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宇
(重慶交通大學,重慶 400074)
晚明工程技術(shù)典籍的傳播與翻譯
——基于《園冶》與《天工開物》的共性考察
陳福宇
(重慶交通大學,重慶 400074)
作為工程技術(shù)典籍的代表,晚明著作《園冶》與《天工開物》在國內(nèi)的遭遇、對外傳播及翻譯的時間與空間及其產(chǎn)生的國際影響等方面高度相似??疾於邔ν鈧鞑ズ头g的過程與主導力量,不僅有利于推廣中國古代工程技術(shù)成就,而且有利于典籍自身的保護與傳承,對當代典籍翻譯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工程技術(shù)典籍; 翻譯; 對外傳播; 共性
工程技術(shù)典籍是我國工程與技術(shù)領(lǐng)域的經(jīng)典著作,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建筑哲學與技術(shù)成就,其對外傳播和翻譯是漢籍外譯的重要內(nèi)容。盡管此類典籍反映出領(lǐng)先于西方的科學知識水平,“中國科技對世界科技發(fā)展的貢獻卻沒有得到他國的公認,古代科技典籍外譯不發(fā)達是其中的重要原因”[1]70。從《中國翻譯通史》《中國科學翻譯史》及《漢籍外譯史》有關(guān)中國科學著作外譯的描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工程技術(shù)典籍對外翻譯并不多見。成書于明朝末年的工程典籍《園冶》和技術(shù)典籍《天工開物》卻被系統(tǒng)地翻譯成外文,并在國外廣為傳播和研究,足見其重要性與代表性。此外,二者在國內(nèi)的遭遇、對外傳播及翻譯的時間與空間、所產(chǎn)生的國際影響等方面都存在相似之處。
宋應星著《天工開物》為晚明四大科學巨著之一。計成著《園冶》集我國古代造園文化與經(jīng)驗之大成,為世界最古老的造園書籍,是一部影響深遠的世界性巨著。它們代表了當時世界上的先進工程技術(shù)水平。
《園冶》成書于崇禎四年(1631),《天工開物》成書于崇禎十年(1637)。然而,此二者成書后不久即遭受了被禁毀的命運。
據(jù)考證,《園冶》是由阮大鋮資助刊印,他還為此著寫了《冶敘》。阮大鋮為明末清初“為士人所不齒”的奸臣[2]49。由此,《園冶》在清代成為禁書,到了近代在國內(nèi)已罕為人知。故而長期以來對《園冶》的研究都基于流失海外的版本。
清初曾整理《四庫全書》,《天工開物》被認為存在反滿思想而被排除在外,不再刊行,理由是書中涉及火槍、火炮等兵器的制造,不利于清朝統(tǒng)治。著者宋應星的尊法反儒思想也是《天工開物》被禁毀的重要原因。
《園冶》與《天工開物》的對外傳播和翻譯,根源在于中國直到明清依然領(lǐng)先世界的科技水平,亦得益于康乾時期中國的強大國力,其外傳外譯符合跨文化傳播的基本規(guī)律,即由強勢文化輸出至弱勢文化。同時,與明朝至清初頻繁的中外交流密切相關(guān),如中日文化交流和歐洲傳教士在華活動都促成了此類典籍的對外翻譯與傳播。
《園冶》與《天工開物》的對外傳播與翻譯在時間、空間和形成的國際影響等方面都高度相似。二者的外傳外譯始于17世紀末,一直持續(xù)到當代,大體上經(jīng)歷了東傳、回流、西漸等階段??臻g上,《園冶》與《天工開物》都首先東傳至一衣帶水的日本,而后到達朝鮮半島。20世紀二三十年代回流中國之后,很快就西傳至歐洲,最遠到達北美和非洲,南至澳大利亞。二者都在海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極大地推動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傳播與研究。
1.東傳
在國內(nèi)命運多舛的兩部典籍不約而同地首先東傳日本,并“墻外開花”。究其原因有三:其一,中日在地理位置上僅一水之隔且同屬漢字文化圈;其二,明末至清中期,中日間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密切,而書籍交易占據(jù)重要地位;其三,日本歷來重視學習中國文化,江戶時代尤其重視中國科學技術(shù)典籍的引進。
《園冶》在日本暢銷,即便在國內(nèi)成為禁書之后,仍有印刷和出口日本。1701年(康熙四十年)—1735年(雍正十三年),先后有三個不同版本輸入日本[3]。20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先后出版了橋川時雄的《園冶》、上原敬二的《解說園冶》、佐藤昌的《園冶研究》等日文版本。
日本對《天工開物》的最早文字記載為1694年本草學家見原益軒所列《花譜》和《菜譜》二書的參考書目。1771年,日本出版了《天工開物》漢刻本與翻刻本,之后又刻印了多種版本[4]42。
《天工開物》在18世紀日本哲學界和經(jīng)濟界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興起了開物之學。1952年,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將《天工開物》全文譯成現(xiàn)代日本語。
18世紀末,《天工開物》傳到朝鮮半島。1783年,朝鮮作家和思想家樸趾源在《熱河日記》中向朝鮮讀者推薦了《天工開物》,隨即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開物之學亦在朝鮮半島興起,許多重要科技作品都曾引用該書。此著一直未被譯成朝鮮語,概因朝鮮亦同屬漢語圈,且朝鮮學者多精通漢文。直到1997年,韓國漢城外國語大學崔炷出版了雙語譯注本《天工開物》。
2.回流
直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園冶》和《天工開物》才回流中國。彼時,清政府的文字壓制與閉關(guān)鎖國已讓二典在國內(nèi)近乎銷聲匿跡。而清末以“師夷長技”為目的的留洋活動對此類典籍的回流起到了積極作用。
1921年,時為留學生的著名園林學家陳植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發(fā)現(xiàn)了《園冶》明刻本,此后回流中國。1932年,中國營造學社刊行《園冶》鉛印本,拉開了國內(nèi)大規(guī)模研究《園冶》的帷幕。
20世紀初,地質(zhì)學家丁文江查《云南通志》始知《天工開物》一書,后偶見此書日文版,并發(fā)現(xiàn)英、俄、德等選譯本和法文全譯本[5]。直到20世紀20年代,經(jīng)過丁文江、章鴻釗等科學家的努力,《天工開物》才從日本傳回翻刻本。
現(xiàn)有證據(jù)難以確切表明此類典籍向西方傳播是源自中國本土還是直接由日本傳向歐洲。分開來看,《園冶》向歐美傳播在回流中國之后才開始;《天工開物》雖在回流之前(18世紀)就已傳入歐洲,但最早入藏巴黎皇家文庫的系明刻本,而歐洲最早翻譯該書的儒蓮此前就翻譯過儒學經(jīng)典《孟子》,其后又系統(tǒng)地翻譯了中國多種典籍。這或可說明此類典籍的西漸乃始于中國本土。
1.《園冶》在西方的翻譯與傳播
1936年,中國建筑學家童寯(Chuin Tung)于《天下月刊》發(fā)表文章“Chinese Gardens: Especially in Kiangsu and Chekiang”(《蘇浙之中國園林》),第一次以英文提及計成和《園冶》,并認為“造園知識的系統(tǒng)化始于計成”[6]227,232??锇l(fā)行于上海,并未引起西方過多注意。
瑞典美術(shù)史學家喜龍仁(Osvald Sirén) 1949年出版GardensofChina,此著為《園冶》節(jié)譯,真正引起了歐美對《園冶》和計成的關(guān)注。
英國園林設計師玫萁·凱瑟克 (Maggie Keswick) 于1978年出版著作TheChineseGarden:History,ArtandArchitecture介紹中國園林,讓英語讀者認識了《園冶》及作者計成。英國漢學家夏麗森(Alison Hardie) 1984年開始翻譯《園冶》,1988年由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
法籍華人建筑學家邱治平(Chiu Che Bing)1997年出版《園冶》法譯本(Yuanye,letraitédujardin)。
荷蘭學者魯克斯(Klaas Ruitenbeek)1993年出版著作CarpentryandBuildinginLateImperialChina(《中華帝國晚期之木工與建筑》),使西方學者更深入地了解中國明代建筑技術(shù),為理解《園冶》有關(guān)建筑的篇章奠定了基礎。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主辦的《中國遺產(chǎn)季刊》(ChinaHeritageQuarterly)刊發(fā)了不少研究《園冶》和中國園林的文章,而且收錄了1935—1941年發(fā)表于《天下月刊》上的部分文章,包括前述童寯一文。澳大利亞華人建筑學家馮仕達(Stanislaus Fung)研究了計成的設計思想,深化了對《園冶》的研究,發(fā)表了不少有影響力的文章。他認為《園冶》是復雜的,對這一豐富、復雜的歷史文本的翻譯工作,其難度已經(jīng)超越狹義的翻譯本身[7-8]。
20世紀中后期,隨著有關(guān)中國園林的外文出版物漸多,歐美多所大學都將中國園林包括在中國文化課程內(nèi),增加了西方對計成《園冶》和中國園林的了解。在紐約,《園林歷史學刊》(JournalOfGardenHistory)現(xiàn)名StudiesintheHistoryofGardensandDesignedLandscapes(《風景園林設計歷史學刊》),組織發(fā)表了不少有關(guān)《園冶》和中國園林的論文和英譯文。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筑系不僅開設中國園林課程,還組織編輯了中國園林翻譯集。
2.《天工開物》在歐美的傳播
早在18 世紀,巴黎皇家文庫即入藏明版《天工開物》。從19世紀30年代起,法蘭西學院漢學家儒蓮(Stanislas Julien)先后把《丹青》《五金》《蠶?!返染碚g成法文,其后被轉(zhuǎn)譯成意大利文、德文、英文、俄文、希臘文和阿拉伯文等多種文字刊于歐美和非洲[4]43。1869年,儒蓮還將有關(guān)工業(yè)各章合并起來出版法文單行本,但仍不是全譯本。
20世紀60年代初,德國漢學家蒂洛(Thomas Tilo) 著手翻譯《天工開物》前四卷,并于1964年完成此四卷之德譯本。
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任以都(E-Tu Zen Sun)博士與其先生孫守全(Shiou-Chuan Sun)將《天工開物》全譯成英文,題為T’ien-KungK’ai-Wu:ChineseTechnologyintheSeventeenthCentury(《天工開物:17世紀的中國技術(shù)》),1966年在賓夕法尼亞和倫敦兩地同時出版。這是《天工開物》的第一個歐洲文全譯本,使宋應星的著作在歐美獲得了更多讀者,也為研究中國古代科學文明提供了重要文獻。
1980年,《天工開物》在中國境內(nèi)的第一個外文譯本才得以出版,即臺北中國文化學院出版部的英譯本Tien-Kung-Kai-Wu:ExploitationoftheWorkofNature—ChineseAgricultureandTechnologyintheXVIICentury。此譯始于1950年,先后由物理學家李熙謀和化學家李喬蘋主持,共有冶金專家沈宜甲、地理學家張其昀等15位先生參與。由于種種原因,該譯本的正式出版晚于任以都譯本,且其影響力遠不及任譯,但同樣在《天工開物》外譯方面作出了可貴的努力。
考察此類典籍的外傳與回流可知,其對外傳播對于典籍自身的傳承與保護有著積極的意義。由于歷史原因,《園冶》和《天工開物》在國內(nèi)一度只剩殘卷。目前所見到的版本以及所進行的有關(guān)研究大多基于海外回流的版本。若非其對外翻譯與傳播以及后來的回流,恐已失傳,或至少無法復原完整的版本。
始于17世紀的工程技術(shù)典籍對外傳播與翻譯形成了巨大的國際影響,在中國由強入弱又再度崛起的數(shù)百年間,為推廣中華優(yōu)秀文化作出了積極貢獻。
《園冶》的東傳對日本造園學的形成和發(fā)展以及朝鮮半島的古典園林有深遠影響。歐美各國的園林發(fā)展也深受《園冶》的影響,尤其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園冶》英譯本在世界范圍內(nèi)流傳甚廣,不僅影響了歐美的園林建筑藝術(shù)風格,甚至改變了部分大學的課程設置,以《園冶》和中國園林研究為主題的國際學術(shù)交流愈發(fā)頻繁。
《天工開物》作為科學經(jīng)典早已在各國廣為流傳并受到高度評價,書中的許多技術(shù)都曾應用于亞歐美非多國的生產(chǎn)實踐,如采礦、冶煉、造紙、船舶制造等。儒蓮稱之為“技術(shù)百科全書”,達爾文閱后稱之為“權(quán)威著作”,日本學者三枝博音稱其為“中國有代表性的技術(shù)書”,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稱宋應星為“中國的狄德羅”[4]43,視之為最杰出的科學家。
進入21世紀,典籍外譯在國內(nèi)再度興起,一百多年來以文化輸入為主的局面正逐漸改變。工程技術(shù)典籍的對外傳播與翻譯對于當代典籍翻譯可以提供幾點啟示。
其一,典籍翻譯及其研究不應局限于哲學和文學經(jīng)典,而應更廣泛地覆蓋我國多學科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貼合西方人科技著作認知的典籍”[1]70。其二,在當代典籍對外翻譯與傳播中,國內(nèi)譯者可以有更大貢獻?;仡櫣こ碳夹g(shù)典籍的對外翻譯與傳播,不難發(fā)現(xiàn),主導此過程的基本是外籍學者,他們不僅翻譯典籍,還對有關(guān)的工程技術(shù)知識及背景深入研究;而國人的參與和貢獻相對有限。一方面,這是由當時中國作為文化輸出國的地位決定的;另一方面,也和彼時的歷史背景、對外政策、國內(nèi)外語水平等方面有關(guān)。誠然,外籍譯者在我國科技翻譯歷史上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9],但在當代典籍外譯和傳播中,本土譯者已責無旁貸。其三,跨學科協(xié)作在典籍翻譯中的重要性不容忽視。譯者不僅要從理論與實踐角度研究典籍外譯,還要“從其他學科汲取養(yǎng)料”[10],并積極探索跨學科協(xié)作的機制與模式。觀察工程技術(shù)典籍對外翻譯與傳播可以發(fā)現(xiàn),參與主體有著不同的學科背景。例如,翻譯和傳播《園冶》的有園林學家、建筑學家、藝術(shù)家、史學家等,而《天工開物》的外譯外傳多由漢學家、歷史學家、語言學家、科學家共同推動,這對于當代的典籍翻譯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1] 梅陽春.古代科技典籍英譯[J].上海翻譯,2014(3):70-74.
[2] 夏麗森.計成與阮大鋮的關(guān)系及《園冶》的出版[J].中國園林,2013(2):49-52.
[3] 韋雨涓.造園奇書《園冶》的出版及版本源流考[J].中國出版,2014(3):62-64.
[4] 費振階,曹洸.從《天工開物》外譯情況談科技翻譯[J].上海科技翻譯,1988(2):41-43.
[5] 肖克之.《天工開物》版本說[J].古今農(nóng)業(yè),2001(2):82-83.
[6] TUNG C.Chinese gardens:especially in kiangsu and chekiang[J].T’ien hsia monthly,1936 (3):220-244.
[7] FUNG S.Word and garden in Chinese essays of the Ming Dynasty:notes on matters of approach[J].Interfaces:image,texte,langage,1997(11):77-90.
[8] FUNG S.Here and there in Yuan Ye[J].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gardens and designed landscapes,1999(19):36-45.
[9] 佘燁.中國翻譯史上外來譯者的作用與貢獻[J].上??萍挤g,2001(4):57-60.
[10] 謝柯.模因論視閾下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典籍的英譯及傳播[J].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4):137-140.
TransmissionandTranslationofEngineeringandTechnicalClassicsofLateMingDynastyA Commonness-Based Study ofYuanYeandTianGongKaiWu
CHEN Fuyu
(Chongqing Jiaoto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74, China)
Representing China’s engineering and technical classics respectively,YuanYeandTianGongKaiWuof late Ming Dynasty are highly similar in their domestic experience and international influence as well as the courses and routes of their overseas transmission and translation into foreign languages. An inspection of the courses and leading forces of their translation and overseas transmission reveals that, while popularizing the engineering and technical achievements of ancient China, these activities not only contribute to the protection and inheritance of such works, but also have a positive enlightenment to contemporary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engineering and technical classics; translation; overseas transmission; commonness
張 璠)
2017-03-23
陳福宇(1978—),男,福建三明人,重慶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譯與跨文化傳播。
H059
A
1674-0297(2017)06-01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