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共文化服務是實現(xiàn)文化強國的重要途徑。行動者身份的品牌化認證、互動空間的公共性轉換、服務能力的聯(lián)動式升級及發(fā)展方向的國家在場化定位是“讓公共文化服務運轉起來”的成功之策;文化項目的品牌化、文化空間的公共化、文化服務的平臺化和文化互動的網絡化及國家的常態(tài)化在場是提升國家文化治理能力的重要途徑。以文化為紐帶并以文化建構為目的、多元化治理主體的文化生成、多元化治理主體的文化合作及多元化治理主體的文化共同體建構,是公共文化服務的應有之義。
關鍵詞:公共文化服務;文化—公共行動;公共空間;文化共同體;文化治理
中圖分類號:G249.2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5-0067-07
公共文化服務是實現(xiàn)文化強國的重要途徑,是實現(xiàn)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重要內容?!吨泄仓醒腙P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構建現(xiàn)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為貫徹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決定》,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的《關于加快構建現(xiàn)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要求“構建體現(xiàn)時代發(fā)展趨勢、適應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國情和市場經濟要求、符合文化發(fā)展規(guī)律、具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逐步形成“政府、市場、社會共同參與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格局”。經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表決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于2017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在這樣的背景下,探討“公共文化服務如何提供”的“中國實踐”并嘗試形成公共文化服務研究的“中國話語”,正是本文的旨要。
一、公共文化服務如何提供:六種代表性觀點
事實上,圍繞“公共文化服務如何提供”這一問題,學術界已有研究并形成了一系列觀點。其中較具代表性的觀點主要有以下六種:公共文化服務的“均等化”之路、“免費開放”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之路、“技術”上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之路、評估驅動的“供需”對接之路、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體系“結構化”創(chuàng)新之路以及治理思維之下的“社會參與”之路等。
第一,“均等化”之路。有研究者基于公民文化權利和政府職能,提出公共文化服務建設應走均等化之路。然而,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的發(fā)展之路”面臨各種非均等化的現(xiàn)狀,為此應通過樹立公民文化權利新型理念、優(yōu)化財政投入結構、建構多元化生產體制、推進績效評估、實現(xiàn)社區(qū)的“共享”式發(fā)展等方式予以實現(xiàn)。①第二,“免費開放”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之路。有研究認為,相較于以法國文化政策為代表的建筑師模式、以英國文化政策為代表的贊助者模式及以美國文化政策為代表的便利提供者模式,中國實施的是上下貫通的管控體制,即由政府進行投資并管理博物館、美術館、圖書館、文化館(站)等各級公共文化機構。因此,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之路是基于“免費開放”推動的創(chuàng)新和轉型過程。②第三,“技術”上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之路。有學者提出,為破解“傳統(tǒng)文化服務手段和模式”與“公眾文化的多元化需求”之間的矛盾,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須進行手段和模式的創(chuàng)新,“文化資源共享的整合”是重中之重,“技術上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則是應有之意。③第四,評估驅動的“供需”對接之路。相關研究者認為,相較私人文化產品,公眾對公共文化產品的需求信息無法通過市場價格反映。(農村)公共文化服務建設應通過系列制度組合,“建立一種能夠準確反映農民需求的表達機制”和“完善反饋糾偏機制”以形成“以需定供”的供給體系。④該類研究認為,政府在公共文化服務中的作為是影響公共文化服務供給“質量和數(shù)量的最重要因素”,而要科學衡量“公共文化服務的客觀水平”、促進政府公共文化服務“規(guī)范化及可持續(xù)發(fā)展”,構建綜合評價指標體系對政府作為進行評估是可行之舉。⑤第五,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體系“結構化”創(chuàng)新之路。有研究者認為,當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不能囿于對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體系“小修小補”或功能升級的層次,必須基于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體系且超越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體系進行系統(tǒng)結構創(chuàng)新,并“基于市場經濟環(huán)境”進行發(fā)展模式的重構。⑥第六,治理思維之下的“社會參與”之路。也有研究者提出公共文化服務要有治理的思維,要“把治理引入公共文化服務”⑦,以文化治理的思維來推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是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重要選擇,強調深化文化管理和公共文化服務體制改革的必要性,強調發(fā)揮政策法規(guī)對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的培育、引導、扶植、保障、規(guī)范及促進作用。⑧
上述研究都頗具啟發(fā)意義,但存在多偏重宏觀論述、多針對“政府主導”式公共文化服務展開討論等局限,實證研究特別是基于類型化案例的研究明顯不足。有鑒于此,在目前公共文化服務研究的“政府文化職能”“公民文化權利”“‘國家—社會共同文化價值”等話語之外,本文基于文化治理的視角,將公共文化服務分別置于其實際發(fā)生的三個類型化場景中加以考察。
二、公共文化服務的中國實踐:三個類型化案例
從2010年6月至今,筆者圍繞“公共文化服務”這一議題進行了較長時間的田野調查。在此基礎上,筆者選擇了周口市“周末一元劇場”、渭南市“一元劇場”和開封市梁莊“農民文化交流會”三個公共文化服務項目作為案例展開研究。⑨選擇這三個公共文化服務項目作為案例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第一,這些公共文化服務項目持續(xù)時間都在五年或五年以上。第二,筆者對于這些公共文化服務項目的持續(xù)性追蹤在兩年或兩年以上。第三,這些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具有類型化特征,分別為文化行政部門、文化企(事)業(yè)單位和文化自組織。第四,這些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具有“可學習性”,即其發(fā)生背景具有常態(tài)化和非特殊資源稟賦的特征。
案例一:周口市“周末一元劇場”。周口市是一個較為典型的欠發(fā)達地區(qū),由于歷史原因和原有制度安排,在2008年之前的相當長時間內,地方文化行政部門連接其他行動者(如政府相關部門、社會組織、企業(yè)、社區(qū)、地方文化精英)的能力和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的能力較弱。2008年年初,地方文化行政部門推出了“周末一元劇場”⑩公共文化服務項目,此后該文化項目成為地方文化行政部門連接政府相關部門、社會組織、企業(yè)、社區(qū)、地方文化精英的文化紐帶,當?shù)匚幕姓块T由此初步實現(xiàn)了從弱勢狀態(tài)逐漸向強文化治理狀態(tài)的轉變,當?shù)卣嚓P部門、企業(yè)、文化精英也逐漸成為公共文化服務的重要支持者,當?shù)毓婇_始實現(xiàn)從被動的文化需求者向積極的公共文化服務者的轉變,周口市“周末一元劇場”公共文化服務項目也成為第一批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項目。
案例二:渭南市“一元劇場”。渭南市秦腔劇團(有限責任公司)B11創(chuàng)建于1954年,是一個久負盛名的文化團體,“秦腔皇后”著名秦腔藝術家余巧云就曾長期在該團工作。然而,2007年之前的相當長時間內,劇團的發(fā)展乃至生存卻因種種原因陷入困境——形成劇團“無”戲可演、演員“無”事可干、政府“無”意支持、企業(yè)“無”意贊助(演出)、群眾“無”戲可看、劇團成為“上訪戶”的局面。自2007年始,渭南市秦腔劇團推出“一元劇場”公共文化服務項目,此后該文化項目成為劇團連接演員、觀眾、企業(yè)、政府、其他劇團(演藝團體)、社會力量和公眾的文化紐帶,形成演員堅守“舞臺”、觀眾重回“劇場”、企業(yè)及社會力量贊助演出、(財政困難的)地方政府以購買服務方式支持劇團、劇團商演邀約不斷、縣級劇團積極加入“一元劇場”公共服務體系的新局面,渭南市“一元劇場”公共文化服務項目也成為第一批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項目。
案例三:梁莊“農民文化交流會”。開封市禹王臺區(qū)大王鄉(xiāng)梁莊是一個較為典型的黃河邊村莊。2003年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農民的生活水平雖然不斷提升,但是村莊卻是“泥”村、“閑”村、“亂”村的景象,村莊日趨個體化,村民合作難以形成。自2003年始,梁莊在村老人成立自組織式的“老年”劇團并持續(xù)舉辦“農民文化交流會”,此后該文化項目成為“老年”劇團連接村內老人、村民、村外文化組織、政府(部門)等的紐帶。由此,村內也逐漸形成了村莊內的其他自組織關聯(lián)性生長、農民相對積極參與村莊治理、區(qū)域內文化組織聯(lián)動并自我服務及公共服務、政府從管制者向村莊文化治理的支持者和引導者轉變、“文化”新農村有了較為堅實社會基礎的良好局面。
在此實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認為:公共文化服務就是以文化為紐帶并以文化建構為目的,包括政府在內的行動者的公共行動之生產及其再生產的過程;多元化治理主體的文化生成、多元化治理主體的文化合作及多元化治理主體的文化共同體建構是公共文化服務的應有之義。
三、行動者的文化聯(lián)動:讓公共文化服務運轉起來
通過對周口市“周末一元劇場”、渭南市“一元劇場”和開封市梁莊“農民文化交流會”三個案例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公共文化服務行動者身份的品牌化認證、互動空間的公共性轉換、服務能力的聯(lián)動式升級及發(fā)展方向的國家在場化定位,是“讓公共文化服務運轉起來”的有效舉措。
1.行動者身份的品牌化認證
所謂身份,是指作為“自我”的行動者與作為“他者”的行動者對于“自我”權利與責任的認知與體驗的集合。品牌既是品牌持有者的理念表征和形象表征,也是品牌指向群體的感知物,還是品牌持有者與品牌指向群體關系的符號化表征。公共文化服務的品牌化是“自我”與“他者”對于“自我”公共文化服務者身份的認證過程,既有利于對“自我”公共行動的形象化展示和傳播,也有利于強化“自我”對于其“文化—公共行動”的常態(tài)化堅持,還有利于提升“自我”與“他者”的共享型關系及“他者”對于“自我”公共行動的常態(tài)化(持續(xù)性)認知與體驗。
在周口市的案例中,地方文化行政部門巧妙地將滿足群眾文化需求與協(xié)助文化人士“尋找表演舞臺”的雙重任務有機結合,設計了以“周末一元劇場”為品牌的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周末一元劇場”品牌的出現(xiàn),既在最短時間內引發(fā)了“他者”對于地方文化行政部門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的關注,也在第一時間展示了地方文化行政部門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的決心、內容與方式。周口市文化行政部門的公共文化服務者身份,通過“周末一元劇場”這一品牌得以立體化展現(xiàn)、全方位地受到監(jiān)督并獲得多方認證。
在渭南市的案例中,秦腔劇團通過“一元劇場”品牌,既較好地刻畫和展示了劇團對于自身新的行動邊界和身份的認知與界定,也在最大程度上引起了其他行動者對于劇團及其新的服務內容的關注、監(jiān)督與響應。而劇團基于“一元劇場”品牌的公共文化服務運作,不但提升了其他行動者對于品牌及劇團的認可,也強化了劇團對于自身公共文化服務者身份的認同。
在開封市梁莊的案例中,“農民文化交流會”雖然并非梁莊老年劇團刻意打造的文化品牌,但由于農民生活相對單調,加之名稱的獨特性及熟人社會口耳相傳的強化,“農民文化交流會”有著和品牌一樣的符號化表征效果。老年劇團通過“農民文化交流會”這一品牌,為自己設定了新的行動邊界和身份;而其他行動者通過這一品牌,對于老年劇團及“梁莊”有了新的認知及更趨于積極的評價與響應。
2.互動空間的公共性轉換
所謂空間是容納行動者生命、生產與生活的地方。根據(jù)他者是否在場及對他者的影響,空間又可劃分為私密空間、私性空間及公共空間。所謂公共空間是指能夠平等地容納不同行動者并且能為人的社會需求滿足及公共行動展開創(chuàng)造可能的處所。在私密空間、私性空間與公共空間中,人們遵循著不同的行動邏輯;行動者行動邏輯的轉換及其連帶與聚合效應,又發(fā)揮著使空間性質發(fā)生相應轉換的功能。
在周口市的案例中,“周末一元劇場”使得文化行政部門與當?shù)匚幕M織、當?shù)厝罕姷鹊幕涌臻g,從具有“管理與被管理”意味的辦公室拓展至具有“共管與共享”意蘊的“周末一元劇場”。文化行政部門為了確保自身的行動能獲得他者的響應,還常常在廣場和劇場中問計于文化志愿者與當?shù)厝罕?。原來需要具有一定條件(例如具有一定行政級別或較高消費能力)的“人士”才能進入的周口市人民會堂,通過“周末一元劇場”式的轉換,成為“普通群眾”也能日常進入的文化場所,亦成為多方平等的、相互理解式的、或日?;騼x式化互動的處所。
在渭南市的案例中,劇團曾經為了能夠行政化生存或市場化生存,依據(jù)依附的邏輯或交易的邏輯,為其互動者設置了“位階”門檻或“票價”門檻;那些喜歡劇團和喜歡戲曲的普通群眾,則因為不具備相應的“位階”或“票價”支付能力,被拒之于劇團門外;最終,劇團因“無人”看戲而陷入困境。當劇團依據(jù)共享邏輯搭建“一元劇場”——這一“無門檻”的、平等的互動平臺之時,劇團不但獲得了觀眾的掌聲,也獲得了社會的贊譽及政府的認可,還因此獲得了一系列商機?!耙辉獎觥边@一公共空間,既使得劇團的共享式行動邏輯得以常態(tài)化,也為劇團的市場運作創(chuàng)造著條件。
在開封市梁莊的案例中,步入小康生活的梁莊人,在住進“更好更大”的自建房的同時,卻發(fā)現(xiàn)原有的村莊公共空間已急劇縮小。在“農民文化交流會”出現(xiàn)之前,梁莊村委會大院常常處于“封閉”狀態(tài);老年劇團因文藝演練的需要進入了村委會大院,也使村民跟進其中;進而,村委會大院這一空間逐漸“開放”,成為梁莊的公共娛樂和公共輿論“場”。當因此而生的公共輿論挑戰(zhàn)到時任村莊主事者權威時,村委會大院又成為村莊主事者依據(jù)強制邏輯“打壓”老年劇團的地方。依靠舉辦“農民文化交流會”,老年劇團將“自我”的文藝喜好、為村民“辦熱鬧”和找時任村莊主事者說理的言說與行動,在村委會大院中予以彰顯;時任村莊主事者的強制邏輯,逐漸地為老年劇團的共享邏輯所“擠出”。村委會大院這一梁莊多方互動的空間,實現(xiàn)了其公共性轉換并成為承載多方“文化—公共行動”的公共空間。
3.服務能力的聯(lián)動式升級
所謂服務能力,主要是就行動者公共行動的規(guī)模、強度與持久度而言的。在公共文化服務的范疇內,公共文化服務能力主要是指公共文化服務者所能提供的滿足他者文化需求或激發(fā)他者公共行動的服務之規(guī)模、強度和持久度等。
在周口市的案例中,當?shù)匚幕姓块T所擁有的資源幾乎難以和政府其他“強勢”部門相比,其工作人員中有相當一部分人甚至“根本做不了文化的事”(就專業(yè)技能而言)。在資金和專業(yè)人員都相對缺乏的情況下,“周末一元劇場”持續(xù)運營五年以上并能深入?yún)^(qū)縣、鄉(xiāng)鎮(zhèn)和農村、廠礦且獲得多方好評,除了自身頗具創(chuàng)新性的服務創(chuàng)意和植根于群眾需求的服務理念之外,地方文化行政部門通過其公共行動聯(lián)動其他行動者,進而增強和提升其服務能力是一項關鍵因素。
在渭南市的案例中,秦腔劇團在創(chuàng)意化地開展“一元劇場”的過程中逐漸地“找回觀眾”。但當面對恢復老戲、編排新戲和逐漸增多的商業(yè)邀請演出等“業(yè)務”壓力時,劇團服務能力漸顯相對有限。通過與面臨“無戲可演”的區(qū)縣級劇團的聯(lián)動,劇團服務能力的相對有限性不但得以消解,而且隨著傳統(tǒng)曲目的恢復、新戲排練及因應商業(yè)演出需要的新設備的配置到位,其服務能力也得到進一步升級。
在開封市梁莊的案例中,梁莊老年劇團成員僅僅依靠其自身力量不但不足以滿足本村(部分)村民的文化需求,也難以支撐起整個“農民文化交流會”。他們通過與鄰近村莊和自己有著相似狀況、但有一定表演基礎的業(yè)余劇團的聯(lián)動,不但壯大了自身的聲勢,也提升了自身的服務能力。隨著“農民文化交流會”的持續(xù)運作,該村婦女在老年劇團的“啟發(fā)”和幫助之下,腰鼓隊、花籃隊等文藝組織先后成立,既成為“交流會”中的生力軍,也成為豐富梁莊村民日常文化生活的重要力量。老年劇團通過“農民文化交流會”的聯(lián)動和培育,其自身服務能力得以不斷升級。
4.發(fā)展方向的國家在場化定位
文化既是一定時間和空間中行動者關系的符號化表征,同時也是一定時間和空間中行動者關系的符號化生產過程。公共文化服務的發(fā)展方向與“在場的行動者是誰”及“在場行動者的行動邏輯”等因素有關。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國家對于其他行動者公共行動之正向的、即時的、恰當?shù)捻憫?,對于他者的公共行動及其再生產有著重要的引導作用。國家對于公共文化服務的推進不僅在于其公共文化產品的生產能力方面,而且在于其對其他行動者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的文化領導力方面。國家對于其他行動者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的領導,應避免對于其他行動者的國家化“收編”或覆蓋,宜注重為其他行動者開展公共文化服務提供適當?shù)膰抑位虼罱ň哂小耙Α钡奈幕掌脚_。公共文化服務發(fā)展方向的國家在場化定位,既有利于避免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緊張或沖突關系,也有利于防止社會“陷入”國家之中,還有利于形成合作治理效應。
在周口市的案例中,“周末一元劇場”舉辦之前,當?shù)厝罕娢幕钕喈攩握{且具庸俗化傾向;地方文化行政部門呈現(xiàn)“乏力”的狀態(tài)。公共文化服務的“周末一元劇場”式設計,既是回應當?shù)厝罕娢幕枨蟮囊环N途徑,也是地方文化行政部門實現(xiàn)文化領導的一種重要方式,相當一些文化組織、文藝人士“志愿式”地團結在政府周圍??梢姡参幕盏膰以趫?,并非是指,或者說主要不是指“由政府提供更多、更好且更具效率”的公共文化產品;而是指政府以獨有的方式為其他行動者開展公共文化服務指明方向、予以指導和提供平臺與服務等。
在渭南市的案例中,“一元劇場”舉辦之前,政府對于不能產生經濟效益且又運轉不良的秦腔劇團持邊緣化態(tài)度,未改制的秦腔劇團對政府則“過度”依賴。當劇團由于工資無法發(fā)放等原因而長期無法正常運轉之時,其成員以“炸會”和“上訪”等破壞性趨向行動對政府表達訴求和不滿。劇團開展“一元劇場”并獲得影響力后,當?shù)卣ㄟ^“以錢養(yǎng)事”的方式對其公共行動予以支持和鼓勵;而政府對于劇團公共行動的回應,不僅起到了引導劇團在商業(yè)演出增多后仍開展“一元劇場”的積極作用,也引發(fā)了其他社會力量的公共行動響應。由此可以看出,企業(yè)在開展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國家在場或者說政府的積極響應,既能成為企業(yè)常態(tài)化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的動力,也能對其他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起到引導作用。
在梁莊的案例中,“農民文化交流會”舉辦之初,因為時任梁莊村干部“既不支持也不到場講話”,村民通過議論和“罵”的方式對村干部的“不作為”和村莊發(fā)展的困境表示不滿。在“農民文化交流會”舉辦兩屆之后,梁莊村民在村莊民主選舉中選掉了時任村莊主事者(即時任村委會主任及與之相關的村干部);此時,老年劇團則因為向時任主事者“示威”的效果已經達成而準備終止“農民文化交流會”。但國家在文化政策層面的公共文化服務“宣示”和新任村莊主事者的及時邀請,則又使得老年劇團及其“農民文化交流會”成為村莊治理的重要力量。隨著“農民文化交流會”影響的擴大,各級政府通過領導到場支持、選派專門人員入村進行文藝指導等方式表達了對“農民文化交流會”的肯定與支持,而老年劇團也通過自己特有的方式,如書寫、演唱響應國家政策的歌謠,表達著對國家的認同。國家的在場既保障了“農民文化交流會”的持續(xù)運作,也鼓勵了老年劇團、村民、周邊村莊劇團和新任村干部公共行動的良性開展。
四、啟示與建議:重視國家文化治理能力提升
公共文化服務建設既要注重理論研究,也要注重對實踐經驗的總結和理論提升。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背景中,公共文化服務三個類型化案例的啟示在于:要重視國家文化治理能力提升。
1.文化項目品牌化:塑造公共文化服務的“形象”價值
國家文化治理能力提升既要重視公共文化服務項目的“品牌”建設,更要重視通過公共文化服務“品牌”引導公共文化服務項目的長效化和“共享化”。如前所述,公共文化服務品牌既是公共文化服務者的理念表征和形象表征,也是公共文化服務指向群體感知公共文化服務項目的象征物,還是相關公共文化服務者與品牌指向群體關系的符號化表征。因此,公共文化服務項目運營不但要重視公共文化服務的“產品”供給,而且要重視通過品牌化經營塑造公共文化服務的“形象”價值。
當前,各地多是通過一個個的文化活動推動公共文化服務建設,但相當一些文化活動只是因應上級“行政壓力”或“各種評比”的“被動”行政動作,且缺乏長期規(guī)劃和“品牌化”運營能力,因此,這些文化活動往往最多只能發(fā)揮政府與其他行動者“文化觸點”的作用(甚至一些文化活動淪為其他行動者的行政“負擔”),而不能成為政府與其他行動者之間以及其他行動者之間的“文化接點”和“文化引爆點”,其他行動者公共行動的文化再生產也無從談起。為此,不僅要重視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相關行動者互動關系的符號化(品牌化),還要重視通過品牌化公共文化服務項目連接不同行動者并使相關行動者形成“共享—價值”型關系。
具體建議有以下幾點:第一,公共文化服務項目運作要有品牌意識。第二,公共文化服務項目的“品牌”名稱及相關“符號”設計要有識別度。第三,要注重通過公共文化服務“品牌”傳播公共文化服務的宗旨和價值。第四,要注重通過公共文化服務“品牌”培育衍生公共文化服務活動。第五,要注重公共文化服務“品牌”的共建,增強以品牌項目聯(lián)動其他行動者的能力和作用。第六,要注重通過公共文化服務“品牌”實現(xiàn)相關行動者社會資本的增長。
2.文化空間公共化:實現(xiàn)公共文化服務設施的共管與共享
國家文化治理能力提升既要重視公共文化設施建設,更要重視公共文化空間對“公共性”的生產。如前所述,公共空間不但是能平等地容納不同行動者的處所,而且是能為人的社會需求滿足和公共行動展開創(chuàng)造可能的處所。因此,公共文化服務設施建設一方面應“重視硬件”和“重心向下”,從而保障公眾(特別是基層群眾)文化活動“有地方去”;另一方面應通過制度設計防止文化空間過度“行政化”或“市場化”,為人的社會需求滿足和公共行動開展創(chuàng)造積極條件,從而解決人們可以平等享有文化空間和有機會承擔公民責任的問題。
目前,各地多以基礎設施建設,特別是各類文化館站的建設和達標為重點推進公共文化服務工作,這雖為不同行動者的互動提供了可能的處所,但是這些設施并不必然具有催生相關行動者的公共文化行動的作用,也不必然產生保障其公共文化活動持續(xù)開展的功能。為此,一方面各類文化設施的管理者或實際運營者應防止因過度“行政化”“市場化”或“自組織化”,即人為地制造“高門檻”,從而使不同的行動者難以平等地在這些空間中互動;另一方面各類文化設施的管理者或實際運營者應注重“開發(fā)”具有平等服務“他者”功能和強連接功能的公共文化項目,為不同的行動者的公共行動回應及其公共行動再生產創(chuàng)造條件。
具體建議有以下幾點:第一,可通過公共文化設施建設解決我國人均公共空間面積相對較少的問題。第二,注重公共文化設施建設選址和布局的科學性、長遠性。第三,注重通過公共文化服務活動(項目)與公共文化服務設施的對接,提升公眾參與公共文化服務活動的可達性和公共文化服務設施的使用效率。第四,重視提升公共文化設施管理的社會參與水平和市場運作能力,但也須防止公共文化設施的“市場化”異化。第五,重視公共文化服務設施向不同資源稟賦群體開放的公平性,提升不同資源稟賦群體文化交往的可能性。
3.文化服務平臺化:促進公共文化服務的多元參與
國家文化治理能力提升既要重視公共文化服務政府供給的“數(shù)量”和效率,更要重視通過搭建文化服務平臺聯(lián)動其他行動者參與公共文化服務的路徑培育。如前所述,公共文化服務能力不但是指公共文化服務者所能提供的滿足他者文化需求的服務之規(guī)模、強度和持久度,而且指向公共文化服務者激發(fā)他者公共行動的效力之規(guī)模、強度和持久度。當前,各地公共文化服務的著力點多集中于前者,而忽視了后者,如何實現(xiàn)公共文化服務多元主體參與的問題已十分突出,而這也是關系到公共文化服務能否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問題。
公共文化服務是政府的重要職能,是公民文化權利實現(xiàn)的基本保障,是多元價值對話的重要途徑,是經濟快速發(fā)展的文化“映像”。同時,公共文化服務也是國家治理能力提升的文化平臺,是公民義務履行的文化通道,是多元文化融合的文化方式,是經濟發(fā)展的文化“杠桿”。因此,公共文化服務單單依靠政府、社會或市場中某方的“一己之力”是難以持續(xù)推進的,相關行動者公共文化服務能力的提升不但取決于這些行動者的自身資源,還取決于這些行動者在自身資源之外聯(lián)動其他行動者及其資源的能力,即包括政府在內的公共文化服務者應重視通過聯(lián)動其他行動者實現(xiàn)公共文化服務能力的升級。
具體建議有以下幾點:第一,加大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的政府投入,增加公共文化服務供給的“數(shù)量”。第二,注重通過公共文化服務供給模式的轉變,提升公共文化服務供給效率。第三,相較于通過直接供給公共文化產品促進文化發(fā)展,國家文化治理的要義在于對文化企事業(yè)單位、文化社會組織的培育及其基礎上的間接供給效果,須注重通過制度設計實現(xiàn)公共文化服務的文化產業(yè)效應和文化產業(yè)的公益化轉換。第四,相較于通過直接供給公共文化產品履行政府文化職能,國家文化治理的要義在于為公民責任的實現(xiàn)和多元價值的融合創(chuàng)造積極條件,為此,通過制度設計保障公共文化服務治理效應的實現(xiàn)就顯得尤為重要。
4.文化互動網絡化:發(fā)揮國家的“元治理”作用
公共文化服務建設既要避免國家邏輯對市場邏輯或社會邏輯的“取消”,更要避免市場邏輯或社會邏輯對國家邏輯的“消解”。公共文化服務主體多元化不僅意味著政府、企業(yè)和社會組織等的主體身份,而且意味著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多元主體之間的網絡化互動和新型關系的形成。那么,在市場活力不足和社會參與乏力的情形下,由誰推動公共文化服務的開展?在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當相關參與主體由于各自立場、地位和利益的不同而出現(xiàn)分歧致使互動難以為繼時,由誰提出基本規(guī)則并保證規(guī)則的運行?因此,確認并發(fā)揮國家的“元治理”作用B12是解決上述問題的首要保證。
目前,各地公共文化服務活動的開展多因應國家的“一體化”設計,在此過程中雖然也強調市場力量和社會力量的“參與”,但是這種“參與”多為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國家邏輯(或國家邏輯市場化)的延伸,市場力量和社會力量作為“治理主體”常常處于無位狀態(tài)。同時,我們也須注意到在由民間發(fā)起的“文化”活動中,國家常常處于缺位狀態(tài);國家(自知或不自知)的不在場不但無法實現(xiàn)對相關行動者的文化領導,而且會造成由于社會邏輯、市場邏輯與國家邏輯難以整合而相互消解的局面。因此,公共文化服務的發(fā)展既需要避免對于國家在場的“依賴”,也要防止對于國家(實體化及非實體化)在場的遮蔽或隔離。
具體建議有以下幾點:第一,國家可通過文化政策對事業(yè)單位、社會組織、企業(yè)、群眾性自組織或公民發(fā)起的公共文化服務項目,進行鼓勵、引導和支持。第二,針對事業(yè)單位、社會組織、企業(yè)、群眾性自組織或公民發(fā)起的創(chuàng)新型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國家可以適時對其進行制度化轉換以保障其長效性和可持續(xù)性。第三,國家對公共文化服務的主導,其著力點是體現(xiàn)政策支持和文化領導力,重點在于保證公共文化服務的價值和內容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一致。第四,國家對于公共文化服務的政策支持須避免“親力親為”和“以錢養(yǎng)人”,應區(qū)分公共文化服務的決策主體、生產主體、供給主體和評估主體。
注釋
①唐亞林、朱春:《當代中國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的發(fā)展之道》,《學術界》2012年第5期。
②胡智鋒、楊乘虎:《免費開放: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
③田為民、劉波:《公共文化服務技術手段與服務模式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3年第8期。
④游祥斌、楊薇、郭昱青:《需求視角下的農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研究——基于H省B市的調查》,《中國行政管理》2013年第7期。
⑤傅利平、何勇軍、李軍輝:《政府公共文化服務績效評價研究》,《中國財政》2013年第7期。
⑥傅才武:《當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與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體系的轉型》,《江漢論壇》2012年第1期。
⑦吳理財:《把治理引入公共文化服務》,《探索與爭鳴》2012年第6期。
⑧吳理財、賈曉芬、劉磊:《以文化治理理念引導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
⑨為保持與已發(fā)表的相關研究成果在地名和人名技術處理上的一致性,遵循慣例,本文對地名和人名進行了技術處理,特此說明。
⑩起源時間相近的周口市“周末一元劇場”和渭南市“一元劇場”有其各自的發(fā)展歷程和特點。為表述上的方便,本研究對有著相同名稱的兩個公共文化服務項目進行了“再命名”,前者稱為周口市“周末一元劇場”或“周末一元劇場”,后者稱為渭南市“一元劇場”或“一元劇場”。
B11渭南市秦腔劇團在2010年8月改制后,單位性質由事業(yè)單位轉換為企業(yè),命名為“渭南市秦腔劇團有限責任公司”,本文統(tǒng)稱(渭南市)秦腔劇團。
B12劉輝:《管治、無政府與合作:治理理論的三種圖式》,《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
責任編輯:翊明
Abstract:The practice of public cultural service in China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enhancing the strength of state from the cultural perspective. The brand authentication of actors′ identity, the public conversion of interactive space, the upgrade of service capacity, and the presence of state in the developing direction are all strategies which can successfully make public cultural service working. The brand element in cultural projects, the public element in cultural space, the platform in cultural service, the network element in cultural interaction, and the normalization presence of the state are fundamental measures which enhance cultural governance ability of the state. Taking culture as a link and making cultural construction as a purpose, and promoting the cultural making, cultural cooperation, and cultural community construction for the diverse governance subjects have great meanings for public cultural service.
Key words:public cultural service; culture-public action; public space; cultural community; cultural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