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希拉里稱為bitch妥當嗎？

曾泰元

2016年9月11日，也就是“9·11事件”15周年當天，美國《紐約時報》的評論版（op-ed）刊登了一篇專文，題為The Bitch America Needs（美國需要的那個bitch），引起了軒然大波。事實上，該文見報的前一天稍晚，此文率先在《紐約時報》的官網貼出，讓讀者先睹為快，騷動就已經在悄悄地醞釀，發(fā)酵。

標題里的bitch指的是希拉里·克林頓（Hilary Clinton），美國阿肯色州前州長夫人、美國前總統(tǒng)夫人、美國前參議員、美國前國務卿、當今美國民主黨提名的總統(tǒng)候選人。

這個bitch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何會引起軒然大波？原因在于bitch是個傳統(tǒng)上辱罵女人極其惡毒的臟字。

兩百多年前，英國有一本極具影響力的《鄙俗語詞典》（Dictionary of the Vulgar Tongue），該詞典甚至認為，bitch是對女人最冒犯的稱呼，甚至比whore“妓女”來得更加挑釁（the most offensive appellation that can be given to an English woman, even more provoking than that of whore）。

綜合英語世界各部大型權威的英英詞典，諸如牛津、韋氏、柯林斯、蘭登書屋、美國傳統(tǒng)等等，bitch本來是個中性的字眼，原指“母狗”，也可兼指“母狼”“母狐貍”等一些雌性的犬科動物。據相關學者考證，由于母狗發(fā)情時常會變得敏感暴躁、具攻擊性，因此從15世紀開始，這個詞逐漸轉貶，也被用來蔑視女性，指的是自私卑鄙、專橫霸道、刻薄惡毒、脾氣壞討人厭的“賤女人”或“臭婊子”，這也是共和黨陣營用來詆毀希拉里的字眼。

肇因于bitch加諸女人的這些負面含意，該詞若用來描述事物，也可指“抱怨”“牢騷”“難搞的事”“棘手的狀況”。另外，由于母狗發(fā)情期性欲高漲，因此bitch也兼指“蕩婦”“淫婦”，給人淫蕩下流的聯想。

巧合的是，與此同時，就在“希拉里稱呼事件”爆發(fā)的9月中旬，《牛津英語詞典》這部“英語詞典的圣經”也正好公布了2016年第3季的新詞，bitch face“婊子臉”羅列其中。這個bitch face又作resting bitch face，常縮寫為rbf，同樣是個冒犯女人的貶義詞，引申自bitch鄙視女性的脈絡，指的是女人陰郁慍怒的面部表情，也就是面孔板起、好像大家都招她惹她的“臭臉”。

試想，《紐約時報》深具國際影響力，居然用了這樣一個性別歧視的下流字眼，而且還以粗體字把它放在標題里，在講究兩性平權的美國主流社會，此舉無疑是投下了一顆震撼彈，輿論嘩然早在意料之中。

然而，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都~約時報》以自由派著稱，而自由派與民主黨關系密切，怎么可能訴諸如此卑劣低俗的手法，去批評一個與自己立場相近的知名政治人物？

其實只要我們通讀評論全文便知，此乃作者刻意而為，為的是要顛覆英語世界對bitch的傳統(tǒng)認知，扭轉bitch數百年來給人的負面觀感，給bitch注入一個女性強者的形象，而希拉里就充分具備這樣的人格特質。希拉里不依傳統(tǒng)賢妻良母的行為典范自持，她跨出婚姻與家庭的私領域，在公領域展現其影響力。她為自己的信念挺身而出，苦干實干不打嘴炮，拒絕美國對女性政治人物如影隨形的雙重標準與刻板期待。作者說，希拉里就是bitch，是經典的bitch。

多年前，我曾注意到有年輕的女性身著T恤衫，背后印上了Im a BITCH幾個大字，那個bitch還是個大寫加粗的字體，看得我目瞪口呆。當時我認為，這位小姐自稱“賤女人”“臭婊子”，是純粹無知，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故意作秀引人注目？現在回想起來，這應該不是無知，反而像是顛覆性的宣傳手法，以驚世駭俗之舉讓人側目，公開表達女性主義者自信、有主見、勇于表達自我的一種宣示。

事實上，《紐約時報》此篇專文的作者是個女性主義者，而女性主義者近年來做了不少類似“再挪用”（reappropriation）的正名運動，目的是把話語權拿回來，以他們的角度重新詮釋被污名化的名稱概念，這里的bitch就是一例。這個bitch的新解，已經在女性主義者鍥而不舍的努力之下，通過各種方式在非主流媒體流傳多年，這次沖撞《紐約時報》這個主流媒體，能否更進一步，廣為社會大眾認可，進而收入權威詞典，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語義是流動的，并非一成不變，古今中外，語義大翻轉的例子從未少過。只是，這肯定女性強者的bitch，中文該怎么翻才好呢？女皇？悍姬？還是音譯為“必取”？或者有其他更好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