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小額訴訟程序論綱

[摘要]民事小額訴訟程序于2012年民事訴訟法中首次規(guī)定，自2015年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出臺后進入全面實施階段。然而，由于小額訴訟的法律規(guī)范較為原則，導致實質上各地適用率普遍較低，不能在實踐中發(fā)揮應有作用。對此，須基于小額訴訟的基本法理、結合小額訴訟程序在我國的運行現(xiàn)狀、借鑒域外小額訴訟制度的立法經(jīng)驗，從小額訴訟程序的啟動模式、救濟制度、調解制度、適用次數(shù)等方面進行改進，以期更好地指導司法實踐。

[關鍵詞]民事小額訴訟；小額訴訟程序；程序完善；救濟機制

[中圖分類號]D925.1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18）03—0094—04

[作者簡介]馮顯咪，女，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民事訴訟法2016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事訴訟法。

一、小額訴訟程序概述

（一）小額訴訟程序的由來

小額訴訟程序是指人民法院審理訴訟標的額較小的案件所使用的專門程序。[1]小額訴訟制度最先出現(xiàn)于20世紀初期的美國，是一種允許公民提出法定最低數(shù)額金錢請求的訴訟程序。二戰(zhàn)后，日本開始不斷借鑒美國法，小額訴訟程序就是其中典型代表。規(guī)定小額訴訟是由簡易裁判所受理，標的額在60萬日元以下的金錢請求之訴。我國臺灣地區(qū)也于1990年開始借鑒外國的小額訴訟制度，并在1999年修正的民事訴訟法里增訂小額訴訟程序。我國大陸地區(qū)，自新舊世紀交替時始，小額訴訟程序被越來越多的學者研究，隨著研究的深化和訴訟制度的完善，我國《民事訴訟法》終于規(guī)定了小額訴訟程序。

（二）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法律定位

2012年的新《民事訴訟法》，新增條款第162條首次就小額訴訟程序作出規(guī)定，標志著小額訴訟程序在我國民事訴訟體系中的正式確立。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71條首次正式出現(xiàn)了“小額訴訟”一詞，并在第12章共設13個條文予以專章規(guī)定。首次明確了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案標準、案件類型、排除適用以及小額程序與一般簡易程序及普通程序的轉化。

由上述法律和司法解釋可看出，我國小額訴訟制度是采用的二元標準或雙軌機制，立法上對簡單的小額案件規(guī)定適用簡易程序并實行一審終審，反之對非簡單的小額案件規(guī)定適用普通程序并回歸兩審終審。[2]質言之，小額訴訟程序是指那些案情輕微、作為金錢的訴訟標的特別小的，比傳統(tǒng)型簡易程序更加簡易化的程序，它適用獨任制審判，采取一審終審。

（三）小額訴訟程序構建的必要性

小額訴訟程序能最大限度上消除我國司法過度的專業(yè)化與技術化帶來的當事人“告狀難”“立案難”等弊端。自2011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開展小額速裁試點工作以來，筆者根據(jù)各地的法院的案件統(tǒng)計等渠道調查發(fā)現(xiàn)，很多地區(qū)的基層法院應用小額訴訟解決爭議不大，事實清楚的案件都有著良好的實踐效果；小額訴訟程序作為頗受關注的一個亮點，對于節(jié)約當事人訴訟成本，構建和諧社會，可謂意義重大。

用有限的司法資源最大限度地解決糾紛，單純寄希望于增加審判員數(shù)量或提高當事人維權成本并不可靠。司法資源的準確投入才最有利于糾紛的有效解決，爭議本身雖然都是平等的，但是爭議的大小有別緊急程度、對當事人的影響有大小之分。承認案件類型的區(qū)別，確定存在不同案件給與不同程序救濟的理念，針對“訴訟爆炸”的民事糾紛，設置如小額訴訟這類糾紛解決程序，是有必要的。

二、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法、司法概況

（一）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法概覽及評析

1.適用條件。除了對于小額訴訟的案件有訴訟標的的要求，2012年新民事訴訟法確定了“上年度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30%以下”的標準，這里將小額訴訟中標的額的確定與各地區(qū)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進行聯(lián)系。同時，我國民事訴訟法對于小額訴訟程序適用案件類型采取了概括式加列舉式的立法模式。2015年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74條列舉了8類案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第275條明確了4種不適合一審終審的民事案件不得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并分別以概括式規(guī)定指出“其他金錢給付案件”可以適用此程序以及“其他不適用一審終審的案件”不得適用此程序。

2.向其他程序的轉換。修改后的民事訴訟法增加第163條，首次從立法層面上規(guī)定了小額訴訟程序可以轉化為普通程序。在具體的操作上，解釋對轉換原因進行了列舉。這樣的規(guī)定增加了小額訴訟程序適用的靈活性，意味著法官可根據(jù)審判過程中實際案情變化決定具體處理方式。此外，2015年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80條顯示出小額訴訟程序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可能隨著案件爭議標的額以及庭審狀況的變化而被法官裁定轉換為傳統(tǒng)型的簡易程序或者普通程序。這是在小額訴訟程序強制適用的既成事實下，對于程序轉換進行的合理的規(guī)定，使程序更加完滿，具有更強的適用性。

3.救濟機制。當今我國的小額訴訟程序，規(guī)定了一審終審的審理制度，與民事訴訟法中的再審制度一樣，作為“唯二”的一審終審的訴訟程序（民事特別程序雖也是一審終審，但本身系非訟程序，與此處的訴訟程序存在區(qū)別）。當事人如對判決結果不滿意，申請上訴、復議等普通程序的救濟機制不適用于小額訴訟程序，一審終審意味著本案裁判一旦作出，即產(chǎn)生具有遮斷效的既判力，如果對小額程序的裁判不服，只能在判決生效后申請再審進行救濟。如此程序設計主要是基于小額訴訟程序設立的價值考量的，即快速、便捷、迅速、高效。當然，筆者認為這種程序救濟機制的設定，其合理性和操作性是值得商榷的。

（二）小額訴訟程序的司法現(xiàn)狀分析

1.調撤率較高。根據(jù)自2013年1月1日新民事訴訟法施行以來，參照全國各地法院對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的現(xiàn)狀，小額訴訟程序的設立初衷是為簡化程序、提高結案效率、方便訴訟，然而由于我國民事訴訟模式一貫以來“調審合一”的特點，大多一審民事案件都通過調解或撤訴的方式結案，尤其是基層法院大量適用調解或在調解基礎上以撤訴結案，調撤率高達70%以上，有的甚至達到80%或90%以上。對于爭議金額較小的案件，調解結案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司法實踐存在調撤率較高的現(xiàn)狀。

2.訴訟當事人不愿意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小額訴訟程序與傳統(tǒng)簡易程序最大的不同便是其一審終審的特點。設立小額訴訟制度的初衷系將一審民事案件分流，以分擔基層法院及其派出法庭的審判壓力。但也正因訴訟當事人對一審終審有所顧慮，擔心如此簡化的程序將使他們面臨更高的敗訴或喪失救濟權的風險，司法實踐中多不愿意適用這一程序。[3]在代理律師層面，由于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案件不可上訴，使得律師賺取上訴案件代理費的期望落空，因而許多訴訟代理人也不愿接受小額訴訟程序。[4]可以說，訴訟當事人對小額訴訟程序拒絕接受的主觀因素直接導致了小額訴訟的收案率低下。

三、域外主要國家的小額訴訟制度考察

（一）調解制度

在小額訴訟程序中，兩大法系基本都包括了調解制度，為了提高小額訴訟程序的效率，法官大多積極進行調解，有些國家還設計了調解前置程序。美國的小額法庭在訴前都會建議調解，當政府機構作為被告時，則先由政府機構提出合適的和解方案，雙方達不成和解的，原告便可進行訴訟登記，法院仍有義務釋明當事人可選擇去社區(qū)糾紛調解中心解決糾紛。在德國的小額訴訟程序中，將強制調解適用于一定金額以下的財產(chǎn)案件，也即調解程序的啟動成為起訴前、審判中或判決前的必經(jīng)流程，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強制調解也不得強迫當事人接受調解的結果。

（二）救濟制度

對于救濟制度而言，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小額訴訟機制有著較大的不同。在美國，立法上賦予的小額訴訟案件當事人專門的救濟手段有“動議”和“特殊上訴”兩種，比如在當事人請求小額索賠的案件中，如果原告認為判決對其不利，可以提出撤銷原判決的動議。[5]如果當事人認為前訴小額裁判錯誤，則可以提起特殊上訴要求另行審判。在日本，對小額訴訟程序特殊的救濟機制是“裁判異議制度”，如果當事人對小額訴訟的終局裁判不服，可以在收到判決后特定期間內向作出判決的法院提出異議申請。[6]該制度在適用條件和程序上較為嚴格，具有更多特色和優(yōu)點，可以為我國學習和借鑒。

（三）程序適用和轉換

基本上兩大法系的小額訴訟程序立法都規(guī)定了程序轉換這一制度，近年來也都趨向于對程序的適用和轉換進行限制。在美國，主要是通過事前規(guī)定原告的資格等來進行限制，總體上根據(jù)當事人類型的不同設置了不同的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金額標準，此外，允許當事人自主在兩種程序以及法官或臨時法官之間選擇適用。在日本，訴訟當事人享有附條件的程序選擇權，原告有權在起訴時申請適用小額訴訟程序，而被告認為程序不適當?shù)囊嘤袡嘣谝欢ㄆ陂g內申請程序轉換。[7]此外，法院經(jīng)審查認為送達存在困難的案子或其他不滿足小額訴訟條件的案子，應當決定轉為普通程序。

四、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檢討和建議

（一）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檢討

1.小額訴訟程序的啟動規(guī)定有不合理之處。根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62條，立法者并未賦予當事人相應的程序選擇權，小額訴訟程序采取的乃是強制適用原則。依據(jù)規(guī)定，小額訴訟程序訴訟標的金額的規(guī)定是在年平均工資的30%以下，這也是立法上關于“小額”要件唯一明確的量化限定，這意味著事實清楚、爭議不大的案件一旦達到“小額”標準，便直接觸發(fā)小額訴訟程序的啟動。在我國基層法院案多人少、負擔過重的現(xiàn)行司法背景下，賦予當事人完全自由的程序選擇權雖然不切實際，但此種一律否定當事人民主權利、強制推行小額訴訟制度的立法規(guī)定，其合理性及最終司法效果也是值得懷疑的。

2.小額訴訟程序的救濟尚不夠完善。對于小額訴訟程序的救濟，當然性的缺乏完善的規(guī)定，盡管立法規(guī)定了對判決不服的當事人可通過再審進行權利救濟，然而申請再審的程序是具有非通常性，并不是一經(jīng)申請即可再審，再審程序的審查期限較長、不確定性較強，且可能面臨當事人已經(jīng)執(zhí)行完畢的現(xiàn)狀，使得后續(xù)的小額訴訟程序救濟之路更添不確定性?？墒侨绻x予當事人上訴至二審的權利，小額訴訟程序區(qū)別于簡易程序的特性便消失殆盡，似乎也就沒有了設置如此一個程序的必要。[8]因此，如何平衡當事人的救濟權保障與司法資源的節(jié)約仍需探討。

3.小額訴訟程序的調解制度不夠完善。我國新民事訴訟法對小額訴訟程序的設計很簡單，而新民事訴訟法修改的一個立法趨勢是擴大調解的作用，民事訴訟法第122條規(guī)定了民事案件的先行調解原則，依據(jù)這一原則和我國司法改革的趨勢，可以推定我國小額訴訟程序可以適用調解程序，但是，立法對于調解程序適用的主體、條件、期限、程序等并沒有作出具體的規(guī)定。所以，調解制度在我國小額訴訟程序中的適用尚需要完善相關司法解釋，才能更好的服務于程序的具體司法運作。

4.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次數(shù)未規(guī)定限制。我國小額訴訟程序規(guī)定實行一審終審是以減輕司法機關負擔、實現(xiàn)程序分流為目的的制度設計。但由于小額訴訟摒棄了傳統(tǒng)審判程序復雜的規(guī)則以及高技術性的門檻，使得糾紛當事人接近司法程序也變得容易，相應的訴訟主體權利濫用問題也不容小覷。對域外小額程序制度設計的借鑒表明，日本和美國的民事訴訟法都對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次數(shù)進行了規(guī)定和限制。[9]然而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對當事人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次數(shù)沒有任何限制，為了更好的解決小額糾紛，避免小額訴訟程序被濫用，有必要對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次數(shù)予以限制。

（二）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完善建議

1.選擇合適的小額訴訟程序啟動模式。小額訴訟程序的啟動模式一般認為有三種：一是當事人合意適用模式，如美國賦予了當事人附條件的程序選擇權；二是強制適用模式，如德國規(guī)定滿足一定條件時直接啟動小額訴訟制度；三是折衷模式，如我國臺灣地區(qū)規(guī)定強制適用與合意適用相結合。根據(jù)小額訴訟制度在我國司法實踐中的實施現(xiàn)狀，建議采用折衷模式以逐步擴大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范圍，促進小額糾紛的快速解決。關于合意適用的金額標準，可以以現(xiàn)有的民事訴訟法162條為基準，確定為上年度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30%以上50%以下。這樣既有利于提高審理效率，也保障了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

2.完善小額訴訟程序審理案件的救濟制度。實行小額訴訟程序的國家和地區(qū)大多為其確立了配套的救濟途徑，緣由我國法律體制歷來與大陸法系具有親緣性，加之日本的裁判異議制度能夠兼顧當事人雙方的救濟權、適用條件以原審違法為必要、適用期限以一定不變期日為限、異議成立后恢復普通程序的處理方式較合理，堪稱為我國小額訴訟程序救濟制度所參照的典范。[10]在我國小額訴訟程序一審終審的現(xiàn)有規(guī)定下，賦予當事人一定條件下的裁判異議權，既有利于維護小額訴訟程序快速解決糾紛的初衷，又可從不同角度上消除當事人上訴不能的顧慮，不失為完善我國小額訴訟救濟程序的可行對策。

3.完善小額訴訟程序調解制度的規(guī)定?？偨Y前文所述的各國小額訴訟程序調解制度，結合我國現(xiàn)行民事訴訟立法擴大調解作用的趨勢。為使我國小額訴訟制度更好地服務于具體的司法運作，對于一些特定類型的案件，如婚姻家庭案件，相鄰關系案件，勞動關系案件，買賣、借款、租賃等當事人之間具有利益關系的案件，以及原告申請調解的案件，在立法上作出啟動調解的明確規(guī)定，可借鑒日本、我國臺灣地區(qū)的立法經(jīng)驗，如我國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第403條列舉規(guī)定了幾類“起訴前應經(jīng)法院調解”的強制調解事件，[11]或日本家事法院對于家事案件實行的將案件分流至調解庭的調解前置主義。

4.完善小額訴訟程序適用次數(shù)限制的規(guī)定。為了防止一些居于訴訟手段優(yōu)勢地位的公司利用小額訴訟程序不斷向公民討債，也為了避免一些當事人借助小額訴訟程序的反復提起擾亂訴訟秩序，浪費司法資源，對我國公民提起小額訴訟程序的次數(shù)予以限制是有理論和現(xiàn)實必要的。從比較法的角度來看，日本和美國都對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次數(shù)進行了規(guī)定，美國為一個月不得超過四次，日本為一年不得超過十次。[12]建議我國對于一些獨占性行業(yè)的企業(yè)、公司，例如通信、電力、鐵路等公司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次數(shù)也作出規(guī)定，防止他們隨意濫用小額訴訟程序侵害大量公民的合法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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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