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言，不遵矩矱”
——學(xué)習《林默涵文論》的文格

涂武生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北京 100029）

“憑心而言，不遵矩矱”
——學(xué)習《林默涵文論》的文格

涂武生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北京 100029）

林默涵是我國著名的文藝理論家、作家、藝術(shù)教育家，曾長期在宣傳、文化部門任領(lǐng)導(dǎo)工作。不久前出版的《林默涵文論》，集中體現(xiàn)出他實事求是、聯(lián)系實際，辯證思維、一分為二，堅持真理、修正錯誤，丹心鐵骨、高風亮節(jié)的人格和文格。

《林默涵文論》；林默涵；人格；文格

我與默涵同志最初相識于20世紀60年代初，那時我從蘇聯(lián)莫斯科大學(xué)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中國科學(xué)院（現(xiàn)為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參加蔡儀主編的《文學(xué)概論》的編寫，參編人員集中住在中央高級黨校。周揚和林默涵當時是負責高等院校文科教材的領(lǐng)導(dǎo)，他們幾次到住地看望編寫組成員和召開座談會。同時，林老作為中宣部副部長，也多次到文學(xué)所出席過各種不同的活動?！拔母铩北l(fā)，10余年間天各一方，我們相互都不通音訊。直到1977年8月4日，在八寶山何其芳的追悼大會上，默涵同志從江西流放地專程趕回北京參加這次活動，我才重新見到他。關(guān)于個人接觸和了解的默涵同志的一些往事，我已經(jīng)寫過兩篇短文。一是《美的愛慕和追尋——默涵同志與美學(xué)》，它在收入《大江搏浪一飛舟——林默涵60年文藝生涯紀念集》（重慶出版社1994年出版）前，曾專送林老親自審讀過。二是在他去世后，我寫的《“人入暮年志未銷”——記與默涵老人的一次交談》，追憶了他與我傾心長談他參加抗日戰(zhàn)爭和奔赴延安革命根據(jù)地的經(jīng)歷（發(fā)表于《中國解放區(qū)文學(xué)研究》2008年第1期）。往事歷歷，他的音容笑貌，永遠銘刻在心底。

這本剛剛由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新出版的《林默涵文論》，我收到后立即從頭至尾翻閱了兩遍，感到特別親切，非常感動。書中選進的許多文章，我之前都在他贈送的《林默涵劫后文集》和《心言散集》中讀過。這次重讀，再一次深深感到作為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文論家的林老的風范和貢獻。人有人格，文有文格。他在書中說的“憑心而言，不遵矩矱”，就集中地體現(xiàn)出他的人格和文格。在我看來，它們的要點至少可以概括和歸納為：實事求是、聯(lián)系實際，辯證思維、一分為二，堅持真理、修正錯誤，丹心鐵骨、高風亮節(jié)。這些方面，都真實地表露和揭示出他為文為人的崇高風范，值得我們永遠學(xué)習和崇敬。

一、實事求是，聯(lián)系實際

默涵同志1938年由武漢奔赴抗日革命根據(jù)地延安，不久即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2年5月，他參加了毛澤東主持召開的延安文藝座談會，親自聆聽了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此后，他便終身成為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堅定悍衛(wèi)者、宣講者和繼承者?！读帜恼摗分械氖灼恼?，就是1952年5月，《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10周年之際，他為《人民日報》撰寫的社論《繼續(xù)為毛澤東同志所提出的文藝方向而斗爭》。在這篇文論中，他高度評價毛澤東的這個《講話》，“結(jié)合中國革命文藝運動的實踐，卓越地發(fā)展了列寧關(guān)于文學(xué)藝術(shù)的黨的原則”，同時，還肯定“這個講話不僅對于文藝工作的前進和發(fā)展，有其偉大的指導(dǎo)意義，而且對于一切思想工作、一切革命工作的前進和發(fā)展，都具有偉大的指導(dǎo)意義。這是一部關(guān)于革命文藝的、也是關(guān)于革命的思想工作的輝煌的科學(xué)著作”［1］3。這個評價，符合實際，對建國后深入學(xué)習和貫徹毛澤東文藝思想，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毛澤東曾經(jīng)指出：“‘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nèi)部聯(lián)系，即規(guī)律性，‘求’就是我們?nèi)パ芯??！蹦景凑者@個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精神，首先肯定了“在毛澤東同志所指示的文藝方針下，文藝工作獲得了巨大的成績”［1］3。同時，又不回避文藝界存在著思想混亂的情況，它們一方面“表現(xiàn)為脫離政治，脫離群眾，追求資產(chǎn)階級的藝術(shù)形式，追求小資產(chǎn)階級的庸俗趣味，在虛偽的化裝下，宣傳著各種非無產(chǎn)階級的錯誤思想以至反動思想”；另一方面，“和上述傾向看來似乎相反，而實際上也是脫離群眾脫離生活的，便是文藝創(chuàng)造上的公式化和概念化的傾向”［1］5。作者認為，上述兩種傾向的表現(xiàn)雖然并不相同，但是，就其根源和結(jié)果來說，卻是具有共同的特征。他針對當時文藝界存在的問題，首先肯定在《講話》指引下我國文藝工作取得的成績，同時又不諱言存在的缺點；而在指出“脫離政治，脫離群眾”的傾向時，同樣又有兩方面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這就是緊密聯(lián)系實際，對《講話》的全面理解、研究和貫徹。

相隔30多年后，林老死里逃生，徹底平反，恢復(fù)工作，對毛澤東文藝思想仍然忠心耿耿、情有獨鐘。在1983年毛澤東誕辰90周年之際，林老又在《毛澤東文藝思想引導(dǎo)我們繼續(xù)前進》一文中，滿懷深情地寫道，毛澤東的一生“是在中國社會最激蕩、斗爭最尖銳、變化最劇烈的時候度過的。在這漫長的、無比艱苦的戰(zhàn)斗中，毛澤東同志為中國人民的解放和新中國的建立，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他在革命實踐和革命理論上所做出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他的豐功偉績將永留史冊”。作者再次強調(diào)，《講話》“是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是毛澤東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2］426。

面對當時有人散布的《講話》“過時論”，說什么它“是針對延安當時的情況講的，只適用于延安特殊的時間地點，全國解放后就不適用了”，林老依據(jù)唯物辯證法的根本原理，以普遍性和特殊性、歷史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駁斥了這種錯誤認識。他認為：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召開，確實是為了解決當時延安文藝工作中存在的問題；但是，延安文藝工作中所存在的問題，并不是突如其來的，是有歷史原因的，“跟整個新文藝和文藝工作者由長期歷史原因造成的缺點是分不開的，延安文藝界所要解決的問題，也是全國革命文藝界所要解決的問題”。因為“延安和其他革命根據(jù)地，在當時雖然是一些小塊地區(qū)，然而是新興的、光明的、向上發(fā)展的，它們是新中國的雛形”；“適合于延安文藝工作的指導(dǎo)方針和基本原則，也是適合于解放后的全中國”。同時，他又強調(diào)“堅持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fā)的原則”，明確表示也不能用凝固不變的態(tài)度，來對待毛澤東關(guān)于文藝的論述。“毛澤東同志關(guān)于文學(xué)藝術(shù)的基本原理是正確的，但并非‘句句是真理’。事實上，隨著客觀形勢的變化，主觀認識的逐步深入，思想或理論總是要不斷地補充或修正?！保?］428應(yīng)當說，經(jīng)過十年“文革”的思想理論混亂，在如何重新評價毛澤東文藝思想上，林老是起到了撥亂反正、正本清源的作用的。

記得有一次我去林老家中，他對我談起某些人對“解放思想”的不正確理解，表示一定不能將“解放思想”和“實事求是”對立起來。解放思想決不是胡思亂想，胡思亂想與實事求是恰恰是相違背的。在《林默涵文論》中，他圍繞對《講話》的認識分歧進行了深刻剖析。他寫道：“思想解放的實質(zhì)，就是要使我們的思想符合客觀實際。一個人的思想是否正確，主要就看它是否準確地反映了客觀實際。思想不符合客觀實際，是產(chǎn)生一切錯誤的根源。落后于客觀實際或者超過客觀實際，都會造成嚴重后果，或者犯右傾機會主義的錯誤，或者犯‘左’傾機會主義的錯誤?！保?］339他再三強調(diào)：“解放思想，就是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唯物辯證法去認識和研究客觀實際，去研究客觀生活中不斷出現(xiàn)的新問題，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新規(guī)律，找到新的解決辦法”［3］339；對待毛澤東在延安發(fā)表的關(guān)于文藝問題的講話和其他許多著作，都不能脫離歷史背景和實事求是的精神。此后，他還圍繞毛澤東文藝思想的話題，發(fā)表了一系列重要文章和講話；而《林默涵文論》收錄的最后一篇文章《團結(jié)奮斗 繁榮文藝》，恰恰就是作者1992年在紀念《講話》發(fā)表50周年的“堅持和發(fā)展毛澤東文藝思想理論研討會”上的發(fā)言。在這里，他又特別強調(diào)“文藝界要加強團結(jié)，共同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而奮斗”［4］。從1952年到1992年，相隔整整40年，林老的大半生都堅守實事求是、聯(lián)系實際的精神，堅持、運用和發(fā)展毛澤東文藝思想，嘔心瀝血、披肝瀝膽，他是名副其實的毛澤東文藝思想堅定的捍衛(wèi)者、積極的宣傳者和杰出的闡釋者。

二、辯證思維，一分為二

唯物辯證法是符合客觀真理的科學(xué)思維，是與形而上學(xué)片面的、僵化的、死板的、孤立的思維方式對立的。一切事物和現(xiàn)象，都是矛盾對立統(tǒng)一的，必須用“一分為二”的維度和視角，來看待文藝作品和現(xiàn)象。魯迅說：“批評必須壞處說壞，好處說好，才于作者有益。”［5］他還說：“我總以為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tài)，這才較為確鑿。”［6］默涵同志的文論，就是一貫遵循這種科學(xué)的辯證思維，來看待、研究文藝家和文藝作品的。

20世紀50年代中，在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鼓舞下，《人民文學(xué)》發(fā)表了王蒙的小說《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這篇作品引起了熱烈的反響，有人說好，有人說壞，評論界對于這篇作品也發(fā)表了各種不同的和相反的意見。那么，默涵同志又是怎樣來看待這場爭議呢？他在《人民日報》1957年3 月12日發(fā)表的《一篇引起爭論的小說》中首先肯定：“對于一篇作品有分歧的看法，原是很平常的事情。而經(jīng)過不同意見的互相爭辯和商討，我們就能逐漸地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苯又?，他便對有的人因為小說批評的是黨委機關(guān)中的官僚主義這樣一個尖銳的主題，而全盤抹煞這篇作品，表示出強烈的不滿。他認為：王蒙是懷著同舊的事物斗爭的熱情來寫這篇小說的?！坝械娜松踔翍岩勺髡叩膭訖C，認為這篇作品是對于我們黨的機關(guān)的有意誹謗。這種粗暴的、武斷的批評，不能幫助作者克服缺點，而只會打擊作者的創(chuàng)作情緒，同時在讀者中間引起思想混亂?！保?］40由此，他提出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這就是文藝批評中仍然存在著嚴重的教條主義傾向。他認為，這是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相違背、對文藝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是不利的。

另一方面，默涵同志又細致地分析了作品中的人物和他們的個性，實事求是地指出了作品確實存在一些缺點和不足：“小說作者是抱了一種熱情來描寫生活中的新舊斗爭的，并且直接批評了黨的機關(guān)中的消極現(xiàn)象?？墒牵捎谧髡咴诶斫馍詈兔鑼懮罘矫娑即嬖谥秉c，他雖然比較深刻地寫出了消極的事物，卻沒有寫出真正能夠戰(zhàn)勝舊事物的積極力量，因而作品給人一種不健康的灰暗感覺?！保?］48發(fā)表《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時，王蒙時年22歲，初出茅廬、意氣風發(fā)，初露鋒芒、才多識寡，無論是捧殺還是罵殺，對他都是誘惑或打壓。默涵同志從作品的實際出發(fā)，真正做到“壞處說壞，好處說好”，獨具慧眼、鞭辟入里，于作者和讀者均有深刻的啟迪和教益。至于作家不久后便遭遇“黑云迷霧、凄風苦雨”，那是包括默涵同志在內(nèi)的許多人均未料到、也左右不了的。

新時期開始的80年代，在所謂“思想解放”的浪潮中，展開了對電影劇本《苦戀》的討論。有人認為這個作品“藝術(shù)性很好，有創(chuàng)新”，“作者很有才華”。而默涵同志就站出來反對這樣的論調(diào)。照他看來，“藝術(shù)性不能離開思想內(nèi)容。藝術(shù)性主要建立在真實性的基礎(chǔ)上”，而《苦戀》根本就是一個不真實的作品，不但不符合歷史真實，在生活細節(jié)上也很不真實，那樣，還怎么談得上“有很高的藝術(shù)性”呢？他相信：“《苦戀》的作者白樺同志是有才華的”，可是，作者確實寫出了一個“有嚴重錯誤的劇本?？梢姽庥胁湃A并不能保證作品的成功”。針對作品中的具體情節(jié)，例如畫家的女兒對父親說：“你愛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愛你嗎？”林老旗幟鮮明、針鋒相對地反駁：“我以為這樣提問題就是根本錯誤的。愛祖國，這是每一個人的天職和義務(wù)，我們對祖國的愛不應(yīng)該有什么交換條件，不能說我愛不愛祖國要看祖國是不是愛我?！彼J為，正是這些不真實的細節(jié)，“給本來就不大了解我們國家歷史的許多青年看了的話，絕不能加強他們的愛國主義，只會使他們感到中國不好”［8］。把握辯證思維，對具體作品和作家進行具體的、細致的分析，這就是默涵同志一貫遵從的準則和作風。

與以上相聯(lián)系，林老的人格和品性，還表現(xiàn)在他實事求是地努力接受以往的歷史經(jīng)驗、教訓(xùn)，力求避免從一種片面性走向另一種片面性，盡可能防止一種錯誤傾向掩蓋另一種錯誤傾向。也就是說：“既要反右又要反‘左’”，“有右反右有‘左’反‘左’”。例如，20世紀50年代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剛剛提出時，就有人出來“糾偏”，認為“天下大亂”“大勢不好”。默涵同志及時地指出：這些都是因為舊的“習慣勢力”作怪，有些人的習慣的想法和做法還變不過來?！八麄儗@個新的方針就采取了明顯的或不明顯的懷疑、抗拒的態(tài)度?！彼詡€人的認識轉(zhuǎn)變，真誠地、耐心地勸說這些同志要“很好地理解這個方針的積極意義”，同時，又明確地表示：“在我們文藝界，今天到底存在著什么傾向呢？‘左’的和右的兩種傾向都存在。但是，目前主要的危險是‘左’的教條主義和宗派主義?！保?］因此，要貫徹執(zhí)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就必須堅決地反對教條主義和宗派主義。

20多年后，進入到新時期，他重提“左”和右的問題，并且進一步分析說：“事物是復(fù)雜的，什么時候都要看到兩方面，進行兩條戰(zhàn)線的斗爭。有時候，‘左’可以走到右，有時候，‘左’右是可以匯合起來共同反對正確的革命的東西的。但在一個時期總有一個主要傾向?！彼嬖V大家：“我的意見是應(yīng)當實事求是，有什么不好的傾向就反對什么傾向，有‘左’糾‘左’，有右糾右，‘左’比右好不對，右比‘左’好也不對。過去就是一反右就看不到‘左’，現(xiàn)在不要反過來，一反‘左’又看不到右，這種形而上學(xué)的片面性的看法和做法，是使我們吃了大虧的，我們不應(yīng)該重犯這個毛病。”［10］事實證明，默涵同志的分析和判斷是正確的、適時的，“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反對主觀主義、絕對主義、教條主義，研究新情況，找出新辦法，解決新問題，才能使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藝事業(yè)發(fā)達興旺、繁榮昌盛。

三、堅持真理，修正錯誤

《林默涵文論》中收錄的44篇文章中，有一篇題目就是《堅持真理 修正錯誤》，這是作者1982年4月29日在文化部文藝理論學(xué)習班上的發(fā)言。在毛澤東《講話》發(fā)表40周年之際，林老對這篇經(jīng)典著作再次進行了全面、完整的闡釋。他奉行的基本原則是：“真理要堅持，錯誤要修正?！痹谥v話中林老直截了當?shù)亍嵳\地表示：“我們并不認為《講話》‘句句是真理’，它的次要的、個別的提法或論述不當之處，無須加以掩蓋?！保?1］林老贊同當時有的同志的提法：對毛澤東文藝思想要堅持、運用、發(fā)展。堅持的目的全在于運用，如果不去運用，堅持它做什么？同時也只有在運用中才能有所發(fā)展，如果束之高閣，不運用而放言發(fā)展，那只是空談而已。將堅持、運用、發(fā)展三者結(jié)合和統(tǒng)一起來，是林老學(xué)習和對待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的基本態(tài)度和科學(xué)方法。

林老對待自己過去的言行和文論，一貫就是抱著“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的態(tài)度來反思、反省的。他將這種態(tài)度概述為：“一、不掩蓋自己的觀點，怎么想就怎么講，錯了，就改，如果有錯誤而自己還沒有認識到，就保留自己的觀點，但對于組織上的決定，在行動上一定要服從、執(zhí)行。二、對別人的意見要實事求是，不要加以歪曲。人家怎么說的就是怎么說的，如果你認為有錯誤，可以批評，但不要把別人的意見歪曲，然后當作靶子來攻擊。這是起碼的道德?！睆倪@里明顯地可以看出，林老的文格和人格、文德和人德，都嚴格地按照實事求是的科學(xué)精神，符合唯物辯證法的準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明明白白、坦坦蕩蕩，沒有文過飾非、緘辭閉口，更沒有強辭奪理、以偽亂真。

默涵同志言行一致、身體力行，說到做到、說一不二。他在晚年不止一次地公開檢討自己的缺點和錯誤，從不掩耳盜鈴、顛倒是非。他總結(jié)自己“十七年”文藝工作的經(jīng)驗教訓(xùn)時便承認：“在正確路線下，工作上也會犯錯誤。事實上正是這樣。我們在過去‘十七年’中是有嚴重錯誤的?！吣辍?，我有十四年做文藝工作（我是1952年調(diào)到中宣部做文藝工作的），既有‘左’的錯誤，也有右的錯誤，但更多的是‘左’的錯誤，主要是由于自己的思想理論水平低，脫離群眾，教條主義和簡單化的作風嚴重，這些都應(yīng)該引為教訓(xùn)?！保?］330他不僅口頭和文字上坦承和反思錯誤，更重要的是以身作則，在工作上、行動上力求避免和重犯過去的錯誤，并且真誠地規(guī)勸和希望所有人都吸取教訓(xùn)，不要重蹈覆轍。

細心地讀過《林默涵文論》的人也許都會發(fā)現(xiàn)，書中有一條長注，那就是關(guān)于文藝工作要“為無產(chǎn)階級政治服務(wù)”問題的注釋。在這條幾乎占了半頁篇幅的注解中，作者回顧了自己對于文藝與政治關(guān)系的認識過程，表示擁護“文藝為人民服務(wù)、為社會主義服務(wù)”的口號。同時，又對過去贊同和宣傳的“文藝為政治服務(wù)”的口號和“文藝從屬于政治”的提法，檢討為“都是不完善的、有缺點的”，而且特別聲明：“為了保持我這次講話的本來面貌，我對當時關(guān)于文藝與政治關(guān)系問題的意見，未作改動。我認為，一個人的認識是可以改變的，但當時怎么認識就是怎么認識，不應(yīng)該偷偷地修改自己說過的話，那樣做不是老實態(tài)度。”［3］341林老深深地懂得毛澤東說過的：“我們應(yīng)該是老老實實地辦事；在世界上要辦成幾件事，沒有老實態(tài)度是根本不行的?！保?2］批評與自我批評，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三大作風和法寶之一。為了保持黨的肌體健康，使黨充滿生機和活力，每一個共產(chǎn)黨員，都應(yīng)自覺地、主動地、虛心地聽取來自黨內(nèi)外的批評，對自己的缺點或錯誤進行檢查和剖析，并及時改正。毛澤東早就向全黨提出：“我們不怕說出自己的毛病，我們一定要改正自己的毛病?！保?3］堅持真理、修正錯誤，加強修養(yǎng)、自我反思，才能不斷地提高和前進。默涵同志用自己的實際言行，為我們樹立了一個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的榜樣。

這里還要特別提到，默涵同志是不同意某些人將批評與自我批評與什么“懺悔”“寬恕”“謝罪”之類的東西混為一談的。他鄭重聲稱：“我做錯了什么事，或者說錯了什么話，我一定承認錯誤，并努力改正；但我決不向任何人‘懺悔’。因為我從來是根據(jù)自己的認識，根據(jù)當時認為符合黨的利益和需要去做工作的，不是違心的，或是明知違背黨的利益和需要還要那樣去做的。過去如此，今后也如此。這里不存在什么‘懺悔’或?qū)捤〉膯栴}?！保?4］黨內(nèi)積極的健康的思想斗爭和加強自身建設(shè)，與宗教所謂免除“因果報應(yīng)”而“悔罪”“懺其前愆”“悔其后過”等等，風馬牛不相及，絕不能混淆在一起。關(guān)于這樣的話題，我曾親自聽他重復(fù)過多次。他畢生言而有信、身體力行，做老實人、說老實話、干老實事，光明磊落、不愧不怍，不矜不伐、不亢不卑。

四、丹心鐵骨，高風亮節(jié)

在《林默涵〈劫后文集〉題記》中，作者寫道：“因為工作的需要，時常要發(fā)表些意見，對所見所聞又不能做到心如槁木、毫無感觸，積久了就有了這么些篇，雖然蕪雜而零碎，卻也反映了這個時期文化思想方面的一些問題。對這些問題的看法，顯然存在著分歧。我的意見不過是其中之一種，錯誤肯定是會有的，然而‘憑心而言，不遵矩矱’，怎么想就怎么說，決無看風向、趕浪頭之意。所以，即使錯了，也錯得明明白白，決不含糊其詞，讓人摸不著頭腦，也使反對我的意見的人容易抓到毛病，便于進行批評，只要批評得對的，我都接受?！保?5］274這段自白，的確如《林默涵文論》編者“前言”所說：“寥寥數(shù)語，表達了林默涵同志堅定的原則性、社會責任感及理論勇氣。同時，也充分體現(xiàn)了他的謙虛謹慎、實事求是、顧全大局和與時俱進的真誠愿望?！保?6］

從以上概括的《林默涵文論》的要點中，我們不難看到，“憑心而言，不遵矩矱”可以說是林老畢生遵從的人生準則，是他的人格和文格精神的重要內(nèi)涵，也是為自己作的真實自畫像。如果說，《林默涵文論》中充溢著一股生氣勃勃的“內(nèi)功”，我體會就是黨性和人民性的高度融為一體。作者心系人民，熱愛人民，全心全意為廣大的人民群眾服務(wù)，首先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從這簡明扼要的“憑心而論，不遵矩矱”8個字中，我們深深領(lǐng)會到了一位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文論家的丹心鐵骨、高風亮節(jié)，光明正大、高瞻遠矚。

“憑心而言，不遵矩矱”，坦率地表白的是做人做文的基本準則：言為心聲，心口如一，言行一致，“怎么想就怎么說”；不說假話，不當兩面派，不做墻頭草。徹底的唯物主義者首先要對自己紅彤彤的良心忠誠，心中想的什么和文章寫的什么基本一致，沒有人格分裂?！把孕邢嘣?，不祥莫大焉?！痹谀镜奈恼撝校覀兏惺艿降氖亲掷镄虚g的“自然而然的流露”，真心實意、真知灼見，實實在在、實話實說。

“憑心而言，不遵矩矱”，說明一個人寫的文字，要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和意見，獨行其是、言必己出，獨具一格、獨辟蹊徑；不受清規(guī)戒律的約束，不被繁文縟節(jié)所限制；更不會人云亦云、唯唯諾諾，模棱兩可、是非不分。林老的文論，是與“洋八股”和“黨八股”針鋒相對、格格不入的，既沒有教條主義的“空話連篇，言之無物”，也看不到形式主義的“甲乙丙丁，開中藥鋪”。它們不拘一格、洞若觀火，言近旨遠、言簡意賅。在林老的文論中，我們很難找到“槽床過竹春泉句，他日人云吾亦云”。

“憑心而言，不遵矩矱”，展示的是人格和文格的高度結(jié)合與統(tǒng)一。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能文過飾非、矛盾百出。林老直白地說：“我以為，對于復(fù)雜紛紜的事象，誰也不可能沒有看錯的時候，隨著認識的深入而改變原來的主張，這種事是毫不足怪的；但改變主張總要說明改變的理由。有的人昨天那樣說，今天看看風頭不對，抹抹嘴巴，卻又這樣說了，而絕口不提所以變化的理由，仿佛昨天的話根本不是他說的?！保?5］274的確，有的人雖然千遍萬遍地聲稱“要講真話”“不說違心之言”，可實際上這不過是個遮羞布和謊言，為的是掩蓋和粉飾自己言行中處處都有的連篇假話、套話、廢話；更有不少“風派”“新派”“潮派”，一天一個“新論”“新體系”，全是東拼西湊、東拉西扯，前后矛盾，無法自圓其說，可仍強詞奪理、自鳴得意。林老文論中的許多篇章，都坦然地、直言不諱地、明明白白地表示出“知過必改、得能莫忘”的態(tài)度。

“憑心而言，不遵矩矱”，是一種品性和風骨。古人倡導(dǎo)的是“德之不立，無以立言”，有了高尚的人品，才會有真正超凡的文品。“以文觀人，自古所難”。縱觀古今中外名家，人格與文格固然不少人都是一致的、統(tǒng)一的，可也有某些人不一致、不統(tǒng)一，甚至于反差明顯、大相徑庭，口蜜腹劍、兩面三刀，旁門左道、嘴甜心毒，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者大有人在。文格的魅力來自于人格的閃亮，高風亮節(jié)自然而然地帶來筆底生花。魯迅說：“從噴泉里出來的都是水，從血管里出來的都是血。”［17］旗幟鮮明、丹心鐵骨、敦厚謙和、質(zhì)樸厚道的林老，“文如其人，人如其文”，是“文品即人品”“文格即人格”的榜樣和楷模?！读帜恼摗返臅悖瑤砹藵鉂獾募t色歲月記憶和海闊天空的溫馨。1982年11月，林老在倫敦拜謁馬克思墓后寫過一首“述懷”詩：“平生不善稻粱謀，/逆水行船棹未休。/豈情微軀投鱷鼈，/甘為孺子作駒牛。/接傳天外真知火，/化卻人間凍餒憂。/莫道春日花事盡，夕陽紅葉耀高秋?！保?8］這是對“憑心而言，不遵矩矱”的詩性解讀，也是一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對崇高理想的歌頌！

［1］林默涵.繼續(xù)為毛澤東同志所提出的文藝方向而斗爭［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

［2］林默涵.毛澤東文藝思想引導(dǎo)我們繼續(xù)前進 ［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

［3］林默涵.關(guān)于文藝工作的過去和現(xiàn)在［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

［4］林默涵.團結(jié)奮斗 繁榮文藝［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535.

［5］魯迅.南腔北調(diào)集·我怎么做起小說來［M］//魯迅.魯迅全集：第4 卷.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6：395.

［6］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M］//魯迅.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6：344.

［7］林默涵.一篇引起爭論的小說［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社，2016.

［8］林默涵.文藝與黨的關(guān)系及其他［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368.

［9］林默涵.什么是危險？什么是障礙？［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51-52.

［10］林默涵.我對所謂“三、四、‘左’、右”問題的看法［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87：193.

［11］林默涵.堅持真理 修正錯誤［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402.

［12］毛澤東.整頓黨的作風［M］//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844.

［13］毛澤東.在陜甘寧邊區(qū)參議會的演說［M］//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832.

［14］林默涵.胡風事件的前前后后［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495.

［15］林默涵.林默涵《劫后文集》題記［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

［16］編者.前言［M］//林默涵文論.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6：2.

［17］魯迅.而已集·革命文學(xué)［M］//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6：408.

［18］林默涵.六九述懷［M］//林默涵.心言散集.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6：366.

（責任編輯：田皓）

Study of Literary Theory of Lin Mohan

TU Wusheng

（Chinese Institute of Arts Research，Beijing 100029，China）

Lin Mohan is a famous literary theorist，writer and educator in China and has been a leader for a long time in China’s propaganda and cultural departments.Literary Theory of Lin Mohan published recently shows his noble literary character and personality such as seeking truth from facts，connecting with reality，sticking to truth，correcting errors and so on.

Literary Theory of Lin Mohan；Lin Mohan；personality；literary character

I206.7

A

1674-9014（2016）04-0087-06

2016-05-08

涂武生，男，湖北武穴人，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美學(xué)和文藝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