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瀾
整面山坡金黃的時候,秋天來了!
母親開始忙碌起來。白天自不消說,晚上,如水的清輝灑滿四合庭院,秋蟲唧唧,樹影婆娑,母親坐在蒲團(tuán)上,一邊麻利地掰扯著玉米棒子,一邊講些忠孝節(jié)義的故事,年幼懵懂的我依偎在母親身邊,呆呆地看著月亮偷偷在云彩里穿行。
只是初小畢業(yè)的母親,卻有滿肚子故事,多得如同天上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繁星,如同魔術(shù)師帽子里五彩的綢帶,每天不重樣,卻總也講不完。故事總是以“從前”來開頭,而我經(jīng)常是聽不到一半便酣然入夢。
門前屋后的九月菊,一大片一大片開得黃燦燦晃人眼的時候,母親終于要動手腌漬芥菜了。那時,每家每戶都要腌漬芥菜,前前后后大概要持續(xù)半月有余。那幾日,家家晾曬芥菜條,戶戶傳來切菜聲,整個小山村都沉浸在一種年節(jié)的愉悅氛圍中,山村角角落落彌散著絲絲縷縷的甜香。
剛從地里挖回來的芥疙瘩,新鮮無比,帶著泥土的芬芳,但不能馬上腌漬,水分太大,須先晾放些時日。大約半月之后,用手去捏,稍稍發(fā)軟,方可。粗皮,粗筋,須根,以及表皮上的爛點(diǎn)、蟲眼之類,要先用刀一一剔除,然后放到大盆里用谷草搓洗干凈,瀝水待用。這是先期的準(zhǔn)備工作,些許粗笨活一般早由沉默寡言的父親完成。
昏黃暗淡的燈影里,母親忙著把芥疙瘩切成筷子粗細(xì)、手指長短的長條。
月至中天,我睡眼惺忪。
爐火熊熊,紅彤彤的火苗倏忽亂躥,水汽騰騰,如絲如縷,繞梁不絕,切成薄片的紅薯在鐵火口上“吱吱”歡叫,滿屋子飄蕩著烤紅薯的誘人香味,空氣中氤氳著溫暖的煙火氣息。
母親把芥菜條和鹽、糖多種作料在白凈的瓷盆里翻攪均勻,每一根芥菜條表面都均勻沾滿各種作料。
接下來,是整個腌漬過程的壓軸大戲!
在攪拌好的芥菜條中間撥拉出個大小適中的坑,姜、蒜,還有辣椒,或切片或切絲,再取些八角和花椒,一并放在挖好的坑里。然后取出一只鐵鍋,放在火上,倒入些許大麻油。爐火熊熊,大麻油旋即開始冒青煙。母親用抹布墊手,提起沉重的鐵鍋,把滾沸的大麻油淋淋漓漓澆在姜片、蒜片,還有辣椒絲和八角、花椒之上。熱的大麻油邂逅了冷的芥菜條,“嗞嗞”作響,白汽騰騰,直沖屋頂。冷與熱的相逢相激,使得調(diào)料的香和芥菜的辣,最大限度釋放出來。澆過熱油之后,再次攪拌,把種種調(diào)料同芥菜攪勻,裝入壇中,然后靜置在陰涼之處。
母親辛苦勞作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白墻上,也深深印刻在我幼小而單薄的記憶中。大概半月有余,風(fēng)味獨(dú)特的芥菜就大功告成。開壇之時,芥香撲鼻。腌好的芥菜,是父親最愛的下酒菜。一碟芥菜,二兩濁酒,幾句上黨梆子,老樹下的父親優(yōu)哉游哉……
這已經(jīng)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