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蕙利
去年春天,我與老同事到某古鎮(zhèn)旅游時,在街邊看見有一老婦拎著籃子,在賣一種一小把一小把的樹葉,同事頓感新奇,上前問這問那。但我一看便知,那是烏米樹的葉子,是用來燒烏米飯的。
烏米樹,也稱“烏飯樹”,屬杜鵑花科野生灌木,多產(chǎn)于南方山區(qū),其葉片嫩時鮮亮,綠里泛紅,用來榨汁浸泡糯米烹制成的飯食,就叫“烏米飯”。它是吳中一帶鄉(xiāng)民,四月初八必吃的美食。那日正是四月初八前夕,按傳統(tǒng),當(dāng)?shù)卮迕褚殃懤m(xù)到附近的靈巖山、天平山采擷烏樹葉,準(zhǔn)備燒烏米飯。第二天,我和友人也起了個大早,隨著村民,一起上山。
四月江南,別樣的滋潤繁盛。尤其是雨后的山間,各種知名或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競相擺出迷人的姿態(tài)。道旁,山泉順著石間潺潺而下,清風(fēng)徐來,山間樹葉沙沙作響,共同演繹著盛春的熱鬧與奢華。聽友人介紹,這烏米樹經(jīng)常散落隱藏在其他植物之中,須得憑眼力和感覺去找。我們在坑坑洼洼、坎坷不平的山路間,手扶樹干,腳登石礫,走走停停,終于在山腰處覓得數(shù)棵烏米樹。
烏米樹,不似松柏高聳入云,也不如柳樹婀娜多姿,其葉酷似香樟葉而略小。紅色的新葉,青色的老葉,紛紛張開明媚清新的笑臉,一身芬芳地等人采摘。但據(jù)我觀察,友人采摘時,只選那嫩綠中泛著紅的嫩頭、嫩葉,用拇指、食指輕輕一捋,連莖摘下。這裸采罷,繼續(xù)采下一棵。未幾,向竹簍一瞅,收獲頗豐,打道回府。回家后,友人將采摘來的烏樹葉,細(xì)細(xì)擇過。擇葉時能聞到淡淡的香味,像是茉莉花香,湊近了努力嗅,又不全是。
擇好的烏樹葉,洗凈晾干后,放入石臼,友人用一根一米高的棒杵,開始捶搗了。隨著棒杵上上下下,漸漸地,烏樹葉整葉變成碎葉,碎葉又成了葉末,顏色也由紅變成咸菜色,并滲出深褐色的汁水來。
約莫半小時后,烏樹葉已被徹底搡爛。友人將之放到盆中,加入清水浸泡,讓葉末中的黑色素充分地溶解出來,再用紗布濾掉碎葉,只留汁水。那濾出的濃汁,黑紅而晶瑩,不知道的人,還可能以為是濃咖啡呢。最后,友人將簸去糠屑、揀去砂子的糯米,倒入汁水中,浸泡過夜。
次日的清晨,我是在灶間飄來的誘人烏米飯香中蘇醒的。一骨碌起身奔到灶前,揭開鍋,先是一陣白霧,過后一股更為濃烈的清芬,隨著升騰的熱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烏米飯的香是無與倫比的,那種烏樹葉混合著糯米的清甜之香,有一種山野特有的自然氣息,實在不是廠家用人工香精調(diào)配出來的香味可比。等熱氣散盡,只見鍋中剛燒熟的烏米飯晶瑩油亮,每個米粒清晰可辨,最特別的是獨有一種淺黑,猶如晨曦中,遠山的一抹青黛。
烏米飯最經(jīng)典的吃法,是蘸白糖吃。白亮的綿白糖撒入黝黑的米飯間,一黑一白,相映相襯,如同夜空中的似錦繁星。舀一勺入口,當(dāng)牙齒輕觸到米飯時,米粒中蘊含著的無盡清香,便在這一刻迸發(fā)出來。細(xì)嚼來,甜甜的、滑滑的、黏黏的,但這甜味并不膩,而是淡淡的、輕輕的,卻一直縈繞于舌尖,讓人仿佛置身于稻田,風(fēng)兒不時送來陣陣稻香,沉醉間,是那般的清新,那般的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