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關(guān)于莊子對“莫若以明”的褒貶態(tài)度,及“莫若以明”與“以明”中“明”的含義與關(guān)系,歷代莊學(xué)家多有誤解。實際上,“莫若以明”之“明”為“一察之明”,是指儒墨諸家以各自之一得之見自以為是,它是造成是非相生和大道被遮蔽的根本原因,故為莊子所批判;“以明”之“明”為“本然之明”,是指從道和天的層面來看待并超越彼此是非的二元對立,是對事物的本然存在和固有之德的肯定。前者是小智,后者是大慧,后者是對前者的超越。這種超越是通過后者對前者“明”義的解構(gòu)和重建來實現(xiàn)的,體現(xiàn)的正是莊子對儒墨諸家固執(zhí)其小成之知見的批判,其旨趣則是對人、物本然相通的統(tǒng)一整全的存在境域(道)的回歸。
關(guān)鍵詞:莊子;齊物論;莫若以明;以明
基金項目:湖南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出土文獻視域下的先秦道家精氣神觀念研究”(項目編號:20YBA173)
中圖分類號:B223.5 ? ?文獻標(biāo)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2)05-0086-07
“莫若以明”和“以明”是《莊子·齊物論》(下引該書,只注篇名)中一對關(guān)鍵概念,對二者義涵及關(guān)系的準(zhǔn)確理解,直接影響到對《齊物論》思想的整體把握。“莫若以明”出現(xiàn)在《齊物論》“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和“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二句中。“以明”則語出《齊物論》“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句中。歷代莊學(xué)家多認(rèn)為“莫若以明”與“以明”的義涵相同。實際上,此二者義涵不但不同,且后者還是對前者的超越。莊學(xué)家們之所以未能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的不同與超越關(guān)系,主要原因在于錯判了莊子對“莫若以明”的褒貶態(tài)度。本文將對莊學(xué)史上持“莫若以明”為莊子所贊許之觀點的兩種類型進行檢討,并對先秦兩漢文獻中以“欲……,則莫若……”之句法結(jié)構(gòu)來表達的語句進行考察,以重新判定莊子對“莫若以明”的褒貶態(tài)度。在此基礎(chǔ)上,本文擬將“莫若以明”和“以明”放入《齊物論》原文的發(fā)展脈絡(luò)中加以整體分析,區(qū)別二者“明”義的不同,并由此進一步指出二者之間的超越關(guān)系,以及其中所蘊含的莊子思想的解構(gòu)特色。
一、對莊學(xué)史上“莫若以明”正解者的檢討
“莫若以明”首先出現(xiàn)在《齊物論》“夫言非吹也”段末句,其原文云: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①
根據(jù)對“莫若以明”的褒貶情況的判斷之不同,可將莊學(xué)史上諸家之釋義,分為“正解”和“負(fù)解”兩種解釋類型。“正解”以“莫若以明”為正面、肯定、積極的意義,主張“莫若以明”為莊子所贊許和褒揚。這種解釋類型在莊學(xué)史上占主要地位,自郭象、成玄英到林希逸、陸西星,再到今人樓宇烈、陳鼓應(yīng)等皆為此一類型之代表?!柏?fù)解”則以“莫若以明”為負(fù)面、否定、消極的意義,主張“莫若以明”為莊子所批評和指摘。這種解釋類型在莊學(xué)史上極難一見,大儒王船山在《齊物論》的釋義中曾持此主張,但在《列御寇》的釋義中又持相反意見,未能一貫。②
在“正解”的解釋類型中,又可根據(jù)其證明方式之不同而劃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通過將“欲……”句理解為正面肯定的意義,而將“莫若”理解為順承用法,故順理成章地證明“莫若以明”為正面肯定的涵義,傳統(tǒng)莊學(xué)研究者如郭象、成玄英、林希逸等的釋義多屬于這種類型;另一種是通過將“欲……”句理解為負(fù)面否定的意義,而將“莫若”理解為轉(zhuǎn)折用法,即以“則莫若以明”與“欲……”句為對反義涵,從而反證“莫若以明”為正面肯定之義涵,這種類型為大多數(shù)今人所持,如樓宇烈、陳鼓應(yīng)等的釋義則多屬于這種類型。
在第一種類型中將“欲……”句理解為正面肯定的意義,是通過將“欲……”句之主語認(rèn)定為莊子本人而實現(xiàn)的。如郭象釋此句為:“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乃欲明無是無非也。欲明無是無非,則莫若還以儒墨反覆相明。反覆相明,則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非非則無非,非是則無是。”③ 在此郭象即是將“欲……”句的主語理解為莊子本人,義為“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并認(rèn)為這就是“欲明無是無非”。又如林希逸釋之為:“若欲一定是非,則須是歸之自然之天理方可。明者,天理也,故曰莫若以明。”④ 林氏從理學(xué)的學(xué)術(shù)背景出發(fā),對“莫若以明”作出了宋儒式的解釋,將“莫若以明”之“明”理解為天理,可見其屬“正解”之類型。林氏此處也是將“欲……”句的主語理解為莊子本人,釋義為“若欲一定是非”。我們暫且不論“欲……”句的主語是否為莊子本人,郭象、林希逸此處首先即存在偷梁換柱式的義涵轉(zhuǎn)換問題。他們釋義“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或為“無是無非”,或為“一定是非”,都是要將其講成沒有是非。這是以莊子《齊物論》的整體思想來代替此處的理解?!洱R物論》最終要達到的境界確實是“沒有”是非,但此處的“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卻仍要求“是”其所“非”和“非”其所“是”,仍然要有“是”有“非”的。所以,二人的釋義和《齊物論》此處原文的本義相悖。
將正面肯定的義涵看作莊子本人的觀點,邏輯上并無錯誤,為何在對“欲……”句進行正面肯定之釋義時,會出現(xiàn)和莊子原義相悖的情況呢?實際上,此一意義之相悖正反證了“欲……”句為負(fù)面否定之意義,不為莊子此處所贊許,其主語亦非莊子。正是因為此“欲……”句確為負(fù)面否定的意義,所以在郭象、林希逸等將“欲……”句理解為正面肯定的意義后,就需要對“欲”字之后的“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進行偷梁換柱式的義涵轉(zhuǎn)換,才能將其義涵由負(fù)面否定而轉(zhuǎn)為正面肯定。然而《齊物論》云:“彼是方生”⑤,又云:“因是因非,因非因是”⑥,即彼此是非是相因而生的。因此,一旦如郭象所謂的“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則又會落入到是非相生的窠臼中去。所以,“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主語一定不是莊子。事實上,“欲……”句順承“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而來,故其主語當(dāng)為“儒墨”,而“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又正是儒墨諸家彼此之間自是相非這種現(xiàn)象的生動寫照。
通過對第一類“正解”的分析,可知“欲……”句為負(fù)面否定之義涵,其主語為儒墨諸家。在此基礎(chǔ)上,再來對已認(rèn)識到“欲……”句確為負(fù)面否定義涵的第二類“正解”進行分析。此類“正解”之諸釋義,又有將“以明”訓(xùn)為“用明”和“止明”兩種情況,而對“莫若以明”中“明”義的不同理解是造成此二種情況出現(xiàn)的原因。訓(xùn)為“用明”,則以“明”為本然之明,釋作“空明心境”,或“[事物]本來面目”。此為大多數(shù)“正解”學(xué)者所持,如陳鼓應(yīng)先生釋云:“如要肯定對方所非的而非議對方所肯定的,則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關(guān)照事物本然的情形?!雹?又如楊柳橋先生注云:“與其把對方所非者為是,把對方所是者為非,還不如用[事物]本來的面目來顯示它?!雹?訓(xùn)為“止明”,則訓(xùn)“以”為“已”(止),而以“明”為一曲之明,釋作“小智”或“智巧”。此主張首先由樓宇烈先生提出,其釋云:“現(xiàn)在想要判定他們究竟誰是誰非,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如下文所謂:‘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所以‘不如不用智慧(認(rèn)識活動)’。”⑨ 后有王鐘陵、章啟群等少數(shù)學(xué)者仍之。⑩ 這兩種詮釋雖在“明”義上存在相反意見,但對“莫若以明”中“以明”涵義的理解卻是相近的。其或?qū)ⅰ耙悦鳌贬屪鳌耙钥彰鳌?,或釋作“不用智慧”,實際上是從正反兩個面向闡發(fā)出了相近的義涵,同時也表達了相同的價值判斷,即認(rèn)為“莫若以明”中的“以明”為正面肯定之義涵。
此類釋義者以“莫若以明”中“以明”為正面肯定之義涵,又是通過“莫若”一詞之性質(zhì)來證明的。“莫若”一詞在《莊子》全書中共出現(xiàn)12次:內(nèi)篇中《齊物論》2次、《人間世》3次,共5次;外雜篇中《在宥》《天地》《山木》《徐無鬼》各1次,《盜跖》2次,共7次。在此類正解中,有吳根友先生對這些“莫若”義進行了整體分析。吳先生指出就《莊子》一書的文本而言,“莫若”一詞大體上有兩種用法,一是作為選擇連詞,有“不如”的意思;二是作為比較副詞,意思為“沒有誰比得上”。吳先生認(rèn)為根據(jù)《齊物論》“莫若以明”句的上下文,“莫若”應(yīng)當(dāng)是“不如”的意思。{11} 此一類“正解”釋義者,基本是將“莫若”釋義成“不如”,所以吳先生對“莫若”的釋義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實際上,此類釋義者將“莫若”釋為“不如”,不是因為此處“莫若”為選擇連詞{12},而是為了應(yīng)對上文已證明的“欲……”句為負(fù)面否定之義涵這一問題。也就是說,與第一類釋義者不同,此類釋義者已經(jīng)明確意識到“欲……”句為負(fù)面否定之義涵,所以其將“莫若”訓(xùn)為“不如”,以表轉(zhuǎn)折關(guān)系,即認(rèn)為“莫若”(不如)一詞前后兩部分情況具有不同的褒貶價值判斷。如此,便可在承認(rèn)“欲……”句的負(fù)面否定義涵的情況下,還能確?!澳粢悦鳌敝小耙悦鳌钡恼婵隙ㄐ?。
那么,“莫若”之性質(zhì)是否如第二類“正解”者所言,為轉(zhuǎn)折之用法呢?通過分析《莊子》中“莫若”一詞前后兩部分句義可知,實際情況恰好相反。如《人間世》所謂“形莫若就,心莫若和”{13},并非要表明“形”“心”分別與“就”“和”成一對反,而是指“形”和“心”的最佳狀態(tài)分別是“就”與“和”。又如《盜跖》云“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14},絕非是表達王子比干與伍子胥不是忠臣,而是指王子比干與伍子胥是忠臣里的最佳代表者。所以,“莫若”一詞前后兩部分具有同等的意義和同樣的褒貶價值判斷,且其后所接部分表示前部分中的最佳狀態(tài)或最優(yōu)選擇。也就是說,“莫若”為順承用法而非轉(zhuǎn)折用法。{15} 故從這個角度來看,“莫若以明”之“以明”是“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最佳狀態(tài)或最優(yōu)選擇,兩者具有同等的意義和同樣的褒貶價值判斷。換言之,“莫若以明”當(dāng)與“欲……”句一樣,具負(fù)面否定之義涵,為莊子所批判。所以,以“莫若以明”為莊子所贊許的“正解”釋義者都是錯誤的。
二、從“欲……,則莫若……”的句法結(jié)構(gòu)看“莫若以明”的褒貶情況
必須進一步說明的是,以上的證明,仍嫌不夠完備。因為“莫若以明”的全句為“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其句法結(jié)構(gòu)為“欲……,則莫若……”。此句法結(jié)構(gòu)不見于《莊子》其他篇章中。所以,通過討論《莊子》其他篇章中“莫若”之義,猶不能斷定“莫若以明”的褒貶情況。另外,還需要指明的是,上論第二類“正解”詮釋者的最根本性錯誤,就在于未能發(fā)現(xiàn)或正視“欲……,則莫若……”的句法結(jié)構(gòu)。所以,在他們的釋義中,或?qū)ⅰ坝弊皱e譯,或在“莫若”前句子兩部分之間另添具有否定義涵的句子。第一種情況如楊柳橋先生譯此句云:“與其把對方所非者為是,把對方所是者為非,還不如用[事物]本來的面目來顯示它?!眥16} 此處,以“與其”釋義“欲”,明顯錯誤,并未將“欲”義詮釋出來。第二種情況如樓宇烈先生的釋義云:“現(xiàn)在想要判定他們究竟誰是誰非,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如下文所謂:‘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所以‘不如不用智慧(認(rèn)識活動)’。”{17} 明顯添加了“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句。錯誤的方式可能各有不同,或錯譯字詞,或添詞注釋,但其目的卻都是為了消解“欲……,則莫若……”的句法結(jié)構(gòu),以達到其自身釋文句法的合理性。{18} 但需要指出的是,此句法結(jié)構(gòu)是根本性的。所有取消或誤解此句法結(jié)構(gòu)的釋義行為,都極易錯解“莫若以明”的褒貶情況。因此,筆者以為要弄清“莫若以明”之褒貶情況,還必須將其置于全句中去理解,須對此句之句法結(jié)構(gòu)進行詳細(xì)分析。
檢索先秦兩漢文獻,發(fā)現(xiàn)有很多用“欲……,則莫若……”之句法結(jié)構(gòu)來表達的語句,可見此句法結(jié)構(gòu)當(dāng)為固定之用法。下面先列舉幾例,再作統(tǒng)一分析:
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
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名,則莫若尚賢使
能矣;是君人者之大節(jié)也。{19}
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則莫若羿、
蜂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遠,則莫若王良、
造父矣;欲得調(diào)壹天下,制秦、楚,則莫若聰
明君子矣。{20}
故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反之民。欲附
下一民,則莫若反之政。欲修政美俗,則莫若
求其人。{21}
故君子欲言之見信也者,莫若先虛其內(nèi)也;
欲政之速行也者,莫若以身先之也;欲民之速
服也者,莫若以道御之也。{22}
今王若欲因禍為福,轉(zhuǎn)敗為功,則莫若挑
霸齊而尊之。{23}
仔細(xì)分析以上諸例可知,“欲”所領(lǐng)句是想要實現(xiàn)的結(jié)果,“則莫若”所領(lǐng)句則是為了實現(xiàn)此結(jié)果需要采取的行動,且“莫若”前后兩部分就褒貶情況來看是相同的。如《荀子·王制》“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名,則莫若尚賢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節(jié)也”句,即當(dāng)釋義作:君主如果想要安定、榮耀和建立功名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要分別施行“平政愛民”“隆禮敬士”和“尚賢使能”的政治主張。在這里,“欲安”“欲榮”和“欲立功名”都是君主想要達到的目的,而“則莫若……”句所云的“平政愛民”“隆禮敬士”和“尚賢使能”則是為了達到這些目的所分別需要采取的行動,是實現(xiàn)這些目的的最好方法;且“欲安”“欲榮”和“欲立功名”,以及“則莫若……”句所云的“平政愛民”“隆禮敬士”和“尚賢使能”都為說者所贊同。
由此可知,“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中的“莫若以明”,也是為了實現(xiàn)“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目的所最應(yīng)當(dāng)采取的行動。{24} 上文已指出,“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是對儒墨諸家之自是相非現(xiàn)象的生動寫照。那么,使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最好方法就是“莫若以明”。換言之,“莫若以明”是導(dǎo)致儒墨諸家自是而相非的最主要原因。與“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為負(fù)面否定的義涵一樣,“莫若以明”也非莊子所贊許。故持“莫若以明”為“正解”的古今學(xué)者,都與《齊物論》原義相悖。所以,通過上文對“正解”的諸類型進行檢討,和對“欲……,則莫若……”的句法結(jié)構(gòu)進行剖析,便可判定“莫若以明”當(dāng)屬于“負(fù)解”的解釋類型,為莊子所批判。
三、“以明”對“莫若以明”的超越與莊子對“明”義的解構(gòu)與重建
“莫若以明”屬于“負(fù)解”的解釋類型,為莊子所批判,所以“莫若以明”之“明”自然就不是呂惠卿所說的“明者復(fù)命知常而為言也”{25} 之“明”,也不是王先謙所說的“本然之明”{26}。那么“莫若以明”之“明”當(dāng)作何解?其與“以明”之“明”的關(guān)系又如何?
“正解”釋義者自然認(rèn)為“莫若以明”與“以明”中“明”義是相同的,因他們本就多以“以明”之“明”來注解“莫若以明”的。事實上,“莫若以明”與“以明”中的“明”義完全不同,且后者中的“明”義還當(dāng)是對前者“明”義的超越。這種超越是通過對以儒墨為代表的思想家所持的既有之“明”這一基本概念進行解構(gòu),并賦予其新的內(nèi)涵來實現(xiàn)的。而這種解構(gòu)又是以判定“莫若以明”為“負(fù)解”作為前提的,所以其微妙處是持“莫若以明”和“以明”為同義的“正解”釋義者所未見的。
莊子對“明”義的解構(gòu)和重建,是在《齊物論》中從“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危詯汉蹼[而有是非”到“此之謂‘以明’”這一大段中完成的。根據(jù)文義,這一大段又可分成四個小部分。第一部分從“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巍钡健坝瞧渌嵌瞧渌?,則莫若以明”。{27} 這部分的主要任務(wù)是提出“莫若以明”。莊子首先即通過對“道”與“言”進行反問(“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指出道無所不存,本無真?zhèn)?言無所不可,原無是非。隨后,莊子又指出“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即因常人多“安于一察以自好”“狃于私說以相夸”{28},以至大道隱、真言蔽。其中,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儒墨之是非”。具體而言,就是指儒墨諸家“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即自是而相非,如儒家講愛有差等,墨家則講兼愛等等。{29} 在此基礎(chǔ)上,莊子進一步指出各方若要“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其最好方法就是“莫若以明”,即以“莫若以明”為是非相生和道隱言蔽的最根本的原因。由此可見,此處莊子實際上是用“莫若以明”之“明”來總結(jié)概括前面所謂的“小成”“榮華”以及“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第二部分從“物無非彼”到“萬物一馬也”。{30}在此部分,莊子進一步從彼此是非相待而生的角度對“莫若以明”之“明”的危害進行闡釋,并指出了一種可能的超越與突破。莊子首先抉示出彼此是非相待而生之理:“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此處,“是”為相對于“彼”的“此”。與之相應(yīng),他又指出:“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即人多不見彼之所是,惟知自己之是,這是現(xiàn)實中的常態(tài)。而一旦自以為是,便常常以彼為非,于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彼此是非相生無窮,所以莊子又說“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由此可見,“莫若以明”之“明”即為自以為是的小智小明,是彼此是非相生無窮的根本原因。與此相應(yīng),莊子指出“圣人不由”,即不自是自明,如此也就不會落入到彼此是非相對而生的窠臼中。這種方法,又被莊子稱作“照之于天”和“因是”,即從天的角度(本然存在)看待事物,如此便彼此“莫得其偶”而是非雙泯,便可回到“天地一指,萬物一馬”,即人與天地萬物本然相通為一的存在境域中去。
第三部分從“可乎可”到“是之謂兩行”{31}。在此部分,莊子提出“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寓諸庸”和“兩行”等觀點,對“照之于天”和“因是”作出了進一步的闡釋。第四部分從“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到“此之謂‘以明’”{32},為總結(jié)部分。在此部分,莊子既點出“莫若以明”之“明”,就是諸家之“愛”與“好”這種小成之知見;又指出此“明”非真明,而真明當(dāng)是“以明”之“明”,義與“滑疑之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以及“照之于天”相關(guān)。
以上從原文的發(fā)展脈絡(luò)出發(fā),粗線條地展現(xiàn)了《齊物論》中“以明”對“莫若以明”的超越,可以看出莊子之筆法雖汪洋恣肆,但細(xì)讀之,亦能見其邏輯推演之森然有序。在此基礎(chǔ)上,以第四部分即總結(jié)段之文義為基礎(chǔ),并結(jié)合相關(guān)文本,便可進一步對“莫若以明”和“以明”中的“明”義,以及莊子對“明”義的解構(gòu)與重建作更詳細(xì)的闡明。
在第四部分中,莊子提出“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即認(rèn)為“是非”之“彰”與“愛”之“成”是“道之所以虧”的原因。實際上,莊子此句與《齊物論》前文所謂“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是相呼應(yīng)的。同時,《天下》篇中所謂“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33} 句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無論是“是非”之“彰”,還是“一察”,都是一種“明”。這種“明”也是一種“小成”,即《天下》篇所謂的“百家眾技”{34}。在此,即譬喻儒墨諸家之一得之見、“一察”之“明”。因此,“莫若以明”之“明”首先即為此“明”。
其次,此所謂的“是非”之“彰”,又即《齊物論》上文所謂“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所以,在莊子看來,人之所以會“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就是因為“愛”。此“愛”并不是儒家所謂的仁愛,而是《齊物論》后文所說的昭文、師曠和惠子三人的“唯其好之”和《天下》篇所謂的“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之“好”,是一種私愛,譬指儒墨諸家各執(zhí)師說、自以為是。所以,“莫若以明”之“明”還進一步指對于這種一得之見、“一察”之“明”的執(zhí)著。
另外,“莫若以明”之“明”還是以明顯區(qū)別于他人為特點的,是一種用理性把握和區(qū)分事物的能力。在如上基礎(chǔ)上,莊子進一步指出正因儒墨諸家各執(zhí)師說、自以為是,所以他們不斷地展現(xiàn)其與他人的不同,不斷凸顯出自己:“唯其好之也,以異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痹谶@里,“唯”是語氣詞,而“異于彼”和“明”則處于相提并論的位置。可見,這種“明”是以“異”為特點的。這種以“異”為特點的“明”義,正是莊子所處時代,諸子百家特別是儒墨二家所持的固有的“明”義。吳根友先生指出:“在先秦文獻中,‘明’作為一個普通名詞的本義即是‘照’,與‘光’有關(guān)……作為一個與人的認(rèn)識有關(guān)的概念,‘明’的主要意思是指對對象精確的認(rèn)識,故有審、辯、察諸義?!眥35} 吳先生的觀點是正確的。這是一種通過理智把握事物的“明”,是以區(qū)分事物間的差別和界限為基礎(chǔ)的。同時,通過理智把握,使事物毫發(fā)畢現(xiàn),清晰地呈現(xiàn)出其細(xì)微之差別,所體現(xiàn)的又正是“明”的一種狀態(tài)。
由上可知,“莫若以明”之“明”就是指儒墨諸家以各自之一得之見自以為是,此“明”以“異”為特點,實為“一察之明”,并非真明。所以,在提出這種“明”后,莊子便進一步指出這種“明”的局限性:“彼非所明而明之”,故最終不能擺脫“堅白”之“昧”。而“其子”又繼續(xù)他這樣的“明”{36},所以也只能是“終身無成”。就現(xiàn)實狀況而言,這種“明”是指儒墨諸家為自己的學(xué)術(shù)爭論辯明,但正如《齊物論》后文所指出的那樣:“辯也者有不見也?!眥37} 儒墨諸家互相爭辯本為突出自己之不同,為能使自己之觀點或意見“見”之、“明”之。但在莊子看來,這種“見”和“明”,卻非真“見”真“明”,仍“有不見”。
這樣,就出現(xiàn)了一個轉(zhuǎn)折,即在莊子這里,除了有局限的“莫若以明”之“明”外,還當(dāng)有個“真明”存在。那么這個“真明”是什么?莊子接著總結(jié)道:“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圖也?!奔词ト怂鶊D的“滑疑之耀”才是真正的“明”。這種“耀”,似為“明”,卻是“滑疑”的,是不耀眼的。{38}這個“滑疑之耀”,用得相當(dāng)高明,既是“耀”,又是“滑疑”,是不耀之耀,不明之明。從字面上即可看出,此“滑疑之耀”或“不明之明”就是對“明”的解構(gòu)(“滑疑”或“不明”),和解構(gòu)后的重建(“之耀”或“之明”)。接著,莊子在“圣人之所圖也”后又云“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即認(rèn)為“以明”之“明”就是“圣人之所圖”的“滑疑之耀”。
從原文來看,“以明”首先是對“為是不用而寓諸庸”的命名,也可說“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是“以明”的內(nèi)涵或定義?!盀槭遣挥枚⒅T庸”句在《齊物論》中有詳細(xì)闡釋:“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眥39} 其中,“為是不用”即“不用是”,指不用自己的小智去判斷(彼此是非)。因人總?cè)菀住白员藙t不見,自知則知之”{40},即容易從自己的立場出發(fā)而自是非彼,此即“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莫若以明”之“明”。另外,對“寓諸庸”之“庸”的釋義,莊子使用了音近互詮的方法。章太炎對此深有所見,其云:“庸、用,通、得,皆以疊韻為訓(xùn)?!眥41} 換言之,莊子是一步一步將“庸”釋義作了“得”。此“得”為“通”于天地萬物者,且“適”此“得”便“幾”近于道。所以,此“得”并非一般的所謂“得到”,而是指“得”于道。《天地》篇云:“通于天地者,德也?!眥42} 又云:“泰初有無……物得以生,謂之德?!眥43} 可見,此所謂的“得”,就是指“德”,為萬物之本然之“是”和固有之“德”。所以,“為是不用”就是超越“莫若以明”之小智小“明”;而“寓諸庸”則是指看到一切事物所本具的存在意義上的“明”。此“明”是就存在論上而言的,是本然固有且普遍存在于一切事物中,不與“昧”相對的“明”,也就是莊子所謂的“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44} 的“然”與“可”。借用王先謙的說法,我們把這種“明”稱作“本然之明”。由此可知,“以明”之“明”是對“莫若以明”之“明”的超越,是從道和天的角度來看待并超越彼此是非,而對事物本然存在和固有之德的肯定。
四、結(jié)語
莊子是以儒墨諸家的批判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的,所以司馬遷說其“善囑書離辭,指事類情,用剽剝?nèi)迥?。{45} 在《齊物論》中,莊子首先對“莫若以明”進行了批判,認(rèn)為其“明”為“一察之明”,譬指儒墨諸家以各自之一得之見自以為是。而一旦自以為是,便常常以彼為非,即對他物或他論強作價值意義上的判斷。在莊子看來,天地間之萬事萬物本然存在差別與界限,對其差別和界限有所覺知本不存在問題,尚未造成對道的虧損。但若以個人之好惡來論定事物之優(yōu)劣,對事物強作價值意義上的判斷和分別,就會導(dǎo)致自是而相非的局面。是非一出現(xiàn),便不能見事物在存在意義上的本然之“是”與“明”,就會對大道有所虧損。這樣,人便會從天地萬物本然相通的整全之“一”中脫離出來,成為《天下》篇所謂的“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便不能見大道之全。批判和解構(gòu)很多時候是同行的,對某一思想或理念的成功批判,常常就意味著對這一思想或理念的權(quán)威性的消除和內(nèi)容的解構(gòu)。莊子通過對“莫若以明”進行批判,同時也就對儒墨諸家這種小智小“明”進行了解構(gòu)。繼而,其又通過“以明”對“莫若以明”的超越,將“明”義的內(nèi)涵進行了重建和新詮,并相應(yīng)地提出“照之于天”“因是”“寓諸庸”“天鈞”等主張,因而提供了一個從道和天的層面來看待彼此是非的視域。通過此一視域,人不但可超越由其自身之好惡判斷而帶來的事物間彼此是非的二元對立,同時還可將事物在存在意義上的本然之“是”、本然之“明”全幅呈現(xiàn)出來。由此,人便可回到與天地萬物本然相通的統(tǒng)一整全的存在境域(道)中去。莊子的這種批判和解構(gòu)是以重建為指歸的,所以也就不會像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那樣容易陷入虛無主義的怪圈。
注釋:
①③⑤⑥{13}{14}{27}{30}{31}{32}{33}{34}{37}{39}{40}{42}{43}{44} [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68、70—71、71、71、170、993、68、71—72、75—76、80、1064、1064、89、75、71、411、430、75頁。
② 王船山以天才般的識見,認(rèn)識到了《齊物論》中“莫若以明”是“間間閑閑之知”“一曲之慧”,即為“負(fù)解”。但可惜的是,在《列御寇》的注釋中,其又以“莫若以明”為“神葆其光”“虛室之白”,即為“正解”,出現(xiàn)先后矛盾。(參見[清]王夫之:《船山全書》第13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108、461頁。)
④ [宋]林希逸:《莊子鬳齋口義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3頁。
⑦ 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版,第67頁。
⑧{16} 楊柳橋:《莊子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5、25頁。
⑨{17} 樓宇烈:《“莫若以明”釋——讀〈齊物論〉札記一則》,載《中國哲學(xué)》第七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275頁。
⑩ 王鐘陵指出:“《莊》文此句的意思應(yīng)是說,如果人們總是想將人家認(rèn)為不對的說成對的,而將人家認(rèn)為對的說成是不對的,那末還不如放棄這種小智小明。此句中的‘以’字,應(yīng)釋為‘已’……‘已’,止也?!衙鳌粗蛊涿饕??!保ㄍ蹒娏辏骸赌粢悦鳌x〈莊〉札記之四》,《河北師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96年第2期。)章啟群指出:“(莫若以明)意即不若放棄明白的判斷。此句注家歷來眾說紛紜,然皆難以通釋。此處采用樓宇烈先生《‘莫若以明’釋》之說,可謂與字義文義皆可貫通。”(章啟群:《莊子新注》,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44頁。)
{11}{35} 吳根友:《莊子〈齊物論〉“莫若以明”合解》,《哲學(xué)研究》2013年第5期。
{12} 通過對《莊子》全書中所有“莫若”一詞進行考證,可知將“莫若”理解為選擇連詞或比較副詞的意義并不大。因為選擇正是在比較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很多時候選擇連詞實際上和比較副詞具有同等意義,所以吳先生給出的“不如”和“沒有誰比得上”的釋義極易混淆,并不能對“莫若”之義進行很好的劃分。如其所舉《人間世》篇之例:“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眳窍壬詾榇酥小澳簟睘檫x擇連詞,義為“不如”。實則“致命”是通過比較其他“為報”的方式而得出的最佳方式,所以也可以理解為“沒有誰比得上”“致命”這種方式。從這個角度來看,“莫若”也可以是比較副詞,同樣可譯作“沒有誰比得上”。
{15} 實際上,《莊》文中確有一詞義為“不如”,且作轉(zhuǎn)折用法,它就是“不若”,而非“莫若”。如《齊物論》云:“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庇秩纭洞笞趲煛吩疲骸跋鄥橐詽?,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如上二例中,“不若”之用法及涵義是顯而易見的,正是第二類正解者所希望于《莊》文中的“莫若”所是但實際卻不是的轉(zhuǎn)折用法和“不如”之義。
{18} 此處所舉例子是譯句合理的兩種情況。另有大多數(shù)釋義者為符合“欲……,則莫若……”的句法結(jié)構(gòu),而導(dǎo)致自身譯句出現(xiàn)嚴(yán)重的句義問題。以陳鼓應(yīng)先生譯文為例:“如要肯定對方所非的而非議對方所肯定的,則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關(guān)照事物本然的情形?!保惞膽?yīng):《莊子今注今譯》,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版,第67頁。)此處,“則莫若……”句當(dāng)為“欲……”句完成的條件,當(dāng)釋義作“如果要做某事,則應(yīng)當(dāng)如何做”。但陳先生這里,“則不如”前后語句并不能構(gòu)成這樣的語義關(guān)系。
{19}{20}{21} 高長山:《荀子譯注》,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1、212、236頁。
{22} [清]孔廣森:《大戴禮記補注·子張問入官第六十五》,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52頁。
{23}{45} [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2756、2609頁。
{24} 按照“欲……,則莫若……”的句法結(jié)構(gòu),此處實際上應(yīng)該是“明”或“以明”為實現(xiàn)“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目的所最應(yīng)當(dāng)采取的行動。為了能將此處“明”或“以明”與下文“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中之“以明”區(qū)分開來,筆者仍沿用學(xué)界慣用的“莫若以明”的稱法。此點需要首先特作說明。另外,《齊物論》中有兩個“莫若以明”,另一個與此同義,在原文下一段:“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故曰莫若以明?!笔欠侵嗌鸁o窮,正是因為“莫若以明”。可參考本文第三節(jié)的分析。
{25} [宋]呂惠卿:《莊子義集校》,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8頁。
{26} [清]王先謙:《莊子集解》,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9頁。
{28} 參考林云銘注:“小成,謂安于一察以自好。榮華,謂狃于私說以相夸。”([清]林云銘:《莊子因》,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頁。
{29} 對此王叔岷有詳細(xì)闡明,其云:“儒愛有差等,墨愛無差等;儒信命,墨非命;儒重樂,墨非樂;儒重葬,墨節(jié)葬;儒遠鬼,墨明鬼,所謂‘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矣?!保ㄍ跏遽海骸肚f子校詮》,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8頁。)
{36} 俞樾釋“其子又以文之綸終”云:“上文曰‘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之昧’與‘之綸’,必相對為文?!吨芤住は缔o傳》:‘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京房注曰:‘綸,知也?!痘茨献印ふf山篇》:‘以小明大,以近論遠’,高誘注曰:‘論,知也?!抛志]與論通?!痘茨稀放c明對言,則綸亦明也。以文之綸終,謂以文之所知者終,即是以文之明終。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昭文之子又以文之明終,則仍是非所明而明矣,故下曰終身無成也?!惫P者案:俞樾以“綸”為“明”,為“知”,指出“以文之綸終,謂以文之所知者終,即是以文之明終”,深得莊子奧義。此“莫若以明”之“明”,即為一曲之“知”,和“綸”同義,“綸”又和“昧”相對為文,所以莊子此處暗指“莫若以明”之“明”為“昧”。([清]郭慶藩撰:《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83頁。)
{38} “滑”為混亂義。李賢注《后漢書·周燮傳》“斯固以滑泥揚波”之“滑”即曰:“滑,混也?!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第四十三》,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743頁。)成玄英疏《德充符》“故不足以滑和”之“滑”也曰:“滑,亂也?!保╗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219頁。)“疑”為不定義?!稄V韻·之韻》云:“疑,不定也?!保ú虊赭栊a專骸稄V韻校釋》,岳麓書社2007年版,第87頁。)段玉裁注《說文》“姺,殷諸侯俄日亂,疑姓也”時云:“疑者,不定之詞也。”([清東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女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613頁。)由此可知,“滑疑”可釋義為混亂不定之義,放在此處即為與“明”相對的混沌“不明”的狀態(tài)。
{41} 轉(zhuǎn)引自錢穆:《莊子纂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第19頁。
作者簡介:費春浩,武漢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漢,430072。
(責(zé)任編輯 ?胡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