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論語》中疊詞的模糊性

葛舒菲

美國控制論專家札德（L.A.Zadeh）在1965年提出了“fuzzy sets”（模糊集合）概念，這個概念一經(jīng)產(chǎn)生便對語言學(xué)研究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模糊語言學(xué)就是在運用模糊集合論研究模糊語言時產(chǎn)生的一門新興學(xué)科。而疊詞在中國的文學(xué)作品中一直頗受青睞，本文擬從《論語》的文本入手，以模糊性的視角觀照《論語》中出現(xiàn)的疊詞，以下試作具體分析。

一、疊詞的詞形劃分

疊詞，是指將音、形、義完全相同的漢字重疊使用而構(gòu)成的詞?！墩撜Z》一書中出現(xiàn)的疊詞有28個凡37處，這一數(shù)據(jù)與楊伯峻先生的《論語譯注·論語詞典》略有出入。疊詞的詞形共分四種：

1. AA型。這一類型由兩個單音節(jié)詞素重疊而成。在《論語》中共出現(xiàn)10次。如：

①如戰(zhàn)色，足蹜蹜如有循。（10.5）[蹜蹜，腳步緊湊的樣子。]

②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8.16）[悾悾，無能的樣子。]

2. AAB型。這一類型是AA型加詞尾B構(gòu)成，在《論語》中出現(xiàn)最多，共23次。如：

①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8.19）[巍巍乎，高大的樣子；蕩蕩乎，博大的樣子。]

②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保?9.16）[堂堂乎，過于唱高調(diào)，別出一格而不合群的樣子。]

3. ABB型。這一類型是構(gòu)形重疊詞BB對詞素A的補充。在《論語》中僅有一次。即：

①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7.37）[坦蕩蕩，心地寬廣而無所憂戚的樣子。]

4. AABB型。這一類型是AA型構(gòu)形重疊詞的擴展。《論語》中出現(xiàn)3次。如：

①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13.28）[切切偲偲（2次），朋友間互相批評誠懇而嚴(yán)肅的樣子。]

二、詞性歸屬及其模糊性

《論語》中出現(xiàn)的這四種類型37處疊詞，大多是描摹人、事、物的狀態(tài)的，它們或描寫人物的言行舉止和行為動作，如：“蹜蹜”，腳步緊湊的樣子；寫人物的處世態(tài)度和性格，如：“堂堂乎”，過于唱高調(diào)，別出一格而不合群的樣子；如“戰(zhàn)戰(zhàn)兢兢”，謹(jǐn)慎恐怕的樣子。這些疊詞，為修飾限定人、事、物服務(wù)，大多可以歸入形容詞這一類，譯為“……的樣子”、“……之貌”。但不可否認，還有少量副詞的存在，王筠在《說文釋例》卷五云：“凡重言皆形容之詞”，這一說法太過了。如：

①孔子于鄉(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jǐn)爾。（10.1）

②私覿，愉愉如也。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10.5）

其中“便便”是說話明白曉暢的意思，是修飾“言”的，“循循然”是有一定程序的、按步驟的，是修飾“善誘人”的，它們是作為狀語來修飾中心語的，理應(yīng)將二者劃歸為副詞。

因為語言中的形容詞，都是相對而產(chǎn)生的。因其詞義相對，沒有絕對的界限，大部分都是模糊的。如“蹜蹜”，頻率多高才算腳步緊湊，緊與松之間，并無明確標(biāo)準(zhǔn)；到什么程度是“巍巍”，什么程度是“愉愉”，也無具體的數(shù)據(jù)來參照。

之所以出現(xiàn)眾多的疊音模糊詞，究其原因，一是表現(xiàn)模糊事物、模糊現(xiàn)象的需要?！墩撜Z》所描繪的人物肖像、脾氣秉性、喜怒哀樂、精神氣質(zhì)，這些對象本身便具有模糊性；二是受思維局限性的制約，只能得出一個模糊的認識。伍鐵平在《模糊語言學(xué)》中指出：“語言的模糊性反映的是人們思維的模糊性，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不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同樣具有?！雹僖虼?，作為反映客觀世界，表達思維結(jié)果的語言必然存在著模糊的語言形式，不能用“是”或“非”這樣的二值判斷。

三、疊詞的模糊美

魯迅在《漢文學(xué)史綱·自文字到文章》中這樣形容疊詞的修辭功能：“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毛榮貴又進一步指出：“疊詞不僅音美而且意美，意美就美在模糊，美在讓讀者心領(lǐng)神會卻難以用邏輯分析，使之精確化?！雹凇墩撜Z》中疊詞的使用給讀者留下了許多想象和聯(lián)想的空間，更為《論語》平添了幾分神韻?！毒鱽砗笏Ь炊闹胁话驳臉幼樱讲桨苍?shù)臉幼?；在家閑居時，他整齊而和樂舒展的樣子；在本鄉(xiāng)的地方上非常恭順好像不能說話的樣子；在宗廟、朝廷里，有話便明白曉暢地說出，只是說得很少的樣子。疊詞的這種模糊美，給我們帶來的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表達效果。

注釋：

①伍鐵平.模糊語言學(xué)[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11：150.

②毛榮貴.翻譯美學(xué)[M].上海交通大學(xué)出版社，2005，11：25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