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黨史論文論點摘編
歷史中的和歷史敘述中的思想解放運動——兼論常見文獻的解讀與當代史研究的深化
賀照田
現有關于新時期興起的當代史敘述均將十一屆三中全會視為新時期開始的標志,全會得以召開則被歸因于思想解放運動。這樣一種扼要陳述是沒有問題的,但嚴重的問題在于將思想解放運動直接或過度聚焦敘述為圍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發(fā)生的論爭,這就隱埋著嚴重的非歷史誤導的危險性。這種過度強調擴大了“兩個凡是”對此前歷史的規(guī)定性,尤其忽略了“文革”的結束以及華國鋒主政時期便興起的思想解放運動對于開啟新時期的地位和意義,事實上還把1978年發(fā)生的很多對新時期具有重要塑造作用的觀念變化排除出歷史敘述視野,從而使這些對深入理解新時期本具有不可替代之認知意義的歷史節(jié)點,不能被納入當代史的理解與反思視野,遑論對這些歷史節(jié)點進行認真的反省和分析。這種敘述模式也會影響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論爭本身的豐富內容(尤其是與其相關的諸多理論問題的突破、發(fā)展和結構演進等)的歷史把握。總之,這種簡化的歷史敘述排除了太多在1977年和1978年歷史中發(fā)生并實際有力地型塑新時期誕生的思想解放內容,從而將時間跨度更長、內容更為復雜、歷史—觀念意涵極為豐富的新時期誕生這一問題,窄化為是非正誤之二元對立的認識論翻轉。當代史研究者必須積極面對“歷史中的思想解放運動”和“歷史敘述中的思想解放運動”這兩個實際不同的問題,從而擺脫現存有關新時期誕生的非歷史敘述和理解的束縛,重新探究新時期誕生前后多種思想努力和觀念變化的歷史意涵。如果沒有這些追問和努力,那些在現行歷史敘述和理解中被遮蔽但對歷史實際展開有著重要影響的眾多觀念性變遷便不可能充分顯現。而若欲進一步推動這一問題的深入研究,研究者需要認真解讀《人民日報》《紅旗》等報刊中的社論、評論員文章、中央領導人講話、署名理論文章以及中央號召黨員、干部乃至全體人民學習的文件等一系列易見文獻,尤其需要認真思考這些貌似遠離經驗事實的信息和實際歷史的展開之間是怎樣的一種關系。近年來,當代中國史研究取得的突出成就與很多研究者致力于發(fā)現并積極運用新史料密切相關,但隨之出現了一種自覺不自覺的傾向,即對易見史料所具有的歷史認知價值重視不足。如果不糾正目前國史研究中的這一弊病,必然會影響當代中國史研究的持續(xù)深化。(吳志軍摘自《浙江社會科學》2015年第5期,全文約10000字)
能否實現中國史的《奶酪與蛆蟲》——從河北省昌黎縣一個農民的個人史來看中共階級政策演變
〔日〕河野正
卡洛·金茲伯格所著《奶酪與蛆蟲》利用16世紀宗教裁判記錄,通過磨坊主麥諾齊奧的個人史,分析了當時社會與民眾文化的歷史變遷。使用這種方法,從個人史的角度推動當代中國史研究無疑是一種有益嘗試。本文圍繞河北省昌黎縣侯家營的農民劉W的充分的個人史料,描述出更具可靠性的劉W個人史,并進一步分析當時的社會與中共的階級政策。在土改運動中,中共以外來的階級概念開展階級運動,但在中國的基層社會里,地富在土改中失去土地和財產之后,仍然維持著一定的權力和影響力,村內行政需要仰賴他們的人脈網絡和協(xié)調能力,地富仍然被農村社會所接受。顯然在當時,村里原有的網絡和秩序比中共的階級政策更受重視,加之干部人才缺乏,中共在農村的信任度也還較低。正因如此,中共需要打破這種狀況,以階級政策改造村內舊精英,這就是繼續(xù)號召向地富斗爭的重要原因。之后,通過集體化運動,地富的地位進一步下降,階級政策終于打破了農村的原有人際關系,但在很多情況下,這也僅限于農民所了解的階級政策,農民將自以為“壞”的人劃為地富,常常將中農階層改劃為地富階級,脫離了這些人群的具體經濟狀況。四清運動時改劃的階級成分,大都在“文革”結束后被再次調整,改為土改時的階級成分。劉W等人也恢復了土改時的成分。進入改革開放后,階級成分的意義逐漸減弱,中共的階級政策隨之結束。(吳志軍摘自《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全文約9400字)
史學與中國現代性——以李大釗的史學思想為例
張汝倫
中國現代史學通過為中國人提供一種線性進化論史觀,對于中國現代思想史乃至中國現代史產生了重要影響。中國現代史學的開山大家,大都信奉過社會進化論,力主以史學推動現代社會的建立,李大釗也概莫能外。他從早期主張保守和進步、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不可偏廢的調和論,轉而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這種更為“科學”的進化論思想,成為一個主張以激進革命來解決國家和社會問題的革命者。但他明確批評社會進化論所導致的國與國之間的殘酷戰(zhàn)爭,認為進化的最后結果不是強者通吃,而是世界大同。他將唯物史觀獨特地解釋為“為人生的”,即促進社會進步,主張史學便是可以促進社會進步的科學。他對于經濟決定論也持有一定保留態(tài)度,認為人性(不是個人的人性,而是人類的人性,即所謂“民彝”)才是歷史發(fā)展的根本原因,從而典型地表達了現代性的核心要素——主體性。同時,他并不認為社會進化是一個單向的線性進程,而是認為社會進化帶有一定的循環(huán)性,歷史的演進“常是一盛一衰,一治一亂,一起一落”,因而將古今理解為“一線串聯(lián)的一個大生命”,歷史范疇應當包括過去、現在和將來。這種對歷史的理解使得他主張歷史應涵括人類生活的所有領域,當然也不會贊同史學即史料學的理念。更可注意的是,李大釗還非常強調歷史“不但不怕改作和重作,并且還要吾人去改作、重作”,從而在此基礎上明確區(qū)分了“實在的事實”和“歷史的事實”,體現了歷史研究中的一種釋義學取向。盡管對于歷史和史學的相對論與李大釗的進步主義在邏輯上并不相容,但這種相互沖突的價值理念之融合恰恰代表了現代意識形態(tài)的基本特征甚至優(yōu)勢所在。所有這些都表明李大釗并非進化論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一個教條主義者。(吳志軍摘自《學術月刊》2015年第9期,全文約13000字)
奉調還是誤會、假托: 1935年藏軍“助剿”紅軍
黃辛建
1935年初,長征中的中央紅軍轉戰(zhàn)西南進入藏區(qū),引起蔣介石、川康青地方實力派和西藏噶廈地方政府的恐慌。6月初,國民政府中央電令西藏噶廈地方政府“圍剿”紅軍。因噶廈地方政府敵視紅軍和紅色政權,8月,2000余名藏軍聲稱奉命“離防助剿”紅軍。但由于恰值第三次康藏糾紛之際,本就錯綜復雜的青康藏局勢更顯緊張。西藏噶廈地方政府派遣藏軍以“奉委座命令”之名渡江向甘孜活動,固然存在“助剿”紅軍的動機,但也存在乘亂取利,防范進入藏區(qū)“圍剿”紅軍的中央軍以及西康宣慰使諾那活佛,阻撓班禪大師返藏的目的。而川康青地方實力派則堅決反對藏軍的“助剿”行動。頻繁發(fā)生的康藏糾紛以及川康青與西藏方面的利益沖突的持續(xù)加劇,使劉文輝、馬步芳等人認為藏軍的軍事行動不會僅僅是“助剿”紅軍如此簡單,藏軍的到來必然影響康青藏局勢,動搖到自身的根本利益。在權衡利弊以及對藏軍離防“助剿”動機的懷疑之下,蔣介石否認了國民政府曾電令噶廈地方政府“圍剿”紅軍的事實,轉稱藏方所言之“奉委座命令”“非出誤會,即系假托”,其并未征調藏軍離防“進剿”。他要求藏軍無須遠道出動,嚴令藏軍原地戒備防堵,勿越過金沙江東岸??梢?,奉調、誤會與假托成為整個事件發(fā)展演進過程中的關鍵詞,蔣介石、西藏噶廈地方政府以及劉、馬等川康青地方實力派等涉事各方,均根據自身的利益訴求,進行著各取所需的注解。(吳志軍摘自《社會科學研究》2015年第3期,全文約85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