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西雅
摘? ?要: 馬丁布伯“對話哲學”,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世界的二重性與人生的二重性、“我—你”與“我—它”在人類歷史文化中的呈現(xiàn)、“永恒之你”即上帝與人的關系。這里,蘊含著豐富的精神內(nèi)核,對現(xiàn)代教育、人與人的關系,乃至人與自然關系的“我—你”關系建構(gòu)等,都有著新的理解方式。
關鍵詞: 馬丁布伯? ?對話哲學? ?關系
馬丁布伯主張有神論的存在主義,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體會生命的意義,感悟上帝“永恒之你”的存在。在馬丁布伯所有著作中,《我與你》這本只有幾萬字的小冊子很有代表性,最早被臺灣地區(qū)學者許碧瑞翻譯,1986年陳維綱翻譯的由三聯(lián)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的《我與你》,被稱為所有譯本的優(yōu)作。馬丁布伯的另一本著作《人與人》是《我與你》的續(xù)篇,全書立足于“對話哲學”,將“我與你”的關系和對話貫穿于整個思想體系,將《我與你》和《人與人》結(jié)合起來,才能更好地理解馬丁布伯的對話思想。
1.馬丁布伯對話哲學的思想淵源
1.1猶太宗教神學
納粹統(tǒng)治德國時期,猶太人遭受到毀滅性的傷害,然猶太人并沒有被擊垮,宗教神學將猶太人重新緊密聯(lián)系,馬丁布伯作為虔誠的猶太教徒,他的對話哲學思想不免受到宗教神學的影響,布伯論述的人與上帝的關系有很大一部分來自猶太宗教神學。
由于布伯自幼在祖父母身邊成長,他的祖父是一名哈西德主義者,因此布伯的思想也有一部分受猶太哈西德主義的影響。受童年期的影響,布伯在青年時期特別專注于哈西德文學,花了五年的時間研究哈西德教派,一生發(fā)表無數(shù)關于哈西德的著作,哈西德主義的核心思想:“上帝與我們同在”“注重內(nèi)心體驗”等使布伯的思想布滿了人性與愛的智慧。愛上帝即愛世界,上帝不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概念詞,人與上帝的對話由此產(chǎn)生,布伯反對將上帝“物化”,要與上帝平等真誠地“對話”。
1.2存在主義
作為一個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布伯的著作《人與人》中無處不透露著存在主義的思想,在存在主義的一個永恒問題,即“他者”問題的討論中,布伯提出的關系本體論有一部分源自對存在主義的先驅(qū)克爾凱郭爾及海德格爾的批判與繼承??藸杽P郭爾提出“慎與他人交往”,人應該成為獨與上帝交往的“單一者”。布伯在單一者的基礎上提出,人不僅應該與上帝交往,還應該和他者交往。海德格爾雖然認同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卻認為人最重要的是與自我的對話,“我”與他者是對立的。基于對兩者的批判性繼承,布伯提出了“我—你”的關系本體論,人不僅要與自我進行對話,與上帝對話,還要與他者對話,并且這些對話都是建立在平等真誠的基礎之上的,這也是布伯對話哲學的核心。
1.3對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批判
關于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布伯是這樣說的:“二者均未達到人的全體,未達到完整的人。個人主義看到的是只處于與自身聯(lián)系中的人,而集體主義則全然不見人,只見到社會?!辈疾贻p時的思想曾受費爾巴哈思想的影響,布伯關于人的本質(zhì)的論述有一部分承自費爾巴哈,所謂的個人主義只看得到與自身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人,無法成為本質(zhì)上的人。人的本質(zhì)只是包含在團體中,且團體與集體不同,團體是一群互相面對的人的實體,在團體中個人既有自由又受束縛,個人在互相面對中通過交談促進成長;集體是被捆扎在一起的個人,人與人在集體中并不能真正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只是在組織中平庸退化。據(jù)此,布伯提出了“之間”領域,在集體和個人之外存在一個第三者,這個第三者就是“之間”。第三者的存在讓人避免了在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之間二選一的錯誤看法。
2.馬丁布伯對話哲學的主要內(nèi)容
2.1二重世界
人置身于二重世界之中,因之他領有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1](1)。所謂二重世界,意思是人所生活的世界,由于所持的態(tài)度不同,便有了二重性。為了我的生存和需要,把周圍的在者都當作我可利用的對象和工具,其他的在者對我來說都是對立的客體,從他們身上獲取我所需要的經(jīng)驗、知識乃至情感寄托和慰藉。只要持這種態(tài)度,其他在者對我來說就是“它”。世界對我來說就是“它”之世界。另一世界是“你”之世界,當我與“你”相遇時,你不再是我的利用物,我不是為了滿足需要而與你建立任何關系,我與你是兩個平等的主體。布伯指出,人既棲息于“你”之世界,又往返于“它”之世界,然“我與你”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
2.2“我與你”的關系本體論
在布伯看來,世上的關系分為兩種,一是“我與你”,當我不帶任何目的和希望預期,用本真的我和本真的你相遇時。我不是為了滿足我的任何需要,哪怕是最高尚的需要(如所謂“愛的需要”)而與其建立“關系”[1](5)。這種關系是純凈的、最本質(zhì)的關系,也是布伯所認為的人類最應該具備的關系。“我與它”關系雖然是社會上建立最多的也是最容易建立的關系,但在布伯看來,這種關系并不能稱之為真正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我很難找到自身存在的真正意義。布伯指出只有在“我—你”關系中對話才能揭示人生的意義。馬丁布伯強調(diào)關系理論,主要是想表明關系的重要性,我們從未出生起便處于關系之中,無論是人與人還是人與動物、自然無不處于關系之中,因此,對話哲學又稱為“關系哲學”。
2.3“之間”領域的確立
“精神不在‘我之中,它佇立于‘我與‘你之間”[1](57)。無論是在《人與人》還是在《論猶太教》中,布伯都數(shù)次提到“之間”并對其做了詳細的解釋和描述?!爸g”領域又稱“真正實在”的領域,抑或“共有的領域”,只有在真正的傾聽中感受與他者的相遇,我們才能達到“之間”領域。之間是“我—你”對話產(chǎn)生的可能,“我”與“他者”的關系不可能產(chǎn)生于“我”之中,也不可能在“他者”之中被發(fā)現(xiàn),只有在“之間”這樣一個安全領域中,雙方才有建立關系的機會。“之間”最重要的體現(xiàn)是“對話”,對話不等同于“交談”更不是“說道”,是“我與你”的相遇,在之間領域,“我—你”的對話距離不會太近也不太遠,剛剛好,雙方既能產(chǎn)生共鳴,又保有自己的看法和特點,我們并不放棄自身的獨立性。
2.4永恒之你
馬丁布伯的對話理論最終想要討論的是“我”與永恒之你即上帝之間是何種關系的問題,這也是他的對話理論與哈貝馬斯等人之間的根本差異[2]。布伯認為“我與你”關系,可以存在于人與人之間,也可以存在于人與世界萬物之間,諸如動物、植物、自然中的風和雨等。由于上帝就在這萬事萬物之中,因此,我可以和這萬物建立“我—你”關系,也就能和上帝建立這種關系。布伯反對將上帝作為“它”建立關系,將上帝視為謀利的手段。要把上帝視為“我”的對話者,認真傾聽上帝。
3.對話哲學的特點
3.1無中介性
無中介性是對話哲學最顯著的特點,馬丁·布伯指出,與“你”的關系直接無間。沒有任何概念體系、天賦良知、夢幻想象橫亙在“我”與“你”之間……沒有任何目的意圖、蘄望欲求、先知預見橫亙在“我”與“你”之間……一切中介皆為阻礙。僅在中介坍塌崩毀之處,相遇始會出現(xiàn)[1](10)。也就是說,唯有將“我”與“你”之間的中介都拋掉,才能建立一種直接的對話,因為在“我—你”關系中任何中介都會使其喪失原有的本真和純粹,這些中介可能是“我—你”關系建立之前所抱有的幻想、期待甚至利用、貪念,當把這些都拋棄后,“我”與“你”才能真正相遇,建立最直接的關系。
3.2互動性
互動性是對話哲學的本質(zhì)屬性,在布伯看來,基于利用和需要的“我—它”關系是單方面的,“它”是被動的,與“我”之間沒有產(chǎn)生真正意義上的對話。只有建立在雙方本質(zhì)屬性上的“我—你”的關系,才具有互動性,在這種關系下產(chǎn)生的對話也是相互的,“你”作為告謂者對“我”說話,托付給“我”東西,我必須回應他,對他負責[3](3),“我”與“你”真誠相待,互相理解,彼此陪伴,在心靈和精神上產(chǎn)生共鳴,是對話產(chǎn)生的真正意義之所在。
3.3現(xiàn)時性
馬丁·布伯提出,僅在當下、相遇、關系出現(xiàn)之際,現(xiàn)時方才存在;僅當“你”成為當下時,現(xiàn)時方會顯現(xiàn)[1](12)?!拔摇恪标P系的直接性和相互性決定了關系的現(xiàn)時性,這種現(xiàn)時指的就是當下,我與你的相遇并不是為了懷念已逝的過去,也不是期望虛無縹緲的未來,只是在當下的、真實的生活中相遇了,我與你便建立了關系。
3.4在場性
布伯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對話的在場性,這種在場指的是精神在場。如果兩個人同處一室,但絲毫沒有交流,或者沒有真心投入地交流,那么他者對于我來說便稱不上在場,他同房間內(nèi)的陳設物一樣。但若我與你精神相通,那么無論你是距我千里之外抑或是已不在人世,于我來說,你仍在場。因為我與你的對話可以不是通過語言傳達的,是精神與精神之間的溝通。對話與交談和獨白不同,獨白是一個人的演說,對話是兩個人互動;交談的產(chǎn)生伴隨著語言為中介,對話可以沒有語言,精神上的共鳴為對話關系的建立創(chuàng)造了條件。正如布伯舉的例子,兩個人都在歌劇院里聽莫扎特的音樂,但他們互相都不認識對方,只懷著對莫扎特音樂的熱愛和崇敬,那么此時他們之間就建立了一種對話關系,這種關系不易察覺,并且隨著音樂結(jié)束散場,他們之間的對話關系隨之結(jié)束。
4.馬丁布伯對話哲學的現(xiàn)實意義
4.1建構(gòu)“我—你”師生關系
馬丁·布伯將人與人之間的對話關系概括為三種主要形式,第一種是以對包含的抽象而相互的體驗為基礎;第二種是對包含的具體而單方面的體驗為基礎的;第三種可以被稱作“友誼”[3](30-31)。這樣,教育作為特殊領域的一種對話關系屬于第二種形式,師生關系首先應該是包含的。這種包含不能是相互的,只能是老師單方面的,老師可以設身處地地站在學生的角度體驗學生的感受和經(jīng)歷,但學生不可以站在老師的位置體會,因為作為老師,他的人生經(jīng)歷與學生相比更加豐富,他經(jīng)歷過學生正在經(jīng)歷的這個階段,與老師相比,學生沒有擔任過老師的角色,無法體會教學的真諦,所以師生之間只能以單方面的體驗為基礎。在教學過程中,老師要站在學生的角度,根據(jù)學生身心發(fā)展特點進行教學,學生根據(jù)老師的教正常完成學習任務。否則,一旦越過教學邊界便不能稱之為師生關系而是變?yōu)橛颜x。
師生關系應該是信任的,“在性格教育領域中,在整個教育領域中,只有一條通往學生的路:他的信任”[3](154)。“性格教育”被布伯稱之為“教育的實質(zhì)”,布伯認為性格教育與其他教育的不同之處在于教法,性格教育中教師不能告訴學生該怎么做,理論灌輸在性格教育中會引起學生的反感,教師能做的就是以身作則,潛移默化地影響學生,與學生之間建立信任關系,這是性格教育的唯一方法,也是整個教育過程中最重要的一步。信任的建構(gòu)只能通過教師個人的領會,不把教育學生當作一項必須完成的工作,而是直接參與到學生生活中,為學生著想,對學生負責。當學生鼓起勇氣向你敞開心胸時,教師用自己的學識盡力為他答疑解惑,不帶有任何教育意圖,卻產(chǎn)生教育結(jié)果,這時師生之間的信任便慢慢建立起來了。
師生關系應該是自由的。馬丁布伯批判舊教育,教師處于至高無上的地位,對學生發(fā)號施令,劃定對錯的標準,強制性地提出要求,告訴學生什么是絕對不能違背的,學生需要遵從老師的要求。學生作為接受老師知識的“容器”存在,此時教育者與受教育者之間是“我—它”關系,是一種單向的交流。他批判新教育,強調(diào)學生的主體性,給予學生過度自由,弱化教師在教育中的作用,將自由理解為給學生指點,至于學生接下來怎么做,結(jié)果怎么樣,都不在老師的職責范圍內(nèi)。這種錯誤理解將導致新教育產(chǎn)生教育危機。因此,布伯將自由劃分為兩類:外在自由和內(nèi)在自由(道德自由),布伯解釋外在自由是能力的解放,但布伯否認將其作為教育的基本任務,相反,他認為教育的基本任務應是內(nèi)在自由,是內(nèi)心深處的解放和成長,新教育混淆了教育的基本任務。布伯通過“壓制派”教師與“自由派”教師的對比進一步說明自由的師生關系。以繪畫為例,“壓制派”教師事先告訴學生大眾接受的審美是什么樣的,學生要做的便是模仿這種美;“自由派”教師則是把花擺放在那兒,讓學生觀察,告訴學生可以移動它,再繪畫。學生在這個過程中感受美,他的內(nèi)心被引向?qū)π问降淖鹬囟艿浇逃齕3](128)。因此,布伯所說的自由,不是老師什么都不做,而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不做不該自己做的,當好學生的“引路人”。
4.2重構(gòu)人與人之間的“我—你”關系
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利益似乎成唯一紐帶。從根本上說,這是由于“我—它”關系的束縛,缺少對他者的精神照拂和生命關懷,布伯擔心這種獨白式的關系會在以后變成社會的主要交流關系。布伯提出對話哲學,強調(diào)重構(gòu)人與人之間的“我—你”關系。第一,建立平等的對話關系。平等是雙方產(chǎn)生對話關系的前提條件,只有將他者視為平等對話的主體,而不是將其看作給自己帶來利益或?qū)崿F(xiàn)目標的工具,自我與他者之間不存在任何中介條件,在平等的基礎上以本真的“我”迎接本真的“你”;第二,建立互相尊重的對話關系,“我”與“你”自然地相遇、平等地交往,我以我的全部擁抱你、面向你,但我仍是獨立的“我”,你的精神進入我,但我仍然保留有獨立的意識,我也理解你、尊重你,用我的全部來傾聽你,你也仍是獨立的你。你不需要拋棄你的全部來認同我。只有在相互尊重的條件下,我與你的“之間”領域才會出現(xiàn),“之間”領域正是“我—你”關系產(chǎn)生之處。第三,愛是“我—你”關系存在的基礎。不能說對話是等同于愛的,但沒有愛的關系是絕對到達不了“我—你”程度的。這種愛不僅指愛自己,更是愛他人、愛同伴、愛上帝。在馬丁布伯對話關系哲學的論述中“愛”占據(jù)重要地位,沒有愛,所有的論述便是空談。
4.3從“我—你”關系到人與自然的關系
布伯的對話理論不僅僅局限于人與人之間,把他應用到人與自然中也并無不可。我們現(xiàn)在十分關注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一些人把地球上的生態(tài)資源當作源源不斷的能量加以利用,一棵樹、一條河流都被當作可以獲取利益的對象,人與自然的這種“我—它”關系,導致人對自然的利用過度,自然在人類的利用中不堪重負。從布伯的“我—你”關系來看,人與自然要和諧相處,首先人類不能把自然當作“它”來對待,換句話說就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應該是相互依賴、和諧共生的,人不報以任何目的接近自然,只是自然而然地在其間凝神關照,你怎么對待自然,自然就會怎么回饋你。這也是布伯對話哲學給我們深刻的啟示。
參考文獻:
[1]馬丁·布伯.我與你[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
[2]徐向紅.馬丁·布伯對話神學的倫理意蘊[D].南京:南京大學,2014.
[3]馬丁·布伯.人與人[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