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輝
素有“史學奧林匹克”之稱的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將在山東濟南舉行,我們乘火車前往,車上大多是中年漢子的乘務員,對每位乘客都稱呼:“老師!”讓我們領略了孔孟之鄉(xiāng)的一視同仁和見賢思齊。
2015年8月23日下午,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在山東會堂正式開幕。國務院副總理劉延東宣讀了習近平主席的賀信,并發(fā)表重要講話。主題演講開始之前,國際歷史科學大會主席瑪麗亞塔·希耶塔拉提議全場起立,為被極端武裝“伊斯蘭國”殺害的敘利亞考古學家哈立德·阿薩德肅立默哀。在風云變幻的現(xiàn)代世界,歷史學家并沒有置身世外,而是為我們守望著文明,誠如2015年1月22日,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新聞發(fā)布會的布告所言:History, our past and future,即:歷史,我們共同的過去和未來。
本次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演講主題是:自然與人類歷史。意大利佛羅倫薩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安德里亞·賈爾迪納在“羅馬世界的帝國主義、經(jīng)濟及生態(tài)”的主題演講中,引用古羅馬博物學家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的話:“山是大自然自己出于牢固維系地球框架而做出的內(nèi)部零件,與此同時,也使她制服了河流與大海的暴力,大自然用自己做的最堅硬的物質去遏制她最不安分的因素,而我們?nèi)ラ_采這些大山并心血來潮地運走它們……”令人深思人類活動與自然秩序之間的關系。中國人民大學夏明方在“尋家之旅:人與自然的生態(tài)聯(lián)姻”中,借用元代著名書法家趙孟與妻子——著名女畫家管道昇的愛情故事,“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來形容人與自然的悲歡離合。
8月24日白天,大會分為“全球視野下的中國”和“書寫情感的歷史”兩個主題會議舉行,我參加了后者。會議的召集人來自德國馬克斯·普朗克人類發(fā)展研究所情感史中心和澳大利亞西澳大學情感史高級研究中心,看來對國內(nèi)學者而言稍感陌生的情感史,在國外已發(fā)展得較為成熟。捷克帕拉茨基大學Radmila ?va?í?ková Slabáková博士的“自我文獻的情感與記憶:從來往信件到口述歷史”提到,使人耳目一新,她以日記、信件和口述記載為研究對象,抓住其中的悲傷、痛苦等感情,揭示出記憶情感是一個建構的過程。牛津大學出版社參加了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文化展示長廊,其中就有2015年剛從德文被譯成英文的Jan Plamper的《The History of Emotions: An Introduction》,由于與該主題會議的議題極為相關,我就購買了此書,粗翻此書的圖片,有小布什流淚的照片,看來即使細微的情感變化,也進入了情感史捕捉的視野。國內(nèi)學者熟知的西方史學史研究者、美國羅文大學歷史系教授王睛佳也在2015年8月23日《光明日報》第6版發(fā)表“當代史學的‘情感轉折”,介紹了情感史在西方的發(fā)展概況。后來,在會議茶憩,我又碰上Slabáková博士,我向她展示了我剛買的《The History of Emotions: An Introduction》,她說她已經(jīng)看過這本書了。我問她:“情感史研究與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研究有什么區(qū)別?”Slabáková博士說:“弗洛伊德主要研究的是夢境,對情感史研究很有幫助,但是現(xiàn)在情感史研究已有多種路徑進行探索,不僅僅是夢境了?!蔽医又鴨枺骸安┦浚谘芯恐惺褂昧酥耸康娜沼?,那么您會不會也使用身份較低人物的‘自我文獻?”Slabáková博士回答道:“由于著名人士的文獻保存較多,所以在研究中會首先關注,但是身份較低人物的文獻也會在情感史研究中運用?!?/p>
晚間會議的題目為:“價值的轉變與轉變的價值:口述史中全球視野下的社會變遷”,芬蘭議會圖書館議會口述史檔案館Joni Krekola的“內(nèi)部代議制民主:芬蘭資深議員口述史訪談的特色”令人印象深刻,芬蘭資深議員口述史訪談項目針對剛離職的議員,訪談人數(shù)眾多,不僅對歷史研究,而且對現(xiàn)實政治都有所裨益。
8月25日白天,大會依然分為兩個同時舉行的主題會議,分別是“世界史中的革命:比較與關聯(lián)”和“歷史學的數(shù)字化轉向”,我同樣參加了后者。美國哥倫比亞大學Adam Kosto教授演講的題目是“數(shù)字發(fā)展:中世紀歐洲外交史料”,他在對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外交史料進行數(shù)字化處理之后,發(fā)現(xiàn)了新的問題。在提問環(huán)節(jié),我問道:“歷史學的數(shù)字化轉向是為了保護文獻,還是為了更便利地利用文獻?抑或對文獻進行數(shù)字化處理之后,能有些新的發(fā)現(xiàn)呢?”Kosto教授以自己熟悉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外交史為例進行了回答。羅馬大學的Silvia Orlandi教授對我的問題進行了補充回答,她說:“歷史學的數(shù)字化轉向兼具三個目標:即,保護文獻,更方便地利用文獻,以及發(fā)現(xiàn)新的問題?!監(jiān)rlandi教授演講的題目是:“古希臘與拉丁文銘文歐洲網(wǎng)絡數(shù)據(jù)庫(EAGLE):數(shù)字時代的古老銘文”。會后,我與Kosto教授聊起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他向我推薦Carol Symes教授的《A Common Stage: Theater and Public Life in Medieval Arras》,說此書對public space有獨到見解。在本場主題會議舉行期間,總有一個高大威猛的歐洲男士提出一些有趣的問題,對檔案的數(shù)字化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等會議結束時,就找不見他了。
晚間會議的題目是“全球范圍內(nèi)推動數(shù)字化的歷史”,由意大利歐洲大學研究院的Serge Noiret教授主持,他兼任國際公共史學會主席。發(fā)言人是美國喬治梅森大學的Patrick Murray-John,他似乎是本次國際史學大會上唯一一位長發(fā)披肩的男士。在白天主題會議上頻繁提問的那位高大威猛的歐洲男士,也出現(xiàn)在晚間會議,他照例也提了問題,只是會議結束時,被我截住了。我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向他說明檔案數(shù)字化的優(yōu)點,他也承認檔案的數(shù)字化確實有助于便捷地利用檔案,但是電子化保存檔案比只保存紙本要昂貴得多。進一步了解后,才知道這位威猛先生竟是挪威卑爾根市檔案局局長Arne Skivenes先生,他有一個好聽的中文名字:史為案,這也和他從事的工作非常貼切。史為案先生會用中文讀自己的名字,也會幾個簡單的日常用語,但是聽不懂別人用中文說的話。史為案先生是大會的積極參與者,在多場會議上,都能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
8月26日、27日和28日,是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專題會議、聯(lián)合會議、圓桌會議、特別會議,以及國際歷史學會附屬組織會議和直屬組織會議的時間,大會每天被分成40組以上,就廣泛的議題展開討論。26日上午,我首先參加了第14場專題會議,其議題是“在放逐中書寫歷史:結構、議程、個性”。會議間隙,我又轉向第一場專題會議“書寫行為與書寫文化的歷史”去旁聽,但是只能聽一半了。
26日中午,在國際歷史科學大會文化展示長廊牛津大學出版社的展位,與英國伯明翰大學羅伯特·斯旺森教授不期而遇,分外高興,和教授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因為我2009年出國時,正是斯旺森教授發(fā)的邀請函,我在伯明翰期間,教授多有關照,并兩次請我們上他家里做客,圣誕節(jié)前夕,還帶我們游覽伯明翰著名的Aston Hall,這里曾用作英王的行宮,其獨具特色的燭光游覽,極富盛名。
26日下午,我參加的是第19場專題會議,其議題是“世界博覽會的歷史研究:對比較文化史的貢獻”,作為2010年上海世博會的總規(guī)劃師,同濟大學吳志強教授演講的題目是“上海世博會及城市未來”,他以豐富生動的例子闡明了世博會對上海發(fā)展的影響,提及“綠色建筑”等有趣問題,指出中國城市面臨由勞動型城鎮(zhèn)化向智力型城鎮(zhèn)化的轉變,進而將《孟子》中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演繹為“勞心城市治人,勞力城市治于人”,建議上海向“勞心城市”發(fā)展。
26日晚上,是首屆“國際歷史學會—積家國際歷史學獎”頒獎典禮,來自法國的塞爾日·格魯津斯基教授摘取了這頂“史學諾貝爾獎”的桂冠。
27日上午,我參加了第25場專題會議,其議題是“宗教研究在理解古代歷史中的作用”。四川大學姜生教授演講的題目是“漢代《山海經(jīng)》信仰的傳承:來自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T型帛畫的證據(jù)”,由于帛畫較大,難以在電腦上全面清晰地展示,所以姜生教授展示了三幅巨大的T型帛畫,一幅彩色,一幅白描,一幅示意,讓人耳目一新,記憶深刻??磥?,電腦有時也并不是萬能的。
27日下午,我參加了國際歷史學會附屬組織之一——國際基督教史研究委員會的第一場會議,會議的議題是“本土化”。美國霍普學院華裔學者Gloria Tseng演講的題目是“20世紀中國基督教的本土化”,她列舉了一些信奉基督教的著名學者,說明他們在中國基督教本土化中的作用。提問環(huán)節(jié),我的問題是:“中國教堂老年人居多,那么這是否有利于中國基督教的本土化?”Tseng女士說當然是教堂中年輕人多了更有利,因為年輕人有精力。但她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歷,說中國教堂中的年輕人要比美國的多些。然而,如果考慮一下中國龐大的人口,計算一下教堂中年輕人占總人口的比例,再加上中國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恐怕Tseng女士的說法還是要再斟酌一下。
27日的晚間會議,是 “全球聯(lián)絡:下一代(墻報)”,本次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面向全球征集研究生創(chuàng)作的墻報,邀請優(yōu)秀墻報的作者參會。27日下午,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給優(yōu)秀墻報創(chuàng)作者留出90分鐘的時間,讓他們在自己的墻報前向觀眾做進一步的解說。這次晚間會議,由四位評議人對一些精選的墻報進行評議,現(xiàn)場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評議人細心點評,創(chuàng)作者認真聆聽,點評結束后,與會者久久不愿離去,又在感興趣的墻報前,與創(chuàng)作者,與點評人,與感興趣的觀眾進行探討。這種使研究生、點評學者以及熱心觀眾充分交流的組織方式,效果良好,值得借鑒,畢竟任何一個學科的發(fā)展,都需要不斷補充新鮮血液,古老的歷史學科更是如此。
28日上午,我參加了國際歷史學會附屬組織之一——國際歷史教學法學會的第二場會議,會議的議題是“歷史教育中誠信觀念的重要性”,英國東盎格利亞大學Terry Haydn先生演講的題目是“誠信:學校歷史教育中被忽視的一面”,聽后,對中學歷史教學中的誠信教育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28日中午,英國伯明翰大學羅伯特·斯旺森教授、南京大學于文杰教授共進午餐,我有幸作陪,兩位教授商討了進一步合作的前景。
28日下午,我參加了國際歷史學會直屬組織之一——國際公共史學聯(lián)合會的第三場會議,題目是“數(shù)字化公共史學”,美國西佛羅里達大學Patrick Moore演講的題目是“歷史類應用軟件《下個出口的歷史》的多面孔:教室與社區(qū)”,介紹了將智能手機app應用于公共史學的案例。提問環(huán)節(jié),我講了一個小故事,并提出我的疑惑:我認識一個民間收藏人士,他收集有千余件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物品,每次訪客到他家里,總要穿上日軍制服,揮舞日軍武器,他們認為這就是抗日戰(zhàn)爭,可是由于收藏者是退伍軍人,文化水平不高,他竟不能釋讀已收藏的一塊抗日戰(zhàn)爭時期重要的石碑,所以有些錯誤的知識在他們中流傳。因此我問:“公共史學的領導者是歷史學家、歷史教師,還是收藏家?公共史學的目的,是要告訴人們一些關于歷史的知識,還是要傳播正確的知識,進而有新的發(fā)現(xiàn)呢?”圍繞這個問題,一些學者進行了熱烈的討論。想不到,一位日本學者也參加了這場會議,他就是日本東北大學的小田中直樹教授,會后,他主動找到我,討論我在會議期間的提問。小田中直樹教授來自日本的仙臺,于是我們就聊起曾在仙臺求學的魯迅先生,以及他的名作《藤野先生》,教授對這兩人都很熟悉,侃侃而談,讓我長了不少見識。
28日晚,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已近尾聲,許多國內(nèi)外學者已經(jīng)離會,但是以“歷史和倫理”為題的晚間會議依然吸引了大批聽眾。會議召集人為韓國學者,主題發(fā)言人為德國學者,題目是“歷史學的跨國轉向——新的倫理挑戰(zhàn)”,四位評議人分別來自美國、德國、土耳其和日本,這種使多國學者參與的設計,充分體現(xiàn)了該議題的跨國性。會議的間歇,我偶然碰上國際歷史學會主席瑪麗亞塔?希耶塔拉女士,以及國際歷史學會秘書長羅伯特·弗蘭克先生,便請求與他們合影留念,他們爽快地答應了。
8月29日中午,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閉幕式,在山東大學中心校區(qū)圣昆侖音樂廳舉行,中國歷史學會主席張海鵬教授自豪地說,中國兌現(xiàn)了2010年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第21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時的承諾,辦好了這次大會!
縱觀本次國際歷史科學大會,“情感史”在國外已有較大發(fā)展,“歷史學的數(shù)字化”成為大勢所趨,公共史學也欣欣向榮,蓬勃發(fā)展。在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召開之際,山東大學課題組翻譯出版了國際歷史學會前主席卡爾·迪特里?!ぐ5侣摹秶H歷史科學大會百年歷程(1898—2000)》,書中稱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為“歷史學家的全球共同體”,當中國日益走向世界的時候,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濃郁的齊魯大地、孔孟之鄉(xiāng),我們看到更多的中國學者參與并有貢獻于這個“歷史學家的全球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