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yī)五志為病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名著中的案例

劉 宏

（遼寧中醫(yī)藥大學(xué)針灸推拿學(xué)院，遼寧 沈陽 110847）

近些年來，有人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對中醫(yī)橫加指責(zé)，卻沒有動搖廣大群眾對中醫(yī)的認(rèn)可。這是因為，批判中醫(yī)的人本身并不太懂得中醫(yī)，尤其不太懂得中醫(yī)不僅是中國的醫(yī)學(xué)，同時也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幾千年來，中醫(yī)在養(yǎng)生、保健、防病、治病等方面的理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成為人們潛意識中不可撼動的固有成分。這種態(tài)勢在古典文學(xué)著作中隨處可見。例如，中醫(yī)認(rèn)為，五志（怒、喜、思、悲、恐）與五臟（肝、心、脾、肺、腎）密切相關(guān)，如果五志太過，就會尅伐五臟，引起相應(yīng)的病變。這種案例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著作中幾乎開卷可得。

1 大怒傷肝

《三國演義》中的周瑜是東吳的大都督，才智過人，少年英雄，只可惜器量狹小，鑄成了他的悲劇性格。

為了共同抗擊曹操，孫權(quán)與劉備結(jié)成聯(lián)盟。然而周瑜嫉妒諸葛亮的過人才能，每欲除之而后快。為此，周瑜向?qū)O權(quán)獻計，趁劉備喪偶之時，要用孫權(quán)的妹妹孫尚香為誘餌，招之入贅東吳，到時候連同諸葛亮一起剪除。

哪知諸葛亮僅以三個錦囊妙計化險為夷，不但讓劉備娶了孫尚香，還借得荊州為落腳之地。撤離東吳之時，周瑜率部緊追不舍，結(jié)果遭到諸葛亮伏兵的阻擊不得不退到船上。

書中寫到：玄德令趙云望前哨探船只，忽報后面塵土沖天而起。玄德登高望之，但見軍馬蓋地而來，嘆曰：“連日奔走，人困馬乏，追兵又到，死無地矣！”看看喊聲漸近。正慌急間，忽見江岸邊一字兒拋著拖篷船二十余只。趙云曰：“天幸有船在此！何不速下，棹過對岸，再作區(qū)處！”玄德與孫夫人便奔上船。子龍引五百軍亦都上船。只見船艙中一人綸巾道服，大笑而出，曰：“主公且喜！諸葛亮在此等候多時?！贝邪缱骺腿说模允乔G州水軍。玄德大喜。不移時，四將趕到。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吾已算定多時矣。汝等回去傳示周郎，教休再使美人局手段。”岸上亂箭射來，船已開的遠(yuǎn)了。蔣欽等四將，只好呆看。玄德與孔明正行間，忽然江聲大震?；仡^視之，只見戰(zhàn)船無數(shù)。帥字旗下，周瑜自領(lǐng)慣戰(zhàn)水軍，左有黃蓋，右有韓當(dāng)，勢如飛馬，疾似流星?？纯蹿s上?？酌鹘惕侗卑?，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車馬登程。周瑜趕到江邊，亦皆上岸追襲。大小水軍，盡是步行；止有為首官軍騎馬。周瑜當(dāng)先，黃蓋、韓當(dāng)、徐盛、丁奉緊隨。周瑜曰：“此處是那里？軍士答曰：“前面是黃州界首?！蓖娦萝囻R不遠(yuǎn)，瑜令并力追襲。正趕之間，一聲鼓響，山崦內(nèi)一彪刀手擁出，為首一員大將，乃關(guān)云長也。周瑜舉止失措，急撥馬便走；云長趕來，周瑜縱馬逃命。正奔走間，左邊黃忠，右邊魏延，兩軍殺出。吳兵大敗。周瑜急急下得船時，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周郎妙計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瑜怒曰：“可再登岸決一死戰(zhàn)！”黃蓋、韓當(dāng)力阻。瑜自思曰：“吾計不成，有何面目去見吳侯！”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倒于船上。眾將急救，卻早不省人事[1]。

《黃帝內(nèi)經(jīng)》說：“肝者將軍之官，喜怒出焉?！备沃鞑匮?，盛怒之時，肝氣橫逆，導(dǎo)致肝不藏血，溢于脈外，遂有金瘡迸裂之癥。周瑜之死，從中醫(yī)的角度上看，是死于大怒傷肝。

2 大喜傷心

舊時科舉，分童生、生員（秀才）、舉人、貢生、進士五級，其中舉人這一關(guān)至關(guān)重要，因為只有考取舉人才有做官的資格。清代吳敬梓《儒林外史》就刻畫了一個屢考不中窮秀才范進。

書中寫到：到出榜那日，家里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雞，你快拿到集上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才去了不到兩個時辰，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三匹馬闖了來；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栓在茅草棚上，一片聲叫道：“快請范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甚么事，嚇得躲在屋里；聽見中了，方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才出去了。”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大家簇?fù)碇插X。正在吵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到了，擠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鄰居都來擠著看。老太太沒奈何，只得請一個鄰居去找他兒子。那鄰居飛奔到集上，到處找不到；直尋到集東頭，見范進抱著雞，手里插個草標(biāo)，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里尋人買。鄰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舉人，報喜人擠了一屋哩?！狈哆M道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里的雞。范進道：“你奪我的雞怎的？你又不買?！编従拥溃骸澳阒辛伺e人，叫你回家去打報子哩?！狈哆M道：“高鄰，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要賣這只雞去救命，為甚么拿這話來哄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己回去罷，莫誤了我賣雞。”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雞奪了，摜在地下，一把拉了回來。報錄人見了道：“好了，新貴人回來了！”正要擁著他說話，范進三兩步進屋里來，見中間報帖已經(jīng)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范諱進，高中廣東鄉(xiāng)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狈哆M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后一跤跌倒，牙關(guān)咬緊，不醒人事。老太太慌了，忙將幾口開水灌了過去。他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了！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池塘里，爬起來，頭發(fā)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2]。

中醫(yī)認(rèn)為，這是一個“大喜傷心”的典型案例。范進屢考不中而終于如愿，不由喜出望外，過分的欣喜令心氣受損，導(dǎo)致痰迷心竅，神智錯亂。這完全符合中醫(yī)的理論。

后來有人出了個主意，要胡屠戶去打范進一個耳光，因為范進平時最怕的人就是胡屠戶。

書中寫到：胡屠戶作難道：“雖然是我女婿，如今卻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得齋公們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閻王就要捉去打一百鐵棍，發(fā)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也桓易鲞@樣的事?！编従觾?nèi)一個尖酸人說道：“罷了！胡老爹！你每日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閻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又打什么要緊？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這筆帳上來！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閻王敘功，從地獄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報錄的人道：“不要只管講笑話。胡老爹這個事必須這般樣，你沒法子權(quán)變一權(quán)變？”屠戶被眾人拗不過，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方才這些小心收起，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眾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老太太趕出來叫道：“親家，你只可嚇?biāo)粐槪瑓s不要把他打傷了！”眾鄰居道：“這個自然，何消吩咐？”說著，一直去了。來到集上，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散著頭發(fā)，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著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兇神般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個嘴巴打過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戶雖然大著膽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第二下。范進因這一個嘴巴，卻也打暈了，昏倒于地，眾鄰居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眾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姚駝子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只手隱隱的疼了起來。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自己心里懊惱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想一想，更疼得狠了，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著[2]。

《黃帝內(nèi)經(jīng)》說：“驚能勝喜”。驚屬水，喜水火，水能克火。范進突然被胡屠戶打了一個嘴巴子，所產(chǎn)生的驚對于因喜而致的痰迷心竅起到了克制作用，于是神智恢復(fù)了正常。

3 思慮傷脾

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描寫了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在山西普救寺投宿的張生（姓張名珙字君瑞），偶遇在寺中西廂借住的原崔相國的女兒崔鶯鶯，由于互相吟詩而產(chǎn)生愛慕。鶯鶯的母親老夫人鄭氏因門第不當(dāng)從中作梗，極力阻止張生與崔鶯鶯來往。二人難得見面、兩地相思，思慮日久，漸漸病倒。

書中對二人的病狀有詳細(xì)的描述：

【點絳唇】相國行祠，寄居蕭寺。因喪事，幼女弧兒，將欲從軍死。

【混江龍】謝張生伸志，一封書到便興師。顯得文章有用，足見天地?zé)o私。若不是剪草除根半萬賊，險些兒滅門絕戶俺一家兒。鶯鶯君瑞，許配雄雌；夫人失信，推托別詞；將婚姻打滅，以兄妹為之。如今都廢卻成親事，一個價愁糊突了胸中錦繡，一個價淚了臉上胭脂。

【油葫蘆】憔悴潘郎鬢有絲；杜韋娘不似舊時，帶圍寬清減了瘦腰肢。一個睡昏昏不待觀經(jīng)史，一個意懸懸懶去拈針線；一個絲桐上調(diào)弄出離恨譜，一個花箋上刪抹成斷腸詩；一個筆下寫幽情，一個弦上傳心事：兩下里都一樣害相思。

【天下樂】方信道才子佳人信有之，紅娘看時，有些乖性兒，則怕有情人不遂心也似此。他害的有些抹媚，我遭著沒三思，一納頭安排著憔悴死。卻早來到書院里，我把唾津兒潤破窗紙，看他在書房里做甚么。

【村里迓鼓】我將這紙窗兒潤破，悄聲兒窺視。多管是和衣兒睡起，羅衫上前襟褶祗。孤眠況味，凄涼情緒，無人伏侍。覷了他澀滯氣色，聽了他微弱場息，看了他黃瘦臉兒。張生呵，你若不悶死多應(yīng)是害死[3]。

【朝天子】張生近間、面顏，瘦得來實難看。不思量茶飯，怕待動彈；曉夜將佳期盼，廢寢忘餐。黃昏清旦，望東墻淹淚眼[3]。

這是一個典型的思慮傷脾案例。

《黃帝內(nèi)經(jīng)》說：“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思慮過度則傷脾，脾的運化功能受損，則見“不思量茶飯”“廢寢忘餐”；氣虛神昏，則見“一個睡昏昏不待觀經(jīng)史，一個意懸懸懶去拈針線”；脾虛肌肉不豐，則見“帶圍寬清減了瘦腰肢”“瘦得來實難看”。

4憂悲傷肺

憂悲傷肺的典型案例在古典文學(xué)名著之中當(dāng)屬《紅樓夢》里面的林黛玉。書中對林黛玉有一段精彩的描述：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4]。

林黛玉如此弱不禁風(fēng)的體質(zhì)與她的身世有關(guān)。她幼年喪母，失于呵護，性情孤獨，心情憂郁。因憂悲而傷肺，復(fù)因肺傷而憂悲，如此惡性循環(huán)，造成悲劇的基礎(chǔ)。林黛玉寄居賈府，因自身的身世和性格，無法得到賈府的認(rèn)可，也不能成全與賈寶玉之間的愛情，憂郁日久，健康每況愈下。終于在一個秋季，傷落花、感風(fēng)寒、悲情緣、嘆身世，內(nèi)外交集，一病不起。

黛玉顏色如雪，并無一點血色，神氣昏沉，氣息微細(xì)。半日又咳嗽了一陣，丫頭遞了痰盒，吐出都是痰中帶血的。大家都慌了。只見黛玉微微睜眼，看見賈母在他旁邊，便喘吁吁的說道：“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賈母一聞此言，十分難受，便道：“好孩子，你養(yǎng)著罷，不怕的?！摈煊裎⑽⒁恍Γ蜒塾珠]上了[4]。

《黃帝內(nèi)經(jīng)》說：“憂傷肺”。林黛玉的癥候是以肺陰不足為基礎(chǔ)，陰血不足則“色如雪，并無一點血色”，氣血虛衰則“神氣昏沉，氣息微細(xì)”，陰虛內(nèi)熱日盛則“痰中帶血”。又因長期情志不遂，肝郁化火，最終導(dǎo)致木火刑金之證。

5 驚恐傷腎

《紅樓夢》中的賈瑞，字天翔，自幼失怙，家道貧寒，隨祖父賈代儒度日。賈瑞仰慕王熙鳳，欲求親近。那王熙鳳假意答應(yīng)，約他夜間到一僻靜處，暗中指使她的侄兒賈薔、賈蓉前往恐嚇?biāo)?、敲詐他，并讓丫鬟從樓上倒馬桶澆他，一直折騰到第二天天亮。賈瑞回到家中一病不起、百藥無效。這時來了一個道士，拿著一面鏡子（風(fēng)月鑒），囑咐賈瑞只能照正面，不能照反面，三日即可痊愈。

賈瑞收了鏡子，想道：“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試試?！毕氘?，拿起“風(fēng)月鑒”來，向反面一照，只見一個骷髏立在里面，唬得賈瑞連忙掩了，罵：“道士混帳，如何嚇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毕胫?，又將正面一照，只見鳳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賈瑞心中一喜，蕩悠悠的覺得進了鏡子，與鳳姐云雨一番，鳳姐仍送他出來。到了床上，哎喲了一聲，一睜眼，鏡子從手里掉過來，仍是反面立著一個骷髏。賈瑞自覺汗津津的，底下已遺了一灘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過正面來，只見鳳姐還招手叫他，他又進去。如此三四次。到了這次，剛要出鏡子來，只見兩個人走來，拿鐵鎖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賈瑞叫道：“讓我拿了鏡子再走?！薄徽f了這句，就再不能說話了[4]。（《紅樓夢》第十二回）

《黃帝內(nèi)經(jīng)》說：“恐傷腎?！斌@恐傷腎，動搖先天之本，腎關(guān)不固，故有汗出、遺精等癥。賈瑞的病根起于癡心妄想，故百藥無效。俗云：“心病還要心來醫(yī)”，那道士本想皆“風(fēng)月鑒”警醒賈瑞，告訴他他所心儀之人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具白骨而已。怎奈賈瑞執(zhí)迷不悟，終至不治。

《紅樓夢》等中國古典名著經(jīng)常中涉及到中醫(yī)，書中描述診病、辨證、選方、用藥等，有條有理，絲絲入扣，儼然是一位臨床經(jīng)驗十分豐富的老中醫(yī)，這一方面說明作者學(xué)養(yǎng)豐厚、功底扎實，同時也說明中醫(yī)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早已落地生根、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