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王》與《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比較研究

王芳?

摘要：《李爾王》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寫作日期大概是1605年末或1606年初。戲劇本身包含的故事情節(jié)與明代凌濛初（1632年）刊行的白話短篇小說《二刻拍案驚奇》第26回《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有異曲同工之妙。筆者僅就這兩種文本在人物形象，情節(jié)結構、主題思想等方面做簡要分析。

關鍵詞：《李爾王》;《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比較研究

一、故事情節(jié)同中有異

《李爾王》這部五幕劇描寫的情節(jié)更豐富，它除了展現社會關系中父與子的倫理道德之外，還展現了更宏大的政治背景—因為劃分國家導致的爭權奪利。莎翁采用了雙重故事線索，主情節(jié)是李爾聽信大女兒和二女兒的阿諛之詞，分給她們最大的利益，偏偏最愛他最忠實他的小女兒堅持不肯把她的心放在嘴巴上宣揚，而毫無所獲，后來反被欺心的故事。副情節(jié)是李爾的大臣葛羅斯特（李爾的“影子”）和兩個兒子的故事。私生子愛德蒙為了謀取地位和財產而設計陷害合法嫡子愛德伽，甚至不惜出賣父親，奸計被識破后，死于愛德伽劍下的故事。兩條線索互相聯結、交錯進行，最后又歸于統(tǒng)一。而《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則是一條線索貫穿始終，老教官先把財產分給已出嫁的三個女兒，起初女兒都是討好巴結，爭著接父親到自己家住，后來時間久了，老教官囊中無物，三個女兒把他看成老厭物。后來被侄兒高文明接回家供養(yǎng)，恰巧昔日門生飛黃騰達，感念老教官舊日提攜之恩，反又得了若干錢財，女兒得知后，故技重施，被老教官羞辱。此后善終于侄兒家的家庭倫理故事。

二、人物形象比較

李爾：自信專斷

年老的李爾剛愎自用，已經聽不進任何忤逆他的話，一意孤行。正是他喜好阿諛之辭，他的錯誤判斷，導致他自己悲慘的結局。我們看到了一位行為乖張的年老的君主。無可厚非，中國歷史上也同樣存在著這樣的君主，年輕時勵精圖治，選賢任能，晚年則閉目塞聽。但我們仍可以讀到他同時也是一位極威嚴，極有才能的君主。在他看清兩個女兒的真面目后，幡然醒悟，反思自己的愚蠢和不諳世故，他也始終是斗志昂揚，沒有絲毫哀求。在暴風雨的荒野里李爾更是表現出了“刑天舞干戚”悲天愴地的反叛精神。雖然后期他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創(chuàng)傷，神志不清，在盛怒中陷入瘋狂。但他身上始終貫穿著頂天立地、頑強不屈、有著強烈意志力的人格。

三個女兒

“對于莎士比亞讓李爾有兩個壞女兒、一個‘灰姑娘品格好的女兒，也有人認為他借鑒了著名民間故事《灰姑娘》的故事”（1）。

大女兒高納里爾、二女兒里根：阿諛奉承，攻于心計

她們倆在對待李爾的態(tài)度和行為上是極其統(tǒng)一的，起初為了獲得利益，曲意奉承，已然得到權力和財富后，原形畢露，背棄李爾。但是她們倆之間又存在著矛盾，比如誰最終成為最高統(tǒng)治者，以及她們倆與愛德蒙的三角戀愛關系?？梢哉f在她們身上已經看不到父子之情、姐妹之情，有的只是利害關系。

小女兒考狄利婭：心靈純潔、真誠

她有著驕傲的倔強，不為強權和利益低頭，寧可一無所有，也要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不妥協，不退讓。她身上體現出強烈的人文主義精神，追求個性真實和人格獨立。

高愚溪：受挫后看清現實

小說寫到他“為人忠厚，生性古執(zhí)”（2），起初因做了幾任教官積攢下四五百金，三個已出嫁女兒爭來親熱，殷勤侍奉。他天真的以為后半生有了托付。但好景不長，手頭沒物資時，倒弄得女兒們嫌棄。在極度悲傷絕望時，事情又有了轉機，被侄兒高文明收留，后又喜從天降，舊日門生報答昔日知遇之恩，倒又發(fā)跡，有了體面。女兒們又爭相來親熱。經過前前后后女兒對他態(tài)度的對比，高愚溪深刻體會到人情冷暖，即使是至親骨肉亦不過如此。所以當他的三個女兒再來接他住時，他的態(tài)度決絕“平日空囊，親侄收養(yǎng);今茲馀橐，無用他姓垂涎！一生宦資已歸三女，身后長物悉付侄兒”（3）。

三個女兒：小人嘴臉

起初父親手頭有時，就百般討好“三個女兒曉得老子有些在身邊，爭來親熱，一個賽一個的要好”（4）。到后來日子久了，父親手頭沒錢，又不能掙錢，就開始嫌棄父親“說不得個推出門，卻是巴不得轉過別家去了”（5）。等到父親又變富之后，她們又來故伎重演，“前日不知怎么樣沖撞了老爹，再不肯到家來了，今我們自己來接，是必原到我每各家來住住”（6）市儈嘴臉展露無遺。

三、主題思想比較

“作為近代黎明時期的人文主義者，莎士比亞分享了當時人道主義思潮肯定‘自然人性以及要求把人從社會桎梏和精神壓迫下解放出來的思想?！保?）《李爾王》這部悲劇一方面揭示了人與人之間因為利害關系不可調和的矛盾。它真實的展現了人自私自利的陰暗面，人類最無私的親情在利益和權力面前顯得蒼白無力。另一方面也諷刺了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現象，人們只愿聽信天花亂墜、恭維奉承的話。樸實真實的話反不受用。所以諂媚之徒得到權力和利益，正直坦白的人受到排擠和不公正待遇。李爾王正是受到了語言的蒙蔽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但同時作者又對社會充滿了希望，無論是既任性又威嚴的李爾，衷心正直的肯特、輕信的葛羅斯特，還是有著強烈獨立人格的考狄利婭，深諳世故的弄人，堅強隱忍的愛德伽，這些人物形象都表達了作者對人性關輝品質的贊美?！八谋瘎∮幸环N‘平衡的作用，即令人感到無限悲哀卻不使人完全絕望?！独顮柾酢肥求w現了這個特點的偉大悲劇?！保?）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則明顯體現了我國古代晚明社會的人情關系，而且小說結尾也符合中國讀者易于接受的大團圓結局。作者似乎有意安排舊門生知恩圖報的情節(jié)來補償老教官失落的心情，以達到懲戒三個女兒的目的。中國社會自古以來就是以血緣關系為維系的宗族家庭鏈條。從這篇小說里我們看到了晚明社會赤裸裸的人情世故，作者凌濛初極其犀利的揭示了當時社會存在的財產繼承權的糾紛問題。筆者以為也反映了更深層次的“重男輕女”的社會偏見，“左思右想，恨道：‘只是我不曾生得兒子，致有今日！枉有三女，多是負心向外的，一毫沒干，反被他們賺得沒結果了！”（9）高愚溪始終認為他的老無所依是因為沒有兒子。在他受到三個女兒的冷遇后，他更加堅信侄兒比女兒還親，所以他寧可把財產留給侄兒也不愿分給女兒，說到底侄兒與他是同姓，他們是同祖宗的，而女兒是他姓?？梢娢覈糯鐣畹俟痰淖谧逵^念和重男輕女的社會偏見。在中國古代社會男子可以傳宗接代，男子才有資格繼承財產，女子一出生就是別人家的人，嫁出去后就是外姓。通篇作者極力贊美了侄兒高文明，他孝順、大度、不計較、不爭不搶。與三個女兒形成鮮明對比。

四、結語

綜上所述，由于文本題材的不同，在故事情節(jié)方面《李爾王》較《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更豐富更曲折，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也更豐滿。而且他們展現的矛盾對立面也不同?！独顮柾酢吩谔幚砀概c子的關系時，限于人物身份的定位更多展現的是權力的爭奪，而《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則呈現的是財富的利害關系。但他們所呈現的社會現實是相通的，無論是位高權重的君主，還是摸爬滾打的市井百姓，都會遭遇同樣的處境。父與子只剩下利益關系，利益和權力腐蝕了人類最樸實最美好的情感。另外《李爾王》寫于都鐸王朝和斯圖亞特王朝的更替時期，劃分國土帶來的權力爭奪不可避免，作者似乎有意警醒統(tǒng)治者分散權力和土地是危險的?！躲陆坦賽叟皇軋?窮庠生助師得令終》則除了呈現父與子、叔與侄之間的倫理關系之外，還有中國古代的師生關系，教官與門生的關系，弘揚了知恩圖報，士為知己者死的中華傳統(tǒng)美德。他們各自呈現了中西方文化的相通之處，即人類共有的普遍情感，比如：愛、正義、自私、好利等。不同之處則是社會環(huán)境，文化傳統(tǒng)，價值感念造成的。比如，正是由于獨屬于中國的科舉制度才產生了考官與門生、教官與門生這樣一種緊密聯系的師生關系。又比如雖然女性地位無論在哪個時代或國家都處于弱勢，但西方國家女性是可以繼承君權的，中國古代社會女子幾乎是不可能。

注：筆者僅以朱生豪譯《李爾王》為中文讀本。

注釋：

傅光明《天地一沙翁：莎士比亞的戲劇世界》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93頁

（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齊魯書社2008年第361頁

（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齊魯書社2008年第370頁

（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齊魯書社2008年第362頁

（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齊魯書社2008年第362頁

（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齊魯書社2008年第369頁

孫家琇《論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年第196頁

孫家琇《論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年第197頁

（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齊魯書社2008年第364頁

參考文獻：

[1]孫家琇.論莎士比亞四大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5.

[2]傅光明.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亞的戲劇世界[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3]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李爾王[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4]卞之琳.莎士比亞悲劇論痕[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5]（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M].齊魯書社，2008.

[6]陳會亮.<李爾王>與<約伯記>比較研究[J].許昌學院學報，20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