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魚玄機對女冠生活的接受與超越

林雪嬌

(廣西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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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魚玄機對女冠生活的接受與超越

林雪嬌

(廣西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1)

摘要：魚玄機是唐代著名的女冠詩人，一生命途多舛。為了脫離苦海，她決定出家做道士，這一經(jīng)歷也對她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魚玄機是一個注重自己人生感受并自由灑脫的人，道家的枯燥生活并沒有束縛住她，風(fēng)月場所里的奢侈生活也吸引不了這位才女。最終，魚玄機以自己的體悟走出了女道士修道生活的狹窄天地，進入了以詩結(jié)友的新場所。

關(guān)鍵詞：魚玄機；女冠生活；接受；超越

魚玄機，本名幼徽，又叫蕙蘭，做了道士之后改名玄機?！度圃姟肥珍涺~玄機詩的總數(shù)為五十首，是魚玄機在八年時間內(nèi)所作。魚玄機生前境遇坎坷，死后更是遭到誤解，這對于一個有成就的女詩人而言是不公平的。關(guān)于魚玄機的生平，最早的記錄是唐代皇甫枚的《三水小牘》，她的詩評資料在五代孫光憲的《北夢瑣言·魚玄機》中就已出現(xiàn)。宋元明清期間，關(guān)于她的詩評材料更是不斷。近年來，研究魚玄機的優(yōu)秀論文層出不窮，特別是關(guān)于魚玄機愛情詩與她的獨立女性意識的研究成果頗豐，而關(guān)于魚玄機踏上云霄客之路的前前后后的研究卻很少。在唐代眾多的技藝高超的女道士中，有一些能文善詩的人，而魚玄機是這些女詩人中較為突出的人物。在對魚玄機詩的研究中，可以發(fā)現(xiàn)這位女詩人在進入道教前后在各方面的變化。

1出家思想的形成

歷代以來，道士的數(shù)量當屬唐代最多，其中女冠的數(shù)量不少，上至嬪妃、公主、官人，下至平民、妓女都有許多人入道。[1]p45魚玄機和這些人一樣走上了通往道教的出家之路，這與當時的社會風(fēng)氣和道教的發(fā)展形勢有間接的關(guān)系，但最直接的原因是她遭遇了痛苦的相思與愛情的幻滅。十五歲的魚玄機曾經(jīng)和李億有一段美好的愛情，但好景不長，李億娶了正妻之后，魚玄機便被迫出游江陵，在無盡的等待中遭受了李億的無情拋棄。這段愛情對魚玄機的人生道路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在當時“夫為妻綱”的封建社會里，女子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能力，只能依賴丈夫生活。而慘遭拋棄的魚玄機就像風(fēng)中飄蓬，失去了人生的方向，無疑這將她直接推上了出家的道路。

魚玄機出家做道士，經(jīng)過了比較長期的思想斗爭，而她這一系列思想掙扎在她的詩中均有所體現(xiàn)。在《冬夜寄飛卿》一詩中，魚玄機向這位往日的長者一訴衷腸，“疏散未閑終遂愿，盛衰空見本來心”[2]p51。指出與李億分離，實際上是被李億無情拋棄，但是詩人卻不愿以這樣的口吻去訴說。明鐘惺的《名媛詩歸》里關(guān)于《冬夜寄飛卿》的批語：“如此反非怨恨之情矣，幽意自閑，深情既冷，可使歡怨兩忘。”[3]可見魚玄機并不想陷入愛恨情仇的糾纏中，這和她自身的性格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幽棲莫定梧桐樹，暮雀啾啾空繞林?！盵2]p51可以發(fā)現(xiàn)，此時的魚玄機已經(jīng)萌生了遠離世俗生活的念頭，世俗的愛恨只會束縛她獨立的人格和內(nèi)心的自由。如果說在《冬夜寄飛卿》一詩中，魚玄機隱居的去處尚未選定，那么在《寓言》中可以發(fā)現(xiàn)，魚玄機對于人生道路的選擇已經(jīng)有傾向道家的跡象，如詩中所描述，桃花盛開的春色固然誘人，但明月下綠柳拂動的秋影也絲毫不會遜色。然而春色與秋光各自的魅力縱然是不能跟有夫少女的喜悅和無夫婦人的惆悵這類相比，后者透露的是人世間的悲喜無常。《寓言》中的“人生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2]p56和《暮春有感寄友人》中的“鶯語驚殘夢，輕妝改淚容”[2]p60亦表明了世俗的生活對魚玄機而言就是一場夢，《暮春即事》中的“安能追逐人間事，萬里身同不系舟”[2]p57可見她在世俗的生活中并不快樂 ，人世間的悲喜和愁樂并不是她所能駕馭得了的，只有出家，她才可以無拘無束，做一只漂浮萬里不系纜繩的小舟。經(jīng)過一系列的思想發(fā)展后，魚玄機正式形成了出家做女道士的思想，在她寫完《暮春即事》詩后不久就出家做了一名女冠詩人。

2出家后的女冠生活

魚玄機在出家之前就已經(jīng)熟讀道家的主要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老子》、《莊子》等，再加上她才華橫溢，聰慧用心，不久之后就當上了咸宜觀的觀主。

在《寄題煉師》中，魚玄機記錄了女道士一天之中早晨起床、添香、妝束、聽鶯、放鶴、午睡等單調(diào)貧乏的生活，這些無趣的生活內(nèi)容也是日后魚玄機走出女道士生活狹窄的天地、走向思想開放的重要原因。在《和人》詩中，詩人提及“茫茫九陌無知己，暮去朝來典繡衣”[2]p91，這一句不僅寫出了女道士生活困難的問題，更表達了詩人在觀中無知己的孤苦寂寥的心境。《代人悼亡》中的“從此夢悲煙雨夜，不堪吟苦寂寥時”[2]p85更加直白地描寫了她苦悶的女冠生活。

對于歷經(jīng)艱難險苦的魚玄機而言，物質(zhì)上的問題并不能困擾她，真正讓她感到迷茫的是內(nèi)心的寂寥。因此魚玄機與當時的女冠相似，開始過著與文人們詩酒作伴的風(fēng)流生活。唐代道教隨著自身勢力的擴大和社會上的影響的擴張，它的活動內(nèi)容增加了大量普通人的日?；顒?，形式上也更加生活化、庸俗化。所以這些女道士得到了與外界交流的便利機會，當時的女道士以其特殊的身份和地位活躍于士大夫佚樂之中，她們擅長交際并且能歌善舞，而有些女冠則成為男子風(fēng)月中的伴侶，有些女冠為了追求奢侈的生活甚至成為一種“半娼式”的玩物[1]p60。明高棅《唐詩品匯》中摘錄《后村詩品》云：“劉言史《贈成煉師》云：‘大羅過卻三千歲，更向人間魅阮郎’此女道士也。豈魚玄機與之流？”[4]可見魚玄機與這些女道士不同，魚玄機不能適應(yīng)的不僅僅是道士生活的單調(diào)貧乏與物質(zhì)困難，更是士大夫與女道士間的逢場作戲。她是一個對人生富有感受力的詩人，然而對于這樣的固滯的道士生活，她沒有新鮮的感受，所以她終會走出這狹窄之地，走向外面的世界，走向?qū)儆谒木窦覉@。

她的五言排律詩《遣懷》正是她無拘無束生活的真實寫照。她過的是有時彈琴作詩，有時登高望遠，有時寄情山水的與眾不同的女神仙生活。這首詩的基調(diào)是輕松歡快的，可見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并習(xí)慣了在咸宜觀中的道士生活?！伴e散身無事，風(fēng)光獨自游?！盵2]p61可見她平日里輕松自在，并無瑣事羈絆；吟詩作賦是魚玄機的特殊愛好，即使做了道士也不忘“琴弄蕭梁寺，詩吟庾亮樓”[2]p61?！皡搀蚩白靼椋脼閮??！盵2]p61可見她既可以與竹子作伴也能與奇石為友，遠離喧囂的塵世之后，魚玄機的心境也更加純粹；“燕雀徒為貴，金銀志不求”[2]p61足以表明她已經(jīng)徹底地拋開了過往的生活，對于金釵銀物已然沒有興趣；“臥床書冊遍，半醉起梳頭”[2]p61則是對她的室內(nèi)日常生活作一個總結(jié)?！肚矐选纷饔谙掏ㄎ迥?，這是她出家的第一年，她可以飲酒作詩，亦可以登山臨水，與竹石為友，可見她出家養(yǎng)性，已盡拋人間苦海的風(fēng)波。長期的修養(yǎng)不僅使得她對于事物有非同尋常的感受力，更養(yǎng)成了她豁達的胸懷。

3對女冠生活的超越

作為能文善詩的女道士，魚玄機是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文學(xué)家中的突出人物。[5]p381她成為女道士之后的生活和當時的許多女冠情形相似，但不同的是她不僅有廣博的才識，更有追求自由與大膽表達個人精神的個性。她不甘于過單調(diào)貧乏的女道士生活，也不想沉浸在風(fēng)花雪月之中，所以她走出道院，《遣懷》詩中所描寫的神仙式的生活就是魚玄機對普通女冠生活的一種超越。魚玄機對一般女冠生活的超越，不僅表現(xiàn)在她走出道院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還表現(xiàn)在她對權(quán)勢與禮法的挑戰(zhàn)，更表現(xiàn)在她走進了以詩結(jié)友的新場所。魚玄機對普通女冠生活的超越與她深受老莊思想影響有著密切關(guān)系。

唐末皇甫枚的《三水小牘》中有關(guān)魚玄機的記載：“色既傾國，思乃入神，喜讀書屬文，尤致意于一吟一詠。破瓜之歲，志慕清虛?！盵6]可見這是個不一般的女子，魚玄機在書文中修身養(yǎng)性，對于事物的感受力自然與一般人不同。熟讀道家經(jīng)典的魚玄機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在《情書寄子安》中，魚玄機寫道：“飲水食檗志無功，晉水壺關(guān)在夢中?！盵2]p5雖然她的內(nèi)心焦灼痛苦，但是她最后還是選擇了順應(yīng)自然，不求立功。這與《莊子·逍遙游》中“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所提的神仙一樣的人順應(yīng)自然、不求立功是一個道理。魚玄機在環(huán)游長江之際寫下玩賞春景的佳作《江行》二首，其中“畫舸春眠朝未足，夢為蝴蝶也尋花”[2]p14體現(xiàn)了她已經(jīng)達到了《莊子·齊物論》中“莊周夢蝶”一樣的物我不分的精神境界。老莊思想不僅影響了魚玄機的做事行為，更培養(yǎng)了她自然無為、逍遙自在的人格。

老莊思想不僅影響她的人格，也形成了她不受禮教拘束、自由意志的道家思想。她不僅不向權(quán)勢和禮法低頭，反而進行了大膽的挑戰(zhàn)。在《浣紗廟》中，她并不將西施定位為禍水，反而肯定西施愛國，而且歌頌了女性在國家興亡中有不可忽視的作用。這一說法甚至影響了后來的詩人，唐末詩人崔融《西施》詩云：“苧蘿山下如花女，占得姑蘇臺上春。一笑不能忘敵國，五湖何處有功臣！”[2]p95他也強調(diào)了西施對越國所建的功勛甚至超過了范蠡和文種。在《游崇真觀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詩中，“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2]p80一句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她對女子無權(quán)參加科舉考試的不平等待遇的怨恨，也體現(xiàn)了她自視頗高，對自己的詩才有十足的信心。魚玄機男女平權(quán)的政治要求在中國思想史上有重要的意義，但是這樣的想法在封建社會根本不可能得到理解與支持，元人辛文房在《唐才子傳》中說：“觀其志意激切，使為一男子，比有用之才，作者頗賞憐之?！盵7]這可以說是在古代社會中給予的最高評價。

魚玄機對于女冠生活的超越不僅體現(xiàn)在她對權(quán)勢與禮法的挑戰(zhàn)，更體現(xiàn)在她走進了以詩結(jié)友的新場所，這和她活躍著的詩心密不可分?！逗腿舜雾崱分械摹靶熳想s人寰，獨自輕吟日色間”[2]p89可見魚玄機對于前呼后擁的穿朱衣披紫袍的貴人們的生活并不感興趣，她只想穿著白衣獨自在陽光下清朗地吟誦自己作的詩篇?？梢姵黾液碗[遁的外形，都約束不了她活躍的詩心。對于魚玄機而言，和文人們詩酒唱和的重點在于詩而不是酒，她需要的不是改善生活而是發(fā)揮才情的機會。在《左名場自澤州至京使人傳語》一詩中，她大膽地表達了自己的精神追求，末句“莫倦蓬門時一訪，每春忙在曲江頭”[2]p100更表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的寂寞空虛，希望友人能夠不時光臨寒舍。魚玄機以詩結(jié)友的杰作還表現(xiàn)在她為友人所作的悼亡詩，《和新及第悼亡詩二首》、《代人悼亡》等詩是當時在宴席間有人提及愛姬新亡時魚玄機當場所作，她的詩名也因此傳播開來。在和文人士大夫的交往中，她漸漸地忘掉了心中的愁悶；在和友人的詩酒唱和中，她排遣了內(nèi)心的寂寞。

4結(jié)語

“玄機蓋才媛中之詩圣也?！盵3]這是明人鐘惺在《名媛詩歸·隔漢江寄子安批語》中對魚玄機的評價，這個評價無疑是貼切穩(wěn)妥的。可以說是詩給了這位生命短暫的女道士不一樣的人生體悟。在她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詩中，既表現(xiàn)了她在走進道教之前思想的發(fā)展與形成過程，也表現(xiàn)了她對道士生活的體悟。魚玄機的獨到之處在于她用她的才情和詩心表現(xiàn)了她對道士生活的超越。這就是魚玄機，一個與一般詩人不同的女道士，更是一個與一般道士不同的女詩人。

參考文獻：

[1]黃世中. 唐詩與道教[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6.

[2]彭志憲，張燚編.魚玄機詩編年譯注[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xué)出版社，1994.

[3]鐘惺.名媛詩歸[M].濟南：齊魯書社，1997.

[4]高棅. 唐詩品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5]孫昌武.道教與唐代文學(xué)[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1.

[6]皇甫枚. 山水小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7]辛文房. 唐才子傳[M].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

(編輯：劉彩霞)

The Acceptance and Transcendence of Yu Xuanji to the Prioress′s Life

LIN Xue-jiao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1, China)

Abstract：Yu Xuanji was a famous Taoist poet of the Mid—Tang Dynasty.She suffered much setback during her life.To free the pain of being crossed in love,she decided to become monks,this experience also had important influence on her poetry.She cared the feel of the prioress′s life.Taoism′s boring life could not tie her and she could not be attracted by the luxurious life.In the end,she gone out of the narrow scope of the taosit life by her own understanding and made friends to enjoy in the poetry.

Keywords：Yu Xuanji;prioress′s life;acceptance; transcendence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978(2016)01-0067-03

作者簡介：林雪嬌(1991—)，女，福建莆田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xué).

收稿日期：2015-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