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消逝的森林（二）

江雅慧

一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了。

狗蛋從一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兒變成一個沉默不語、低頭干事的男子漢了。葉子在那場大火中傷得不輕，已經(jīng)很難教訓(xùn)想要偷盜樹木的人了，這重責也就落到了狗蛋的身上。

狗蛋他爹死了，家中的生活艱難了許多。他娘傷心欲絕，身體一下就垮了，整天臥病在床，以淚洗面。很快，家中一貧如洗，很多時候，連飯也吃不上，要不是有好心鄰居幫忙，怕也要餓死了。

狗蛋要不坐在樹下皺著眉頭看著遠處的葉子，要不就是唉聲嘆氣。葉子依舊坐在樹上，依舊維持著小男孩兒的樣子，只是身體已微微有點透明了。狗蛋也曾問過怎么回事，可是葉子就只是搖搖頭說沒事，什么話也不說。

直到有一天，狗蛋坐在院子里抱頭痛哭：“不行了，這日子過不了了，家中靠我一個人，都養(yǎng)不了了，娘斷了藥，怕也是活不成了，怎么辦？怎么辦？”

小胖走進院子，抱住了狗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抬頭看見遠處的山，忽然眼睛轉(zhuǎn)了幾圈，高興地說：“狗蛋，王二他們不老想著砍樹嗎，我曾聽他們說過，這些樹要是到城里賣可以賺大錢，你砍幾棵去賣賣，說不定這日子也就好過點兒了?！?/p>

“不成！不成！”狗蛋擦擦眼淚，說道：“這樹可是俺爹用生命保護下來的，怎么能說砍就砍呢！”

“你先砍一點兒，反正山里那么大，怕什么，砍不完的！再說，還可以再種??！”

狗蛋聽后，抬頭望了眼山，似乎被小胖的話打動了，猶豫地點了點頭。

“葉子，你出來，俺跟你商量一件事，葉子，葉子……”狗蛋在森林里呼叫著，四處都不見葉子的身影。

“我在這兒！”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耳邊響起。

狗蛋回過頭，卻什么也沒看見，驚慌地問：“葉子，你在哪里，俺怎么看不見你了？”

“看不見了嗎……我就在你面前……”那聲音漸漸小了，說不出有多失落。

“葉子，俺跟你說?！惫返岸⒅胺剑疾恢涯抗饩奂谀膬?。“是這樣的，俺打算砍幾棵樹拿去城里……”

“不行！砍樹絕對不行！”狗蛋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子打斷了。

狗蛋微微彎了彎腰，說：“家中真的沒錢了，俺是不得已才要砍樹的，樹這么多。再不行，等渡過這關(guān)，俺再種不行嗎？”

狗蛋一邊說著一邊蹲了下去，懊惱地捂著頭，略帶哭腔。

那之后是久久的沉默。

狗蛋見葉子不說話了，站起身，說：“俺就砍一點兒，就一點兒啊！”說完，跑下了山。

只見空中滑過一滴眼淚。

一陣刺耳的電鋸聲劃破長空，發(fā)出“嗡嗡”的聲音，才一瞬間的功夫，一棵樹倒下了，驚得鳥兒四起。樹木被運上貨車，捆綁起來，轟轟向村外駛?cè)?，村民們都好奇地圍觀著。

“這老實的狗蛋怎么也做起這沒良心的買賣了？”

“不曉得哦，聽說是沒錢花了，要給他娘治病哩?！?/p>

“哎……”

狗蛋回村了，滿面欣喜，不僅治好了他娘的病，而且成了這個村子里較富裕的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墒俏C又來了，人口多了，開支又不夠了，狗蛋又愁得慌了手腳。

狗蛋望著那座山，自從砍了樹，狗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上山了，他覺得自己無法再面對葉子了，他已經(jīng)看不到葉子了，已經(jīng)和常人無異了。而那座山，有了狗蛋的先例，也漸漸有偷雞摸狗的人上山砍樹，狗蛋開始也會阻止，卻被別人一句“你都能砍，俺為啥不能砍”堵得啞口無言，后來也不怎么管了。

就當狗蛋感慨萬千時，王二的兒子王已來了，開口說道：“狗哥，俺最近手頭緊，可以借俺點錢嗎？”

王二的兒子跟王二一樣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王已膽小，不敢上山砍樹，只能到處給別人出餿主意，分一杯羹。

狗蛋嘆了口氣，說：“錢什么錢，俺自己都發(fā)愁了?！?/p>

王已忽然露出了奸詐的笑容，笑臉格外燦爛，湊上去，說：“狗哥，當初你家里有錢不就因為賣了幾棵樹嗎！你再去砍點兒，不就能解決困難了嗎！”

狗蛋搖搖頭說：“不行，這樹，俺不能再動它了！再說，這林子可是俺爹用命換來的?！?/p>

王已“呵呵”笑了兩聲，嘲諷地說道：“狗哥啊，你爹這么護著樹，最后呢，反把自己陪進去了！再說，這林子可就是一座寶藏，賣了它，你何愁沒有錢花。住新房，城里人開的車你都能弄一輛進來，你老婆孩子跟著風光，這苦日子，難熬喲！狗哥，李四他們不也在砍嗎，這是你爹用命換來的，便宜了他們，還不如拿來自己用！狗哥，好好想想吧！”

王已走出了院子，狗蛋發(fā)了好一陣兒呆，眼睛盯向山上，發(fā)出了貪婪的光芒。

狗蛋再次進山了，帶了更多的幫手，開始大面積地伐樹。林子里以往的安靜全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電鋸的刺耳聲和樹木倒下的聲音。狗蛋再也聽不見葉子的聲音了，偶爾會有樹枝拉住衣服，卻也阻擋不了他貪婪的腳步。一排一排的樹木被一輛又一輛的貨車運進了城，一件又一件新奇的玩意兒帶進了村。

狗蛋回村了，滿面風光，他的貪婪更大了，恨不得將整座山一起運進城里。村民都搖頭，唉聲嘆氣。森林里的樹還在一棵棵倒下，狗蛋的生意更大了，名利、金錢、地位將他的雙目完全蒙蔽。

直到狗蛋和他的同伙被警車帶走，等待他們的，是法律的嚴懲。

沒過幾年，一場山洪暴發(fā)了。村莊因為沒了森林的保護，全都被沖毀了，村民失聲尖叫，四處逃竄。

山上的葉子看到這一幕，情急之下變成一棵大樹，將一個失足落水的小孩兒救了起來。大水整整浸漫了四五天，才漸漸消退。

狗蛋在牢里，收到一封家書，得知家里的情況，痛心不已。晚上，狗蛋做了個夢，夢見曾經(jīng)和葉子在森林一起玩耍，曾許下承諾要保護這片森林。忽然，夢境一變，聽見村民的慘叫聲，洪水泛濫，整個村子都被淹沒了。狗蛋一睜眼，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滴下悔恨的眼淚。他決心痛改前非，現(xiàn)在才明白以前父親曾跟他說過保護森林有多么的重要。

幾年過去了，狗蛋在牢里表現(xiàn)突出，被提前釋放。

他決心重回家鄉(xiāng)，將自己親手毀滅的森林重新守護起來。頭頂又浮現(xiàn)出葉子那張明媚的笑臉，他說：“我們約定好了要一起保護這片森林哦！”

? ? ? ? （完）

葉子自述：

我是一個精靈，我守護著這片森林。我也不記得我在這片森林中活了多久，我的動物朋友雖然多，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類朋友。

我懲罰每一個想要砍樹的人，可我能力也有限，只能確保這片森林綠色常駐，可周邊的樹木已漸漸面目全非。我很痛心，為什么人類總想著傷害樹木，明明樹木能帶給人類的好處有很多很多。

村子里的人并不全是壞人，也有一些為保護森林做出貢獻的人，可是依舊沒人看得到我。當我以為要一直簡單枯燥地過日子時，他闖入了我的生活。那日，我依舊坐在樹上吃果子，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帶著他進入了我的視線，我好奇地盯著他們，他抬頭也看見了我，也好奇地看著我，他問：“你是誰？俺怎么沒見過你？”這么多年，他是第一個看得見我的人，我一驚，飛快地藏了起來。

我躲在樹后偷偷看他，他轉(zhuǎn)過身，沖我咧咧嘴笑了，還沖我搖了搖手。我偷偷地跟著他，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山口，我才回到了林中，我很奇怪他為什么看得見我。可是第二天他又來了，他跟我說話，我看著他那純真的雙眼，才覺得他能看得見我一點都不奇怪了，他那純潔的雙目似乎能看透一切。他跟我分享了一個熱熱的、軟軟的、香香的東西，吃進肚子里暖暖的，后來我才知道那叫饅頭。

他說他叫狗蛋，還給我取了一個名字——葉子。我們理所當然成為了好朋友。

他天天來找我，他帶來饅頭和糖果，我也漸漸習慣采來野果和露珠放在一旁等著他。

他會跟我說村莊里發(fā)生的事情。遇到好玩的事兒我們一起捧腹大笑，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情，我陪他嘆氣。我也會帶他在森林中逛著，我將我的動物朋友們都介紹給他。我們在這兒，就覺得這里是我們的家園。

那日，我和他躺在草地上，他仰頭看著天空，忽然以一種不容質(zhì)疑的語氣說：“葉子，等俺長大，俺要和你一起保護森林，保護俺們共同的家園?！蔽乙汇?，拍手叫好，可誰也不知道我笑出了幸福的眼淚，我將我們的承諾刻在樹上，并發(fā)誓一定要遵守它。

可是，就在一個平靜的夜晚，我還在睡夢中，小鳥將我從夢中喚醒，森林中彌漫著一股煙味。我一驚，不好，森林東面燃起了大火！火勢太大，我的法術(shù)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我跟大火努力抗爭，可是這火出現(xiàn)得甚是詫異。很快，火勢趁著風越燒越旺。我?guī)ьI(lǐng)動物逃脫，可火勢太大，將我們團團圍住，樹木燒毀，也傷害了我的靈力。很快，我倒下了，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叫救火。隨后有人提著水往火場中沖。隨后，我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來，火已經(jīng)滅了，周圍還是彌漫著一股并不好聞的燒焦味。我聽見狗蛋坐在我旁邊哭，我吃力地坐起身，才得知他父親在救火行動中英勇犧牲了。聽村民說，著火時，他提著桶沖到最前面，直沖進火海，來回幾次就再也不見出去。等火滅了，村民才發(fā)現(xiàn)他已死在了林中，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都被燒焦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狗蛋，這么一個好人就這樣死了，為了這片森林付出了他的一生，我頓時覺得鋪天蓋地的黑暗向我涌來。

后來，我便很難見到狗蛋了，偶爾見到，他笑起來也并不開心，總是淡淡的，眼里少了種活潑，多了種茫然。他們家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很多時候他就在我面前，我們就只是沉默，要不就是埋頭工作一天，然后一句話也不說就轉(zhuǎn)身離去。

那天，他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欣喜地站在他面前，他卻似乎看不見我。我說：“我在這兒！”他很驚慌地四處尋找。我一驚，他看不見我了，我心里有說不出的失落。后來他又說，他打算砍樹賣錢，我慌忙地打斷了他。他卻哭了，向我抱怨家中的情況。我看著他，他變了很多，曾經(jīng)我認識的那個狗蛋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了。我沉默不語，心里卻在流血。他站起身，跑下了山，我看著他的背影，才知道，很多東西都變了，很多人都不再回來了。

我躲在一旁看著他砍樹，卻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那場大火將我燒傷，我已經(jīng)不能再阻止人類砍樹了。我本以為有他就夠了，可現(xiàn)在連他，也要來砍樹。我哭著，對運上車的樹說著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它們。

狗蛋回村了，賺了好多錢，可是地上的樹墩卻在那里，看得我觸目驚心。狗蛋自從砍完樹再也沒來過山上了。我努力想要治好那些受傷的樹，可是并沒多大效果。

自從那次，上山砍樹的人越來越多了，可我只能看著樹木倒下，然后獨自流淚。

狗蛋又上山了，他完全變了個樣子，他眼里閃出貪婪的光芒。電鋸將樹一棵棵鋸倒。我在他耳邊說話，可是他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了。我用樹枝扯住他的衣角，卻也阻擋不了他貪婪的腳步。我害怕極了。山上的樹一天一天減少，我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森林和我本是共存體，樹一天天減少我也一天天消失，直到不見。動物朋友們都遠離了，山上除了我，就是未砍倒的樹和觸目驚心的樹墩。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當初的一個承諾竟抵不住世俗的誘惑，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抵住呢？我搖頭嘆息，傷心欲絕。

后來，狗蛋被帶上了警車，我也不知道他后來怎樣了。

再后來，山里發(fā)了一場大水，那一瞬，村民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我本想讓這些無知的人類嘗嘗苦頭，可是我卻做不到熟視無睹。我化成一棵樹，順水而下，救起了一個失足落水的孩子，努力將洪水改變流向，使它對村莊的傷害降到最低。四五天過去了，洪水漸漸消退，我已經(jīng)連化為原樣的力氣也沒有了。我知道我不能離開森林，可我卻打破了規(guī)則。

我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我忽然想起以前的狗蛋，我們以前的生活，我笑了，卻流下了傷心的眼淚。難道人們真的可以為了所謂的金錢、地位、名利而改變原有的心智，使人雙眼蒙蔽。

“其實保護森林很簡單，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事，可不可以，再多愛我一點兒?！?/p>

我在消失前說了最后一句話，雖然面帶笑容，卻流下了傷心的眼淚。那一瞬，下起了大雨，在每一寸土地上。山上，那些被砍伐的樹開始有了新的生機。這也是我能為這個世界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此文謹獻給那些曾傷害樹木和保護樹木的人們。呼吁大家保護森林，愛護樹木。其實我們能為大自然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指導(dǎo)教師：楊天武）