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發(fā)明中藥湯劑質疑

唐廷猷

(四川省食品藥品學校，四川 峨眉山 614201)

1 概述

伊尹發(fā)明中藥湯劑之說，首見魏晉醫(yī)學家皇甫謐《黃帝三部針灸甲乙經(jīng)》，簡稱《針灸甲乙經(jīng)》或《甲乙經(jīng)》。他在《甲乙經(jīng)·序》中贊揚說：“伊尹以亞圣之才，撰用神農(nóng)本草以為湯液?！盵1]在當今各級中醫(yī)藥院校教材中，是幾十年的一貫遵從，并未與醫(yī)史研究成果掛起鉤來。解讀中甚至有了擴大，說伊尹懂醫(yī)藥，還是中國開中藥復方的第一人。

說伊尹懂醫(yī)藥有兩處文獻根據(jù)。一是戰(zhàn)國末的呂不韋《呂氏春秋·本味》篇。說伊尹在與湯王對話時，曾以醫(yī)理做比喻，講治國的道理：“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嗇其大寶。用其新，棄其陳，腠理遂通，精氣日新，邪氣盡去，及其天年。”二是北宋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中有記載：“伊尹佐湯伐桀，放太甲于桐宮，閔生民之疾苦，作湯液本草，明寒熱溫涼之性，酸苦甘辛咸淡之味，輕清重濁，陰陽升降，走十二經(jīng)絡之宜。今醫(yī)言藥性，皆祖伊尹?！盵2]將伊尹懂醫(yī)藥的水平，提高到能寫本草、能總結藥性的醫(yī)藥學家高度。

我質疑此說，也有人覺得有道理，希望成文發(fā)表。弄清此問題雖無中藥生產(chǎn)技術貢獻，但有中藥歷史文化價值，讓師生和業(yè)內人士思考也會有益，故樂于成文，望對認識此說提供參考。

2 質疑的5點理由

2.1 說法不合邏輯不可信

當今對皇甫謐所說伊尹發(fā)明中藥湯液原文有兩種譯法。

一是：伊尹以次于圣人的才能，用《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所載藥物制作湯劑。

二是：伊尹以次于圣人的才能，參考《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寫成了《湯液本草》。

兩種譯法都表達了皇甫謐語意，伊尹制湯液或寫本草，都是以《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為基礎。但是，皇甫謐忽略了那時還沒有文字，《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根本就不存在，當然不可能用它所載藥物制作湯液、參考它的內容寫出本草書籍來。所以說法不合邏輯，所言之事就不可信了。

2.2 伊尹不是醫(yī)藥人而是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

伊尹其人，《史記·殷本紀》有兩種說法：一是奴隸廚師說，主動投奔商湯，后來當了右相。二是杰出處士(有德才而隱居的人)說，商湯派人五次邀請才出為仕[3]。以奴隸廚師說較多。

甲骨文中多次記載，殷商王室高規(guī)格單獨為伊尹祭祀，甚至在祭祀先王時，也將伊尹同祭，讓其共享。祭祀伊尹一般用二、三頭牛，多時用五頭牛，或者用十頭羊。說明伊尹確有其人，而且地位很高，極受崇敬。被列為“舊老臣”的第一位[4]。

根據(jù)《史記·殷本紀》“伊尹……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伊尹用烹調的滋味比喻為政的方法，勸說商湯推行王道、施以仁政的記載；結合現(xiàn)代史學工作者對伊尹的研究，伊尹不是醫(yī)藥人，而是夏末商初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5-6]

伊尹出生在末代夏王夏桀時期的伊水地區(qū)，家庭情況不詳。伊水是洛河支流，在今河南西部。年輕時伊尹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自由人，而且懷有推翻夏桀暴政的遠大抱負，他離家出走，到處游歷，尋找機會。后來游歷到有莘氏，有莘氏是夏的屬國，在今山東西南的曹縣北。當聽說有莘氏國君比較好時，就想投靠他實現(xiàn)理想。于是來到有莘氏王城郊外，種地自食，等待時機。一天，伊尹向有莘氏國君自薦，說會烹飪，愿為效力，就做了他的廚師，身份降為奴隸。伊尹有才干，被提升為管理膳食的小頭目，并負責做招待賓客的廚夫。很快，伊尹發(fā)現(xiàn)，有莘氏是個小國，又與夏桀同姓姒，不便勸說，想另謀其主。

此時，與有莘氏南部相鄰的是商國。商國的王城在亳，位今山東曹縣南，又稱北亳。商王湯經(jīng)常前去與有莘氏國君交往。伊尹見湯王是個有德行、有作為的人，想伺機投奔湯王。終于有了機會，湯王要娶有莘氏國君的女兒為妃，伊尹請求做陪嫁的奴隸“媵臣”，來到了湯王身邊，仍做奴隸廚師。伊尹利用每天敬食的機會，向湯王分析夏的暴政和天下形勢，勸說湯王以仁德治國，積蓄力量消滅夏桀。伊尹的主張與湯王意合，湯王見伊尹有才，接受了他的進言，免去了奴隸身份并任用為右相，同時任用薛國國君仲虺為左相。伊、仲二相共同輔助朝政，整頓政治軍事，發(fā)展農(nóng)牧業(yè)生產(chǎn)，商的國力不斷增強。附近的部落、小國，紛紛歸附商湯約十余個。

伊尹的政治軍事才能，主要體現(xiàn)在謀略方面。伊尹的謀略，沖破了當時流行的天命思想，主張加強政治，注意修德，爭取民心及各邦國諸侯的同情支持，然后采用軍事手段，由近及遠逐個翦除夏的屬國，待夏被孤立、實力衰弱時，再戰(zhàn)而滅之。

夏桀在東方有個屬國叫葛，在今河南寧陵，與商南部相鄰。伊尹向商湯建議，商議計謀先滅葛國，解除對自己的直接威脅，揭開滅夏戰(zhàn)爭序幕。

葛國國君葛伯，是一個糊涂又貪婪的統(tǒng)治者。無心治理國家，連天地鬼神也不祭祀，國內蕭條，人民怨恨。當時迷信盛行，認為天地鬼神主宰人們命運，必須經(jīng)常用牛羊稻谷祭祀他們。葛伯不予祭祀，是犯了人神不赦的大罪。利用葛伯這個弱點，商湯派使臣前去質問他，為什么不祭祀天地鬼神？葛伯回答：我不能和商國相比呀，我國又小又窮，哪有祭祀的牛羊？使臣回國稟告商湯后，商湯派人送去了大群牛羊。葛伯將牛羊宰殺擺宴，不久就吃光了。商湯知道后，又派使臣質問葛伯為何還不祭祀？葛伯回答：我還沒有稻谷呀。商湯又派邊境地區(qū)一批壯年人去葛國開荒種稻，派各家小孩每天送飯。時間一長，商湯的仁德外傳。一天，葛國士兵搶奪送飯小孩的籃子，并將小孩們趕了回去。一個勇敢小孩與葛國士兵鬧著評理，竟被葛國士兵打死，激起了商國人的極大憤怒。商湯即帶大軍攻打葛國，留在那里的商國種田人也進行配合，葛伯被殺，葛國滅亡。與此同時，商湯嚴令士兵不得搶掠，并從國內運來糧食救濟貧民，組織他們開荒種地，只向商國交1/10的收成。又派使臣去各國進行外交活動，解釋滅掉葛國符合道義。這一系列措施，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商湯的寬厚仁德進一步外傳，周圍的小國紛紛棄夏附商。商湯的控制地域，不斷向西在今河南東部擴展。伊尹的政治軍事謀略才華，首戰(zhàn)就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

為了輔助湯王滅夏，伊尹提出，由他親自去夏桀王都住一段時間，了解夏的實力。湯王同意了，伊尹帶著隨從，駕著馬車，馱著方物貢品來到夏桀尋歡作樂的離宮(在今河南偃師)朝見。伊尹奏道：商侯派臣下前來獻貢，不知大王有何差遣？夏桀未在意地說：你先回王都住下吧，有事時再傳你。就這樣，伊尹在王都一住就是3年，夏桀也未召見他。一切情況觀察清楚后，伊尹回到了商。伊尹向湯王回報說：夏自禹立國已四百多年，夏桀雖暴，在諸侯中仍有威信，仍有實力，不能急于出兵，再積蓄更大的力量，削弱擁護夏的屬國實力，等待時機。湯王采納了伊尹的建議，之后逐漸附商達40余國和部落，商的實力進一步壯大，控制地域擴大到今河南中部。

后來，夏桀威信下降，屬國不再助夏，夏桀已成孤家寡人，伊尹認為滅夏時機到了。湯在二相輔佐下，帶領反夏聯(lián)軍，從豫東向豫西的王都進攻。雙方會戰(zhàn)于鳴條(今河南封登縣)，湯王、伊尹、仲虺各領一軍出擊，夏桀大敗，后逃到南巢(今安徽巢縣)。不久夏桀死在那里，夏朝滅亡，傳14代17王471年。

湯滅夏桀建立商朝后，伊尹輔助朝政13年，消滅夏的殘余勢力，發(fā)展農(nóng)牧業(yè)生產(chǎn)。湯死后，伊尹又輔助下傳的4位商王。依序是外丙3年，仲壬4年，太甲12年，老死于沃丁繼位的第8年。太甲繼位時，不遵湯法，不理朝政，不聽忠告。伊尹將他逐放桐宮(今河南偃師附近，是商朝的王陵之地)思過。自行執(zhí)政。3年后，太甲悔過自新，伊尹又將他迎回復位。從此太甲勵精圖治。

伊尹為商朝的建立和發(fā)展立下了豐功偉績。伊尹死后，沃丁給予了天子之禮，行商王級厚葬，并親自守靈3年，以報大德。后世商的王室，也把伊尹作為祖先之一祭祀。甲骨文中有多處祭祀伊尹記錄，為此提供了證據(jù)。

2.3 對伊尹懂醫(yī)藥所引文獻標點有誤

前文提到，說伊尹懂醫(yī)藥原出《呂氏春秋·本味》篇。但是，查1986年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由張雙棣、張萬彬、殷國光、陳濤4人著《呂氏春秋譯注》[7]；2001年廣州出版社出版，黃碧燕注釋《呂氏春秋》、《本味》篇中均無伊尹前引講話；而在卷三《先己》篇中，有湯王與伊尹問答如何才能取天下的一段對話。原文如下：

“湯問于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對曰：‘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扇?，身將先取?！彩轮荆叵戎紊?，嗇其大寶。用其新，棄其陳，腠理遂通，精氣日新，邪氣盡去，及其天年。此之謂真人?！?/p>

這段話的大意是：

商湯向伊尹問道：“我想獲取天下該怎么做呢？”伊尹回答說：“只是想取得天下，天下是不可能得到的。要真想取得天下，必須先戰(zhàn)勝自己”。凡成功大事的根本原因，在于必須首先治理好自己的內部，保護好珍貴的傳統(tǒng)，發(fā)揮出自己的優(yōu)勢。就像人體那樣，吸收新鮮的空氣、營養(yǎng)，排除留下的廢物，保持腠理通暢，精氣日日更新，病邪全被祛除，才能達到長壽天年。這就是所謂長生智慧的仙道之人。

由于早期的古文無標點符號，怎樣斷句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兩書均將伊尹的回答，用句號斷到“身將先取”為止。將“凡事之本……此之謂真人”這些話，認為是《呂氏春秋》作者的一段闡釋。如果把這段闡釋話，也認為是伊尹所說，自然就得出了伊尹懂醫(yī)藥的不當結論。

那么，這段闡釋話，為什么不能是伊尹所說呢？有兩點理由：一是不合先秦古人對話言簡意賅之傳統(tǒng)；二是當時的醫(yī)學水平達不到這種程度，這是最主要之點。

所以，《呂氏春秋》《本味》篇、《先己》篇，都未說伊尹懂醫(yī)藥。

2.4 未考查當時社會未達到懂醫(yī)藥條件

伊尹不可能發(fā)明中藥湯劑，也是當時的醫(yī)藥水平所決定的。夏末商初的百余年，還沒有醫(yī)藥可言。所以，湯的兒子太乙早亡，未能繼承王位。湯后的外丙、仲壬、太甲等商王，都因生病無醫(yī)藥而早亡。伊尹死后200多年才出現(xiàn)甲骨文，在距今3278～3378年的百余年間。甲骨文中沒有醫(yī)字、藥字，僅有按摩、針砭、灸焫3種外治法和用魚治腹疾、棗治瘧疾、艾灸小孩3條記載，更無推陳出新、腠理遂通的戰(zhàn)國醫(yī)學理論。夏末商初還沒有用藥治病，也沒有文字，自然不會出現(xiàn)中藥湯劑，更不可能撰寫《湯液本草》。

2.5 錯把崇古之說當真實

當代巨著《中華本草》指出：《黃帝內經(jīng)》早已說過，“上古圣人作湯液”，未及伊尹二字；近年來醫(yī)史界認為，湯液是“五谷之液”而非中藥湯劑[8]。例如，廖育群《伊尹湯液考》說：“《素問·湯液醪醴論》云：黃帝問曰：為五谷湯液及醪醴，奈何？岐伯對曰：必以稻米，炊之稻薪。可見湯液和醪醴，同樣是五谷蒸煮而成，并非草藥煎熬之劑。張景岳注云：湯液醪醴，皆酒之屬?！盵9]徐春霖《論伊尹湯液》也說：“湯液不是伊尹始創(chuàng)”[10]?？傊?，皇甫謐說伊尹發(fā)明糧食發(fā)酵酒也好，發(fā)明中藥湯劑也罷，都是古代醫(yī)家常用的尊古、崇古之說，并非又是文史學家的皇甫謐真的不知道當時沒有文字。

尊古、崇古是中國古代社會早期，人們把與民生有關的物質文化生活大事，認為是偉大祖先所給予的，因而令百姓代代不忘尊崇、祭祀，形成一股尊古、崇古的社會風氣。表現(xiàn)為全社會及其各行各業(yè)，都用自己的敬重祖先作崇拜偶像，由此形成了一股強大、不可分割的人文凝聚力。如房屋、衣裝由黃帝創(chuàng)造，農(nóng)耕、農(nóng)具由炎帝(神農(nóng))發(fā)明，土地有土地神社公保佑豐收，城市有城隍、人家有門神保護安全，商人有武財神關公保護平安發(fā)財?shù)鹊取?/p>

崇古遺風反映在中醫(yī)學里，恰恰是皇甫謐在《黃帝三部針灸甲乙經(jīng)·序》中所作的一段總結。他說：“夫醫(yī)道所興，其來久矣。上古神農(nóng)始嘗草木而知百藥。黃帝咨訪岐伯、伯高、少俞之徒，內考五藏六府，外綜經(jīng)絡血氣色候，參之天地，驗之人物，本性命，窮神極變，而針道生焉。其論至妙，雷公受業(yè)，傳之于后。伊尹以亞圣之才，撰用神農(nóng)本草，以為湯液?！?/p>

陳永良先生對此有一段今譯：“醫(yī)學產(chǎn)生的時代，由來已經(jīng)很久了。上古神農(nóng)氏開始品嘗草木的滋味，才逐漸懂得了各種藥物的知識。黃帝又詢問岐伯、伯高、少俞這些醫(yī)家，同他們一道，向內考查了五贓六腑，向外綜合核實了經(jīng)絡、氣血、色象和脈候，再把大自然的四季變化和病人實踐，與人體生命規(guī)律結合起來，廣泛地求得驗證，于是針灸學說便產(chǎn)生了。它的理論精深奧妙，雷公向他學習，并把它傳給后代。到了商朝，伊尹憑著他僅次于圣人的才智，參考運用《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寫成了《湯液本草》。”[11]

皇甫謐又在《帝王世紀》中說：伏羲氏“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畫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所以六氣、六腑、六臟、五行、陰陽、四時、水火、升降，得以有象，萬病之理，得以類推。炎黃因斯，乃嘗味百藥而制九針，以拯夭枉焉?！盵12]

這段話大意是說：伏羲創(chuàng)造文字，以代替用繩索打結記事；又畫八卦，以表達自然界規(guī)律屬性，使萬物獲得分類所歸位置。所以六氣、六腑、六臟、五行、陰陽、四時、水火、升降等人體臟腑和自然現(xiàn)象，都有自己的形象表現(xiàn)；萬病之理，也有了取類比象的歸納方法。炎帝、黃帝接受了伏羲之說指引，乃嘗百草發(fā)現(xiàn)藥物并制造九針，拯救百姓的生命與健康。

結合皇甫謐二書之說可知，中醫(yī)哲學陰陽學說由伏羲啟蒙，醫(yī)學、針灸由黃帝、岐伯創(chuàng)造，藥物由炎帝神農(nóng)發(fā)現(xiàn)，中藥湯劑由伊尹創(chuàng)制，都是他總結的崇古之說。中藥行業(yè)的崇古表現(xiàn)，以從元代起，各地紛紛興建供奉伏羲、神農(nóng)和黃帝的三皇廟，作為祭祀、議事、交易藥材場所最為典型。

這種與民生密切相關的崇古說，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種十分重要的認識觀，是百姓思想愿望的真實反映，有很強的人民性。崇古遺風形成的原因，一是表現(xiàn)為人們崇拜祖先，實際是人們希望現(xiàn)實生活幸福美好。二是希望圣人、君王、地方父母官，關注百姓的基本民生，給人民帶來好日子。中國人認同自己是炎黃子孫，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領袖伏羲、炎帝、黃帝，在部落和部落聯(lián)盟形成后，發(fā)展原始農(nóng)牧業(yè)、手工業(yè)并開始采集藥物，為解決人們的吃飯、穿衣、住房、醫(yī)藥四大基本民生而艱辛奮斗，促進社會向前發(fā)展，為中華民族的形成、國家統(tǒng)一打下了堅實基礎。炎帝神農(nóng)，還為民嘗百草尋找食物，日遇七十毒，又塑立了既是民眾領袖又是民眾公仆的光輝形象。

后來，隨著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崇古逐漸向托古衍變，也形成了一股風氣。例如，有些藥鋪掛出“神農(nóng)遺術”、“扁鵲世家”、“華佗在世”、“世隱韓康”等牌匾，書名中使用黃帝、神農(nóng)、桐君、伊尹、老君等人名，希望借此達到提高知名度、增強信任感的商業(yè)目的，這是崇古衍變?yōu)橥泄诺闹苯釉?。這種現(xiàn)象，《淮南子·修務訓》中早有說明：“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于神農(nóng)、黃帝而后能入說?！盵13]當今盛行名人廣告、名人效應，源頭恐怕也在這里。

所以，說伊尹發(fā)明了中藥湯劑，或說寫了《湯液本草》，都是對祖先崇拜的遺風表現(xiàn)。就像說醫(yī)學由黃帝發(fā)明，藥物是神農(nóng)發(fā)現(xiàn)，陰陽為伏羲啟蒙一樣，只是一種尊古、崇古的文化傳承認同，不應理解為真正是他們個人所為。

3 《呂氏春秋》主編人加入闡釋話用心良苦

伊尹是不是醫(yī)藥人這個關鍵問題，由《呂氏春秋》引出。那么，《呂氏春秋》是一部什么書、作者寫它的目的是什么值得討論。

《呂氏春秋》是戰(zhàn)國末期一部匯集先秦各派學說的書。主編人呂不韋，公開身份是秦的相國、秦王嬴政的仲父(叔叔)。而實際上是秦王嬴政的親生父親。學界對此有否定之說，因而爭論已久。但從《史記》所載，是的可能更大。

《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為秦質子于趙，見呂不韋姬(小妾，多稱趙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14]人稱趙政。《史記·呂不韋列傳》說得更加清楚：“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懷孕)。子楚從不韋飲(在呂不韋處喝酒)，見而說(通悅)之，因起為壽(祝酒)，請之(請求得到趙姬)。呂不韋怒，念業(yè)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超過產(chǎn)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盵15]秦人嬴姓，秦和史家稱趙政為嬴政。

原來，秦莊襄王是秦昭王孫子、太子安國君二十幾個兒子之居中者，早年被送趙國京城邯鄲作人質，名子楚。子楚生活過得并不愉快。大商人呂不韋認為他是奇貨可居，說能使他當上國君，于是二人密切交往。子楚并要得了已經(jīng)懷孕的呂不韋小妾趙姬同居。呂不韋得知安國君寵愛無子的華陽夫人，經(jīng)多方努力，說服她收子楚為親子。嬴政3歲時子楚逃回秦國，9歲時子楚果然當上太子。趙國為不得罪秦國，遂將嬴政母子送回。后秦昭王死，安國君繼位一年亦死。子楚繼位三年死。公元前247年嬴政13歲即位，是個孩子。呂不韋掌秦國大權10年，積極拓展秦國疆土，大力引進各國人才，重視文化建設，組織門客編寫《呂氏春秋》?！秴问洗呵铩烦蓵诠?39年，秦國統(tǒng)一六國前夜。公元前238年，22歲的嬴政親政。[16]

很顯然，呂不韋利用相國身份，組織眾多門客編寫此書的目的，是為其親子嬴政統(tǒng)一和治理天下提供思想武器。伊尹輔助湯王建商、治商，是一個極好的成功范例，伊尹成為卓越的賢臣良相典型被歷代頌揚。但寫書人覺得，伊尹回答湯的“欲取天下”問話，只“身將先取”一句，過于簡略，擔心嬴政不好理解。遂在其后，根據(jù)當時的醫(yī)學理論水平，為增強說服力而加以闡釋：社會要前進，國家要發(fā)展，必須像人體那樣，不斷進行推陳出新，才能及其千年，長治久安。增強說服力的目的達到了，卻引出了醫(yī)藥史上伊尹懂醫(yī)藥發(fā)明中藥湯劑的千年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