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成詞過程及時代的看法

馮鑫雨

摘 要：“睡覺”一詞的詞義經(jīng)歷了由“睡醒”向“睡眠”轉(zhuǎn)變的過程，產(chǎn)生這一變化的主要原因大致可以歸咎為“覺”字的詞義和用法的變化。而關(guān)于“睡覺”的成詞年代，根據(jù)《廣古今五行記》的作者竇維鋈的年代，可以大致判斷“睡覺”的成詞時代大約為晚唐時期。

關(guān)鍵詞：睡覺；演變；睡眠義；睡醒義

一、“睡覺”的成詞過程

判斷“睡覺”的成詞過程，首先需要明確“覺”的詞義變化與“睡覺”成詞之間的關(guān)系，即兩者的先后順序。大致有兩種思路，一種是將“覺”字虛化為量詞作為判斷“睡覺”是否成詞的依據(jù)，“睡覺”的成詞與“覺”作量詞的產(chǎn)生是前因后果的關(guān)系，只有當“睡覺”成詞之后“覺”才可能虛化出量詞的用法。而另一種則認為是在“覺”虛化為量詞后才和“睡”凝固成詞，“睡覺”才成詞。

查閱中晚唐的資料，“覺”作量詞的用法并不少見，但是表示“睡眠”義的“睡覺”卻很難找到，即便到五代至宋，這樣的用法也并不普遍。顯然，如果按照第一種思路則是在沒有辦法解釋資料中呈現(xiàn)的這種趨勢，所以個人認為第二種思路更為合理。

1、“覺”的演變過程

在《漢語歷史詞匯學(xué)概要》中，蔣紹愚先生總結(jié)了“覺”的演變過程：A.動詞“醒來”。??B.量詞，從睡到醒的過程。??C.量詞，睡眠的過程。??D.省略動詞，單用“數(shù)次（三）+量詞（覺）”。到了這一步，“數(shù)詞+量詞‘覺”就很容易被理解為“數(shù)詞+動詞‘覺”。當人們把“覺”看作是動詞之后，“睡覺”就從連動結(jié)構(gòu)（睡醒）重新分析成為并列結(jié)構(gòu)（睡眠）。于是“睡眠”義的“睡覺”就產(chǎn)生了。

而汪維輝先生在《“睡覺”古今談》中對蔣紹愚先生提出的“人們把‘覺看作動詞”這一觀點表示了懷疑，汪先生指出“覺”單用作“睡”義動詞的例子找不到，而“數(shù)詞+覺”一定是和“睡”共現(xiàn)的，人們并不會把“覺”看作是動詞，“睡覺”也不應(yīng)該是并列結(jié)構(gòu)。

我認為蔣先生對于“覺”演變過程的分析是正確的，但并不認為“覺”最終演變成了動詞，進而改變了“睡覺”的詞義。

很顯然，“覺”最初的意義是醒來，從古岳切音，如：

杜牧《遣懷》：“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p>

從唐代開始，“醒”義的“覺”還可以和“睡”連用構(gòu)成動補短語，同樣表示“睡醒”的意思。

中唐以后出現(xiàn)了把“覺”作為量詞的用法，將“覺”置于動詞“睡”或“眠”前后，并在“覺”前面加上數(shù)詞計數(shù)，蔣先生還將“覺”作量詞的情況進行細分，分為表示“從睡到醒的過程”和“睡眠的過程”兩類。

皮日休《鹿門夏日》：“山人睡一覺，庭鵲立未移?！贝颂帯八挥X”是指從睡到醒的過程。但時代稍前的白居易詩歌中已經(jīng)大量出現(xiàn)表示“睡眠過程”的“覺”的用法，如：

白居易《何處堪避暑》：“游罷睡一覺，覺來茶一甌?！?/p>

此處的“睡一覺”是說整個睡眠過程。與皮日休的《鹿門夏日》相比，白詩“覺”原本“醒”的意義在逐漸消失，而只強調(diào)“睡”這個過程。

之后“覺”的詞義進一步發(fā)展，省略“睡”、“眠”等動詞而獨立使用。在宋代以后大量出現(xiàn)用“一覺”代替“一覺眠”、“一覺睡”的現(xiàn)象，如：

釋文珦《閉戶》：“飯馀曲肱睡，一覺頗酣甜。”

例句中的“一覺”均可以譯為“一次睡眠”，而不是“一次”、“一回”，此時的“一覺”已經(jīng)演變成了一個既表示數(shù)量又表示“睡眠”實體的名詞性短語。例句中除了“一覺”之外還另有“睡”、“眠”、“夢”等詞語的存在，說明“一覺”省略動詞是人們?yōu)榱吮苊庵貜?fù)和“睡”、“眠”、“夢”等詞重復(fù)而作出的一種省略行為。這從側(cè)面可以證明“一覺”在當時已經(jīng)擁有了和“睡”、“眠”、“夢”相似的內(nèi)涵?！坝X”在脫離“睡”、“眠”等詞獨立使用的“一覺”中的到了它新的義項“睡眠狀態(tài)”和名詞這一新屬性。

2、“睡覺”（睡眠義）的成詞

“覺”在擁有了“睡眠狀態(tài)”這一新義項后，“睡覺”的意思也相應(yīng)的發(fā)生了變化，語義由“睡醒”變成了“睡眠行為”。

在現(xiàn)代漢語中，“睡覺”指一種睡眠行為，是一個離合詞，“睡”“覺”二字可以進行擴展，“睡”帶有動詞性，而“覺”則表示睡眠狀態(tài)。睡覺的成詞過程，應(yīng)該是表示進入睡眠狀態(tài)的動作“睡”和表示睡眠狀態(tài)的“覺”的重新組合。而當人們普遍用“睡醒”取代“睡覺”來表示“睡醒”義的時候，表示“睡眠”義的“睡覺”才正式被固定下來。我們能夠在成書于元末明初的《水滸傳》中找到類似于“睡了一覺”的語言格式，但同時在《水滸傳》中也有表示“睡醒”義的“睡覺”用法。至明代中葉的《西游記》：“叫你去巡山，你卻去睡覺?！薄拔彝抢锼X去，睡一覺回去?！贝颂帯八X”為“睡眠”義，與現(xiàn)在的用法無異。在《金瓶梅》中，表示“睡眠”義和“睡醒”義的“睡覺”用法同時存在，這些例子說明“睡醒”和表示“睡眠”義的“睡覺”都有一個新詞推廣的過程。至成書清代的《紅樓夢》，“睡覺”的用法已和現(xiàn)在無異。

二、睡覺的成詞年代

關(guān)于睡覺的成詞年代，大致有三種觀點：

1、明代

蔣紹愚先生在《漢語歷史詞匯學(xué)概要》中指出在《原本老乞大》和《老乞大諺解》在這種口語化程度很高的作品中尚未出現(xiàn)“睡眠”義的“睡覺”，可見14、15世紀“睡眠”義的“睡覺”這個用法還沒有產(chǎn)生或者尚未普及。到16世紀的《西游記》和時代稍后的《三言》，“睡眠”義的“睡覺”出現(xiàn)的就很多，這說明“睡眠”義的“睡覺”這個詞在明代中葉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2、北宋

王锳先生在《關(guān)于“睡覺”成詞的時代》提出“睡覺”表“睡眠”義始于北宋，元代以后逐漸擴展開來，成熟于明清。在《廣古今五行記》中：“敘生向夕來臥，冬日飛霜著體，睡覺則汗氣沖突。”此處的“睡覺”為睡眠或入睡的意思?！稄V古今五行記》雖然作者和時代都不詳，但編者李昉處于北宋時代，把《廣古今五行記》看作是與李昉同時代的語料是沒有問題的。

3、晚唐五代

徐之明先生根據(jù)對“覺”作動量詞時間的考察，推論“睡眠”義的“睡覺”應(yīng)該成詞于晚唐五代。皮日休《奉題室壁》詩之五：“鶴靜共眠覺，鷺馴同釣歸?！敝械摹懊哂X”為“睡覺”之義，“眠覺”與“睡覺”在語義和結(jié)構(gòu)上都非常相近，雖然作者并沒有找到“睡覺”的例證，但是根據(jù)“眠覺”的用法推論，晚唐五代應(yīng)當有“睡覺”出現(xiàn)的可能。同時，徐先生在分析了《太平廣記》卷八十三前后幾卷引書的出處后，認為《廣古今五行記》很有可能是五代以前的語料。根據(jù)這兩點，作者認為五代前出現(xiàn)“睡眠”義的用法也是符合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的。

在《廣古今五行記》中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有“睡眠”義的“睡覺”的出現(xiàn)，關(guān)于《廣古今五行記》的成書時代，卻不明確。所以《廣古今五行記》成書于何時這一問題便十分重要，《廣古今五行記》原書已經(jīng)亡佚。《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有相關(guān)的記載，指出《廣古今五行記》的作者是唐竇維鋈，“竇氏此作雜采史志怪書”，而羅宗強先生也認為《廣古今五行記》是“唐初至大歷末竇一百六十年間十余種志怪小說”中的“五行小說”。

竇維鋈本人在史書中并沒有記載，但是在《舊唐書·外戚傳》中有關(guān)于竇維鍌的記載：“好學(xué)，以撰著為業(yè)……撰《吉兇禮要》二十卷，行于代?！睆奶浦居涊d所看，竇維鍌、竇維鋈各有著述流傳于世，且鍌與鋈皆為金屬，二人事跡并不相犯，所以兩者應(yīng)該并非一人，而是兄弟，那么《廣古今五行記》的成書時代應(yīng)該可以確定為是與竇維鍌所處的時代，約在唐玄宗之后。那么表“睡眠”義的“睡覺”一詞成詞在晚唐時期是有依據(jù)的。

（作者單位：浙江師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