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Thoughts-based Innovation·Current Architectural Situation-based Guidance·Civil Architecture
顧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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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古為新·因勢利導·公民建筑——馮紀忠先生建筑文化精神的啟示
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Thoughts-based Innovation·Current Architectural Situation-based Guidance·Civil Architecture
顧孟潮
摘要:該文對馮紀忠先生建筑文化精神的研究,特別是對馮紀忠“以人為本”的公民建筑設計思想的分析,提出了建筑如何實現與古為新問題,即建筑理論的思維空間視野要擴大,不能只是在建筑范圍內打轉轉,要從大科學的角度觀察建筑問題,所謂走出建筑學;走出建筑學界的象牙塔,建筑是全社會、全民族和全體公民的建筑,需要建筑界內外的共識與合力才能改變中國建筑的落后面貌,只靠建筑界的自治自為是不可能再創(chuàng)輝煌的。
關鍵詞:公民建筑;以人為本;與古為新;城市建筑現代化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study on the architectural culture spirit of Feng Jizhong and especially the analysis on his civil architectural design thought of humanism, the question is presented of how to innovate architectural thoughts based on the old ones, which refers to expand thinking space and vision for architectural theories instead of focusing on architecture only, to perceive architectural issues in the light of Big Science instead of architecture for architecture is of the whole society, the entire nation and all the civilians. The reappeared splendor of Chinese architecture calls for the joint efforts from both the architectural circle and outside the circle instead of the circle itself.
Keywords:civil architecture;humanism;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thoughts-based innovation;current architectural situation-based guidance;urban architectural modernization
馮紀忠(1915-2009)先生,是我國著名建筑學家、建筑師和建筑教育家、中國現代建筑奠基人、現代城市規(guī)劃學家、現代風景園林學家、中國城市規(guī)劃專業(yè)及風景園林專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
2015年是馮紀忠先生百年誕辰,從年初開始建筑界已先后舉行了一系列紀念活動。
余近日也在品讀馮先生今年5月剛剛問世的《馮紀忠百年誕辰研究文集》(趙冰、王明賢主編,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15 年5月第一版,定價98元)受益良多。總體上感受到“與古為新因勢利導公民建筑”這12個字是馮紀忠先生建筑文化學術思想的精髓。
對于公民建筑這里要多些說明,因為公民建筑是馮先生的建筑設計哲學,他一生所追求的是做“以人為本”的公民建筑設計師。以人為本做公民建筑設計,是馮先生的主導思想。
馮紀忠教授在2008年12月榮獲“第一屆中國建筑傳媒獎”時講:
“我怎么理解公民建筑呢?應該講,所有的建筑都是公民建筑。在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里公民建筑才是真正的建筑。如果不是為公民服務,不能體現公民的利益,就不是真正的建筑。這句話是否說得太絕對?不!在我工作當中,依照我的理解和堅持,現在自問我是在做公民建筑。凡不是公民建筑的東西,我都加以批評或者不滿意?,F在這次獲獎,給我一個肯定,使我更加堅定地走這條路。我相信,這樣的理論,能夠使得中國建筑走上世界頂尖水平。”
馮紀忠教授的這段話有著界定時代特征的歷史重量,需要引起我們建筑界內外的重視,因為不少專業(yè)工作者往往仍然未意識到自己是在做臣民建筑或市場交易的工具,而缺乏社會責任感和公民意識。
公民是與臣民根本不同的現代政治身份。
“公民”是一種從歷史上的“臣民”變化而來的。
這種轉化是民主意識和民主變革帶來的,不是自發(fā)自然地就能產生的。
需要認清的是,在許多國家里,從臣民向公民轉化的象征意義大于實質意義,那里的人民雖然不再生活在國王或皇帝的統(tǒng)治之下,但卻生活在某種現代專制之下,并沒有成為社會——政治意義上的民主公民。
既然公民社會是由臣民社會轉化而來的,那么雖說已進入公民社會,仍然會有大量的臣民建筑的遺存物存在。
比如,臣民時代的宮殿、寺廟、陵墓、園囿以及臣民們自己直接居住使用的住宅、市場、墓地等等。從廣義上講它們都屬于臣民建筑,不同的僅僅是,前者是統(tǒng)治臣民用的建筑,后者是臣民自己使用的建筑。
當我們登上北京景山知春亭俯瞰北京城區(qū)時,這種景象十分令人醒目醒腦。全城中,占據最佳位置和風水寶地的是金碧輝煌的帝王宮殿(萬歲爺建筑)和綠色琉璃瓦的親王府(千歲爺)的建筑,而當今被人們形容的十分美好的北京四合院那些灰磚、灰墻、灰瓦的住宅只能灰溜溜地靠邊站——這些碎磚頭拼湊起來的建筑,一遇到雨雪風霜,大雨大漏、小雨小漏,甚至突然倒塌壓死人,一家?guī)状藬D在一間小屋里生活,不得不在院子里搭上小屋小蓬解決分居、做飯、儲存蜂窩煤、雜物等問題……這類四合院均屬于臣民建筑。
粗略統(tǒng)計,馮紀忠先生從業(yè)60多年來,在建筑文化領域曾先后開創(chuàng)了許多中國當代建筑的第一:
(1)做“中國戲劇”演講(1941);(2)做“中國文字”演講(1941);(3)提出有機發(fā)展規(guī)劃設計思想(1949);(4)在規(guī)劃設計中引用模型分析法(1950);(5)翻譯引進《室內聲學入門》(1954);(6)推動建立聲學實驗室(1955);(7)提出教學思想上有收有放的“花瓶式教學模式”(1956);(8)成立城市規(guī)劃專業(yè)(1952);(9)講《蘇聯(lián)建筑》(1959);(10)提出“建筑空間組合原理”,開“原理”課、主編“原理”教材(1960);(11)在建筑院校建立蔡元培式“八國聯(lián)軍”的教師隊伍(1956);(12)第一個按詩的生成理念生成建筑構思(1952);(13)第一個翻譯引進設計方法論(1980);(14)國內首次運用大薄殼屋頂(1951);(15)首創(chuàng)風景園林專業(yè)(1979);(16)在建筑設計中首次引用安徽民居的馬頭墻(1950);(17)完成第一個成街規(guī)劃設計(1950);(18)辦有規(guī)劃師的建筑事務所(1947);(19)首次提出公民建筑價值判斷標準(2009);(20)提出與古為新的設計理念(1978);(21)中國現代風景園林設計實踐的精品(1978)……
在如此眾多的開創(chuàng)性的“第一”貢獻中,筆者認為,特別值得重視的是“與古為新”的設計理念的提出,與其相應的公民建筑設計理念與實踐,對于當代中國建筑今后的教育改革和城市建筑理論與實踐的深化和提升有著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和戰(zhàn)略意義。
按馮先生說法,他做方塔院規(guī)劃設計時,首先要貫徹的就是“與古為新”的精神,因為“與古為新”乃是城市建筑現代化的必由之路。正如趙冰教授所言,“這是一條克尼西在維也納工科大學開創(chuàng)的如今已被廣泛認同的現代之路”。
“與古為新”是一種什么精神,什么樣的現代主義之路呢?
馮先生解讀“與古為新”四個字:“為”是“成為”,不是“為了”,為了是不對的,它是很自然的。與古前面還有個主詞(Subject)是“今”啊,是“今”與“古”為“新”,也就是說今的東西與古的東西在一起成為新的,這樣的意思就對了。同時他強調“與古為新,前提就是尊古。尊重古人的東西,要存真,保存原來的東西?!?/p>
我理解,所謂“尊重古人的東西”,就是要尊重堪稱“古典的東西”,因為“古典”在時間上“古老”,在品質上是“典范”,經過多年的歷史考驗,有著被人們公認的歷史價值和現實意義。所以,古典學被稱為現代科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古建文物和古代城市的保護和重建已經成為專門的學問和技術?!芭c古為新”既是尊古的需要,更是現代化建設的需要。如最近復建的上海白馬咖啡館這個70年前猶太難民日常集聚的場所,既有恢復猶太人上海記憶的意義,也有傳承弘揚人道主義精神的作用。
需要仔細斟酌的是,“與古為新”這四個字中包含“今、古、新、舊”四個關鍵字。我們許多錯誤的觀念就來源于對這四個字的錯誤認知:認為今=新=好,并且認為古=舊=壞,結論成為“破舊立新”,不加分析地批判所謂“厚古薄今”,盲目地主張“厚今薄古”,實際上通過破“四舊”立“四新”變成了一個“沒有歷史文化的國家”,這真是十分可怕的后果。
詩圣杜甫云: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后塵。我們將步何人的“后塵”確實當深思。
所以關鍵是要認清“古”和“舊”的實質,因此馮先生舉重若輕地提出“與古為新”問題,實際上這有著“撥亂反正”重大意義。
“古”和“舊”是具有5000年歷史的中國的現實,必須正視而且必須實事求是地認真調查研究選擇處理好一切與“古、舊”有關歷史環(huán)境、歷史制度、歷史習慣、歷史觀念等等問題。馮先生強調“設計要因勢利導、因地制宜”,而“古”與“舊”常常便是馮先生強調的“勢”與“地”,由此可見“與古為新”時“古”與“舊”的奠基作用。如,北京為何斜街多?據考證,古代的北京曾是水鄉(xiāng)澤國,到處是河流、湖泊及各類蓄水坑。為了取水方便,在興建大都城時幾乎全保留下來。天長日久,當這些河湖干涸后,就變成彎斜的街巷了。這些斜街也是“因勢利導”的結果。
“與古為新”的理論與實踐有著久遠的歷史。據有關專家研究,“和中國中唐時期的復古派一樣,西方的古典研究傳統(tǒng)背后曾經有極強的立法意圖。在文藝復興時期,對古典的熱愛本質上一味著對現世生活、對新的思想與制度的熱愛。到18、19世紀,古典學者如溫克爾曼、歌德、施勒格爾等依然致力于復古開新的進程?!薄芭c古為新”的提倡,正是為促進“復古開新的進程”。
這里列舉一些“與古為新”的實例共同好者參考。
(1)并立式:上海方塔園與何陋軒規(guī)劃與建筑——不設主軸線、不搞對稱,不同時代建筑各自功能獨立(圖1);
(2)聯(lián)立式:北京飯店新樓與老樓相連——顏色、線條、凸窗裝飾等類似老樓又有微差,新樓主體高度控制又有與老樓的對比之處;
(3)延伸式:天安門觀禮臺——高度、顏色、形式簡潔大方,甘做配角,給人有與天安門同時建成的錯覺,總體上“似有若無”;
圖1 馮紀忠設計的松江方塔園一景
(4)呼應式: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碑體造型、用材,位置、平臺、漢白玉欄桿等民族傳統(tǒng)意味甚濃,莊嚴肅穆,建時得體“小中見大”,現有“大中見小”之憾;
(5)符號式:多年多處重復使用的方法——做大屋頂、斗拱、貼琉璃瓦、加漢白玉欄桿等;
(6)重建式:北京永定門城樓、湖北武漢黃鶴樓、上海白馬咖啡館等——作為標志和記憶;
(7)新建式:北京民族文化宮——1959年國慶工程,屬“復古開新”的成功之作;
(8)原址原狀式:西安古城墻、古城樓等;
(9)寫意式:上海方塔園北門入口、北京中國美術館——敦煌壁畫巖洞入口古建形式借鑒而成。
(10)綜合式、總體規(guī)劃式:以上(1)-(9)主要是單體建筑或某個項目的實例,而綜合式、總體規(guī)劃式這類做法是最為重要的實現與古為新的方式。因為規(guī)劃是城鄉(xiāng)建設的龍頭,是指導城鄉(xiāng)建設方向、決定城鄉(xiāng)結構的先決條件。
馮紀忠先生在參與南京市和上海市規(guī)劃時認真深入的現狀調查已經體現有與古為新的思路。他還強調“做調查實際就是為公民服務?!?/p>
上世紀50年代初,年輕的周干峙規(guī)劃師在吳良鏞教授和蘇聯(lián)專家穆欣指導下完成的西安市首輪規(guī)劃兼顧歷史和地形,保留棋盤式格局,舊城作為行政中心,又增加了廣場體系,為后來的“與古為新”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正如西安市城市規(guī)劃委員會總規(guī)劃師韓驥兩次強調的:周部長的西安市首輪規(guī)劃起大作用了,只要省市換新領導,我就把周部長的文章送上去,他們一看就知道西安是怎么回事,西安寶貴在哪兒,應該怎么保護西安,才有了今日的西安。
與西安城市規(guī)劃不同的是古都北京上世紀50年代初,決策時既未接受梁思成、陳占祥建議的“梁陳方案”,也沒有接受華攬洪先生保護古城、民居、文物建筑的規(guī)劃思想,終于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當然未能“與古為新”而成為我國城市千篇一律的始作俑者。由此可見“與古為新”思想對科學決策的重要性。
另外,屬于此類“與古為新”做法的還有很多值得重視的實例,如吳良鏞院士關于京津唐大都市區(qū)的設想和北京菊兒胡同樓房四合院試點、馮紀忠先生關于上海新里弄的試驗探索、錢學森關于21世紀中國建設山水城市的構想以及建立建筑科學大部門的呼吁……值得納入新一輪中國城鎮(zhèn)化決策的參考思路。
如何實現與古為新?
這是一個涉及整個中國今后城鎮(zhèn)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大問題,實踐起來是非常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
目前亟其需要列入第十三五計劃,進行深入細致的調查研究,從決策制度上保證城鎮(zhèn)規(guī)劃建設的科學性、法治性,落實到實踐中去。如鄒德慈院士最近接受鳳凰臺“前行者”專欄采訪城市問題時所指出的,“所有的城市病都是人的錯誤”,要使科學的城市規(guī)劃“有力量、有能量”促進城鎮(zhèn)建設的科學性和合理性,改變規(guī)劃決策的隨意性。建筑界的情況同樣如此,鄒院士一語道破了建筑學目前在中國的困境。
鑒于此,我感覺有兩個問題要面對:
一是建筑理論的思維空間視野要擴大——不能只是在建筑范圍內打轉轉,要從大科學的角度觀察建筑問題,所謂走出建筑學;
二是走出建筑界——建筑是全社會、全民族和全體公民的建筑,需要建筑界內外的共識與合力才能改變中國建筑的落后面貌,只靠建筑界的自治自為是不可能再創(chuàng)輝煌的,丑陋建筑多年來不絕如縷地出現也說明這個問題。
“讓當代中國公民能夠詩意棲居”是馮先生一生建筑事業(yè)的奮斗目標,這也應是紀念馮紀忠先生百年誕辰學術研討的中心議題?!恶T紀忠先生百年誕辰研究系列叢書》的出版和一系列學術研討會為此奠定了很好的基礎。該“系列叢”書的內容特別是實現馮先生規(guī)劃設計公民建筑以及“與古為新”的思路,是中國建筑再創(chuàng)輝煌的路子,不能只在建筑界內熱,應當得到全社會和城市建筑的決策層更多的認同和支持才有希望。
責任編輯:黃定坤
作者簡介:顧孟潮,男,北京人。1962年畢業(yè)于天津大學建筑系,中國建筑學會會員,中國建筑師學會會員,中國當代建筑文化沙龍召集人,長于建筑理論和環(huán)境藝術理論研究。主要譯著有《建筑構圖概論》、《外國當代村鎮(zhèn)建設》、《世界藝術建筑史》(合作)、《現代藝術辭典》(建筑卷)等。發(fā)表有論文《從香山飯店探討貝聿銘的設計思想》等多篇。
收稿日期:2015-12-31
doi:10.3969/j.issn.1671-9107.2016.02.057
中圖分類號:TU24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9107(2016)02-005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