這表明,它們將自身的寄生蟲也攜帶了過來?!?/p>

      “這些齒痕會告訴我們哪些需要知道的信息?”上校問道。

      博士抬起頭,眼睛閃閃發(fā)亮?!斑@表明,它們還活著的時候,有什么東西喜歡吃它們?!币魂嚩檀俚男β曧懫?,“某種頜骨能像你們相機里的虹膜一樣開合的東西。某種我們以為已經滅絕的東西?!?/p>

      另一張視圖,這回是一張水下拍攝的模糊照片。照片里的東西有點像一條怪魚——像配有側裙、擾流板、渦輪增壓的裝甲盲鰻,又像是一只觸手稀少的烏賊。這東西的額頭呈扁平的碟狀,前方耷拉著兩條羽葉狀的觸手,垂到了吸盤式的嘴巴下面?!斑@張快照是去年在沃斯托克湖拍攝的。它應該已經死了,畢竟那里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女士們,先生們,這個生物正是齒痕的始作俑者——奇蝦1?!彼D了片刻,又補充道:“非常感謝你們將它展示給我,盡管它很可能會讓我的許多大學同仁暴怒不已?!?/p>

      他是不是怯笑了一下?教授飛快地繼續(xù)著,沒給羅杰揣摩他反應的機會?!敖酉聛磉@個,才真的是有趣極了。”古爾德評論道。無論那東西是什么,看起來都像是花椰菜造型的頭,要不就是一副大腦:呈分形伸展的肉莖不斷變短、變細,最后化作虹彩色、毛茸茸的歧管,覆蓋在主莖周圍。主莖則扎根在以四根粗壯觸手支撐站立的一個桶狀結構上。

      “我們倒是想方設法把奇蝦給塞進了分類體系,可這個東西卻是真的前所未見。它跟放大后的怪誕蟲體節(jié)極其相似,”——他又展示了另一張視圖,是某種很像戴著觸角戰(zhàn)帽的細長腳蜈蚣——“然而,去年我們才終于弄明白,倒霉的怪誕蟲被我們上下搞反了。它其實是種帶刺的蠕蟲2。而頭部這里含有大量銥和金剛石……這并非生物,至少不屬于過去三十年我研究的動物王國的一員。這東西完全沒有細胞結構。我請了同事幫忙,可他們根本沒法分離出任何DNA或者RNA。它更像是一臺彰顯生物復雜性水平的機器?!?/p>

      “你能確定它的年代嗎?”上校問。

      “當然?!苯淌谶肿煲恍?,“它早于1945年興起的大氣核試驗熱潮,但差不多就是那時候,不會再早。我們認為,它的年代介于上世紀下半葉至本世紀上半葉的某個時期。它已經死了許多年,但它這族的生物還有許多更老的依舊活在這世界上。相較之下,”——他翻回奇蝦的照片——“我們在巖石中發(fā)現的這個標本,大概已經有6.1億年的歷史?!彼址较乱粡堈掌侯愃频慕Y構,但更加清晰,“請注意,它與死而未腐的那只多么相似。這些生物顯然還活在某個地方?!?/p>

      他看向上校,突然又扭捏起來,舌頭也打了結,“我能談談,呃,我們說的,那個,之前的……?”

      “沒問題,說吧。在場所有人都能聽?!鄙闲kS手一揮,把爆炸頭秘書、羅杰、正在做筆記的兩位大黑局的人、特務機關那位無比嚴肅的女士,甚至那位禿頭、雙下巴,眼鏡厚如茶杯底,一臉擔憂的上將全算在了里邊。

      “噢。好的?!迸つ蟮谋砬橥巳ィ斑?,我們對你們提供的奇蝦組織做了初步的解剖。我們還送了部分樣本做實驗室分析——沒人能從里邊推斷出任何東西。”他匆忙補了一句,挺直了身子,“我們的發(fā)現很簡單:這些樣本并非源自地球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對它們的細胞內特征所作分支分析,外加從生物化學結構方面能得到的結果表明,并非是我們的祖先出現了趨異,而是我們與它們根本就沒有共同的祖先。相比這個生物,一棵卷心菜都更像人類,與我們有更多共同點。死了六億年的生物形成的化石沒法告訴你這一點,活生生的組織樣本可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項目:這是種多細胞生物,但各細胞似乎都具備多個類細胞核的結構——也就是稱為合胞體的東西。它沒有DNA,使用的是RNA,其中包含若干陸生生物用不到的堿基對。它的大部分胞器有什么用,它們的陸生同源生物是什么,我們還沒弄明白。它們構建蛋白質用到的幾個氨基酸,人類并沒有使用。任何生物都不會用到。要么是它的祖先在古細菌時期就跟我們的祖先分道揚鑣,要么——更有可能的是,它與我們根本不是親戚?!彼男θ萑珱]了,“上校,是通道那邊的么?”

      “嗯,差不多吧。你得到的這只小動物,是我們在,嗯,行動中找到的。從某座大門另一邊?!?/p>

      古爾德點點頭?!拔也拢銘摏]法再給我一些了?”他滿懷希望地問。

      “今年初出了場事故,正在進行調查,所有行動暫停?!鄙闲Uf道,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羅杰。蘇斯洛韋茲兩周前死了;戈爾曼的情況很不樂觀——或許是因為遭受大量輻射照射,他體內的結締組織正在腐爛。常規(guī)利用暫停;在找到不損失人手進行運輸的方法之前,渠道保持空置。羅杰略略偏了偏腦袋。

      “好吧?!苯淌诼柭柤?,“要是搞到新的,請告訴我一聲。另外,大門另一頭是什么地方,你有什么線索嗎?”

      “沒有?!鄙闲;卮?。羅杰知道,他這回是在撒謊。第四次任務的時候,在上校將大門的有效載荷用至其他目的之前,他們曾在大門對面的城市某處空曠院子里布置了一臺射電望遠鏡。那城市名為XK-馬薩達,空氣十分稀薄,沒有可呼吸的氧氣;靛藍的天空,血紅的太陽,巖石嶙峋的大地被烤出了陶瓷的質地,建筑物投下刀鋒似的影子。站點對收到的脈沖信號的后續(xù)分析表明,這地方與地球沿同一旋臂內旋,但它離銀河系中心的距離,比地球要近大概六百光年。這些外星建筑上面有著許多符號,很像那張黑白間諜相機拍攝的、滿是噪點的烏克蘭碉堡大門相片里的符號。隱藏在這些符號背后的,是科西切計劃那非生非死、長眠不醒的主體——在波羅的海海底城市廢墟的巢穴中找到的,是某種邪惡的東西。“你為何想知道它們的來源?”

      “唔。我們對這個生物的演變環(huán)境幾乎一無所知?!苯淌谝粫r間有些愁悶,“我們只有——曾經只有——?一個基準點:地球,我們的世界。眼下我們有了第二個,哪怕只是管中窺豹的一小點。如果能再找到第三個基準點,那我們就可以提出一些更加深刻的問題,不是什么‘地球之外有生命存在嗎?之類——因為我們如今已知道答案——而是諸如‘宇宙里的其他生命是什么樣?‘我們在宇宙里能找到別的容身之所嗎?的問題?!?/p>

      羅杰聳了聳肩。蠢貨,他想。你要是知道真相,就不會這么高興了。他壓下張嘴的沖動。這話真說出口,職業(yè)生涯同樣要完蛋。更嚴重的是,教授的小命可能也會跟著完蛋——他當然不該因為參與合作而遭受如此嚴厲的懲罰。另外,來華盛頓特區(qū)行政辦公大樓訪問的哈佛教授,肯定不能像尼加拉瓜哪個滿是蠅蟲的村子里的共運分子教師一樣,說沒就沒了。有人會注意到的。上??隙ㄒ盎?。

      羅杰注意到古爾德教授正盯著他看?!澳阌惺裁匆獑柕膯??”這位杰出的古生物學家問道。

      “呃——稍等?!绷_杰晃了晃腦袋?;貞浻科穑簳r間/幸存者曲線,繳獲的納粹醫(yī)學暴行記錄,測繪了人腦在緊挨波羅的海奇點位置的生存能力。門格勒1的瘋狂行為。黨衛(wèi)軍清除幸存者和證人的最后一搏??莆髑校路鹨话哑岷?、邪惡的槍,上膛的槍口對準了美國的心臟地帶?!巴淌墒澜绲囊庵尽痹趭Z目的瘋狂夢境里漂蕩,在缺乏獵物之時休眠;在夢中尋找智慧生命的意識,無論這意識屬于桶狀身體、用翅膀飛行的觸手生物2,又或者它們的人類繼承者?!澳阌X得它們是否有智慧呢,教授?是否像我們一樣具備意識?”

      “我認為是有的。”古爾德的眼睛閃閃發(fā)亮,“這個”——他指向一張影像圖——“正如我們所知,已經死了。而這個”——他竟然找到了一名先驅,老天在上,那桶狀身體與蝠翼翅膀——“似乎生有許多非常復雜的神經節(jié);并非我們所知的大腦,但至少規(guī)模相當。還有,它具備特定的抓握適性,可以解釋為利于使用工具。將這兩點合在一塊兒,你就能得到一個高水平的技術文明、圍繞不同恒星運行的行星之間的大門、外星植物群、動物群,諸如此類。我得說,推斷為星際文明并不離譜。一個在地理學時間上湮滅了很久的文明——比恐龍的年代還要早十倍——卻留下了依然管用的遺物。”他的話聲因激動而顫抖,“我們人類連冰山一角都沒摸到!我們的遺跡最長能保留多久?我們的建筑物,哪怕是金字塔,只需要兩萬年的時間全會化作齏粉。尼爾·阿姆斯特朗在靜海上留下的腳印,會在差不多五十萬年內因微隕石轟炸而煙消云散。干涸的油田會在一千萬年后填滿,地幔再度滲出甲烷:板塊漂移會抹去一切。可這些先驅……!他們的造物一直留存至今。太多向他們學習的東西了。我很好奇,我們真有資格頂替他們戴上那頂科技王冠嗎?”

      “我們當然有資格,教授。”上校的秘書大言不慚道,“對不對,奧利?”

      上校點點頭,露齒一笑?!皼]錯,佛恩。沒錯!”

      大魔頭

      羅杰坐在大衛(wèi)王酒店的酒吧里,喝著直升杯里的劣質檸檬水。哪怕開著空調,他依舊汗流不止。時差讓他頭暈眼花,而腸胃痙攣一個小時前才終于放過了他;嘗試給安德莉亞打電話還得再等兩個小時。飛過來之前,兩人又大吵一架;她無法理解,為何他總要滿世界拜訪各種古怪的犄角旮旯。她只知道,在日漸長大的兒子看來,父親已經成了每天在奇怪的時間點打來電話的一道聲音。

      盡管這個級別的業(yè)務充滿刺激,羅杰卻依舊有點沮喪。他整日整日地擔心,如果他們被揭發(fā)會發(fā)生什么——安德莉亞會怎么做?又或者,永遠只存在于電話那頭的父親,突然戴著手銬出現在相機閃光燈前面,杰森會做何感想?若上校自首,若那位害羞的禿頂上將被迫向國會交代了實情,娘倆誰來照顧?

      是什么導致黑色行動終止,羅杰毫無頭緒:涉及的人太多,太多精心設計的皮包公司、帶編號的銀行賬戶,還有一堆陰險的中東武器商人。遲早會有哪個人找到理由把事情給透個底朝天,而羅杰已是泥足深陷。他早已不是公司的聯(lián)絡官——他成了上校的中間人、他的影子;成了那個拿著外交護照,公文包里鼓鼓囊囊裝滿海洛因和管制品使用證書的人。

      至少這船會從上往下沉,他想。身居高位的某些人希望上校能成功。等到事情敗露,被刊上《華盛頓郵報》的時候,內閣成員和國務卿可能會被拉下馬:總統(tǒng)本人將被迫走上證人席,否認一切事情。共和制自己會做出質詢的。

      一只手拍在他肩上,猛然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皢押穑_杰!你一臉擔心地在想啥呢?”

      約恩森疲倦地抬起頭?!跋朦c事?!彼幱舻卣f道,“坐下吧?!贝笫桂^的這鄉(xiāng)巴佬——麥克·漢密爾頓,以使館禮賓身份當掩護的某種初級隨員——拉出一張椅子,把自己砸了進去,活像一堆無害的汽車殘骸。他其實不算鄉(xiāng)巴佬,羅杰知道——鄉(xiāng)巴佬可不會有耶魯大學的外交關系博士學位——但他想從誰手上搞到什么東西的時候,他就巴不得別人覺得他是個土包子。

      “他來早了?!睗h密爾頓看向羅杰的耳后,話聲突然正經起來,“按計劃行事,我負責唱傻不拉幾但好打交道的紅臉。背景都記住了?托詞都準備好了?”

      羅杰點點頭,隨后四下掃視,瞥見梅赫邁特(姓氏不祥)打房間另一頭走了過來。他的外形一絲不茍,穿著十分考究:杰明街制作的西服,羅杰一個月的工資也買不起一套;一臉的髭髯修剪得齊齊整整,說話帶著一股子英國腔。梅赫邁特是個土耳其名字,而非波斯名字——化名,毋庸置疑??催@副做派,你會覺得他是位西化的土耳其生意人,絕不是某個跟黎巴嫩某黨派(壓低嗓門)以及庫姆隱士——也就是老頭魯霍拉本人——有千絲萬縷關系的人。哪怕再過一萬年,他也不可能是伊朗駐小魔頭1特拉維夫的秘密使節(jié)。

      梅赫邁特大步走了過來。一番簡短的寒暄掩蓋了這次會面底子上的正式性:他故意來早,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他的人數不占優(yōu),便要讓他倆處于守勢——外交規(guī)則第一條:談判中,永遠別讓自己處于對方能對道德權威指手畫腳的境地,而純粹的人數優(yōu)勢就是一種強大的心理工具。

      “羅杰,我親愛的伙計?!彼s恩森微笑道,“以及帥氣的漢密爾頓博士,對吧?!毙θ莞鼱N爛了一些,“我猜,我們的好上校想知道他朋友們的消息?”

      約恩森點點頭,“確實如此。”

      梅赫邁特的笑容停下了。有那么一瞬間,他看上去老了十歲?!拔胰グ菰L了他們,”他簡短說道,“不,我被帶去見了他們。確實很危險,我的朋友。他們落到了無比危險的人手上,這些人毫無顧忌,滿腦子都是仇恨。”

      羅杰開了口:“我們之間還有筆帳——”

      梅赫邁特舉起一只手,“少安毋躁,我的朋友。我們會說到那兒去的。這些人非常暴力,他們眼見家園被毀,家人受辱,心里充滿怒火。要想買到他們的默許,得表現出強烈的懺悔,付出高昂的血的代價。這是我們法律的一部分,你們明白嗎?痛失親人的家庭或許會要求罪犯血債血償,要不然這世界成什么樣了?他們的條件是這樣:你們必須懺悔你們的罪惡,還要協(xié)助他們對抗那些想玷污他們感情的敵人?!?/p>

      羅杰嘆了口氣。“我們盡力而為?!彼f道,“我們給他們運輸了武器。在不激怒大家伙的情況下,每一場戰(zhàn)爭我們都在抗擊蘇聯(lián)。他們還想怎么著?那些人質2——華盛頓被這事弄得很難堪??偟糜悬c找補吧?他們若不盡快釋放人質,只會讓所有人覺得他們對談判一點都不上心。那可就完蛋了。上校是想幫你們,可他總得有東西跟頂頭的人交差吧,對不對?”

      梅赫邁特點點頭,“你我都是老江湖,知道繼續(xù)扣留人質這事兒并不理性,可他們還指望你們幫忙抵御另一個襲擊他們的大魔頭3。你們的國家說盡漂亮話,卻一直袖手旁觀,讓他們怒不可遏。大魔頭在阿富汗橫行霸道,夜里侵占了一座又一座村莊,而你們呢?你們美國竟然視若無睹。不止他們感覺遭到了背叛。我們那些伊拉克來的敵人……巴士拉那邊,褻瀆的提克里特兄弟會與他們的穆哈巴拉特4走狗夜夜在亞爾-蘇索特5的祭壇獻祭;德黑蘭血泉便是其見證。這些貝卡來6的暴力分子會想,如果地球上最富有、最強大的國家拒絕戰(zhàn)斗,那我們要怎么把聲音傳到這國家的耳朵里?他們可不像你我這么明事理?!?/p>

      他看向羅杰,后者不安地縮著肩膀?!拔覀儧]法明著對蘇聯(lián)采取行動!他們必須知道,真要這么做了,會完蛋的可遠不止他們的小小戰(zhàn)爭。倘若塔利班希望美國幫忙對付俄國人,就不能放在明面上來做?!?/p>

      “我們討論的可不是俄國人,”梅赫邁特平靜地說道,“而是他們選擇的盟友。他們覺得自己是沒有宗教信仰的無神論者,可他們的所作所為會暴露他們的真實想法;他們身上帶著冷原7的寒意,使用著《死靈之書》中提到的各式工具。我們有證據證明,他們違背了《德累斯頓協(xié)議》。那些受詛咒的污穢東西夜里會在喜馬拉雅山脈徘徊,殺掉一切它們碰上的東西。哪怕俄國人都狂妄自大地認為他們徹底控制了這些邪惡力量,你們依舊還要充耳不聞嗎?正如預言所述,各地都有大門開啟。上周我們派一架裝著攝像機中繼吊艙的F-14C穿過了其中一扇大門。駕駛員和炮手如今已上了天堂,而我們窺見的卻是地獄——膠片和雷達圖可以作證?!?/p>

      伊朗大使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位美國大使館的鄉(xiāng)巴佬。“告訴你們的大使,我們跟摩薩德有了初步探討,計劃采購內蓋夫迪莫那1某家工廠的產品。過去的恩怨可以先放一邊,畢竟我們現在全面臨著危險。就算你們不接受,但他們接受我們的觀點:領袖曾私下表示,任何把核裝置帶進噬魂者居所的勇士定能上天堂。漢密爾頓博士,我們的星球容不下這上古可憎之物的追隨者,哪怕得親手把核彈塞進他們的喉嚨,我們也要他們滅亡!”

      游泳池

      “約恩森先生,伊朗政府威脅要違反聯(lián)合國第216號決議及1956年《日內瓦公約》中《核不擴散條約》的事,你是什么時候意識到的?”

      熾熱的燈光下,羅杰只感覺心跳加速,讓他汗流浹背?!拔也惶靼走@個問題,先生。”

      “我的問題非常直白。哪個部分讓你不明白?我放慢速度跟你再重復一遍:伊朗政府威脅要違反聯(lián)合國第216號決議及1956年《日內瓦公約》中《核不擴散條約》的事,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羅杰晃了晃腦袋。他仿佛身陷一場噩夢,看不見的蟲子在四周瘋狂嗡鳴?!伴L官,我并未同伊朗政府打過直接交道。我只知道,我受命與一個叫梅赫邁特的人傳遞信息。我被告知,這人知道一些貝魯特人質的事情。我的理解是,上校一直在同這位先生或其支持者進行秘密談判,到現在大概有好幾年了。梅赫邁特提到過伊朗政府中的一些黨派,但我無從得知信息是否屬實,也從未見過任何外交證明。”

      對面坐著一群質詢他的深色西裝國會議員,活像老師組成的陪審團在審問一名犯錯的學生。問題在于,這群老師能帶他上法庭,還能送他去蹲許多年監(jiān)獄——那他在杰森成長過程中可真就成了只出現在電話另一頭的,沒法陪他去參加空展、球賽或者其他成長儀式的父親。國會議員彼此輕聲交談,確認下一條要質詢什么;羅杰不安地在椅子上換著姿勢。這是一場閉門聽證會,電視攝像機則表明相關內容會在國會存檔:這是一群嗅到水里有共和黨人血味的民主黨餓鯊。

      中間那名國會議員看向羅杰?!跋韧R煌!D闵夏膬褐赖倪@個梅赫邁特?讓你去見他,把他身份告訴你的是誰?”

      羅杰咽了咽口水。“跟平時一樣,我收到了芬恩的備忘錄。波因德克斯特上將2想找人——某個類似信使的、已經在這個圈子里的人——面對面去跟這人談談。諾思上校在上面簽了字,要我把開銷算到他的特支費里頭。”他這話肯定不該說,因為兩名議員湊在一塊兒咬起了耳根,一名助手殷勤地悄悄接走一張條子,飛快地走掉了?!八麄兏嬖V我說,梅赫邁特是個調停人,”羅杰補充道,“正在嘗試解決貝魯特人質事件。”

      “調停人?!眴枂栴}的人一臉懷疑。

      他左邊那人——老得跟月亮一樣,稀薄的白發(fā)、長著老年斑的鷹鉤鼻,眼皮皺得像麻袋——贊許地笑了?!笆前 >拖裣L乩帐峭饨患乙粯??!€有一個領土要求——”他環(huán)視眾人,“沒人記得這個么?”他抱怨地問道。

      “不知道,先生。”羅杰分外嚴肅地回答。

      主要質詢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耙晾蕼蕚湓趺崔k,梅赫邁特具體跟你說了些什么?”

      羅杰回憶了片刻?!八f他們準備從迪莫那一家工廠買什么東西。我明白這是以色列國防部的核武器研究機構,基于我們所討論的背景,唯一合乎邏輯的項目是核武器。或者一系列核武器。他說,領袖已經宣布,能炸毀巴士拉的猶格-索托斯神廟的勇士可以上天堂,還說他們有證據證明蘇聯(lián)在阿富汗部署了一系列非法武器——這是我們在討論非法武器擴散時候談到的;他對伊拉克問題非常固執(zhí)?!?/p>

      “這些武器系統(tǒng)到底是什么?”第三位質詢人責問道。這是位坐在眾人左邊、長著鷹一樣面孔的安靜男人。

      “修格斯,他們稱它們?yōu)槭鼓?。幾種由分子原件構成的先進機器人系統(tǒng):它們能改變形狀,從原子層面重組材料——就像腐蝕性酸或者金剛石沉淀。其中一些修格斯像是團薄霧——麻省理工學院的德雷克斯勒博士稱其為效用霧——其他的則更接近于油滴。顯然,它們能自我復制,但從我們熟悉的各種概念上而言,它們都不算真的活物。這些先驅留下的玩意兒很像機器人,運用從先驅的記錄中復原的命令語言,可以對它們進行編程。1930年的莫洛托夫突擊讓他們弄了一大堆回去;我們手頭卻只有他們遺漏的零星碎片,外加南極調查給的報告。其中,列布坤思特教授的各種文件最為令人傷神——”

      “打住。所以你是說,俄國人擁有這些,嗯,修格斯,而我們卻什么都沒有。就連巴格達的那些蠢貨阿拉伯混蛋都在琢磨它們。你是在說,我們出現了某種……某種修格斯缺口?我們的盔甲上有了一道戰(zhàn)略方面的裂縫?而現在伊朗人還說,俄國人在阿富汗用上了它們?”

      羅杰飛快地說道:“從最低程度上而言沒錯,先生。不過,我們已經開發(fā)了對抗性武器,用以降低從單方面壓制升級為與次類神力量交戰(zhàn)的風險。”中間那位議員鼓勵性地點著頭。“過去三十年里,?SIOP1一直授命B-39調停者部隊維護XK-冥王星的性能,以期針對性消滅俄國激活科西切計劃的能力——該計劃指上一場戰(zhàn)爭結束之時,他們從納粹手上奪過來一具休眠外星實體。我們有十二枚冥王星級核動力巡航導彈日夜瞄準那東西,爆炸當量相當于所有民兵洲際導彈的總和。原則上來說,在它徹底蘇醒、吞噬掉周圍兩百英里范圍內所有人的意識之前,我們能把它給炸個稀巴爛?!?/p>

      他的發(fā)言漸漸連貫起來了。“其次,我們認為,蘇聯(lián)對修格斯技術的掌控頂多只算摸到門檻。他們知道要怎么讓它們碾過某座阿富汗山民村莊,可他們沒法造出更多的修格斯。它們作為武器有其局限性——雖然十分可怕——但并非什么大問題。更大的麻煩還是巴士拉的神廟。那里有一條可控的通道;據梅赫邁特稱,伊拉克政治秘密警察,也就是穆哈巴拉特,正在研究怎么操縱它——他們想通過它來召喚什么東西。梅赫邁特似乎尤為擔心他們——還有那些俄國人——會失去對什么東西的控制;推測可能是另一種次類神生命體,就像科西切計劃核心的K-蘇魯實體。

      老人開了腔:“扔掉那個愚蠢的K前綴吧。小子,這個叫胡嚕之類的玩意兒,是獨一無二的嗎?”

      羅杰搖搖頭,“我不知道,先生。我們知道那些通道另外連接著至少三座星球?;蛟S還連著許多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這些通道我們造不出來,也關不掉;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穿過去,或者拿磚封住通道口?!彼铧c咬了舌頭——因為通道那頭連著不止三個世界,而他去過至少一個:XK-馬薩達,國家偵查局用秘密預算在那兒建了座藏身處。他見到了巴克敏斯特·富勒2窮盡最后十年生命為他們設計的一英里高、圍滿愛國者防空導彈的穹頂。來自臭鼬工廠3的、據說雷達根本偵測不到的黑色菱形戰(zhàn)斗機中隊,巡航在XK-馬薩達空無一物的天際。水培農場、空蕩蕩的營房和公寓樓靜候著參議員、國會議員,他們的家屬以及數千后勤人員的到來。若是仗打起來了,他們可以通過已搬到行政辦公大樓地下室的小型大門撤離,地方就在杰克1跟瑪麗蓮一道裸泳的那泳池下面的某個房間。

      “現在,關掉記錄。”老的那名議員揮手做出停止的手勢,“我說關掉,小子?!睌z像師關掉機器,出去了。議員前傾身子,對著羅杰?!澳闶窃诟嬖V我,我們一直在打一場秘密戰(zhàn)爭,什么時候開始的?二戰(zhàn)結束的時候?還是更早之前,從二零年代帕博迪南極探險隊的幸存者帶回第一塊這些外星遺物的時候就開始了?而現在伊朗人也攪和進來了,還把這當成他們跟薩達姆打仗的一部分?”

      “先生?!背它c頭,羅杰也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嗯?!弊h員跟身邊的人交換了一個嚴厲的眼色?!拔覇柲悖懵牭竭^‘大過濾器這個詞。你有什么看法?”

      “大——”羅杰住了口。古爾德教授,他想。“有位跟我們做報告的古生物學教授,”他解釋道,“我猜他提到過。應該是在說為什么沒有外星人開著飛碟整天圍著我們嗡嗡響?!?/p>

      議員哼了一聲。他的鄰座站起身,開始說話:“多虧了帕博迪和他的追隨者,還有列布坤思特以及類似的人,我們知道宇宙里有許多生命。而大過濾器呢,小子,就是阻攔其中大部分生命產生智慧、過來拜訪我們的某種力量。某種東西,以某種方式,在智慧種族發(fā)展出這種科技之前,就干掉了它們。折騰古老者的遺跡算不算其中一種方式?你怎么認為?”

      羅杰緊張地舔著嘴唇?!奥犐先ズ苡锌赡芩悖壬?。”他回答道,越來越不安。

      這名議員神情激動,“你那位上校正在玩弄的這些武器,讓我們的核彈就像是玩具弓箭;而你能說的就只是很有可能算,先生?在我看來,這就像是有人在橢圓形辦公室的那個按鈕2上睡著了一樣?!?/p>

      “先生,一九八零年一月簽署的第2047號行政命令給予指示,要武裝部隊對核武器作標準化處理,承擔提供大規(guī)模殺傷的職責。其他所有項目暫停開發(fā),多余庫存交由波因德克斯特上將率領的聯(lián)合軍需支出委員會監(jiān)督。而諾思上校是從海軍陸戰(zhàn)隊最高指揮部抽調而來,白宮完全認可——”

      門被打開了。議員火冒三丈地環(huán)視起來?!拔蚁胛艺f過,別來打擾我們!”

      助手一臉猶豫地站在那里。“先生,出了一場,呃,重大安全事故,我們必須疏散……”

      “哪里?什么情況?”議員責問。羅杰心里一沉,發(fā)現助手并沒有看這些眾議院委員會成員。而且,他身后跟著位特勤局的人。

      “是巴士拉。發(fā)生了襲擊事件,先生?!彼低得榱艘谎垭y以接受現實而呆滯當場的羅杰,“各位請這邊走……”

      十五分鐘后開始轟炸

      低頭,穿過一條滿是拿著文件的國會工作人員匆匆來去、相互急切呼喊的走廊。一堆深色制服的特勤局特工湊了過來,攆著讓羅杰跟緊委員會成員。耳鳴一樣的哀號充斥著他的耳朵。“怎么回事?”他問,沒人回答。

      下到地下室。又是一條走廊,候著兩名拿著武器的海軍陸戰(zhàn)隊守衛(wèi)。特勤局的人用無線電交換著簡短報告。委員們沿著一條狹窄的勤務通道匆匆遠去,羅杰被擋在入口?!俺鍪裁词铝耍俊彼麊柺匦l(wèi)。

      “稍等,長官?!崩^續(xù)傾聽:兩人聽取指令時偏著腦袋,活像巡視地平線尋找目標的猛禽?!暗聽査慕尤?。完畢。長官,你現在可以進入通道了。這邊?!?/p>

      “什么情況?”他詢問。守衛(wèi)推著他進了走廊,在盡頭轉了個急彎。他腦子一片遲鈍,只知道不停地把一只腳挪到另一只腳前面。

      “我們現在是一級戒備狀態(tài),長官。你以白宮工作人員身份被列入特別名單。左邊的下一道門,長官?!?/p>

      昏暗的地下室里,隊列迅速往前進。戴白手套的守衛(wèi)手持姓名板核對著西裝革履的一些男性和幾位女性,然后放他們穿過鋼制的防爆門,消失在視線之外。羅杰困惑地四下打量,看見一張熟面孔。“芬恩!出什么事了?”

      這位秘書一臉迷茫?!拔乙膊恢馈A_杰,你呢?你今天不是在出席聽證會?”

      “我就是從那兒來的。”他們來到門前,“別的情況呢?”

      “羅尼1在赫爾辛基發(fā)表重要演講;上校讓我在他辦公室錄了下來。跟邪惡帝國不共戴天之類的內容。他開了個玩笑,說什么我們十五分鐘后開始轟炸,然后這個——”

      他們在門外等著。大門打開,里邊是鋼鐵墻壁的氣閘室。海軍陸戰(zhàn)隊守衛(wèi)收走兩人的徽章,揮手放行。兩個工作人員樣貌的人和一名中年的準將也走了進來,大門“砰”一聲關上。環(huán)境噪音消失不見,羅杰的耳朵開始嗡嗡作響;內門打開,另一名海軍陸戰(zhàn)隊守衛(wèi)揮手讓他們通過,進到了接待廳。

      “我們在哪兒?”爆炸頭秘書問,一邊四下打望。

      “歡迎來到XK-馬薩達?!绷_杰說。兒時那股恐懼感再度攫住了他,他四處尋找?guī)?,想要嘔吐。

      你得回來

      羅杰在木然與震驚中度過了之后的一個星期。他在這里的住所像是小酒店的房間——有保安、空調,還有幾扇只對著中庭打開的窗戶。他對四周環(huán)境毫不在意。似乎,他已經無家可歸了。

      羅杰不再刮胡子、換襪子,也不再照鏡子,不再梳頭。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從雜貨店訂購廉價波旁威士忌,夜夜喝到爛醉如泥。實話實說,他簡直一塌糊涂。自我毀滅。工作、尊敬的人、家庭、生活,屬于他的一切瞬間化作齏粉。某個東西沒日沒夜地糾纏他:站在潛艇前面,因輻射病從內到外腐爛、已死而不自知的戈爾曼那張臉上的表情。所以他再也沒照過鏡子。

      第四天,他正癱在椅子上看《我愛露西》的重播,套房的門悄悄打開,有人走了進來。他并沒有回頭;上校徑直路過屏幕,拔掉墻上的電視機插頭,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上校的眼袋很重,外套皺巴巴的,領子也沒扣。

      “別再繼續(xù)了,羅杰,”他靜靜說道,“你看著跟屎一樣。”

      “是啊,沒錯。你也一樣?!?/p>

      上校遞給他一只薄薄的馬尼拉紙2文件夾。羅杰順手抽出里邊唯一的一張紙。

      “結果是他們。”

      “是的?!逼痰某聊?,“無論如何,我們還沒輸。我們還有機會活著救出你的妻兒。甚至,還有可能回家?!?/p>

      “你的家人也能救出來,我猜?!鄙闲5捏w貼讓羅杰有些觸動,即便苦悶籠罩著他,他依舊打心底開始希望安德莉亞和杰森能平安無事。他意識到酒杯已經空了,但沒再倒酒,而是把杯子放到腳邊的地毯上。“為什么?”

      上校從他麻木的手指中抽走了那張紙?!翱赡艽笮l(wèi)王酒店有人認出了你,又順著查到了我們。到處都是穆哈巴拉特的特工,若是他們跟克格勃勾結了……”他聳聳肩,“事態(tài)迅速升級。然后,總統(tǒng)又對著一只本該被關掉的話筒講了那個笑話……本周你有沒有去摘要司報到?”

      羅杰茫然地看著他,“我該去?”

      “噢,事情還沒完呢?!鄙闲?炕匾伪?,蹬直了腿,“另一邊的情況,就我們所知,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利加喬夫在熱線中大吵大鬧,指責我們搞種族滅絕;可他畢竟還能說話。歐洲一團混亂,也沒人知道中東什么情況——連黑鳥1也有去無回。”

      “提克里特的那東西。”

      “沒錯。情況很糟,羅杰。我們需要你回來?!?/p>

      “情況很糟?”

      “糟糕透頂?!鄙闲S孟ドw夾著雙手,像個靦腆的孩子一樣盯著地板,“薩達姆·侯賽因-提克里提花了許多年時間想掌握上古科技。他似乎成功穩(wěn)定了通往索托斯的大門。村莊整座整座消失,伊拉克東部澤地的沼澤阿拉伯人2被屠戮一空。許多人報告說下了黃雨,被淋到的人皮肉溶化,只剩骨頭。伊朗人終于按捺不住,動用了核武器。問題在于,他們發(fā)射核彈是總統(tǒng)演講兩小時之前的事。波蘭普洛茨克的某些混球發(fā)射了半數的SS-20先鋒柵格翼導彈——八個月前他們就警告說要發(fā)射——轟炸南邊,耶穌上帝。蹭到了中東:從尼羅河到開伯爾山口,一切全成了焦土。我們還在等莫斯科回電,但戰(zhàn)略空軍司令部已經讓整個調停者部隊保持空中警戒狀態(tài)。目前為止,我們丟掉了南至北弗吉尼亞范圍的東海岸,而他們沒了頓巴斯盆地和符拉迪沃斯托克。到處都一團糟;甚至沒人能確定我們究竟是在跟蘇聯(lián)開戰(zhàn),還是在跟別的什么東西打。而切爾諾貝利的那個箱子——科西切計劃——那里的門開了,羅杰。我們調了一顆鎖眼-11衛(wèi)星過去,發(fā)現那兒出現許多痕跡,往西邊去了。冥王星導彈沒能阻止它——沒人知道華約各國出了他媽的什么事;法國、德國、日本、英國,也沒有消息。”

      上校抓起羅杰的威鳳凰威士忌,擦了擦瓶口,就著瓶子喝起來。他一臉狂熱地看著羅杰?!翱莆髑忻擁\了,羅杰。他們他媽的喚醒了那東西,現在卻控制不了它。你敢信?”

      “我信。”

      “我要你明早回到崗位,羅杰。我們需要了解這個蘇魯怪物有什么能耐。我們需要知道怎么才能阻止它。忘了伊拉克吧,那兒已經是地圖上一個冒煙的洞了。而K-蘇魯正在朝大西洋海岸前進。假如它不停下,我們怎么辦?”

      馬薩達

      XK-馬薩達的這座城市像朵巨型蘑菇:一座寬達一英里的穹頂,長在繞著一顆垂死恒星旋轉的干燥星球那冰冷的高原頂上。外面空曠的天際中,黑色鋸齒形狀的F-117戰(zhàn)斗機日夜呼嘯而過,巡邏在危機四伏、延伸到人類想象力范圍之外的空曠大地上。

      失魂落魄的人類軀殼穿著制服,陰影一樣在城市街道上來回。他們仿佛秋天的枯葉,在高聳的混凝土建筑腳下沙沙作響,著魔般專注于能給余生帶來意義的各種任務。頭頂上聳立的鋼鐵桅桿支撐著拱衛(wèi)天空的龐大網格狀穹頂:它能擋住那些充滿敵意的、陌生的星群,保護脆弱的人類免遭定期沖刷古代世界殘骸的塵暴影響。這里的重力略低,從照亮他們的那顆垂死恒星上噴出薄薄的半透明氣團,將夜空攪出螺旋與大理石紋的形狀。漫長的冬夜里,二氧化碳形成的雪塵一陣陣落在穹頂表面;可空氣依舊無比干燥,城市只能靠抽取地下蓄水層來保證供水。

      這座星球曾經活著——赤道附近依舊有一片滿是浮藻的海洋,朝大氣層輸送著氧氣;北極點附近也存在表明板塊構造運動的一系列火山——但星球顯然快死了。它有著深厚的歷史,卻沒有一絲未來。

      那些失眠的凌晨,羅杰有時會去到城市之外,沿著干燥的高原邊緣漫步。機器在他身后工作,勉強維持著城市的完整;他很少在意它們。據說,這幾年會在地球上組織一次探險,趁熾熱的時間之風將一切永遠抹掉之前,把能撈的都撈回來。羅杰不愿思考這件事。他盡一切可能不去想地球——除了睡不著沿懸崖頂上散步的時候;他會在記憶里挖掘,安德莉亞和杰森,父母和妹妹,親戚和朋友,每張面孔都仿佛一處沒了牙齒的牙槽,讓他無比痛苦。在這高原的邊緣,他的嘴里只剩下空虛、苦澀和煎熬。

      有時,羅杰覺得自己是最后一個活著的人類。他在辦公室里工作著,瘋了似的想要弄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錯;身邊的一具具軀殼來來往往,聊天說話,在餐廳吃飯,有時還對他說話、等在邊上,像是期待同他交流。到處是軀殼,閑聊的男男女女,平民和軍方——但沒有人。其中一具軀殼,一名軍醫(yī),說羅杰患上了常見的應激障礙,就是幸存者的負罪感?;蛟S確是如此,羅杰承認,可又能如何呢?失魂的白天循著無眠的夜晚遁進空無;塵埃撒落懸崖,恍若沙礫墜入他家人不曾掘出的墳塋。

      一條狹窄小路沿高原一側向前延伸,又順著城市發(fā)電站地基往山下走;地基邊上,巨大的孔隙噴吐著讓核反應堆散熱器烤熱的空氣。羅杰順著小路前進,破舊的鞋子踩得碎石沙礫嘎吱作響。頭頂閃閃發(fā)亮的陌生星星形成無法分辨的圖案,讓他明白自己離家非常遙遠。沿著小路自高原頂上一路往下,城市最后變成一道看不見的陰影,朦朧在他身后的上空。右邊是一片讓人頭暈目眩的全景:巨大的裂谷和位于其中,早已死去的古代城市自他面前不斷延展。再遠處逶迤著異星的山脈,峰頂與火星上的死火山一樣,直入天際、了無生氣。

      離穹頂大概半英里遠的地方,小路繞過一處鼓起的巖石,拐了一個折返的下坡彎。羅杰停在拐彎處,順著下方的沙漠看向遠處。他倚著粗糙的崖壁坐下,在小路上伸直腿,讓腳懸在虛無之上。下方的深處,死去的山谷里橫七豎八地布滿長條形的洼地;或許,在幾百萬年之前,它們曾是一片片田野,可如今什么也沒能幸存下來。它們只是死掉了,就像這世界的所有人一樣。就像羅杰一樣。

      襯衫口袋里,皺巴巴的有一包無比珍貴的香煙。他顫抖著手從中拉出一根白色的圓棍,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拿打火機點燃。物資匱乏逼著他減少了抽煙量:吸進肺里的第一口煙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發(fā)出痛苦又嘶啞的聲音。一場世界大戰(zhàn)讓他免遭肺癌荼毒什么的——他可還記著呢,真諷刺。

      他呼出一口氣,煙霧涌過懸崖,留下一道縹緲的痕跡?!盀槭裁词俏??”他平靜地問。

      虛無花了些時間回應,用的是上校的聲音。“你知道為什么?!?/p>

      “我沒想這么做?!彼犚娮约赫f,“我沒想拋下他們?!?/p>

      虛空嘲笑著他。羅杰懸著的腳下,空洞的空氣綿延數英里?!澳銢]得選?!?/p>

      “不,我有得選擇!我本不用來這里!”他頓了一下,“我本來什么都不用做。”他悄聲說道,往肺里又抽了一口死亡,“一切都是注定的?;蛟S根本無法避免?!?/p>

      “——避免?!甭曇艋厥幵谶h處的地平線。某種帶著棱角的黑色東西掠過星空,仿佛早已滅絕的翼龍發(fā)出回響。肚子里的渦扇引擎轟鳴著,F-117繼續(xù)狩獵:巡邏,阻攔古老的邪惡;卻不知早已輸了這場戰(zhàn)斗。“知道么,你的家人可能還活著?!?/p>

      他抬起頭?!翱赡??”安德莉亞?杰森?“活著?”

      虛空不懷好意地再度大笑。“在噬魂者體內,生命永恒。被吞噬的人不會被遺忘,也得不到安息。他們會待在它腦海的虛擬空間之中,經歷每一種可能的死法。有一種命運比死亡更糟,知道吧?!?/p>

      羅杰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上的煙,把它遠遠地扔向平原上方的夜色。他看著香煙漸漸墜落,直至煙頭微弱的光亮再見不著。他一動不動地在懸崖邊站了很久;鼓勁,思考。隨后,他后退一步,轉身,沿著小道緩緩朝高原上的堡壘走去。倘若他對形勢的分析有誤,至少他還活著。倘若他的分析正確,那么死亡也沒法解脫。

      他不知道這個時節(jié)的地獄為何這么冷。

      責任編輯:賈 欽

      1核輻射標識的中心有類似三葉草的形狀,表示電離輻射。

      2俄羅斯斯拉夫傳說人物,又被稱為不死者科西切。

      1位于烏茲別克斯坦西部,是該國第三大城市。

      1?1975年,受水門事件等一系列丑聞刺激,美國參議院由弗蘭克·丘奇主持成立了丘奇委員會,對國家安全局、聯(lián)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的所作所為進行集中調查。

      2習語,指累贅的意思。后半句的NB-39應為作者杜撰,其真實原型為NB-36十字軍計劃,而NB-36飛機恰好為銀白色,身體龐大,恰似白色大象。

      3出自冷戰(zhàn)時期美國的冥王星計劃。該計劃附帶研發(fā)一種核動力驅動的超音速低空導彈(SLAM),因借用了冥王星計劃的皮,又被稱為冥王星導彈。項目于1964年7月1日取消。

      1即后文提到的冷原。

      2指撒哈拉沙漠中部以南的非洲。

      3指美國第40任總統(tǒng)羅納德·里根的政治口號。

      4吉米·卡特為美國第39任總統(tǒng),林登·約翰遜為第36任總統(tǒng),理查德·尼克松為第37任總統(tǒng)。

      5指中情局。

      6指伊朗人質危機。

      1政治術語,指臨近美國十一月舉行的中期大選前,可能出現一系列旨在對選舉結果產生影響的新聞事件,這些事件大多出現在十月。

      2隱射“伊朗門”丑聞中援助尼加拉瓜反政府武裝的事件。

      3西非的文明古國,后改名為布基納法索。修格斯是克蘇魯神話中的一類生物,出自H.P.洛夫克拉夫特《瘋狂山脈》。

      4濕活(wetwork)是暗殺等涉及殺人的行動的委婉說法。

      5奧利弗·諾思,美國“伊朗門”丑聞事件的參與者之一。

      1華氏零度為攝氏-17.8℃。

      2指電壓低于額定電壓。

      3極低頻率(Extremely?Low?Freqency)指頻率介于3Hz至30Hz之間的無線電波。

      1柯蒂斯·李梅,美國戰(zhàn)略轟炸思想的信奉者與實踐者,被稱為“冷戰(zhàn)之鷹”。

      1納粹的建設單位,主要用于重建在戰(zhàn)爭中被毀的道路、橋梁和鐵路。

      2指全部或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水體底部的水生動物群。

      3弗蘭克·帕博迪,H.P.洛夫克拉夫特《瘋狂山脈》中虛構的一名工程學教授,在南極發(fā)現了許多化石。

      1又名恐蝦,是已知的寒武紀最為龐大的動物。雖名字帶“蝦”字,但與一般意義上的蝦并無任何聯(lián)系。

      2最初被發(fā)現的怪誕蟲化石因保存不好,英國古生物學家莫瑞斯誤將背脊上規(guī)律排列的兩排刺當成了用來行走的腿,原本的腿被當作身體附屬器官。正因此,這生物的造型變得無比怪誕,便被他取名為“怪誕蟲”。

      1約瑟夫·門格勒,德國納粹黨衛(wèi)軍軍官、奧斯維辛集中營“醫(yī)師”,打著醫(yī)治的名號進行了無數的人體實驗。

      2即H.P.洛夫克拉夫特《瘋狂山脈》中的古老者。

      1伊朗對以色列的蔑稱。

      2即1979年伊朗人質危機事件。

      3指蘇聯(lián)。本章標題的大魔頭指美國。

      4伊拉克情報局,是薩達姆政權時期的秘密警察。

      5指克蘇魯神話中的“萬物歸一者”猶格·索托斯。

      6指黎巴嫩。

      7H.P.洛夫克拉夫特小說中位于幻夢境的一處高原,最早出自他的小說《獵犬》。

      1即以色列位于內蓋夫沙漠的迪莫那核基地。

      2伊朗門事件的關鍵人物之一。

      1統(tǒng)一作戰(zhàn)行動計劃。這是美國政府在冷戰(zhàn)時期制定的、針對中蘇國家的全面核戰(zhàn)爭計劃。

      2美國建筑師,人稱“無害的怪物”,著名的富勒球便是出自他之手。

      3臭鼬工廠是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高級開發(fā)項目的官方綽號,以研制隱形飛機和偵察機聞名。

      1指美國第35任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

      2指總統(tǒng)的核彈發(fā)射按鈕。

      1指時任美國總統(tǒng)里根。

      2一種以馬尼拉麻為原料制作的文件夾,原產于菲律賓,類似牛皮紙。

      1又稱SR-71偵察機,是洛希德馬丁公司研制的一款高空高速偵察機。

      2又稱馬丹人,為居住在伊拉克南部美索不達米亞沼澤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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