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難的工作：空難過后他來收拾悲傷

auren+Larson+張楠

空難過后，收拾殘局的工作涉及到方方面面，現(xiàn)場遺物清理，DNA 分析比對，通知遇難者家屬并且安排好種種的善后事宜。

既多又雜的工作，很多政府和航空公司根本分身乏術，所以他們會聘請專門處理緊急事件（多為空難）的公司來協(xié)助處理。羅伯特·詹森（Robert Jensen）供職的凱尼恩就是業(yè)內(nèi)公認最有經(jīng)驗的一家。

詹森在加入凱尼恩之前就職于政府部門。1998年加入這家公司之后，他經(jīng)手過多起讓人心碎的空難事故。詹森時常提醒后來的同事，在處理這類事件時，不論多難，都不能代入個人感情。他絕對不會和遇難者家屬有過多聯(lián)系，因為這樣會讓他覺得自己是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

這真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工作了吧。

再小的碎片也是莫大的安慰

詹森是凱尼恩國際緊急救援服務公司的老板，每年處理6-20起國際救援服務業(yè)務（2016年一年就接手了九起）。這份工作讓他出現(xiàn)在幾乎所有大型事故的頭條新聞中。俄克拉荷馬市爆炸案中，他處理了遇難者的遺體問題；911事件發(fā)生后，他被傳喚至五角大樓；在卡特里娜颶風后，他還參與了遺體搜尋等工作。

2008年秘魯發(fā)生的直升機失事事件并不是什么國際新聞，但搜救任務的復雜程度卻讓詹森畢生難忘。無處不在的叢林危險也增加了這次任務的難度。在出發(fā)前，他做了風險評估，發(fā)現(xiàn)飛機失事區(qū)域有23種不同的毒蛇。但他只隨身攜帶了三種抗蛇毒素，所以他要求隊員一旦被咬，一定要在昏迷之前記住攻擊他們的蛇長什么樣子。

他們的任務是收集所有發(fā)現(xiàn)的物品——個人物品、尸骨殘骸以及所有能幫助遇難者家屬了解遇難者最后一刻的物品。但在做這件事之前，他們首先要抵達失事地點。但這根本難不倒工作效率奇高的詹森。

在常人看來，除了飛行數(shù)據(jù)記錄器，飛機殘骸里基本就是一些沒什么價值的東西，但詹森依舊仔細地搜尋著一切可能有用的物品。

最終，詹森和他的隊友在山坡上發(fā)現(xiàn)110件骨骼碎片，外加一些私人物品和一個駕駛艙話音記錄器。每個夜晚，隊員都會將他們找到的東西埋起來，然后全體站立為死者默哀。這些遺體和遺物在隔天會被重新挖出來，用直升機運走，隊員隨即開始新一天的搜尋工作。

在山坡上連續(xù)幾天地毯式的搜尋后，他們收獲頗豐。然后詹森看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塊人體組織，高高地掛在陡峭斜坡的一條樹枝上。詹森冒著極大的風險，爬上斜坡取到了那塊人體組織，并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塑料口袋。

搜救隊找到的所有物品都將原數(shù)歸還給遇難者家屬?！斑@樣他們就能知道，至親的遺體不會就這樣被丟在荒郊野嶺里沒人管，”詹森回憶道，“即便是殘骸也不能放過。”因為詹森明白，對于遇難者家屬而言，再小的一塊碎片都能帶來莫大的安慰。

一口用于練習的棺材

詹森一行人找到的物品都被運送到了凱尼恩位于布拉克內(nèi)爾的倉庫內(nèi)。布拉克內(nèi)爾距離倫敦有一小時的車程。從正面看，凱尼恩所在的樓和旁邊的樓群并沒有什么兩樣，都是混凝土磚塊砌成的房屋。但穿過辦公室，你會看到一棟像飛機棚一樣巨大的倉庫，所有搜尋回的私人物品都會在這間倉庫中進行拍照、辨別并儲存。

在倉庫四周的鐵架子上，整齊碼放著凱尼恩公司在無數(shù)任務中所用的工具。一輛冷藏掛車停在倉庫的角落里，門半開著，相當于一間可移動的停尸房。房子里還有一口棺材，緊靠在一堵墻上，上面蓋著紫色的天鵝絨。詹森解釋說，這口棺材僅供隊員訓練使用，不過看起來仍舊陰森恐怖。

在技術日益高級和精密的今天，大規(guī)模死亡事故發(fā)生的規(guī)模更大；航空旅行變得越發(fā)快捷的同時，飛機失事也顯得更加致命。所以一旦出現(xiàn)事故，人們對專業(yè)人士的需求也更加緊迫，這正是凱尼恩走向全球的原因。

如今，大多數(shù)人認為給大規(guī)模災難收拾殘局都是政府的工作。盡管政府確實會處理一部分——詹森在1998年加入凱尼恩之前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政府軍隊中處理喪葬事務。但在政府處理的事務之外，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像凱尼恩這樣的公司去處理，一方面是因為它們更加專業(yè)，另一方面是因為它們沒有任何政治立場。

2004年，印度洋大地震引起的海嘯造成超過四十多個國家的游客在泰國喪生，所有國家都在忙于將遇難者尸體歸還給遇難家屬。但海嘯過后的尸體（的身份和國籍）不易辨別?！斑@個時候就得靠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眲P尼恩不但提供設備支持，作為公正的調(diào)解人，在國籍和種族上也絕不會厚此薄彼。

“哪有什么所謂的釋懷??！”

詹森通常會用最少的時間掌握事故的全部相關信息，確定航空公司最急迫的需求。根據(jù)事故的嚴重程度，凱尼恩能迅速召集到多至900位專業(yè)救援人員。凱尼恩的隊員并非來自單一行業(yè)——盡管很多人都曾在執(zhí)法部門供職——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同情心。

詹森不喜歡用“釋懷”二字。“我從來沒見哪個家庭‘釋懷過，”他說，“他們經(jīng)歷的只不過是一種常態(tài)到另一種新常態(tài)的過渡。”失去至親后的過渡往往都很艱難，但飛機失事后的眾多不確定性讓這種過渡更加難以完成。遇難者家屬通常一連幾周都見不到遺體甚至是殘骸。見不到遺體也就意味著無法最終確認，也無法申領保險，更不用提什么“入土為安”了。所有家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當遺骸和個人財物陸續(xù)抵達倉庫時，凱尼恩的員工會小心翼翼地打開每個箱子，將物品放在房子中央的網(wǎng)狀長桌上。經(jīng)過檢查的物品會分成“有關聯(lián)”和“無關聯(lián)”兩類放置。“有關聯(lián)”物品指的是貼著乘客姓名的物品，以及在遺體上或附近發(fā)現(xiàn)的物品；“無關聯(lián)”物品里是尚未確認擁有者身份的物品，比如從廢墟里發(fā)現(xiàn)的手表，無法辨認乘客名字的行李等?！坝嘘P聯(lián)”物品會先歸還給遇難者家屬，“無關聯(lián)”物品則會被拍攝下來，傳到網(wǎng)上，供家屬進一步識別。

物品歸還的每一個步驟都必須和遇難者家屬進行溝通。詹森和我們分享了他的一次經(jīng)歷，他曾遇到過一個在1988年洛克比空難中喪失女兒的母親，當她收到女兒的遺物時，她對這些物品散發(fā)的燃料氣味感到惡心——整個屋子都是這種氣味，久久不能散去——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她就開始接受了這種氣味，因為這能讓她想起她的女兒。

對于那些不想前來（或者沒準備好來）認領私人物品的家屬，詹森會將這些物品存起來，有時一存就是兩年。有時候，這個時間可能會更長。很多詹森找回的東西都沒有歸還家屬。兩年后，或者是更長，直到?jīng)]有調(diào)查立案，最后這些東西會被銷毀。但詹森卻無法像銷毀遺物一樣抹去那些隱在背后的故事。比如，他想起了一個在俄克拉荷馬市爆炸中喪生的女人，一只腳上穿著高跟鞋，另一只腳上穿著平底鞋。他意識到，這個女人肯定是剛到辦公室，爆炸發(fā)生時她正在換鞋子。如果那天她遲到五分鐘的話，或許她還活著……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 Lauren Larson GQ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