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嘉幕府對清代文學的深刻影響解讀

○張金蕾

乾嘉幕府對清代文學的深刻影響解讀

○張金蕾

清代是中國最后一個中央集權制的封建王朝，其所經歷的時代悠久，在幾千年的傳統(tǒng)文學發(fā)展過程中占據著承上啟下的重要地位，同時也與現(xiàn)代文化有著十分緊密的聯(lián)系。相較于對唐宋文學透徹、立體的解讀與研究，目前學術界對于清代文學的認識仍然存在著一定的缺陷，尚有進一步探討、深入的空間。

近年來，清代幕府研究開始進入海內外學者的視野，從政治史和制度史的視域出發(fā)，以史學、經濟、法制等各個角度進行材料的剖析，關注幕府制度形成原因、利弊以及與國家的關系，對晚清幕府與紹興師爺進行討論。隨著研究領域的不斷拓展，文人游幕與清代文學的關系也逐漸成為可持續(xù)研究的論題，以繆全吉、鄭天挺、郭潤濤、尚小明等人的著述更有代表性，特別是尚小明的專著《學人游幕與清代學術》《清代士人游幕表》以及相關論文，對文人、學者與幕府的關系進行了整體而全面的考察。

在中國古代社會，幕府是吸納和使用人才的政治機構。從先秦時期國家形態(tài)的建立，一直到晚清時期封建王朝的結束，幕府現(xiàn)象始終存在。它承擔著部分政治功能，隨著中央集權的興盛與衰落，對當時各個社會形態(tài)中的文學發(fā)展、文化心態(tài)等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士人游幕更增加了幕府與文學之間的聯(lián)系?？v觀當前清代幕府文學研究，多是從宏觀角度進行整體觀照，而缺乏細微探察。因此，文章在分析的過程中，將乾嘉時期的幕府及相關文學活動作為研究的重點，試圖梳理其對清代文學發(fā)展所產生的影響。

一、乾嘉幕府的組成

游幕，是中國古代社會極為普遍的現(xiàn)象。“幕府”一詞最早見于《史記》：“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雁門，備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雹贀稘h書·李廣傳》顏師古注：“莫府者，以軍幕為義，莫、幕古字通用耳。軍旅無常居止，故以帳幕言之?！雹诤蠓褐秆檬?。

早在先秦戰(zhàn)國時期，孟嘗君、信陵君等貴族，門下皆有輔佐的門客、舍人，“入幕之賓”則反映了魏晉時期的幕僚選聘現(xiàn)象。隋唐時期，幕府制度發(fā)達，李白、杜甫等人，都曾被主官征辟與推薦。到了明代中葉以后，由幕主自聘的非正式國家官吏的幕僚頻繁出現(xiàn)，比如紹興青吏幫，即是清代紹興師爺?shù)臑E觴。當時一些著名文人如徐渭、茅坤等皆為幕友，掌管文書，參與諸務。尤其是徐渭，堪稱是清代游幕文人的鼻祖。

有清一代，幕府現(xiàn)象空前高漲?！扒宄珖賳T為兩萬七千人，其中武官七千人，文官兩萬人。而全國各級地方政府即有一千三百五十八縣、一百二十四州、二百四十五府、十八行省及其有關省級部門，再加上中央政府機關，其所聘請的師爺據測算亦不少于一萬人”③。

而對佐幕人員的稱呼，隨著清代幕府制度的迅速發(fā)展及工作性質的不同，也有了較多的變化。通常來說，“幕友”是稱呼在清代督撫衙門里辦理平常行政司法事務的佐幕人員，多是由主官私人聘請，與主官之間是一種相對獨立的助手、朋友關系；而“幕僚”多用來稱謂那些辦理軍務、賑災、河工、漕運之類事務的人員，具有政府官員的身份，享受政治所發(fā)放的俸祿，與主官之間更多是一種行政上的隸屬關系。“師爺”是社會上廣泛使用的對幕友的俗稱。

“無幕府不成衙”，清代官衙中普遍設有幕府、聘請幕友，這些佐幕人員幾乎一手包辦了清代基層政務。由于事務上的需要，幕友都是一些具有深厚學術涵養(yǎng)、扎實文字功底以及社會閱歷豐富的文人。他們不僅是衙門中重要的文書人員，有的更是幕主重要的行政參謀與有力助手，得到了幕主的高度信任。而這種文人游幕的現(xiàn)象與清代政治行政、科舉制度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作為清代選官標準的科舉考試，以四書五經為主要考核內容，這就造成了通過科舉考試的官員，缺乏實際事務的處理能力，迫切需要幕友輔佐。另外，清代滿族官員，對漢族文化不甚熟悉，也更需要博學多思的幕友，彌補自己文化水平的不足。另一方面，清代讀書人的大量產生，也是文人游幕的重要原因。

在清代，幕友基本上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來自民間的專業(yè)幕友，一種是在科場失意的文人或隱而不仕的學者。前者是具備幕學知識、熟諳吏治的專業(yè)從幕者，他們具備律法、財務等實際事務操作之專門學問，如汪輝祖、鄔思道等。后者則屬于失意與窮困潦倒的文人群體。對于乾嘉時期的幕府組成而言，游幕文人主要來源于明代遺民與科舉失落的文人。

明清易代的社會變動，造就了中國歷史上最為龐大的遺民群體。但在政治形勢穩(wěn)定后，這些文人面臨著嚴峻的謀生難題，或不離父母、守耕而食，或行商服賈,奔波路途,正如陳恭尹《送張安夏》中所說：“今日莫論南粵橐,篋中元有賣文錢”，但這些都不是自視甚高的文人所心甘情愿的職業(yè)?！靶薜梦奈渌嚕浻诘弁跫摇?，對于滿腹才華的明代遺民來說，加入幕府，成為幕僚，既可以不違背心志出仕新朝，又可以繼續(xù)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與志同道合之友宴游唱和，這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明代遺民紛紛走上游幕之途。游幕以救窮,是由這一時期文人生存需求所決定的。屈大均曾在《壽廣州太守劉公》中說：“天南文獻藉公傳,僧孺風流映后先?！本头从沉藙⑻啬桓卸嗌四豢偷纳鐣F(xiàn)實。

葉紹本《兼山堂詩序》云：“自古詩人多出幕僚?！鼻宕那?、嘉慶年間，是明代遺民游幕的高峰時期，也是幕僚文人之間相互交游、酬唱比較興盛的時期。“國家當康熙乾隆之間，時和政美，天子右文，王公大臣相習成風，延攬儒素，當代文學之士以詩文結主知，致身通顯者踵趾相錯。下至卿相、節(jié)鎮(zhèn)，開閣置館，厚其廩餼，以海內之望，田野韋布，一藝足稱，無不坐致贏足?！雹転榱朔€(wěn)固統(tǒng)治,清政府重用了大量的漢族旗人和漢族官員,而這些人又深受漢文化的浸染，在任所組建幕府是他們毫不猶豫的選擇。

在文化發(fā)展的過程中，統(tǒng)治者十分重視招納文人進入幕府，“康熙、雍正間，督撫俱以千金重禮，厚聘名流”⑤。而且，統(tǒng)治者明確要求官員要承擔化導士子的責任，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對幕府文化的形成具有較為強烈的吸引作用，“嘉道之間，承國家極盛之余，海內富庶，名公巨卿類多風流，篤嗜文學，樂與諸賢俊商略往還，不憚屈己之下，而財力贍給又足以佐其優(yōu)禮，故幕府常極一時之選，而博學高文之士，藉恣游覽而廣著述者，往往棲托其間嘉道之間，承國家極盛之余……往往棲托其間”⑥。在乾嘉時期，隨著文化的不斷發(fā)展及傳承，多渠道的文人結合成社，通過幕府進行文學作品的討論及講解，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吧饺站茫纫蟾?，商人士大夫慕古人……名流宴詠，殆無虛日?！雹哓斄π酆竦纳倘藶榱诉M一步提高自己的社會身份，沽名釣譽，逐漸參與到文人的宴游當中，并形成了社會風氣。從最高統(tǒng)治者皇帝到各級政府官員，從文人結社到商人的附庸風雅，幕府的文化形式在社會各個層面得到了充分性的展現(xiàn)，其中，朱筠、盧見曾、畢沅、曾燠、阮元就是這一文化背景的代表人物。

通過對乾嘉幕府文化形式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乾嘉幕府對于士人的接納較為寬容，充分彰顯了幕府在維護文治過程中的化導作用，對深受儒家出仕觀念熏染的士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清朝統(tǒng)一全國后，繼承明代制義取士之法，無數(shù)文人士子十年寒窗，埋頭苦讀，但是登科入仕的畢竟是少數(shù)。正如尚小明先生所言，游幕士人中，大部分是家境貧寒或是科舉受挫的文人，他們的文化程度相對較高，而且由于仕途受挫，形成了一支缺少組織的社會“自由流動資源”，這種力量正是當時社會背景下所需要的力量。因此，通過幕府的構建，將這種力量得到了充分性的凝聚，使這些文人的滿腹經綸得到了充分性的利用，統(tǒng)治者可以充分利用這一資源進行人才的選拔。在這一環(huán)境背景下，幕府所呈現(xiàn)的懷柔作用，不可小覷。

二、乾嘉幕府對清代文風的導向

在唐宋之前，文化活動主要是集中于貴族以及左右雅士的活動環(huán)境之中，其文化圈子相對較小。而在這一時期，“文人”也只是一個精英群體，文學作品相對匱乏。而隨著時代的更迭、社會文化的發(fā)展，商品經濟的繁榮，特別是印刷業(yè)突破性的進展，都為文學領域的文化擴大提供了充分性的保證。到了明清時期，文學作者以及文學讀者逐漸增多，他們的活動范圍也逐漸擴大。因此，在這種文化背景之下，清代文學領域得到了廣泛性的發(fā)展，各體兼?zhèn)洹?/p>

在傳統(tǒng)的詩文領域，云間詩派對復古詩歌風格的呼喚，陳子龍的“情以獨至為真，文以范古為美”⑧、張岱小品文的清新空靈，還有虞山詩派、婁東詩派、“梅村體”等，充分體現(xiàn)了清代詩文的時代特征。

從體裁上說，詩詞曲文的變化固然時代烙印明顯，但無論是理論的創(chuàng)建還是主題的變換，不管是流派的演替還是風格的更迭，其體裁風貌都不出詩文發(fā)展的大格局，其個性種種大多能在前代找到相似情形。但是清代的小說和戲曲，卻煥發(fā)出了截然不同的生命力，成為這時期敘事文學中最引人注目的兩類。例如，《長生殿》的創(chuàng)作充分彰顯了洪昇的詩名、《紅樓夢》的出現(xiàn)開創(chuàng)了愛情小說與世情小說相結合的范式，因此也就有“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的詩句。而對于一些非正統(tǒng)以及地位相對較低的文人而言，創(chuàng)作小說與戲曲，更多出于壯志不籌的無奈與抒懷，例如，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聊齋志異》，吳敬梓創(chuàng)作的《儒林外史》等。時事小說、世情小說、諷刺小說、公案小說……數(shù)量繁多的文言長篇小說、白話短篇小說，體現(xiàn)了創(chuàng)作者與讀者對這一文學類型的追捧與熱愛。而昆曲的衰落、京劇的形成與風靡，更是體現(xiàn)了商品經濟條件下文人意趣的世俗化以及市民欣賞品位的流變，也是雅俗文化的時代嬗變。

從總體上說，清代文學在詩、文、小說、戲曲等方面的繁榮發(fā)展，都與幕府文化活動緊密相連。甚至毫不夸張地說，幕府文化活動，對清代文學的發(fā)展起到了“標桿”式的導向作用。

（一）尊崇漢學

明末心學泛濫、世俗享樂奢靡風氣等“末世”文化氣息給清初統(tǒng)治者敲響了警鐘，清朝繼承了明朝的統(tǒng)治體制，對明末崩落的集權統(tǒng)治予以重新強化。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統(tǒng)治政策不斷進行調整，對漢族知識分子進行嚴密的精神控制。清初統(tǒng)治者“一方面繼承和發(fā)展明代的絕對君主專制，另一方面又加入了殘酷而病態(tài)的民族歧視和民族壓迫政策。這二者的綜合，就構成清代專制制度的基本特征。由此而產生出來的文化政策，是以扼殺民主和民族思潮，鞏固清廷在精神領域的統(tǒng)治地位為目標的”⑨。

從順治時期開始，清朝統(tǒng)治者就開始以儒道治國，奉孔子第65代孫孔允植為“衍圣公”，在盛京建孔廟，追加孔子“至圣先師”謚號，并將理學定為官方思想，推崇四書、六經和朱子、二程等的注疏作品，魏裔介、李光地等理學名臣極受統(tǒng)治者喜愛。人才錄用上復八股、用漢吏，開“博學鴻詞”科，“凡有學行兼優(yōu)、文詞卓越之人，不論已仕未仕，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督撫、按察，各舉所知，朕親試錄用！”⑩統(tǒng)治者以試恩寵姿態(tài)上招遺賢、修《明史》，組織大批知識分子纂修大型類書、叢書。如張英等輯編《淵鑒類函》，張玉書等編《康熙字典》，張廷玉等編《駢文類編》，還有《子史精華》等大批注經作品刊行，號稱“稽古右文，崇儒興學”。

清朝統(tǒng)治者文化政策的實施，幕府文人至關重要。乾嘉時期的文化導向，以漢學為標志，而這一時期漢學的昌盛，就與盧見曾、朱筠等組建文人幕府密切相關。盧見曾幕府是學者、文學家、詩人與戲曲家的聚集之地，李斗在《揚州畫舫錄》里曾羅列了其三十多位幕友，經尚小明等學者的考證，人數(shù)又補充了十多位之多。在盧見曾幕府里，文人宴集與修書刻書是主要的活動。特別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他組織了紅橋修楔文會，匯集了當時在揚州的名士、文人，和者多達七千余人，編成了三百余卷的詩集，繪有《虹橋覽勝圖》。另外，在盧見曾的倡議主持下，《雅雨堂叢書》《金石錄》《金石三例》《漁洋感舊集》《國朝山左詩鈔》《遼東三老詩》等各類文獻先后問世，還先后?？恕肚彾取贰稇?zhàn)國策》《尚書大全》《周易集解》《經易考》等三十余種，極大地推動了學術的發(fā)展。

“吾宗雅雨先生，思以經術迪后進，于漢唐諸儒說經之書，既遴得若干種，付剞劂氏以刊行，猶以《大戴》者，孔門之遺言，周元公之舊典，多散見于是書，自宋元以來，諸本日益訛舛，馴至不可讀，欲加是正，以傳諸學者?！?漢學家惠棟、戴震、沈大成、王爬等在盧見曾幕府中深究經籍，戴震曾特意趕赴盧見曾處，與惠棟討教、切磋，相談甚歡，而惠棟鄙視宋學、尊崇漢學的思想也令戴震深受啟發(fā)，印象深刻。

與盧見曾幕府相似，朱筠幕府也以諸多學者、文人的云集而著稱，有章學誠、洪亮吉、邵晉涵、汪中、王念孫等人，他們尊崇樸學，重視考據，為乾嘉時期漢學的興盛作出了巨大貢獻。正如梁啟超對乾嘉幕府的評價所說：“清高宗席祖父之業(yè)，承平殷阜，以右文之主自命，開四庫館，修《一統(tǒng)志》，纂《續(xù)三通》《皇朝三通》，修《會典》，修《通禮》，日不暇給，其事皆有待于學者。內外大僚承風宏獎者甚眾。嘉慶間，畢沅、阮元之流，本以經師致身通顯，任封疆，有力養(yǎng)士，所至提倡，隱然茲學之護法神也?！?

（二）清查戲曲

乾嘉幕府的文化活動，對清代戲曲的發(fā)展也產生了重大影響。具有標志性的事件，是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在兩淮巡鹽御史伊齡阿聘請與張羅下，一共約百余位文人進入揚州曲詞局，展開對清代戲曲曲本的匯集、整理、編修與刪改工作。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十一月十一日，乾隆皇帝下發(fā)了一道諭旨《諭著一體飭查演戲劇本并傳諭伊齡阿全德留心查察》：

前令各省將違礙字句書籍，實力查繳，解京銷毀?，F(xiàn)據各督撫等，陸續(xù)解到者甚多。因思演戲曲本內，亦未必無違礙之處，如明季國初之事，有關涉本朝字句，自當一體飭查。至南宋與金朝關涉詞曲，外間劇本，往往有扮演過當，以致失實者；流傳久遠，無識之徒，或至轉以劇本為真，殊有關系，亦當一體飾查。此等劇本，大約聚于蘇、揚等處，著傳諭伊齡阿、全德留心查察，有應刪改及抽掣者，務為斟酌妥辦……”?

在此背景下，伊齡阿負責揚州曲詞局的設立和主要人員的挑選，而全德則以搜集江南一帶曲本為主要任務。據《凌次仲先生遺書》記，此次設局修曲，總校為甘泉黃文旸、江寧李經，分校是凌廷堪和海州程枚、荊汝為，其他參與者包括了揚州朱筼、羅聘、李斗等近百人。這些人有學者、戲曲家，還有詩人和書畫家，具有多種才華。幕府召集大批曲家與文人來從事曲本的編校、刪改工作，堪稱是一次大型的戲曲整理工程。以清政府意識形態(tài)為標準，對明代曲本以及扮演過當、言語失實的劇本進行清查，修曲的范圍既涵蓋了古今雜劇傳奇，也包括地方民間曲本，禁毀、刪改違禁作品。

揚州曲詞局的修曲活動，相繼波及、影響到江蘇、廣東、湖南、江西等省，這些地方的總督與巡撫也相繼進行查繳戲曲曲本的工作，進一步強化了清代意識形態(tài)的專制，并對清代戲曲的定型與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三）拓展文學表現(xiàn)領域

游幕是清代士人較為理想的謀生手段，因此士人參與的積極性比較高，從而形成了一個較為龐大的幕府群體，成為封建官僚機器的一部分。他們能閱讀官方的藏書，也可以閱讀幕主的藏書，還可以閱讀官方的“邸報”。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曲等書籍于他們而言，比較得心應手，但為了更好地處理各種事務，《大清律例》《洗冤錄》《憲書》《大清一統(tǒng)志》《方志》等書也逐漸納入了他們的閱讀范疇，成為他們了解社會、吸收專業(yè)知識的途徑和方法。

游幕文人可以通過官方的途徑獲得大量社會信息，并且在處理衙署的各項事務中，能夠近距離觀察官場百態(tài)，直面民生疾苦。人生視野的開闊，社會生活閱歷的豐富，無疑為文學提供了創(chuàng)作素材，客觀上刺激了清代小說與戲曲的繁榮。如蒲松齡曾在康熙九年（1670年）應揚州孫蕙之聘，充當幕友。雖然只有一年，卻使他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變化。南方的風俗人情與個人感悟，對他創(chuàng)作《青蛙神》《晚霞》《五通》《白秋練》《王桂蓭》這些以南人生活為背景的作品，產生了重要影響。

游幕生涯，謀衣食于千里之外，幕府的出現(xiàn)吸引了大批量的詩人及作家。幕友隨幕主的工作調動不斷地“周游”四方，游歷名山大川，固然辛苦，但對于生性浪漫的文人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詩意的生活”。沈復19歲入幕，游幕經歷約達四十年。由其作品《浮生六記》可知，在游幕生涯中，先后到過揚州、吳江、海寧、潼關、山東、北京等地，既曾暢游江南，也曾遠涉北方。每到一地，都饒有興趣地參觀當?shù)氐拿麆俟袍E，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黃鶴樓、赤壁、曲江樓……都有所記述。背井離鄉(xiāng)的游幕生活，在他筆下竟然有了別樣的樂趣。

幕府生活，包含詩酒唱和以及詩意競賽等活動，才子文士，邂逅雅集，各逞才智，最是多姿多彩。許奉恩憶及當年的幕僚生活：“江陰何廉昉觀察拭，僑居維揚，筑壺園，座客常滿。余嘗于壺園座上得識諸公子，公次子禮園郎中寶清，博覽群書，尤肆力于詩古文詞；三子農上茂才寶讓，何之婿也，皆能世公之學?！?而蒲松齡也在作幕期間，結識了好友劉孔集，并在詩文中多次回憶與朋友在孫蕙幕府中的交往。

作為乾隆時期較大的藝文幕府，畢沅幕府對清代詩歌、戲曲文化的影響頗大，其可考幕賓就多達八十余人，其中詩人占去大半。府內詩會不斷，每年都有大型集會舉行。集會的內容除創(chuàng)作詩歌、互相唱和外，還有繪畫、宴請以及演劇活動。由于薈萃了學術、文學、戲曲、繪畫等各個領域的精英，畢沅幕府的這種集體活動往往兼融詩歌、戲曲表演、繪畫甚至金石賞鑒等于一處，兼?zhèn)鋵徝?、智識和娛樂的氣氛，雅俗相濟，從而為整個社會文化風氣的雅俗轉型埋下伏筆。

總的來說，文人游幕，從宏觀角度上說，對清代文學的多樣性和豐富性起到了引導、培育、刺激的作用，從個體角度上說，游幕生活也不斷提升了文人的素養(yǎng)和精神境界。如王文治曾提出“必得古人之書以培養(yǎng)之，又必得名山大川及世間可喜、可怖、可愛、可惡之事以淬歷之，又得良師友相與討論而辯難之”，這是他對自身感受的總結與升華。還有《品花寶鑒》的作者陳森也曾提及：“明年有粵西太守聘余為書記，偕之粵，歷游數(shù)郡間，山水奇絕，覺生平所習之學皆稍進?！蹦桓械奈娜瞬粌H可以在整個環(huán)境中獲得文化經驗，同時也可以增長其人生經驗，將關注的目光從書齋轉向現(xiàn)實，從而具有了更為宏闊的視野與境界。

幕府是帝王治理社會的補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是政府控制思想的工具，但同時也為文學、學術在管控范圍內的合理發(fā)展提供了充分的保證。特別是在幕府文化活動構建的過程中，在一定程度上引導并指引了文學學術的發(fā)展，幕府主人由于其地位相對較高，會直接引導社會文化風氣的形成。

對于幕府中寄人籬下的文人而言，由于其地位相對較低，其心理會在某種程度上出現(xiàn)一定的創(chuàng)傷，對于現(xiàn)實中的統(tǒng)治者會呈現(xiàn)出離心的變化，而且，幕府之中的幕賓大部分是仕途不得意之人，在這一環(huán)境下，會使其在成長的過程中廣泛地接觸到社會，并為文化多元化發(fā)展提供充分性的保證。因此可以發(fā)現(xiàn)，幕府文化形式的出現(xiàn)，對整個清代文學的產生了較為深遠的影響，并在文化形成的基礎上，加強了時代背景下文人綜合能力的提升，從而實現(xiàn)了清代文學的綜合性提升。

結語

在清代文化傳承及發(fā)展的過程中，其基本的文化形式經歷了較為長遠的發(fā)展。在帝王政治權力的干涉之下，幕府逐漸成為了乾嘉時期的“人才中心”，開展諸多的學術活動，從而形成了創(chuàng)新性的文化局面，進而為清代漢學、戲曲、詩文創(chuàng)作等領域的發(fā)展提供了充分性的保證，并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清代文化的復雜性文學形態(tài)。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南陽師范學院文史學院）

①司馬遷《李牧列傳》[A]，《史記》卷八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449頁。

②班固《漢書》（中）[M]，[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861頁。

③翁禮華《以經濟視角面對歷史：財稅新視野雜談》(下) [M]，北京：中國稅務出版社，1999年版，第80頁。

④繆荃孫《續(xù)碑傳集：卷八一》[A]，《清代傳記叢刊：第119冊》[M]，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667頁。

⑤⑦袁枚《隨園詩話》[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0年版，第335頁，第69頁。

⑥杜貴墀《桐華閣文集》[M]，清刻本，卷四。

⑧陳子龍《陳忠裕公全集·佩月堂詩稿序》[A]，《陳子龍文集》（上冊）[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381頁。

⑨馮天瑜《明清文化史札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5頁。

⑩清代實錄館纂修《清實錄·清圣宗實錄》卷七十一[M]，康熙十七年，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本。

?戴震《戴震全書：第七冊附錄二》[M]，合肥：黃山書社，2010年版，第277頁。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M]，上海：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60頁。

?乾隆《諭著一體飭查演戲劇本并傳諭伊齡阿全德留心查察》[A]，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冊）[M]，第1228頁。

?許奉恩《里乘》[M]，濟南：齊魯書社，1988年版，第1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