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夕陽

趙明宇

小米這輩子最難忘的是上高三那年，坐在矮矮的校園圍墻上看夕陽。

落日的余暉把天空涂抹得紅彤彤的，厚厚的云朵不斷變幻，像山峰，像駿馬，像綿羊，像大樹，多么美啊，小米看得入了迷，直到天黑才戀戀不舍地回家?？聪﹃柕倪€有楊一晨。楊一晨高挑個兒，總是瞇著眼睛，像詩人正在展開聯(lián)想的翅膀。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小米看夕陽，也看楊一晨，心里孕育著一個夢：這輩子要嫁給楊一晨，和他一起看夕陽。

可是畢業(yè)后，她卻沒能掙脫父親為她做的選擇，鬼使神差地嫁給了鎮(zhèn)上張屠戶的兒子張有福。張有福胖胖的，黑黑的，憨態(tài)可掬。父親讓她嫁給張有福的主要原因，是為她著想，讓她這輩子嘴上不受屈，能吃上豬下水。那時候家里太窮了，一年難得吃一次葷腥。張屠戶帶著兒子來求婚，手里提著一掛豬大腸，幾斤豬頭肉，香氣襲人。他們矮矮的、臟兮兮的家，馬上就變成了洞天福地。父親吃得嘴上明光光的，打著飽嗝說，妮子，有肉吃，你算是掉進(jìn)蜜罐里了。

結(jié)了婚，張有福每天一大早殺豬賣肉，午后收攤，讓小米切一塊豬下水，抿幾口小酒，吃吃喝喝上床睡覺。小米擰他的耳朵說，走，陪我一起看夕陽！

看夕陽？夕陽有什么好看的，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當(dāng)錢花？張有福揉著眼睛，翻了翻身又睡了，呼嚕打得山響。

還有一次，小米跟張有福撒嬌說，不許你睡，陪我去看夕陽。張有福嗤地笑了，說愛去你自己去，神經(jīng)病啊。

天天有肉吃，小日子在別人羨慕的目光中一天天過去了，小米也開始發(fā)福，楊柳細(xì)腰變得粗粗壯壯。每天上午，她忙著翻洗豬腸子、刮豬毛，然后趕在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到村外去，站在小河邊看夕陽，對著天幕發(fā)呆。

有一次遇到步履匆匆的楊一晨。小米心中咯噔一下，走上前怯怯地問，楊一晨，你還認(rèn)識我嗎？楊一晨笑了笑，說，不認(rèn)識。小米說，我是小米啊，上學(xué)的時候，喜歡和你一起看夕陽，難道你忘了！楊一晨又笑了笑說，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

小米說，你現(xiàn)在還看夕陽嗎？

楊一晨說，孩子老婆要吃要喝，哪里還有閑心看夕陽，你咋還是那么浪漫啊。

小米說，忙，難道就不能看夕陽了？

楊一晨說，你看吧，我還急著掙錢去呢。

小米郁郁寡歡地望著楊一晨的背影，眼圈紅紅的?；氐郊?，張有福問她，誰欺負(fù)你了？我拿刀子捅了他個龜孫。小米苦笑說，沒，除了你，誰敢欺負(fù)我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有一天小米癱倒在河邊。

張有福端吃端喝，盡心伺候，問小米，老婆，你想做什么盡管跟我說，我有錢，一定滿足你。小米說，我想看夕陽。張有福愣了一下，用輪椅推著小米到小河邊看夕陽。

看著西天紅彤彤的彩霞，小米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依偎著張有福，躺在輪椅上，感覺自已融化在夕陽里面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