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臻君,魯建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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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孟子》七篇誕生以來,隨著世道沉浮、波浪前進,歷經了從“諸子文獻”到“博士傳記”“諸子書”“九經”“十三經”等類型的上升變遷。諸多學者對《孟子》的注疏也是蔚為大觀,不同時代的闡釋反映了時代與個體關注的重點問題的差異,也不斷地沉淀刻畫出孟子的戰(zhàn)斗氣質和藥石特點。厘清此種備經歷史洗禮的經典文獻及其篇目類型的變遷,對準確理解儒學與民族的精神特質有著重要意義,對今人文化自信的建立也大有裨益。
戰(zhàn)國以后到西漢,隨著社會經濟政治的發(fā)展,文字的統(tǒng)一和書寫條件的演變,學術門類日益繁復,書籍的數(shù)量也日益增加。于是,便出現(xiàn)了獨立于書籍編纂制作過程之外的正式的書籍分類。西漢成帝時,劉歆撰著《七略》成為分編書籍的依據(jù)?!八牟俊狈诸惼鹩谖簳x,《隋書·經籍志》載“魏秘書郎鄭默,始制《中經》,秘書監(jiān)荀勗,又因《中經》更著《新簿》,分為四部,總括群書”[1](P906)。到了唐代,學術文化事業(yè)大發(fā)展,四部分類改以“經、史、子、集”為名而定型。周秦兩漢《孟子》文獻處于這一流變的首端,這里對周秦、兩漢兩個時期《孟子》文獻類型與篇目注疏的變化進行考釋。
孟子第二次離開齊國后(約前312年),便歸老鄉(xiāng)野,與若干弟子著成《孟子》七篇。一方面,孟子思想的王道仁政、激越昂揚與現(xiàn)實反差過大,受眾必然狹??;另一方面,秦國東征的車輪,也已漸近鄒魯,外部的高壓使得人們不敢傳習孟子之學。兩方面都使《孟子》在戰(zhàn)國末期至漢初,只在小眾中流傳,并不是顯學。要之,戰(zhàn)國時代的社會正經歷著大變革,反映在思想文化領域里,形成了儒、墨、道、法、名等許多學派,他們各自著書立說,出現(xiàn)百家爭鳴、學術昌盛的局面。戰(zhàn)國中期《孟子》成書后,開始是作為“諸子書”流傳的。后人“子部”所收篇籍,有古代思想家、政治家的著作。到了秦始皇焚書坑儒時,孟子一派的儒生也慘遭橫禍,但《孟子》一書由于深受學者喜愛卻奇跡般地保存下來。
《孟子》第一次由“諸子書”置升為“傳記博士”發(fā)生在漢文帝時期。東漢趙岐追述,云:“漢興,除秦虐禁,開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廣游學之路,《論語》《孝經》《孟子》《爾雅》皆置博士,后罷傳記博士,獨立五經而已。”[2](P17)“傳記”在當時乃“五經”的附庸,在古籍中的地位處于經、子之間。漢武帝“置《五經》博士”[3](P159),以《詩》《書》《易》《禮》《春秋》為“五經”(《樂》佚)教授弟子。篇籍分類稱“經”之名,見于《漢書·藝文志》,在總類“六藝略”中稱《易經》《尚書古文經》《詩經》《禮古經》《春秋古經》《孝經》?!敖洝鳖惼畾v代有“七經”“九經”直至“十三經”等統(tǒng)稱,但種類、次序并不一致。
類型方面,《孟子》在西漢經歷了一個短暫的升格,由諸子書上升半格為博士傳記,處于五經、諸子之間,隨后又遭廢置,重回諸子之書。對于《孟子》的升格,宋代王應麟特別重視,他在《玉?!分姓劦健段褰浲x》,認為漢代尊奉儒家經典,于五十三家中,《孟子》第一個被尊立了傳記博士?!睹献印窞閭饕皇?,亦見于《漢書·楚元王傳》贊語稱道劉向父子,云:“傳曰‘圣人不出,其間必有命世者焉’,豈近是乎?”[3](P1972)即引《孟子》之文。東漢王充《論衡·對作》載:“楊、墨之學不亂傳〔儒〕義,則孟子之傳不造?!盵4](P1177)《禮記正義·王制第五》引盧植語“漢孝文皇帝令博士諸生作此《王制》之書”[5](P386),篇中制立爵祿關市等文,多取于《孟子》。由此可證當時《孟子》立為博士傳記之語不虛。其后,由于漢武帝“獨尊五經”,《孟子》又降格重歸諸子。據(jù)《漢書·武帝紀》載,建元五年春(前136年),漢武帝在國家層面第一次設立《五經》博士,紀末贊語“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3](P212),獨置《五經》博士,其余傳記博士不立則默然罷去,《孟子》亦當在其中。
篇目方面,趙岐所定《孟子》七篇已經成為歷代共傳。他說:“于是退而論集所與高第弟子公孫丑、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書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包羅天地,揆敘萬類,仁義道德,性命禍福,粲然靡所不載?!盵2](P11-13)今本二百五十八章,多五百四十一字,詳見焦循《孟子正義》。對于《孟子外書》四篇,趙岐所說已成定論:“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辯文》《說孝經》《為政》,其文不能弘深,不與內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也?!盵2](P15)由于《孟子》除了在西漢初年短暫地興起之外,兩漢基本上是作為諸子書流傳的。人們對孟子的定位,多遵從司馬遷《孟子荀卿列傳》中的判斷,以孟荀或荀孟并稱,思想地位還沒有接近孔子。注疏方面,在《孟子》罷去博士后,專門研究的學者并不多,除了一些學者如韓嬰、董仲舒?zhèn)€別引用《孟子》之語外,很長一段時間內遠不如五經那樣熱門。直到東漢末年,《孟子》的研究涌現(xiàn)出發(fā)一個小高潮。兩漢研究《孟子》的學者,可見于著錄的有揚雄的《孟子注》、程曾的《孟子章句》、鄭玄的《孟子注》、高誘的《孟子章句》、劉熙的《孟子注》,但這五種注疏均已遺失,今天只剩下清人輯佚書中的一些殘缺片段。慶幸的是,東漢末年的趙岐(公元108-201年)為今人留下的《孟子章句》,成為漢代《孟子》研究的僅存碩果,也是完整流傳至今最早的一部《孟子》注本。它為保存《孟子》全文與篇章做出卓越貢獻。同時,也是研究漢代孟子學的唯一可靠的資料,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流傳至今的刻本有北宋蜀刻大字本,常見版本有《十三經古注》本、《四部叢刊》本和《微波榭叢書》本等等。
在魏晉南北朝的三百多年中,由于長期的封建割據(jù)和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政權更迭最為頻繁,所以作為治世學問的儒學整體上處于一個低潮的階段。社會的主流思想是玄學、佛教,儒學已經失去了獨尊的地位。值得注意的是,這時玄學、佛學、儒學出現(xiàn)了相互間的融會貫通?!睹献印费芯恳娪谥浀闹挥幸徊繒x代綦毋邃的《孟子注》。
此段時期,孟子研究基本上呈現(xiàn)出延續(xù)東漢,略有發(fā)展的狀況。其中引述《孟子》,闡釋發(fā)揮孟子思想的著作和文章也有不少,比如魏國徐幹的《中論》、李康的《運命論》、吳國陸績的《述玄》、西晉傅玄的《傅子》,還有載于《晉書》的王沈、段灼、李重等人的奏陳之語等等,都較多地引用闡發(fā)了孟子思想。在這段時期,孟子思想的地位有所上升,漸漸超出了與荀子同列的狀態(tài)。由于孟子自認接續(xù)孔子,其后學者逐漸認同,開始出現(xiàn)“孔孟”并稱的情況。東漢末年,趙岐《孟子題辭》稱《孟子》象則《論語》,孟子為“命世亞圣之大才者”[2](P13),雖然還不是“亞圣”專名之意,但為后人取法奠定基礎。東晉成帝咸康三年(337),國子祭酒袁環(huán)、太常馮懷上疏曰:“孔子恂恂,道化洙、泗,孟軻皇皇,誨誘無倦”[6](P244)。另外,《中國哲學大辭典》“七經”條,解釋為“儒家七部經典”,“漢代提倡‘孝治’,宣傳宗法封建思想,貴族子弟先授《論語》《孝經》”[7](P423),再加上原先的“五經”,合稱“七經”。其他關于“七經”的說法,如東漢《熹平石經》、唐代李賢注《后漢書·張純傳》所云“七經”中都有《論語》。
要之,到魏晉隋唐時期,孟子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超越荀子等其他儒家諸子,接近孔子,“孔孟”并稱成為固定概念。隨著《論語》地位提升入經,帶動《孟子》的類型逐漸改變,已經形成超出諸子書、走向經書的趨勢。
《孟子》在隋唐時期基本上表現(xiàn)為“乍暖還寒”的境地。此時南北分裂結束,國家重歸大一統(tǒng),一方面需要王道政治、化民善俗的理論鼓吹,由此經學再次被重視起來;另一方面,隋唐道、佛二家借助政權的力量,日益膨脹,“儒門淡薄,收拾不住,皆歸釋氏爾”[8](P23)。隋代由于時間短促,《孟子》研究整體上乏善可陳。王通的《中說》提出三教可一,恢復王道仁政,窮理盡性等理論。他在很大程度上模擬孟子,堅定地追隨孔子思想。他講“千變萬化,吾常守中焉?!盵9](P121)“中”即仁義禮智信五常的統(tǒng)一,對后世有不小的影響。
唐代政治經濟的長期繁榮穩(wěn)定,為《孟子》研究乃至儒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唐太宗命孔穎達等人撰著的《五經正義》,成為學者和科舉考試的統(tǒng)一標準,標志著儒學理論的整理規(guī)范拉開了宏大序幕。其結果一方面造成儒學的大發(fā)展,另一方面也導致了儒學尤其是經學的僵化。統(tǒng)治者在推崇儒學的同時,也極力倡導佛教,大有壓倒儒學之勢。面對儒學此種境地,儒者奮力尊奉具有戰(zhàn)斗精神的孟子,抵御佛道二家的侵凌?!睹献印返匚惶嵘加谔拼鷹罹U、韓愈,暢達于皮日休。具體分論如下。其一,唐代宗時,楊綰上疏要求批準《孟子》與《論語》《孝經》同列為經,作為科舉考試的必讀教科書[10](P766)。這一建議,雖然未被采納,卻是孟子被統(tǒng)治階級看作可與孔子并列的首次記錄。與楊綰同時代的趙匡,是經學更新運動的倡導者之一,他針對唐代科舉弊端做出嚴厲批評,指出茂才科除需通諸經外,還需通《孟子》等諸子著作。其二,韓愈對孟子思想和地位評價可謂獨樹一幟。欲以道統(tǒng)雄振儒風的抱負,是他崇孟的學緣基礎?,F(xiàn)實原因在于,中唐存在的各種社會問題,孟子的思想有藥石之助。韓氏以孟子的君臣之論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以心性說做為排佛的思想武器,引領了中晚唐士人推崇孟子的風潮。《原道》中描述了儒家道統(tǒng)云:“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11](P174)韓愈對孟子及其文獻學術定位,前所未有,為孔孟之道的呼之欲出,打下基礎,在儒學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清人崔述評價“非孟子則孔子之道不詳,非韓子則孟子之書不著”[12](P435a)。由此,宋人依從韓愈的定位,將《孟子》上升為經則勢在必然。李翱與韓愈有姻親關系,著有《復性書》三篇,對儒家心性論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李氏特別地將韓愈視為孟子之后振興孔孟之道的第一人。其三,晚唐皮日休重視儒學的教化作用,力主復興儒道,有《皮子文藪》傳世。曾數(shù)次上疏,請以《孟子》為學科,“子不異乎道者,《孟子》也……有能精通其義者,其科選,視明經”[13](P89),雖未被采納,但有暢達之功。
注疏方面,唐以前中原地區(qū)相繼經歷匈奴、鮮卑、羯胡、氐、羌等少數(shù)民族的統(tǒng)治,出現(xiàn)民族大融合,產生了漢語語音混亂的負面后果。因此,入唐以后,研究《孟子》并為其作注的學者漸次多了起來,其中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訂正《孟子》的語音語義。見于史籍著錄有關《孟子》的專著,唐朝有陸善經《孟子注》、張鎰《孟子音義》、丁公著《孟子手音》,劉軻《翼孟子》、林慎思《續(xù)孟子》五部。前三部是對《孟子》文本音義的注解,后兩部則是對《孟子》思想的發(fā)揮。晚唐林慎思的《續(xù)孟子》為以上五種僅存的一部孟子研究專著,語言風格、敘事論說體例和《孟子》相同,分上下兩卷、十四章。各章題目均為人物,如第一章為《梁大夫》。然而,《續(xù)孟子》所表達的思想與《孟子》出入較大,但基本反映了唐代孟子研究屬于恢復性研究的面貌。其中一些章節(jié)是唐代孟子研究很有價值的資料。
要之,唐代開啟了《孟子》研究的新局面,屬于非常重要的轉折時期。雖然直到唐末,《孟子》也沒能成為經書,但是其一直處于一個地位上升的趨勢,為后來在宋代成為經書奠定了基礎。
在五代十國的割據(jù)變亂后,至宋重歸一統(tǒng)。宋人鑒于唐末武將變亂為禍,在政治上一改前朝制度,褒獎重用文人。在此背景下,宋人文化的高度繁榮而武功不振也是漸積而至?!睹献印吩谒未姆笔⒑蜕裉貫橥怀觥U紊蠘酥臼录翘脚d國八年(983),柳開知潤州,重修本州孔廟,將孟子納入配享。1041年前后,伴隨政治上的變革,出現(xiàn)了尊孟思潮。范仲淹、歐陽修、孫復、石介等人先后倡言,表彰孟子之功。1061年,宋仁宗嘉祐石經竣工于開封太學,《孟子》位列“九經”之數(shù)。1071年,孟子升格運動達到高潮,經王安石等人的努力,使得《孟子》首次列入科舉[14](P5334)。始刻于938年的廣政石經,補足“十三經”之數(shù)的《孟子》,乃蜀守于宣和六年(1124)刻制而成。宋高宗御書石經中則有行書《孟子》。陳振孫在《直齋書錄解題》中,遵國家取士和程氏諸儒訓解之意,首次把《孟子》與《論語》歸為一類,正式列為經書[15](P72)。此期,《孟子》的注疏與義理闡發(fā)書籍僅見于《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宋史》《四庫全書總目》等書目著錄的就有一百余種,流傳至今的約二十余種??偟奶攸c是注重闡發(fā)“義理”,大致采取注疏、解說和考辨三種形式,如洛學、關學、新學各派對傳統(tǒng)經學進行改造,把《論語》《孟子》相提并論。這些做法對于孟子地位的提高和孟子之學的發(fā)展影響極大。率先表彰“四書”,使其并行的是二程。最終成為獨立系統(tǒng),足以抗衡“六經”,則是在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完成以后。到宋寧宗嘉定五年(1212),《宋史·劉爚傳》載國子司業(yè)劉爚奏請將朱熹的《論語孟子集注》作為官方教科書。宋人研究發(fā)明《孟子》成果豐厚,見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有十二種:《孟子音義》二卷,孫奭撰;《孟子解》一卷,蘇轍撰;《孟子傳》二十九卷,張九成撰;《尊孟辨》三卷、《續(xù)辨》二卷、《別錄》一卷,余允文撰;《孟子集注》七卷,《四書或問》三十九卷,《論孟精義》三十四卷,朱熹撰;《癸巳孟子說》七卷,張栻撰;《四書集編》二十六卷,真德秀撰;《孟子集疏》十四卷,蔡模撰;《四書纂疏》二十六卷,趙順孫撰;《孟子集注考證》七卷,金履祥撰。其中,《四書章句集注》是朱熹歷經四十余年,以較為中立的態(tài)度精心纂撰,反復修改而成,是最具代表性的著作?!睹献蛹ⅰ肥瞧渲械囊徊糠?,訓釋謹嚴,長于思辨,代表了宋代孟子研究的最高水平。
宋元之際,華族播遷,內憂外患,人心不定。在學術上呈現(xiàn)出南方理學回傳北方的態(tài)勢。金朝王若虛著有《孟子辨惑》一卷,對前人的孟子研究作出了許多辛辣的評述,今可見于《滹南遺老集》中。在宋人文化思想的登頂高峰后,《孟子》研究在元人那里漸漸沉寂下來。沒有什么新的建樹,學者大多以消化吸收朱注為主,見于書目的著述有:劉因《四書集義精要》二十八卷、許謙《讀四書叢說》四卷、詹道傳《四書纂箋》二十八卷等九種。另有程復心撰《孟子年譜》一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疑為偽書。
要之,有宋以來,《孟子》的類型定位急速上升,確立為“經”,并且逐漸穩(wěn)定下來,但此時《孟子》的影響主要還集中在精英階層。到了元代,仁宗(1313年)宣布科舉取士,規(guī)定第一、二場考試限從朱熹《四書集注》中出,詮釋以《四書集注》為主,對《孟子》在人們心目中的普遍化,影響極大。元明清三代,朱熹對儒家經典章句的注釋一直成為科場試士的重要科目,孟子的學說就遍及天涯海角了。
明代孟子研究除了集中于《四書》研究外,影響較大的還有陳士元《孟子雜記》四卷、郝敬《孟子說解》十四卷、黃宗羲《孟子師說》一卷、王船山《孟子稗疏》一卷、季本《孔孟事跡圖譜》四卷、呂兆祥等《孟子年表》一卷、譚貞默《孟子編年略》一卷等。要強調的是,明初孟子配享文廟在明太祖時曾欲罷之,理由是《孟子》抑揚太過,非臣子宜言,并且命儒臣劉三吾編成《孟子節(jié)文》一書。以上諸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多有介紹,清人朱彝尊《經義考》中也輯錄了明代孟子學者十余人,著述十余種。明清之際,出現(xiàn)了孫奇逢、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李颙等大儒,他們面對“亡國”與“民族危亡”這樣“天崩地裂”般的變故,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了深刻思考,也將孟子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清代的《孟子》研究,可以說是歷史上的第二大高潮階段。其中學者眾多,著作豐富,大體上呈現(xiàn)了去虛就實的特征。清人考據(jù)承續(xù)前朝而獲得了高度發(fā)展,考證全面,研治深入,成果豐碩。大成之作當屬焦循《孟子正義》三十卷。焦氏一反宋儒空談義理,復尊漢儒講究訓詁,于一字一義一物之微小,博引典籍,詳加推證。既糾正了趙岐注解的諸多錯誤,又補充了趙注的缺失,還疏通、闡發(fā)趙注,并且解釋發(fā)揮了《孟子》中的許多思想義理。直至目前,該書仍是《孟子》注疏最為翔實的著作,研究孟子者不可不讀。清代孟子之學的總體特點,可以概括為:孫奇逢、王夫之、戴震等人的孟子之學大,閻若璩、焦循、周廣業(yè)、俞樾、朱彝尊等人的孟子之學精,莊存與、劉逢祿、康有為等人的孟子之學新。
《孟子》是研究孟子思想的最直接、最可靠的文獻材料。歷代《孟子》文獻定位與歸類的變遷,反映出孟子及儒學的地位與作用在學術中的起伏。戰(zhàn)國末期至漢初,《孟子》只在小眾中流傳,并不是顯學,戰(zhàn)國中期《孟子》成書后,開始是作為“諸子書”流傳的。《孟子》在西漢經歷了一個短暫的升格,由諸子書上升半格為博士傳記,處于五經、諸子之間,隨后又遭廢置,重回諸子之書。到魏晉隋唐時期,孟子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超越荀子等其他儒家諸子,接近孔子,“孔孟”并稱成為固定概念。隨著《論語》地位提升入經,帶動《孟子》的類型逐漸改變,已經形成超出諸子書、走向經書的趨勢。雖然直到唐末,《孟子》也沒能成為經書,但是其一直處于一個地位上升的趨勢,為后來在宋代成為經書奠定了基礎。宋元時期《孟子》急升為“經”,義理突出,注疏豐富。明清時期《孟子》研究成果眾多,尤其是清代的《孟子》達到前所未有的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