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
摘 要:動物小說以動物為主要描寫對象,展現動物與動物、動物與人以及動物與大自然之間的一系列復雜關系。動物小說的命題模式大致有四種,本文對“人遇難——得動物救助——脫險”模式進行分析,以期對動物小說有進一步的理解和價值發(fā)掘。
關鍵詞:動物小說;命題模式;價值發(fā)掘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5-0159-03
動物作為大自然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與人類的共存和交流開始被人類納入文學創(chuàng)作的視野,以動物為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悠久的歷史。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動物小說也同樣有著久遠的歷史。事實上,較其他文學樣式而言,動物小說起步較晚,受西方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中國的動物小說直到上個世紀才逐漸繁榮并發(fā)展起來。到了新世紀文學時期,動物小說“來勢洶洶”,在中西方文學和創(chuàng)作的浸潤下動物小說的創(chuàng)作思路、創(chuàng)作方法、文學語言等方面有了長足的發(fā)展,一大批優(yōu)秀的動物小說陸續(xù)出現,為現當代文學發(fā)展注入了一股新鮮血液??v觀現當代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的整體發(fā)展情況,其命題模式大致分為以下四類:“人遇難——得動物救助——脫險”模式、“動物離家(人)——歷險——歸家(人)”模式、“誤入人群——遭到動物嫌棄——回歸山林”模式、“被囚——獲釋——歷險——不知所終”模式。這四種模式各具特色、互有深意,是重要的文本存在和文學存在。在此,本文將對“人遇難——得動物救助——脫險”模式進行重點分析,深入探究這一模式下的動物小說所蘊含的深意,發(fā)掘動物小說命題背后的文學價值、自然價值和社會價值。
“人遇難——得動物救助——脫險”模式在某種程度上是與動物報恩這一古老的敘事母題有所想關的。之所以這樣說,是以為在這種模式下的動物小說中,動物搭救落難中的人類基本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動物曾受惠于此人,此人曾給予過它充滿人性的愛與溫暖。在這種情況下,動物懷著感恩的心,不顧一切來救助人類,最終使身處困境的人類脫險。王鳳麟的《野狼出沒的山谷》、沈石溪的《第七條獵狗》和郭雪波的《銀狐》是這類敘事命題的重要代表作品。
《野狼出沒的山谷》通過人、狗、狼的情感糾葛向我們講述了獵人和狗戲劇性的一生。獵狗貝蒂一生中僅有的一段快樂時光是以老獵人愛犬的身份住在三角形窩棚的那段日子,那幾年它同獵人整日穿行于荒野密林之中,他們通力協(xié)作,殺死過五十九條狼。然而,就算它曾為主人立功無數,只要有一次“背叛”,它的一生便會毀于一旦。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它和主人像往常一樣分工夾擊一只黑熊,然而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刻,貝蒂因看見了樹洞里探出頭的小熊崽而遲疑了一下,就是這一剎那的遲疑,切斷了它與主人之間的緣分,也抵消了它曾為主人做過的一切。在過去的幾年里,貝蒂曾不止一次的幫助主人從危難之中脫身,它用它的智慧幫助主人逃脫狼群的包圍;它不顧自身的安危,日夜看護病重的主人。如果這些都是身為一條獵狗必須具有的品質的話,那么當主人殘忍地割掉貝蒂的耳朵表示永遠不想再見,并狠心將它拋棄以后,它又兩次救了主人的命,這應該就是超越了一切的愛與忠誠。在和主人分開的日子里,貝蒂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它曾多次回到瓦其卡村,回到獵人的小院,它還時刻為主人的健康擔憂,為主人送過治療心血管病的烏雞。然而,貝蒂所做的這一切,并沒有博得獵人的同情,也沒有讓他改變心意。于是,貝蒂進了野狼谷,狼與狗本身不分家,它慢慢的由一條獵狗變成了一條狼。盡管它變成了主人的天敵,但它愛護主人的天性依舊沒有改變,當它發(fā)現主人在野狼谷被饑餓的狼群圍攻時,它絲毫沒有猶豫,撲過去與惡狼決斗,以一敵眾,它付出了血的代價,救出了獵人。當它的丈夫達力為了救回它們的孩子,帶著狼群進入瓦其卡村時,貝蒂意識到了主人可能危在旦夕,它瘋狂的沖向主人的院子,在自己的配偶與骨肉之間,它居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曾經的主人,它以生命為代價,再次在危急關頭挽救了主人。然而,這次它卻沒有那么幸運了,它死了,但是死的很安詳,因為它終于用自己的行動向獵人證明了自己的忠誠,它也再次體驗了從前與主人在一起的那種溫存。這樣一條有情有義、忠心耿耿的獵狗帶給我們的震撼是難以言表的,人與人之間的情義也不過如此,甚至有時候,人類會選擇“大難臨頭各自飛”,人與人之間的情義居然會不及狗對人的情義,這里作者用動物的視角和行為揭示了動物的生命存在和情感價值,并在潛在的敘事中將動物和人的處事方式與情感變化做了充分的比較,表現了動物所具有的超越其生命本體的人格和精神,表達了對于動物生命本身的敬畏和尊重,具有重要的情感價值和社會價值。
沈石溪的《第七條獵狗》則是通過一條重情重義的忠犬,為我們譜寫了一曲壯麗的人與動物的友誼之歌。召盤巴是芭蕉寨的一個老獵人,他狩獵四十余年,在養(yǎng)過六條不合心意的獵狗以后,他終于迎來了第七條獵狗,這是一條軍犬的后代,召盤巴給它取名叫赤利。它“攆山快如風,狩獵猛如虎”,召盤巴把它看作是除他孫子艾蘇蘇以外的第二顆掌上明珠,到處吹噓炫耀。然而,突然有一天,召盤巴卻把赤利拴在一棵檳榔樹下,支灶燒火,準備把它扒皮吃肉。原來,昨天晚上召盤巴帶著赤利去打獵,遇到了一頭野豬,在緊急時刻赤利卻“臨陣逃脫”了,好在召盤巴福大命大,最終擊斃了野豬。當一場生死搏斗結束以后,赤利回到了主人身邊,這時召盤巴厭惡透了赤利,他甚至想如果火藥槍里還有火藥的話,他會立刻打爆赤利的頭。但其實赤利不僅沒有背叛主人,反而還救了主人一命。原來,主人在襲擊野豬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蛇蛋,就在一條憤怒的眼鏡蛇準備攻擊召盤巴的時候,赤利撲過去,與蛇撕咬在一起,直至把蛇頭咬下來,它才顧不得喘口氣就飛奔到主人身邊??上д俦P巴對這一切全然不知,赤利作為動物不能用人類語言交流的方式訴說它的苦衷。好在孩子的善良和單純的感情使艾蘇蘇趁爺爺去取火藥槍的時機,放掉了陪伴他長大的好朋友赤利。從此,赤利變成了一條野狗,而召盤巴也因傷心過度,不再狩獵,半年后,他開始給生產隊放牛,而此時赤利已經憑借自己的機智威猛,成了一群豺狼的首領。
在此之后召盤巴去放牧,不幸被一群饑餓的豺狗包圍,他用光了十幾支竹箭,也并沒有將豺狗擊退,情況十分緊急,他赤手空拳站在包圍圈內,毫無對策。就在這時,從一個山峋里沖出一條高大的豺狗,它就是赤利,它憑借自己作為首領的威嚴,為召盤巴驅開了一條小路,但難以遏制饑餓與憤怒的豺狗群此時獸性大發(fā),它們一同撲向赤利。赤利奮力迎擊,受了重傷,鮮血直流,后腿的骨頭還被兩條豺狗咬住不放,它癱坐在地上,生命危在旦夕。然而,當最后一條豺狗把召盤巴撲倒在地的時候,赤利還是拖著露出白骨的后腿,忍著劇痛,用盡全身力氣,咬死了那條豺狗,它再一次挽救了主人,而它自己也在最后一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這時候,洼地里出現了一幅催人淚下大的和諧畫面:“太陽當定了,霧靄散盡了,召盤巴趕著受了傷的牛,領了艾蘇蘇,摟抱著昏迷中的赤利,疲憊地往芭蕉寨一步一步地走去……在召盤巴的眼前,總晃動著檳榔樹下的那一幕,老淚從他的眼角里滾落下來。”赤利是驕傲的,它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一切,它無愧于主人,更無愧于作為一條獵狗的尊嚴,動物已經超越了其自身的存在性,成為一種精神的升華,它已經成為真正的英雄。
《銀狐》是一部極富傳奇色彩的動物小說,也是郭雪波反思人與動物之間感情糾葛的力作。姹干·烏妮格是一只美麗動人、充滿靈性的銀狐,它不僅遍體白毛,燦如銀雪,還具有罕見的特異功能,它能夠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又香又臊的氣味來迷人心竅。自從烏妮格從汗·騰格爾山的森林大火中逃到了科爾沁大草原后,它便開始了與人打交道的生活。鐵木洛是草原上出了名的倔老頭,他打了一輩子狐貍,自從草原沙化以后,便很少見到狐貍。某天當他發(fā)現這條神秘美麗的銀狐時,他當然窮追不舍,一心想打死這個神物,然而銀狐卻不緊不慢地鉆進了鐵家祖墳所在的榆樹林,不見蹤影,這讓老鐵子心里咯噔一下。第二天一早,他便讓兒媳婦珊梅去祭祖墳,可憐的珊梅在墳地里看到了變幻無常、詭異媚人的銀狐,她被銀狐迷住,變成了魔怔,從此瘋瘋癲癲,她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由銀狐主宰。
結婚多年卻始終沒有懷孕的珊梅,這次又被銀狐迷了心竅,變得非人非鬼,她終于無法忍受村民的指指點點和丈夫的嫌棄奚落,選擇了自殺。然而,她上吊、割腕,兩次自殺行為都被銀狐及時阻止,她得救了,從那以后,神志不清的珊梅便把銀狐當作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的跟隨著它。當村長把老銀狐的龐大家族全部消滅掉以后,珊梅曾堵住老鐵子的槍口,救了銀狐一命。幸存下來的銀狐逃到了大漠之中,從此一人一狐便奔向大漠,形影不離。銀狐不但沒有傷害珊梅,反而對她照顧有加,幫她覓食找水,與她相依為命。珊梅在銀狐身上找到了她在人類身上找不到的仁慈善良、寬厚真誠。說來慚愧,人類之間的情誼居然需要動物來彌補!
銀狐曾在鐵家祖墳的老樹洞底安家,弄倒了千年老樹,又帶走了珊梅,這積壓在心里多年的仇恨促使老鐵子勇闖大漠,只為殺死銀狐。然而,當他和干部白爾泰被一場沙塵暴埋在古城遺址里,徘徊在生死邊緣時,卻是老銀狐不計前嫌,帶領珊梅找到入口,拼命扒挖堆積的流沙,挖到它的四只腳爪都滲著鮮血,救了他們一命。銀狐的舉動徹底感化了老漢,這對生死冤家,從此化敵為友,愛和溫情化解了人與狐的多年恩怨。最后,當他們三人準備離開大漠,返回村莊時,銀狐仰天長嘯,它的聲聲哀鳴,居然讓這三個人紛紛改變心意,決定留在大漠。于是,在《銀狐》的結尾部分,出現了美輪美奐的一幕:“金色燦爛的朝霞,普照著萬里明沙,這時一只雪亮晶瑩的銀狐,從大漠深處飛奔而出,如美麗的幻影般在沙漠上騰挪閃跳,迎接回歸的人們;而前前后后三個人影,相互追逐著,邁動輕松愉快自由活潑的步伐,向那只神奇而美麗的銀狐和其身后瑰麗誘人的王國——大漠走去。于是,人和獸都融入大漠,融入那大自然……”作者在這里為我們構建了他所向往的“生態(tài)烏托邦”,人與獸、人與大自然相融,這無疑是最完美的結局。這樣一幅畫面的力量是震人心魄的,不禁讓人熱淚盈眶。
從上述動物小說的文學敘事和情感敘事中可以更加清楚地認識到,動物具有其自身的存在性和情感性,當動物通過現實交流的方式與人類建立起情感關系,動物會用自己的愛與忠誠來維系情感。從現實層面看,人與動物的情感又是脆弱的,人對動物因為交流和表達的障礙很容易產生誤解甚至恨意,但是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人陷入險境時,幫助它們脫身的卻總是他們曾經恨之入骨、全力追殺的動物。人類社會存在的狹隘性與動物的忠誠和寬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是動物如火般的愛融化了人類如冰般的恨,動物小說由此反映出來的善與惡、恩與怨、愛與恨、人性與獸性值得深入思考。
“人遇難——得動物救助——脫險”這一模式下的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集中展示了動物的動人情感以及動物對人類在生死邊緣的全力救助,讓讀者為之一震。同時,這一模式下的動物小說也引領我們去淡化“人是萬物的主宰”的觀念,重視生命存在的本體價值和精神價值。這種建立在現實基礎上通過動物小說命題敘事所展示的更深層面的生命與精神價值深刻地闡釋了在現代社會中人類更應該敬畏生命,尊重生命,從生命存在和發(fā)展中不斷學會學習和尊重,用動物的忠誠行為和堅毅精神彌補人性存在的弱點和不足,這成為深層次的生命關照與精神反思。這實際上實現了動物小說“人遇難——得動物救助——脫險”模式中“救”與“被救”的敘事升華,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和精神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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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