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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山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遼寧 鞍山 11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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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哲、郝大維英譯《道德經》的哲學釋義與翻譯
常青
(鞍山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遼寧 鞍山 114007)
摘要本文以安樂哲、郝大維所譯《道德經》為例,闡釋哲學視域下的典籍英譯研究。首先,把《道德經》置于中國自然宇宙觀的大背景中,以德與道的點域理論來解讀道家的關聯(lián)宇宙觀,以把握哲學性典籍的本質屬性。其次,從關聯(lián)宇宙觀和過程哲學角度解讀《道德經》的文本,并對其關鍵術語英譯進行闡釋,諸如“道”“德”“天”“無為”等。最后基于譯文文本揭示安樂哲的典籍英譯觀,包括“語言群”概念的提出,動名詞的運用、類比在哲學和文化翻譯中的運用等。
關鍵詞道德經;哲學解讀;宇宙觀;典籍英譯
中國文化典籍的英譯在英美國家的譯介按照譯者(不包括國內的譯者)的類別大致有三個階段,一是傳教士翻譯階段,二是漢學家翻譯階段,三是現(xiàn)今的哲學家介入的翻譯階段。以英美國家的中國古代文化典籍的翻譯為例,傳教士翻譯階段以理雅格為代表;漢學家翻譯階段以亞瑟·韋利為代表;而夏威夷學派的領軍人物安樂哲先生可以說是哲學家介入典籍翻譯的代表。安樂哲已經翻譯的著作有2009年的《孝經》(合作譯者羅思文)、 2003年的《道德經》(合作譯者郝大維)、 2001年《中庸》(合作譯者郝大維)、 1998年的《論語》(合作譯者羅思文)、 1996年的《孫臏兵法》(合作譯者劉殿爵)、 1993年的《孫子兵法》以及《淮南子》的翻譯等。除了《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外,其他四部譯作的標題明顯體現(xiàn)出以哲學話語譯典籍的哲學話語體系建構。譯者在譯作中通過序、引論、哲學引論、主要術語和翻譯導論等建立起完整的哲學話語體系,并在譯文后譯解中進一步闡釋。這種話語體系的建構已經完全顛覆了傳教士和漢學家階段的傳統(tǒng)翻譯,安樂哲認為這種翻譯既是解構性的又是綱領性的。本文以《道德經》的翻譯為例解讀安樂哲的哲學典籍英譯。
一、道家宇宙觀的過程性解讀
要理解中國的文化與哲學就一定要知道《易經》中的太極,用以說明世界本源的范疇。中國文化,包括哲學、美學強調的是部分與整體的平衡性、統(tǒng)一性與互相轉化性,即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中國哲學的宇宙觀是動態(tài)的過程性的整體性的,唐君毅所提出的“一多不分觀”是對古代自然宇宙觀的一種高度概括。而西方哲學強調的是柏拉圖以來的二分法和二元對立觀。如何讓在西方哲學的理性與思辨的傳統(tǒng)中浸染的西方人接受中國古代的典籍思想呢?安樂哲采用西方過程哲學之父懷特海的過程哲學來解讀道家宇宙觀的過程性,認為宇宙的變化是一個焦點——場域的過程。在過程性的道家世界觀中創(chuàng)造性是逐步形成的、自發(fā)性的,自我創(chuàng)造和共同創(chuàng)造是自發(fā)性獲得的表現(xiàn)方式,并且這種自發(fā)性具有語境化的傾向。安樂哲進一步總結中國古典宇宙論是一個在動物、人類和神圣世界間具有偶發(fā)性和流動性的世界,“在不斷進行轉化之流中,一種存在的秩序總是讓位于另一種存在秩序?!?/p>
在道家哲學中,“德”與“道”相當于焦點與場域。安樂哲認為“德”是全息式的,即事物整體中的每一個元素都以某種投影的方式包含并表達整體。換句話說,“德”作為一個焦點表達了更寬泛層面的作為場域的“道”,因此老子《道德經》從字面意義上可以表述為“德和其道的經典”,可直譯為the Classic of This De and Its Dao,是焦點——場域宇宙觀的表述。
二、關鍵術語的哲學解讀與英譯
《道德經》流傳至今有王弼注通行本、1973年馬王堆本、1993年郭店竹簡本等。安樂哲采用了合并的馬王堆抄本做為原文文本,而在章節(jié)安排上沿用王弼通行本的形式,“道”經37篇在前,“德”經44篇在后。該譯本所采用的中文底本的特點是既采用馬王堆本又借鑒和吸收了其他版本形式和內容。
在《道德經》的翻譯中,安樂哲指出有些已經因為進入英漢詞典和英語學習詞匯表中而變得更加合法化,成為某種約定俗成。這些詞匯的翻譯往往是造成對經典誤讀的根源。比如,亞瑟·韋利把“道”譯為“the way”,“天”譯為“heaven”,“德”譯為“virtue”,而且已經把這些詞匯的翻譯列入詞典中,安樂哲認為這是違背文本原意的,需要正本清源。在安樂哲2011年出版的Confucian Role Ethics:a Vocabulary 一書中追溯《說文解字》中對漢字意義的解讀,為哲學文本中關鍵詞的釋義找到本源。以下主要從“道”“德”“天”和“無”來看安樂哲對《道德經》核心詞匯的哲學分析及其英譯。
1.“道”與“德”的闡釋與翻譯
首先懂得“道”在中國哲學中的涵義,做出正確的詮釋,才能翻譯好“道”。道通常被描述為本源,按傳統(tǒng)的理解本源是源頭的起始點并不包括從那一點所衍生出來的事物(it is the point of origin exclusive of what is derived from that point)[1]。安樂哲認為,道并不是獨立于我們所體驗的世界,“道”事實上是不計其數(shù)的所有發(fā)生著的事情的整體,是以整體而存在的世界的過程。
安樂哲在《道德經》的翻譯一書中指出,最早出現(xiàn)在《尚書》中的“道”的語境意義是:“開鑿出一條隧道以‘導引’河流防止河水泛濫”。“道”在古時常被借用為“導”,有導向之意,可以說這一詞原本就具有動名詞性,過程性和能動性。“道”的根本意義可以解釋為“行于此世”(moving ahead in the world)、“開路前行”(forging a way forward)、“創(chuàng)建道路”(road building)等,依此,安樂哲把《道德經》中的“道”翻譯為“way-making”,并進一步指出“道”的三個哲學范疇的語義維度:第一,“道”作為延展開的傾向性具有根本的勢頭感;第二,人類在問道途中具有主動力量,不斷創(chuàng)建新的前行道路;第三,就是最為常見的“路”的含義,此處的“道”不再是過程而是產品。
在道家是哲學觀里,德和道是焦點和場域的關系,安樂哲解釋為在事物整體中的每一個要素都在某種形式上包含和表達了整體,而某一成分特定的焦點構成了它所在的當下的世界??梢哉f“德”不僅是過程也是產品,是描述個體自身經驗域里的潛能和成效的一個中心,因此,在安譯本中“德”被翻譯為“power”“potency”等,表達出一種向前的勢頭,用海德格爾的話來說就是“在場”(being here)。安樂哲認為“德”除了宇宙觀維度下所體現(xiàn)的認知、道德、審美等精神意義外,“德”還具有政治維度的意義。在政治視閾下,“德”一方面是君主對民眾的一種“慈善”,另一方面也是民眾對明君的“感激”,既包括統(tǒng)治手段也包含其所產生的效果,是社會體制體現(xiàn)出的精神和品格特質,因此把“德”譯為“virtuality”(having inherent virtue or power to produce effects),表達“能夠產生效果的內在美德和力量”的意義[2]。
2.“天”的釋義與翻譯
中國古代宇宙觀強調“天”和人類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有“天人合一”(the continuity between tian and the human beings)的說法,安樂哲認為天與人是共生共塑的關系,彼此相互關聯(lián),相互依賴,這是天的人類維度的闡釋,關注人類同自然、社會與文化的緊密聯(lián)系?!疤臁钡牧硪粋€維度是自然維度,即和自然環(huán)境之間的關聯(lián)性,即人們常說的“天地萬物”之相互關聯(lián)與依賴和規(guī)律性的運轉。“天”的第三個層面包含有人格化的含義,即代表了過逝先賢所留下的人格與精神的文化遺產。諸如在《尚書》《詩經》中對“天”的描述就是人格化的,這也奠定了中國祖先崇拜的傳統(tǒng)。安樂哲認為在《道德經》中的“天”雖為非人格化的天,但依然具有作為自然之虔誠客體的精神意義。
從上述分析中不難看出“天”的涵義與基督教神學中“heaven”所產生的聯(lián)想意義是不同的,所以安樂哲在他的《道德經》譯本中采用音譯的方法翻譯的“天”,即“tian”。在該譯本的主題詞索引中不難找到關于“天”所在的所有章節(jié),第9、47、73章中的“天道”譯為“the way of tian”,第59章“事天”譯為“serving tian”,其他不在此一一列舉。
3.“無”的釋義與翻譯
《道德經》中關于“無”的形式的表達有“無為”“無知”“無欲”“無事”“無名”等。安樂哲在第63章的譯文注評中認為“無”的形式的共同之處為:這些“無”的形式都表達一種主動的特質,這一特質有助于個體從其所在的特定情形的關系中的獲益最大化。在諸多“無”的形式中,安樂哲認為“無為”“無知”“無欲”這三個“無”的形式是道家哲學中傳達敬意的典范。安樂哲認為,“無為”是“遵循萬物之‘德’的非強制性行為(noncoercive actions)”,“無知”是“不借助于規(guī)則和原理的認識(a sort of knowing without resort to rules or principles)”,“無欲”是“不企圖占有或控制‘客體’的欲望(desiring which does not seek to possess or control its ‘object’ )”。
因此,“無為”則譯為“noncoercive actions”而不是“no action”或者“non-action”,“無知”譯為“unprincipled knowing”而不是“no-knowledge”,“無欲”在第57章譯為“objectless desire”而不是“free from desire”或者“get rid of desire”等其他種種,第63章的“無事”譯為“to be non-interfering in going about your business”而不是“no-business”,“無名”則通常譯為“nameless”。
三、從譯本探析安樂哲典籍英譯觀
1.“語言群”概念的引入
安樂哲在其《道德經》的譯著中引入了“語言群”(Language clustering)的概念,其涵義用安樂哲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語言群使得術語的語義價值和意義可以放在語境下來解析,術語的語義價值和意義的細微差別都是特定語境的產物。在語言群的基礎上,安樂哲以主題詞的索引的方式展現(xiàn)不同語境下哲學術語的含義,因此讀者在閱讀《道德經》譯文的時候可以利用譯本附錄中的主題詞索引來回到譯文的章節(jié)中,理解和領悟同一詞語在不同章節(jié)中的相同或不同的意義。例如,“有”“無”“德”“名”等核心詞匯的翻譯讀者都可根據(jù)索引找到所在章節(jié)的譯文。因此,通過語言群讀者能夠很便利地搜尋到同一哲學術語在不同語境下的意義。
2.動名詞的運用
鑒于地理、生活習慣、習俗文化和思維方式等差異導致的英語和漢語的語言和表達的差異,《道德經》所言說的世界是不可能用英文做以充分的表達,這就會導致譯文在某種程度上受到譯入語語言的制約。在第一和二部分已經對《道德經》進行了哲學剖析,即《道德經》里的“萬物”是主動的“過程”和進行的“現(xiàn)象”,而英語中的動名詞恰恰能有此表達效果,所以在《道德經》的譯文中關于世界觀和常識性詞匯是用動名詞的形式來翻譯的。例如“道”的譯文為“way-making”等。
3.文化詞匯翻譯的溯源
安樂哲在《儒家角色倫理》一書中對文化詞匯的翻譯進行了以點帶面、點面結合的闡釋,以詞匯在哲學語境和文化語境中的意義的闡釋來使譯語讀者對哲學文本含義有深層的把握,這也是其對中國文化典籍翻譯的哲學詮釋方式。概括起來有兩方面內容:第一,詞匯是根植和生長于特定的傳統(tǒng)、習俗和文化中的;第二,是對原文語言即漢語詞源意義的追溯,從許慎的《說文解字》《尚書》乃至刻在甲骨文和青銅器上的文字中尋找哲學文本中核心詞匯的本源意義,在文本上下文中加以進一步的解讀和闡釋。例如上述“道”與“德”的闡釋與翻譯。
4.類比的運用
安樂哲認為類比在文化翻譯中的運用不僅重要而且必不可少[3]。安樂哲承認,任何采用基督教式的,海德格爾式的,也包括實用主義式的或者懷海特式的對中國哲學的解讀都是對原文和讀者的雙重背叛,因為這種解讀在比較的過程中既扭曲了中國的哲學傳統(tǒng)也破壞了西方的哲學傳統(tǒng)。但這又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其目的是通過富有成效的類比能把新鮮的文化思想介紹到本土的文化中,以豐富本土的思維和生活方式。從被傳播的中國古典文化原典角度來看,安樂哲的這種做法也是中國文化通過哲學式的翻譯在海外傳播的另一種媒介方式。
在通過類比的方式進行解讀和翻譯的時候還有一種對原文增改的可能就是對原文的改造式(making over)解釋或者裝點式(making up)的解釋,同時在吸納的過程中也有可能擴大原文本的意義。因此,可以說安樂哲本人是接納翻譯過程中所謂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他本人就在《儒家角色倫理》中列舉了亞瑟韋利翻譯唐詩時融合了艾略特、伍爾夫、福斯特等人的風格的例子,來說明這種適度的雜糅把古代中國文化帶到世界讀者的面前而被接受,也使這種新藝術形式具有世界身份。類比運用于《道德經》的翻譯主要體現(xiàn)在用懷特海的過程哲學和老子所闡釋的宇宙觀、對立面的互生、審美和諧等相互映照,通過與《道德經》哲學思想相通的過程哲學來對文本做出哲學意義上的闡釋,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文本的翻譯,使西方讀者能夠借助熟悉的西方哲學了解中國古典文化的精髓。
總之,當《道德經》被放在哲學視域中去解讀的時候,受關注的不僅是譯文本身,還包括文本的哲學屬性和哲學意義是如何被闡釋的。鑒于此安樂哲的譯本專門開辟了“哲學引論”這一章節(jié),其《道德經》譯文的注評也是以哲學范式來闡釋的。安樂哲在《道德經》譯本中明確指出英語只能極不完善的講述《道德經》言說的世界,告誡讀者要認真閱讀導論和詞匯表。安樂哲同意著名比較文化學者張隆溪的觀點,認為由于中西語言文化存在差異,尤其在詞源意義上存在顯著差異,這種差異即是阻擋理解與交流的障礙,翻譯的任務是要在變化著的差異表象中找出對等的表述形式以清除這些障礙。對于讀者來說,完整地讀完全書的每一個章節(jié)才能對《道德經》這樣哲學經典的譯文做到真正的領悟。筆者認為安樂哲對《道德經》的哲學解釋和注評的意義和其翻譯文本的價值具有同樣重要的地位,是哲學類典籍翻譯的范例,值得翻譯研究者做進一步深入的研究。同時,《道德經》作為一個開放的文本在西方被解構與重建的過程中獲得了重生并在新的歷史語境下被賦予了新的涵義,可以說《道德經》不論在國內還是海外,總能煥發(fā)出歷久彌新的生機與活力。
參考文獻
[1] 安樂哲,郝大維.道不遠人——比較哲學視域中的《老子》[M].何金俐譯.北京:學苑出版社,2004.
[2] Roger T.Ames & David Hall.Daodejing “Making This Life Significant” a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M].New York:the Ballantine Publishing Group,2003.
[3] Roger T.Ames.Confucian Role Ethics:a Vocabulary[M].Hong Kong & Honolulu: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11.
(責任編輯:劉士義)
鞍山師范學院學報
Journal of Anshan Normal University2015-10,17(5):36-39
The 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Dao De Jing by Roger Ames and David Hall
CHANG Qi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AnshanNormalUniversity,AnshanLiaoning114007,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Dao De Jing by Roger Ames and David Hall,which at the same time sets an example for the Chinese Classics translation.Firstly,the Daoist cosmology,the traditional Chinese natural cosmology,is illustrated via the focus and field theory.In this way,the original text is philosophy-oriented.Secondly,the process philosophy,which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Dasoist cosmology,is adapted to the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Dao De Jing,such as the translation of “Dao”,“De”,“Tian”,“Wu Wei” and so on.Lastly,Roger Ames’ translation perspective is exposed on the basis of his translated texts of some Chinese Classics,which includes the application of the “l(fā)anguage group”,the gerund and the analogy in his translation work.
Key wordsDao De Jing;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cosmology;the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Classics
作者簡介常青(1975-),女,遼寧鞍山人,鞍山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
基金項目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14YJC740005)的成果之一,是遼寧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項目(L13BYY005)的階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6-21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篇號1008-2441(2015)05-003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