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塔望百里，瑞獸鎮(zhèn)四方浙江安吉靈芝塔“五代獨角陶脊獸”原型辨析

文 圖/林成博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瑞獸”占據(jù)著十分特殊的地位。百姓崇尚萬物皆靈，各種傳說故事里，會習(xí)慣性塑造各種各樣被賦予神奇力量的瑞獸，如龍、鳳、麒麟、饕餮等。在古建筑中我們能經(jīng)?？吹竭@些瑞獸的出現(xiàn)，如梁柱上的雕龍刻鳳、屋檐上的脊獸以及門庭外的瑞獸石雕。瑞獸通常需要一個文化載體，而佛教就是一個很好的載體。據(jù)宋代《嘉泰吳興志》記載，浙江安吉縣境內(nèi)靈芝塔“為五代吳越國王錢氏所建”，并于北宋慶歷七年（1047）和南宋景定元年（1260）經(jīng)過兩次大修，是浙江現(xiàn)存最早的古塔之一，其層脊上壘置的獨角陶脊獸，正是瑞獸與佛教緊密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

靈芝塔為八面十層疊澀檐仿樓閣式磚構(gòu)實心塔，全塔通高22.46 米。獨角陶脊獸一共4 個，形制相近，呈獨角龍狀，角端聳起，闊眉突眼，卷鼻裂牙，面劃須紋，胎呈青灰。

獬豸

獨角瑞獸中最出名的是獬豸，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最早的獬豸形象出現(xiàn)在大約8000 年前的裴李崗文化。獬豸并不是一種具體的動物，它的形象來自于羊，東漢以后發(fā)生變化，變成了牛身動物?！吨袊裨拏髡f詞典》對獬豸的解釋為：“亦作“觟廌”“解廌”，《述異記》卷上：“獬豸者，一角羊也。性知人有罪，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鼻宕愒垺陡裰络R原》中提到：“東北荒中有獸如羊，一角，毛青，四足，性忠直，見人斗則觸不直，聞人論則咋不正，名曰獬豸，一名任法獸。故立獄皆東北，依所在也?！扁初粼诠糯笳鞯氖钦x，是司法公正的化身，這也使得獨角成為獬豸最重要的形體特征，以其角來明確指明是非善惡，獨角也避免出現(xiàn)誤指。

圖①東漢銅獬豸

圖②宋汝窯獬豸

圖③明青釉獬豸

獬豸除了象征司法正義，還運用在古建筑中。土木結(jié)構(gòu)是古代中國房屋的主要結(jié)構(gòu)，屋頂覆有瓦片，因此屋脊前端的瓦片要承受整條屋脊瓦片向下的力，為了防止瓦片掉落，人們用瓦釘瓦帽將其固定，后來逐漸將瓦釘改為動物的形象，在實用之外增加一絲美感，其中重要的一員便是獬豸，如北京故宮太和殿上的裝飾瓦釘有10 種之多，騎鳳仙人、鴟吻、獅子、天馬、海馬、狻猊、狎魚、獬豸、斗牛、行什。此外獬豸在古人眼中可辟邪，因此多以獬豸作為鎮(zhèn)墓獸防邪魅的侵?jǐn)_，保證死者死后無憂。

獬豸與佛教的關(guān)系古籍中幾無記載，但是自古以來獬豸被認(rèn)為是吉祥驅(qū)邪之獸，僧人也常常在寺廟中養(yǎng)羊，替代獬豸以保安康。就算到了今天，甘肅一帶的百姓依舊有將獬豸形象刻在鎖上以震懾鬼怪的風(fēng)俗。獬豸同時也是身體安康的保護(hù)神，在青海西寧的民間習(xí)俗中，小孩子的身上要畫一個獬豸圖，實際就是一種護(hù)身符，希望孩子的身體安康。民間對獬豸的崇拜與佛教的崇拜較為近似，都是去邪魅，保安康。

天祿

天祿又名天鹿，《漢書·西域傳》記載：“烏弋地……有桃拔。”孟康注：“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長尾，一角者或為天鹿，兩角者或為辟邪。”《宋書》卷二十九《符祿志下》云：“天鹿者，純靈之獸也。五色光耀，洞明王者，道備則至?！鄙蚶ā秹粝P談》：“至和中，交趾獻(xiàn)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鱗，首有一角?？贾泜鳎c麟不類，當(dāng)時有謂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鱗……今以予觀之，殆天祿也。”從古籍的描述看，我們可以得出天祿的大致外貌—長有一角，體形巨大，長尾，通身有鱗，不同時期略有差異。

宗資墓天祿石刻

順陵天祿石刻

就時間而言，天祿最早出現(xiàn)在漢代，而且多以石雕的形式出現(xiàn)，《后漢書·靈帝紀(jì)》：“復(fù)修玉堂殿，鑄銅人四，黃鐘四，及天祿、蝦蟆?！苯裉炷详枬h畫館內(nèi)保存著中國最早的天祿石刻—東漢桓帝延熹年間（158—167 年）汝南太守宗資墓前神獸。武則天母親的陵墓—順陵，也保存著天祿石刻，只是這兩處石刻外觀上有比較大的差異，除此之外漢代有“天祿閣”，清代有“天祿琳瑯”，只是二者的功能均為藏書檔案。

有關(guān)天祿的含義也要從石刻說起，古人在陵墓前放置石刻主要是彰顯身份地位，天祿象征吉祥和驅(qū)除邪佞，也可成為陵園主人升仙坐騎。但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暫未發(fā)現(xiàn)將天祿用于建筑裝飾的先例，且與佛教的關(guān)聯(lián)也相對一般。

甪端

甪端作為中國傳統(tǒng)瑞獸，知名度上并不能與獬豸、麒麟相比，不為人熟知。司馬相如《上林賦》：“其獸則麒麟甪端”，郭璞注：“甪端似貊，角在鼻上，中作弓”；《宋書·符瑞志》云：“甪端，日行萬八千里，又曉四夷之語，明達(dá)方外幽遠(yuǎn)之事”。甪端在古代是極為聰明的象征，能辨明君主圣明與昏庸。

甪端最早出現(xiàn)于漢代司馬相如的作品中，但那時只是珍禽異獸的一種，并不是神獸，也不具備特殊的象征意義，無特殊神力。南北朝以后至宋代，甪端被賦予了多種神力，比如可日行一萬八千里，能夠通曉四夷的語言等，但名氣上始終比不上獬豸、麒麟，《宋書》中也未對甪端的外貌特征進(jìn)行描述。《元史·耶律楚材傳》：“甲申，帝至東印度，駐鐵門關(guān)。有一角獸，形如鹿而馬尾，其色綠，作人言……對曰：此瑞獸也，其名角端，能言四方語，好生惡殺。此天降符，以告陛下……帝即日班師。”甪端獨角的形象至元代方才第一次提及。

敦煌出土五代《地藏菩薩像》中的諦聽形象

諦聽

諦聽又稱“地聽”“善聽”，因頭部長有獨角，民間又稱之為“獨角獸”。傳統(tǒng)諦聽的形象為獨角、虎頭、龍身、麒麟足。欒保群所著《中國神怪大辭典》中對諦聽的解釋為“諦聽，為地藏菩薩坐騎……此獸原始，佛經(jīng)無載，雖然文字上最早僅見于明人小說《西游記》，但敦煌出土五代《地藏菩薩像》（現(xiàn)藏大英博物館）……此獸應(yīng)即諦聽之前身”。這段對諦聽的介紹，我們可以了解到，它與佛教有著十分緊密的聯(lián)系，是地藏菩薩的坐騎。

有關(guān)諦聽來歷的傳說，唐開元年間（713—741 年），古新羅王子金喬覺攜一白犬來華，削發(fā)為僧，金喬覺同白犬一起修行長達(dá)75 年，金喬覺坐化后被人們認(rèn)定為地藏菩薩之應(yīng)化，與金喬覺共同修行的白犬也被尊為神犬。民間認(rèn)為諦聽有“九氣”，即“靈氣、財氣、朝氣、福氣、骨氣、運氣、神氣、力氣、銳氣”，象征吉祥、智勇與明辨是非。目前留世諦聽僅存九華山化城寺，鑄造時間為清康熙年間（1662—1722）。

九華山化城寺諦聽

靈芝塔“五代獨角陶脊獸”近似瑞獸分析

諦聽傳說誕生時間為唐代，最早有文字記載為明代，多與地藏菩薩一同出現(xiàn)，且存世的諦聽文物僅一件。從側(cè)面可以反映出諦聽在古代社會中并沒有獬豸、麒麟等流傳廣泛。因此無論從外在形象還是流傳情況來看，靈芝塔陶脊獸并非是諦聽。

關(guān)于安吉靈芝塔五代獨角陶脊獸原型，文獻(xiàn)上并未記載，但通過對各種獨角瑞獸特性、特征的研究，我們基本可以認(rèn)定安吉靈芝塔“五代獨角陶脊獸”的原型應(yīng)為獬豸，無論是出現(xiàn)時間、流行時間、外貌特征還是與佛教、建筑的關(guān)系，獬豸都與“五代獨角陶脊獸”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