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文化應脫離“功利化”陷阱

張秀紅

央視熱播的《中國詩詞大會》曾掀起公眾重溫古詩詞、感受傳統(tǒng)文化的熱潮。節(jié)目中，上海學生在“百人團”中占據(jù)近10%名額，“滬生”表現(xiàn)極為搶眼，復旦大學附屬中學的武亦姝同學更是一舉奪冠。這與上海長期弘揚傳統(tǒng)文化，注重對學生日常詩詞的教育是密不可分的，“傳統(tǒng)文化進校園”不只是形式，而是切實走進學生的心里。反觀另一些地區(qū)的學校面對傳統(tǒng)文化圖名不圖實，雷聲大，雨點小，最后罔顧了“傳統(tǒng)文化”的招牌。這就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學習傳統(tǒng)文化時如何脫離“功利化”陷阱？

傳統(tǒng)文化案例解讀

在《中國詩詞大會》上，武亦姝同學在“飛花令”以“月”為題的比拼環(huán)節(jié)中，脫口而出《詩經(jīng)·七月》中的名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引起網(wǎng)友一片贊嘆。有網(wǎng)友評論：年僅16歲，眉目清秀的武亦姝，滿足了人們對古代才女的幻想，比起網(wǎng)紅，這些散發(fā)著詩香的“學霸”，才是學生應該有的樣子。也因此，上海復旦大學附屬中學的一套傳統(tǒng)文化讀本也受到人們關注。

據(jù)悉，這套傳統(tǒng)文化讀本已在復旦附中使用了10多年，主編之一、語文特級教師黃榮華坦言：推廣這套讀本雖然并不容易，由此建立的獨特古詩文教育體系已開始融入學校日常教學，學生喜歡上了傳統(tǒng)文化。在很多學生眼里，黃榮華老師似乎并不討人喜歡，因為，他所在的教研組要求學生背誦古詩文的量遠遠超過了教學大綱的要求。在他給高一學生布置的寒假作業(yè)中，就有“學習校本教材《中華古詩文閱讀》（高一第二學期）‘第三編、學習《文心雕龍》”等。開學后第一件事就是考試，內容全來自這部校本教材。

因為不是高考內容，每年都有學生找黃榮華要說法，比如：“高考語文一共才6分默寫，背古詩詞的時間卻占了很多，有這么多時間可以多做好幾道理科題，早把那幾分賺回來了！”“背完大綱要求篇目，就已經(jīng)很多了，哪有精力學習課外古詩文！”“我又不考中文系，沒有必要學這么多吧！”令人欣慰的是，今年春節(jié)《中國詩詞大會》熱播期間，一名2014屆畢業(yè)生給黃榮華發(fā)來微信說“恨多年前未聽黃老師的勸告，多背點古詩文”。一位畢業(yè)多年的復旦附中學生被問及“高中時期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她脫口而出：“讀了3年《論語》《古文觀止》《詩經(jīng)》《楚辭》和《聲律啟蒙》！”黃榮華說：“‘應景地教一教、背一背，不是真正的古詩文教育，沒有課程設置、不融入日常教學，是不可能落實的?！蹦壳?，在復旦附中圍繞古詩文教育的系列課程分為3類，即以6冊校本教材《中華古詩文閱讀》為主的必修課、以《中國人》為校本教材的選修課、以課題研究為目的的榮譽課程。他們的目標是：針對不同層次的學生，30%的優(yōu)秀學生學習此教材70%的內容，30%的合格學生學習50%的內容，30%的普通學生學習30%的內容，10%的學生可以選擇不學習。此外，在學生每次的假期作業(yè)中，還有拓展性古詩文自學內容，若完成得好，將獲得學校的評比獎勵。

在上海，不只是復旦大學附屬中學如此重視古詩詞的學習。浦東新區(qū)建平實驗小學課程與教學部主任朱煜說：“上海當前語文教材中，小學生要背誦116首古詩。我曾與其他版本的小學語文教材比較過，這個數(shù)量是比較多的?！鄙虾Ｊ薪涛萄惺腋敝魅巫T軼斌則提供了這樣一組數(shù)字：按照教材要求，上海學生在初中4年、高中3年各需背誦1萬字古詩文。上海市教委基教處副處長周飛說：“在開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教育過程中，上海構建了進教材、進課堂、進課外、進網(wǎng)絡、進隊伍建設、進評價體系的‘六進長效機制，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融入學校教育全過程?！?/p>

武亦姝的語文老師王希明認為：開展傳統(tǒng)詩詞教育有利于學生確立自己的文化身份，這并不意味著要排斥西方文化。他說：“必須在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相碰撞的背景下，才能形成并鞏固本民族文化認同。吸納包括西方文化在內的優(yōu)秀文化成果，建立認識自我的坐標系，本民族的文化才能真正復興。”

傳統(tǒng)文化應結合本地特色

傳統(tǒng)文化浩瀚精深，涵蓋萬象。近些年來戲曲進校園、武術進校園、書法進校園、皮影戲進校園……各地根據(jù)風土人情、自然條件，設立了自己的校本課程。河北省樂亭縣第三實驗小學開設了皮影課，課堂上學生們正在興奮地制作皮影戲《三打白骨精》。手中舞動著5根竹棍，嘴里念著地道的對白，腳下制動著鑼鼓，韻味十足。

皮影戲是河北樂亭的一大特色文化，也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耙屵@些‘遺產后繼有人，一代代傳承下去，就得從娃娃抓起。”樂亭縣第三實驗小學校長趙麗俠說：“學校最開始設立這項校本課程的時候，只是有二十幾個學生參加的興趣小組，老師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而現(xiàn)在，幾乎每個學生都會玩皮影戲，皮影文化已是學校的一大亮點。學校不僅編寫了校本教程、設置了皮影文化開放課，還邀請劉佳文、吳文志等皮影名家來學校培訓，為培養(yǎng)文化傳承人打下基礎?！眰鹘y(tǒng)文化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融入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舞龍舞獅的傳統(tǒng)，既是一種年俗，也是日常強身健體的方式；潮汕的功夫茶既是文化遺產，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正是這些獨特的地域文化，才構成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多樣性。因此，加強傳統(tǒng)文化教育，在一定程度上也要加強鄉(xiāng)土觀念和地方文化教育，這樣才能更有針對性，才能讓地方特色傳統(tǒng)文化保持生命力。

在山東濰坊，學生們的校本課堂就是扎制風箏。很多學校請當?shù)氐睦鲜止に嚾私虒W生扎制風箏；在有著號稱“南路秦腔”的漢調桄桄的陜西漢中，非遺傳承人到學校進行專業(yè)指導；還有廣西瑤族的排瑤刺繡、甘肅武威的微型沙雕、遼寧黑山的滿族剪紙……這些與地方風土民俗結合的傳統(tǒng)文化，正在全國各地的中小學校生根發(fā)芽。

脫離“功利化”陷阱

盡管各地中小學都在開展傳統(tǒng)文化進校園的活動，可是，為何很多人卻感受不到呢？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認為：傳統(tǒng)文化教育陷入了功利化陷阱。在他看來，一些家長即便為孩子前途著想選擇了傳統(tǒng)文化項目，大多也是以能掌握多少“加分點”作為依據(jù)。在這種短視行為的指導下，學生們很難會把修習傳統(tǒng)文化內化為自身修養(yǎng)。在當下，如果不與考試、升學掛鉤，任何學習、培養(yǎng)都很難落到實處。

北京第二實驗小學學生李賽一學習京劇已經(jīng)有兩年了。除了在學校里跟著京劇老師練習唱念做打，周末還由爸媽陪著在校外培訓機構學習銅錘花臉?！巴趯W校京劇社團的小伙伴卻在家長的干預下放棄了，而她的媽媽一直愿意她學習這樣的冷門。她就是感覺太苦了。剛開始時練肢體基本功，貼墻倒立、抻筋壓腿，一樣都沒落下，但看到孩子因劈叉不到位，疼得哇哇叫，真不忍心待在一旁觀看?！边@位母親說：“我們希望孩子練合唱或是鋼琴，愿意接收這方面特長生的中學比較多，而京劇的接收面就窄得多了?！辈贿^，李賽一最終還是執(zhí)拗地選擇了鐘愛的京劇。

因為與父母意見不一致，很多學生左右為難。石景山古城小學二年級的張鵬，他喜歡的傳統(tǒng)文化項目是中華武術，“我媽媽其實很反對我練武術，她希望我學器樂?！毙∧泻⒃挷欢啵κ萑醯哪?，可當武術老師喊出“側臥”口令時，他毫不猶豫地倒下，任由身邊的臟水濺滿手臂。五年級的郭家誠是張鵬的隊友，她學習武術有些“傳奇”，只因為有一年在少林寺游玩時，多看了幾眼那些練武的僧侶，就再也沒能忘掉那些起起落落的漂亮招式。她的媽媽原本希望自己的女兒學舞蹈，“女孩子學舞蹈多好啊，練武術總覺得怪怪的?！碑斎?，也有不少孩子被父母成功勸阻。一個學期里，總有人從武術隊里退出。

很多學校擔心學習競技項目不安全，京城小學里開設武術課的并不多。東城區(qū)燈市口小學有一支10人規(guī)模的武術隊，這是武術教練商鳳西憑一己之力打造出來的。他說：“運動本身是讓人更安全的，只要練習時顧及別人就好。中國傳統(tǒng)武術不是只有攻防，更講究‘精氣神，以養(yǎng)生為主?！蔽湫g隊里的小隊員，每天下午4點放學后都要留下來，接受一個半小時的“小灶”訓練。

商鳳西說：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夕，有關部門想從學校找一些可以參與儀仗隊的學生，結果一圈下來，愣是沒有合適的。大多數(shù)孩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一些孩子的脊椎早早就扭曲了。最后，只得到部隊里挑人。從那時起，武術課上他就特別在意孩子們的站姿和神態(tài)。就像他屢屢提及的，傳授武術技藝的最高境界不是教會幾套拳，也不是練就以一敵百的本領，而是亮出一股子不服輸?shù)木珰馍駜海环N看一眼就留下堂堂正正印象的氣場?？上а?！現(xiàn)在武術丟掉的好東西太多了。很多家長愿意把孩子送去學習跆拳道等外來的運動，就是因為它看起來規(guī)范、時髦。其實，類似的規(guī)矩、服裝、禮儀，我們傳統(tǒng)武術都是有的。

傳統(tǒng)文化進校園的廣泛開展，讓我們在下一代的身上看到了文化傳承的熱情與希望。但另一方面，一些急功近利的“幼兒讀經(jīng)熱”“唐宋詩詞熱”也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思考。有的學校舉辦成人禮、畢業(yè)禮，上千學生在操場上三跪九叩；有的地方辦誦讀活動，小孩子們穿著漢服、搖頭晃腦；還有所謂“女德班”“國學班”，吹得天花亂墜……

武漢大學國學院副院長于亭表示：傳統(tǒng)文化不是趕時髦，而是一個延續(xù)的常態(tài)化生活化的過程?！皣鴮W熱”的時候讀經(jīng)典，“非遺熱”的時候學技藝，請幾個專家傳承人、做幾次講座、辦兩場活動，如果僅僅采取這樣的方式而不堅持下去，那必然無法實現(xiàn)文化的傳承。針對學生、家長和學校對傳統(tǒng)文化教育走過程的問題，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建議：我國中高考改革提到要重視學生的綜合素質評價。學生的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是綜合素質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要讓學生重視傳統(tǒng)文化，需要綜合素質評價在大學、高中招生中切實發(fā)揮作用。而在推進中高考改革過程中，需要學校教育從傳統(tǒng)的講授、灌輸，轉變?yōu)楦嗟奶骄?、交互，從過去重視結果評價，轉變?yōu)殛P注對學生的過程性評價。學校教育也不能囿于教材、課本，而應該采取多種方式，借助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社團活動等，引領學生走向社會，了解社會，多感悟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進而幫助其做一個承繼傳統(tǒng)的人，成為有根的中國人。

西南大學文學院院長王本朝指出：我們一方面要注意傳統(tǒng)文化教育缺失的問題，應該適度地在教育中融入傳統(tǒng)元素，另一方面也要注意不能矯枉過正。因為畢竟現(xiàn)在要培養(yǎng)的是具有現(xiàn)代意識、能夠參與全球競爭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